《理性失格》 第1章 《理性失格》作者:甜醋【cp完结】 简介: 忧郁美人受x戏多忠犬攻 程修询机缘巧合下发现,自己可以在肢体接触的前提下,读取他人对自己的信任值和情绪。 所以当他那个饱受欺辱寄人篱下的联姻对象果断爆马甩出契约要跟他平等交易的时候,他傻眼了。 说好的小花瓶呢? 华丽转身变成业内大佬了? 他们礼貌性握手问好,程修询又傻眼了。 对方对自己的信任值无限接近于0。 不是哥们,不是不信我,现在是要干什么啊? 隔了很久 程修询发现这人就是心里一个想法嘴上另一套做派,实际上惹人心疼得紧。 牵个手会脸红,害羞就假装自己游刃有余。 那副推拒的动作在他眼里就是欲拒还迎,即勾人又带劲。 第1章 程修询忽略掌心温热柔软的触感,整个脑袋此刻完全陷入宕机状态。 他盯着联姻对象头顶漂浮的文字,整个人都不好了。 【信任值:0%】 【情绪:愤怒】 青年清隽挺拔,淡眉舒展,眸光柔和。 如果不是对其准确度有数,程修询都要以为是金手指出现故障了。 “许亦洲。” 许亦洲声线清冷,话语里没有夹杂任何情绪,他穿着一身合体西装,衬得人稳重得体。 许亦洲不卑不亢地站在程修询对面。 程修询身量高,他却只比程修询矮上半头。 许亦洲见面前的人怔愣着,半晌没有反应,先一步放开了手。 程修询这才回神,他的视线并未从青年头顶离开,硬是要将人头顶盯出花来,许久过后,那串文字都始终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半分钟前对方才跨进办公室的门,除了礼貌性的握手,他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做吧? 并且,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程修询想着,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面前的人,青年站得庄重且松弛,看人猜不透意图,收回手的动作顺滑自然,更不像是回先入为主的人。 肯定是出故障了。 他确信。 忽的,那串文字似乎发生了变化,程修询定睛一看,呼吸瞬间停滞。 【信任值:0%】 【情绪:无语】 程修询傻眼,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 半晌,才同样憋出一句,“程修询。” …… 两个月前的某个下午,程修询从家出发,前往指定地点赴约。 他要见的是程氏集团未来即将拓展的手游行业的合作伙伴,两家公司对于初步合作的投入成本意见略有分歧,项目需要早日提上日程,必须早日签下合同。 当程修询顺利见上王老板的面,伸出手和对方握手问好时,王老板光秃秃的头顶出现一行字,几秒后慢慢消失。 他看的很清楚: 【信任值:90%】 【情绪:愉悦】 程修询愣了几秒,以为自己眼花了,他闭眼再睁眼,这几个字没有消失,仍然挂在王老板头顶。 他那张笑得灿烂的脸和愉悦两字凑在一块,实在很难让人不相信。 他硬着头皮无视,继续和对方交流工作内容,直到交接工作快要敲定,那串文字还没有消失的迹象。 期间数值不断发生变化,信任值从90%开始,以小数点为单位缓缓上涨,于是程修询抱着试探的心思降了点分成。 王老板不但没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拉下脸,反而笑嘻嘻的,毫无反驳的意思。 程修询:“……” 好神奇。 收尾工作出奇顺利,程氏集团早有拓展国内手游行业的意向,几年准备下,项目几乎已经成型,王老板一敲定,代表他可以开始着手准备项目的宣传工作。 王老板临走前,来到程修询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小询长大啦,替我和你爷爷问句好,王叔看好你。” 说完,从座位上起身,走了。 程修询起身送他,被人按着肩膀坐下。 “没事,不用送。” 就这样,程修询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脑子里还在思虑着突然冒出来的奇异现象。 遇到没办法用科学解释的现象,他只能寄希望于旁人可以替他证实。 他叫来助理,盯着门外王老板的身影,问:“周青,你有没有看见什么?” 周青凑到他身边,顺着程修询的视线透过玻璃窗朝外看去。 商务车后座车门敞开,王老板上得吃力,甚至需要扶着车门,好不容易爬上车,似乎感受到他们的注视,回头朝他们挥挥手,尴尬地笑了笑。 周青僵硬地扯起嘴角,挥手回应。 他皮笑肉不笑,目视前方,“程总,我看见他上不去车。” 程修询:“……” 他拍拍周青后背,示意他没事了。 后面的两个月,他特意留意,经多项事例证明,他确实可以感知对方对自己的信任值及此刻占比最高的情绪,前提条件是——需要发生肢体接触。 ……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程修询摁下手旁有线电话的快捷按键,一声提示音后,周青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程总。” 程修询清清嗓子,“泡两杯龙井送进来。” 第2章 “好的。” 电话挂断以后,程修询才对上青年,对方古井般的瞳孔里倒映着灯光,清澈得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他停顿了一秒,很快收回心绪。 “这边坐。” 许亦洲点点头,在沙发一侧坐下,出奇乖顺。 程修询同样在另一侧坐下的时间,对方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份文件,摆在黑色大理石茶几上。 他疑惑道:“这是?” 许亦洲唇瓣微张,吐出三个字。 “卖身契。” 首页没有文字,程修询翻开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末尾的署名潇洒脱俗。 “你和传闻中不一样,”程修询一时拿不准许亦洲的想法,将文件放回原位,“知道是卖身契为什么要签?” 传闻中的许亦洲缺少父母管教,长成一副跋扈蛮横、毫不讲理的娇气模样,今天见着本人,证实了流言蜚语不可轻信。 面对他的询问,许亦洲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一群豺狼虎豹和一只狮子,我宁愿被后者咬死,也不愿意被前者分食。” 他的说法让程修询有些意外,将许家人形容成豺狼虎豹,看来这位理应是许家正统继承人的许亦洲,在现在的掌权人手下过得并不好。 许亦洲的双眸如死水般平静,抬眼对上他,反客为主,“程总的处境和我不一样,”他从上衣口袋里捻出一支钢笔,扭开笔盖,180°旋转将笔尖对准自己,纤细白皙的双指夹着黑色笔杆,递到程修询面前,“程总决定吧。” 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热度渐渐升起,显得莫名暧昧。 程修询甚至能够感受到青年的体温,他深深凝视对方幽深的双眸,内里的漩涡好似要将他完全卷入,青年的声音因而变得悠远难解。 “除此之外,再次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云霄工作室负责人,云舟。” “程先生,作为一个商人,我想你不会愿意做一桩亏本买卖。” 程修询扬眉,毫不掩饰自己意外的神情。 云霄工作室是业内出名的画师工作室,在美工及设计方面广为涉猎,几年前因稿件质量极佳在互联网成名,业内声誉极高。 他早就想要拓展手游行业,程氏画师团队空缺,他有意外包给第三方工作室。 首选就是云霄。 他只知道云霄有两个负责人经营,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没想到许家这个不知名的小少爷竟是其一。 他还没来得及联系,对方就主动送上门来。 当着他的面,许亦洲抛出了自己的筹码。 “一年之期,我会无偿为你培养出一个业内顶尖的画师团队,并将许良甫从程家捞取的利益全数奉还,这是我的诚意。除此之外,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一年后你可以和我办理离婚手续,还我自由。” 程修询忽的有种玩味心思。 不得不说,许亦洲提出的条件对于现在的程氏非常诱人。 但并不足以让他用牺牲婚姻的代价来换取。 那支笔,程修询久久没有接过。 二十年前,许家由许昌许老爷子掌权,彼时的许家是平城数一数二的权贵,许老爷子离世以后,许家突发变故,许家长子、许亦洲的父亲许良奕离奇失踪,自此,许家便落到了二房的手上。 许亦洲从天之骄子,沦为寄人篱下的孤儿。 许家的故事流传在上层社会成为茶余饭后说道的乐子,没人知道许亦洲是怎么度过这么多年的光阴的,但这不是首要。 许家不比从前,在许家二房的经营下,已是大厦将倾之势,和许家联姻他拿不到什么好处。 能将这场闹剧称之为联姻,无非是因为程老爷的推动。 许良甫那些低贱下作的手段,没有人能看得起。 程修询看不懂自家爷爷骚操作的同时,也没有理由拒绝。 不管是借口忙于工作还是造假自己的性取向,程老爷子的反应都是一样。 “不行,就得是许家小子,这事你得听爷爷的,说什么都没用。” 他沉默的时间里,许亦洲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久久没变。 态度果决,坚定得像只犯犟的兔子。 程修询定定看着他。 最终做下决定。 “成交。” 许亦洲离开以后,周青端起冷掉的茶,低声问:“您就这么签了?” 程修询背对着他,看不清神色,周青等着答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长到周青以为程修询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一团云雾翻腾开散,淡淡的烟草味混入空气之中。 “这人看起来有点意思,左右都不会吃亏,”程修询掐烟回身,“试试也无所谓。” 周青知道程修询有自己的考量,他没再多问,默默端起茶盏离开。 关门的闷声过后,程修询绕过茶几,居高临下地俯视桌上的文件。 本该孤零零的合同,此刻桌上却摆着两份,两份皆大开着,停在最后一页。 两个笔锋离奇相近的名字相当显眼,许亦洲临近离开的话语犹在耳边。 青年声线终于略微软化,声音很轻。 “三天后见。” …… 许亦洲走出程氏大楼,才觉得踏上实地。 来这里以前,他并没有任何把握,他不了解程修询这个人,摸不透对方的喜好性格,万一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结果都是他无法挽回的。 第3章 他长舒一口气,拨打最近联系的最后一串号码,对面接得很快,几乎响铃便接听了。 似乎一直等着这通电话。 他尽力抑制心底翻涌的烈焰,指尖狠狠嵌入掌心,留下一道道深色痕迹。 “你的目的达成了。” 随着另一头喋喋不休,许亦洲越来越沉默。 没有得到许亦洲回应,许良甫提高了音量,声音从电话里传出,刺人耳目,“这件事我和程老爷子早就谈过,当然顺利。”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结婚流程?程家那么大方,肯定还会另外送礼,你别和他们客气,该收就收。小叔现在缺钱,我们都是一家人,应当互相帮衬的。” “前些天程老爷才在拍卖会上高价拍下一对手镯,你回头跟程家小子说说,让他要来。” “还有许家几年前卖出去的地皮……” 许亦洲忍无可忍,据他所知,许良甫和程老爷子敲定他和程修询的婚事,收取对方大笔的好处,丝毫不顾及他这个名义上的侄子的意愿。 不仅如此,甚至变本加厉,想要借他的手从程家套取更多的利益。 摆明了把他当成一件商品。 他由心底发笑,盛满的不屑和鄙夷不再掩饰,倾倒而出,“我是你亲手卖给程家的。” “小,叔。”他一字一顿道。 “这些要求,您还是自己和程家讨吧。” 说完,他挂断电话,息屏手机,干脆眼不见为净。 只剩下三天,三天过后,他就可以彻底摆脱那个肮脏泥淖的地方。 许亦洲倚在路灯边,没发现天色发生变化。 云雾渐涌,方才还一片蓝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暗沉下来,直到听见一声闷雷响,许亦洲才回过神来。 黑云压境,暴雨将来。 忽的,面前停住一辆出租车,司机摇下车窗,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几眼。 见许亦洲身着一身质感不错的着装,在一众候车人群中,选择了最不急切的许亦洲。 干这行的居多人精,司机望着布满乌云的天,“先生,要下雨了,搭车吗?” 许亦洲顿了顿,几秒后打开车门,在雨滴即将落下前上了车。 “您去哪?” 许亦洲思索片刻,很快报出一个地名:“平城大学。” 程氏集团离平成大学不算远,二十分钟车程不短也不长,下车以后,许亦洲轻车熟路地绕过大门,来到不远处的一座双层小楼。 门前稀疏一两人来往,见到许亦洲纷纷露出笑脸问好。 “许老师。” 许亦洲同样弯眸,颔首回应。 他们走后,许亦洲来到门前,正要推门进屋,门却同时被人从内推开。 他猝不及防,下意识退后半步,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推力误伤,左脚绊右脚险些跌倒,好在开门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许亦洲的胳膊。 “我去,没摔着我的摇钱树吧?” 听见熟悉的声音,许亦洲瞬间放松戒备,他稳住身形,推开来人,“不至于。” 他和曲萧落早在大学时期就认识了,两人师出同门,爱好相近,自然而然成为了极要好的朋友。而这间工作室能够发展到现在,也有不少曲萧落的功劳。 曲萧落单手抱着一盆绿植,将其放回门口,侧身给许亦洲让出半边通道。 “请进——” 曲萧落一耍宝,许亦洲方才被许良甫毁坏的心情便舒畅了不少许亦洲进入屋内,几个还没离开的员工正忙着整理画具,见他来了,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 “小许老师,你不是今天不来吗?” 其中一个平日里花头最多的大着胆子告状,“是啊是啊,你昨天特意布置的计划,曲老师一项没做。” 许亦洲:“事情办完就回来上班了。” 说着,他假意蓄力朝身后一拍。 曲萧落走在许亦洲身后,及时预判了他的动作,身形矫健地往后一躲,成功避开许亦洲的巴掌——虽说许亦洲压根并没用劲。 然后活宝似的指着告状的那个年轻男孩,“小陈,你小子别让我逮住小辫子。” 许亦洲扶额,“你幼不幼稚。” 曲萧落缩缩脖子,不置可否,转头又在许亦洲看不见的角度朝那个学生做了个鬼脸,气的人跳脚。 趁着其他人跟着闹腾起来,曲萧落抓准时机,一把拉着许亦洲来到二楼。 二楼是他和曲萧落的工作间,除此之外,很多完成的稿件也会放在这里。 曲萧落撇开桌上堆的画稿,给他倒了杯果汁,“今天干什么去了?” 许亦洲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摇摇头,“跟人谈判去了。” 曲萧落瞬间站直,“谈判?” “你能跟人谈什么判?” 许亦洲端起玻璃杯,抿了口果汁,酸甜味在味蕾蔓延开,他细细尝着,说出的话却惊天动地:“谈的联姻。” 联姻是富家子弟再普遍不过的经历,曲萧落出身不低,自然清楚,他摆摆手,“联姻就联姻呗,你们家那……不是,什么姻?” 突然察觉不对劲。 曲萧落一个激灵,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拽过另一把椅子坐在许亦洲对面。 “联姻?你?你跟谁?” 许亦洲解开衬衣最上边的纽扣,轻描淡写道:“程修询。” 第4章 程修询年纪轻轻接管家业,成为程家掌权人,他的名字曲萧落还是知晓的。 他受到的惊吓可谓毁天灭地,“真的假的?” 许亦洲瞥他一眼,“我骗你做什么。” 曲萧落思来想去不得其解,他了解许亦洲的社交圈,无缘无故他怎么会和程修询那样的人扯上关系。 忽的,他脑子里蹦出一个夸张的猜想,纠结再三,还是说出口:“许良甫干的好事?” 许亦洲点点头,“聪明。” “这个畜生!”曲萧落震怒,狠狠在桌上拍了一巴掌,许亦洲都被他吓了一跳。 “这次不一样。”他试图安抚对方,“我现在的处境,只有程家可以帮我。” “许良甫这回做的不完全算个祸事。” 话虽如此,曲萧落欲言又止,知道许亦洲有自己的想法,但捱不住一肚子疑问,实在憋得慌。 他想找个稍微有边界感的问问,奈何心思很快就被许亦洲看破。 “打住,其他的你放心。当务之急,另外有件事要麻烦你。” 曲萧落:“什么?” 许亦洲扬起下巴,朝向他随意扔在桌上的家门钥匙,“需要借住你的小公寓几天。” 第2章 在曲萧落的帮助下,许亦洲回了一趟许家。 穿过熟悉又陌生的走廊,来到自己的房间,他犹豫片刻,最终只带走了几套换洗衣服和一些必要的用品。 许良甫一家不在家,整个流程异常顺利,许亦洲没有过多停留,短短十分钟便重新出现在曲萧落面前。 曲萧落等在门口,小曲哼到一半卡在嘴边,压根没想到他出来得那么快。 顺手接过许亦洲的行李箱掂了掂,“这么轻?” 许亦洲:“就几件衣服,当然轻了。” 两人面前就是许家外表光鲜亮丽的宅院,许良甫接手十来年,许家早已被腐蚀得只剩空壳,徒有一副尚且可观的外表。 外边这层皮,连带着里面住的人,无一不虚伪至极。 许亦洲收回目光,这个许家不值得他留恋。 “不带其他东西?这可是你家。” 许亦洲勾起一抹讥讽的笑,“这是许良甫的许家,不是我的家。” 他的家早在十年前、他父亲失踪以后便分崩离析了。 曲萧落彻底傻眼,“你就这么不争不抢的走了?” 许亦洲兀自将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然后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 “早晚会回来的。” 他漫不经心的一句,也不管曲萧落有没有听见,能不能理解。 等到曲萧落回到车上再问,许亦洲已经飞速转移开话题,“晚上想吃什么?我请客。” 曲萧落:“不吃了!!” 他那个恨铁不成钢啊,偏偏一句话说不得,明明许亦洲才是许家的正统继承人,许良甫不过是许昌外室的儿子,哪有驱逐太子,奴才称主的事情? 更何况,如果不是许昌和许良奕,许家何以在平城立足,父亲去世,兄长落难,许良甫倒是坐享其成,不仅不善待大哥大嫂留下的独子,甚至横插一脚抢过许亦洲本该拥有的继承权。 现在,更是因为蝇头小利把许亦洲卖了。 许亦洲作为当事人,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带过了,看着比他这个局外人还无所谓。 还有天理吗?? 许亦洲眼看着他的脸色跟红绿灯似的,一会红一会绿,没忍心继续冷场。 他试探道:“火锅?” 曲萧落:“……” “火锅就火锅。” ……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约定当天。 许亦洲自己作为老板,不需要特意请假,可以自己分配时间。他提前和曲萧落打好招呼,工作室那边让他顾着就好。 下午三点整,许亦洲如期来到平城民政局的门口,他跨入门槛时,程修询已经到了。 昂贵的高档定制西装衬出男人健硕的身材,背对着他站在大厅中央,从头到尾连发丝都是一丝不苟的。 身旁的另一人微微侧身,和他说着什么,那个人许亦洲见过,是程修询的秘书兼助理,但他并不知道名字。 两人没有注意到他,大厅内来往的人不少,不乏甜蜜恩爱的新婚燕尔。 程修询站在人群之中格外惹眼,许亦洲看着他,心头忽的浮起一种名为迷茫的情绪。 从前不管是许良甫如何苛待他,或是他知晓自己被当做商品卖给程家的时候,他都没有迷茫过。 因为他知道自己早晚会收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所以他捏准程修询对新领域新行业的野心,摆出自己的诚意,作为利益至上的商人,他相信对方会接受自己的投诚。 而此刻,他之所以迷茫,大概是源自于自己对对方的了解,甚至不如随意抓个路人对程家家主的了解来得多。 许亦洲沉吟半晌,他站在门前许久,长长的影子映在地面,非常轻易地被男人捕捉。 程修询微微抬手,周青瞬间噤声。 男人大步向他走来,每靠近一步,许亦洲的心便揪紧一寸。 被亦敌亦友的人看透他哪怕一点的怯场,都是致命的弱点,因此他不能暴露自己的内心。 只能抑制住内心的翻涌,作出自得的表情,“久等了。”将他早备好的证件放在手心,对着程修询,“未婚夫。” 第5章 程修询许久没有说话,正当许亦洲以为自己的努力白费,气氛还是跌入谷底的时候,一只指节分明、宽且大的手掌出现在眼前。 程修询接过他手中的证件,和自己的叠在一起,紧接着攥住他的手腕,朝办理窗口阔步而去。 程修询使的力气并不大,宽厚的手掌带动着他往前走,许亦洲脑袋空白了一瞬,抬眸看的时候,正巧看见男人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一身的局促如抽丝,许亦洲好似看穿这个表面冷淡实则内心纯情的年轻掌权人,联想之前他故意作出的动作,相比对方并非无动于衷。 程修询始终没敢回头,方才两人一接触,青年头顶便窜出一行字。 【信任值:1%】 【情绪:舒缓】 许亦洲的信任值可以说是他迄今为止遇到涨幅最慢的,程修询想不通。 到底是自己诚意不足,还是许亦洲本人的问题,平日里最为靠谱的金手指怎么偏偏就在许亦洲身上失去大半效用。 好在综合实际来看,显示的情绪应该是具有参考价值的。 此时,许亦洲一言不发的站在他身后,乖得同方才判若两人。 程修询提前预约了时间,可以直接前往窗口办理,一套流程下来,尚且还算顺利,除了——拍摄结婚照。 摄影师也是纳了闷,这对新婚伴侣是他见过最搭对最好看的一对,偏偏两个人拍照的时候,中间跟隔了道天堑似的,他说一句挪一寸,催一回笑一下。 简直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夸张的一对。 好在他好说歹说无数句以后,终于拍出一张稍微像样点的。 拿到结婚证的许亦洲简直一刻不想多留,他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属于自己的那本,轻声道谢。 然后转头对程修询说:“那我就先走了。” 民政局前有一道长长的石梯,许亦洲走下一半,忽的被人叫住。 “许亦洲。” 见许亦洲停下脚步,“还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 他们来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坐下,大概是处于市中心的原因,来往的客流量很大。 结束点餐以后,气氛再次凝滞。 这次,一反常态,是程修询先开的口,“在约定期限内,至少在我爷爷面前,我希望你可以配合我演全戏码。” 他取出一串钥匙,几根锁钥串在一起,放置在桌面,“具体的内容就是:你需要搬来和我一起住,并且定期和我回老宅探望他,必要的话,我们需要扮演一对恩爱夫妻。” 对许亦洲来说,这些要求并不过分,基于协议联姻,他和程修询签的另一份合同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合理范围内,尽量满足对方的请求。 “没问题。” 他没有自己的住处,长时间借住曲萧落家也不像话,程修询在这时提出让他搬到一块住,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解了他燃眉之急。 他本打算办完这件事之后,找个临时落脚的住处,没想到对方的要求竟然意外和自己的需求互补了。 “打扰一下,这是两位的咖啡。”一旁,服务员端来两人的餐品,咖啡腾腾的热气像小烟囱似的,飘出醇厚香味。 两人顿时止住话茬。 程修询大概也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错愕的同时,视线完全被许亦洲吸引。 在他的面前,青年纤细白皙的手指挑起银白色勺柄,热咖啡升起的云雾为他的五官蒙上一层薄纱,颇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 许亦洲是典型的东方长相,柳眉黛目,鼻子挺翘漂亮,甚至生得有些女相,抛开这些不谈,又活像是西方油画里的人物,美得让人不忍惊扰。 天色渐晚,城市上空笼罩一层橘红色的光,甚至透过玻璃窗,落在许亦洲颈侧。 他正看得出神,对面的美人突然开口,亲手打破这篇宁静。 “程总现在方便吗?” 程修询此刻心情很好,他眉骨轻扬,“方便。” 许亦洲笑道:“那么劳烦程总帮我个忙。” 他轻呷一口香醇,悠悠然:“帮我搬个家。” 许亦洲本就长得白,笑起来更是无害,夕阳的余晖下,青年眉目柔和,笑意恍若一颗石子砸进平静的水面,掀起一层层涟漪。 程修询半晌才回过神,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给出的答案:“好。” 得到应允,许亦洲伸手去拿那串放在桌面的钥匙,而程修询见许亦洲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意图将桌上的钥匙推到许亦洲面前。 阴差阳错之间,两人同时伸出了手,一来一回,正巧就碰在了一块。 许亦洲心底一惊,压根来不及收回。 此刻,在程修询的眼里,许亦洲头顶消失的文字又重新出现,正飞快跳动变幻。 几秒以后,渐渐停歇。 最后的结果如下: 【信任值:1.5%】 【情绪:沉重】 程修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了眼许亦洲嘴角还未落下的幅度,再看看人头顶的文字。 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程大总裁再再一次陷入混乱中。 这两个月内他对这项特异功能的怀疑,远没有许亦洲出现后这短短的三天里多。 遇上对方,总是屡次三番出现类似偏差般的不可信数据。 真的不是出问题了吗亲? 第6章 …… 美名其曰搬家,事实上许亦洲只有一个尺寸极小的行李箱。 程修询上车以后再没说话,车内的气氛一度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说话,许亦洲自然不好开口,他静默着,数窗外飞掠而过的建筑物消磨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终于驶入一片别墅群。 虽然远离市区,但并不偏僻,一眼望去绿被成片,道路两旁种满高大枫树,隔一段距离就能看见一池清塘,环境相当宜人。 车子停下以后,许亦洲自觉地想要下车取自己的行李,却被人一手拦住。 “让周青拿吧。” 当场只有三个人,那么想来周青就是程修询这位秘书的名字了。 正好周青给车熄完火下来,并非常自然地走到许亦洲身边,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 一转眼的功夫,程修询已经走出了不短的一段距离,见许亦洲没跟上,“跟我来。” 他疑惑的同时,身体却诚实地听从程修询的话,亦步亦趋地跟着。 面前是一条鹅卵石小路,两边的矮灌丛修剪得整整齐齐,绿叶间点缀几颗红色的小果,小路尽头立了一座大门,将公共区域和别院分隔开来。 程修询带着他录入大门的人脸和家门的指纹,做完这一切以后,带着许亦洲熟悉别墅的大体布局。 别墅内里的装修风格冷调简约,并不繁重,许亦洲进入其中才大概看清整体的布景。 灰色皮质沙发与同色墙壁相融,嵌入半墙的大屏电视、堆满的红酒柜、整块红木制成的餐桌…… 右手边的隐式阶梯通向二楼,没入视野尽头。 程修询指着那里,“二楼最里侧是书房,隔壁就是我的卧室,房间你可以随便挑。” 他大概想起了什么,短暂停顿以后,重新张口,“除此之外,你也可以拥有自己的书房和工作空间。” 对于这些,许亦洲无一例外地全盘接受。他拉着行李箱来到二楼,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了两间离程修询最远的房间。 房子朝向很好,许亦洲打开离阶梯最近的一扇房门,正对着门口的就是一面落地窗,远处的山峦及山头那抹不甚明显的落日一角皆能收入眼中。 这样宜人舒适的住宅,和他一直以来对‘家’的构想重合。 许亦洲忽的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他推开落地窗,微凉的晚风霎时扑了满怀,窗边白色纱帘如浪般起伏,连绵不绝。 “咚咚咚。” 和环境里全然不同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风声恰恰略过耳边,许亦洲刚好没有注意到门被敲响的声音。 而程修询站在门口,关节弯曲着悬浮在半空。他的对面,青年迎风而立,发丝略显凌乱,挡住半边面容,整个人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 背后便是重重叠叠的山峦,许亦洲像是属于自然的精灵,两者完美融合,美得让人心惊。 程修询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几步。 与此同时,许亦洲也察觉到什么,忽的回过头。 猛的撞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第3章 第二天一早,许亦洲刚从房间出来,就看到了眼前炸裂的一幕。 他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不往不该看的地方飘,但程修询的动作太过惹眼。 显然,许亦洲的想法落了空。 他的房间正对着通往二楼的长阶,敞亮的采光让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楼下的情景收入眼中。 程修询站在客厅的沙发边,背对着他,随着抬手的动作,露出一整条利落的腰线,没入裤腰的部分隐隐若显,蕴含惊人的爆发力。 紧接着,程修询垂首脱下身上的黑色衬衫,露出上半身分明的肌肉线条…… 程修询每天早出晚归,除了今天,许亦洲压根没有和他碰上面的机会。 一上来就这么劲爆,许亦洲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他提着包站在房门前,极不自然地转过头。 脑海里浮现几天前,跌进对方怀里的感觉。 程修询很注重身材管理,肩宽腰细,体温是健康的热,当时对方下意识扶住自己的腰,那双手护在他腰后。 那时的距离,近得许亦洲可以看清对方每一根弯翘的睫毛。 不行不行,不能想了。 许亦洲摇摇头,试图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内容甩出去。 别说那天之后见面尴尬,就目前这情况,他突然出现在对方面前,实在有些冒犯。 要么等会再走? “早。” 许亦洲回神向下看去,程修询已经换好新的衣服,注意到站在楼梯口的他。 完蛋,被看到了。 他不得不回应:“早。” 都到这份上了,许亦洲只能故作从容地下楼,眼见自己离程修询越来越近,对方今天的扮相自然而然地收入眼中。 程修询的身材确实很好,外貌更是不赖,一头细软却有型的乌发打理得井井有条,黑色丝绸质地的衬衫包裹住男人精干的躯体,露出一截有力的脖颈。 堪称完美,唯一有一点瑕疵大概是——领口翘起了半个角。 客厅没有镜子,本人很难察觉到。 许亦洲提醒的话被男人眼中溢出的戏谑堵住,脸颊不受控制地涌上一层热意。 第7章 他明白,程修询知道自己刚刚目睹全程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和程修询的相处方式变得有些奇怪,许亦洲捏不准。 他想了想,说道:“我要迟到了。” 程修询目光定定,神色没什么变化,几秒后让开半步,“需要我送你吗?” 许亦洲默默吞了下口水,更摸不透了。 他摇摇头,“不用了。” 语毕,如释重负般地走了。 不出三步,又倒回来。 许亦洲来到程修询面前站定,没等人做出反应,动作极快地伸手将翘起的领口铺平。 然后忽略对方发烫的目光,头也不回的离开。 …… “等等。” 程修询眼疾手快,先一步拦住许亦洲的去路。 青年微抬首看他,眼底不加掩饰的流露出迷惑。 程修询顿了顿,不管是谁,都不会觉得整理衣领的动作回味其他内涵,许亦洲的动作更是不带半分暧昧意味。 但当许亦洲转身要走时,他的嘴却比思维更诚实。 他绝对在撩拨我。 绝对。 事实上他压根没有留下许亦洲的理由,但就是不想要对方撩拨自己之后,简简单单抽身。 即便——所谓撩拨,只是他单方面以为。 对方压根没想到他会叫住自己,“还有什么事吗?”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许亦洲眼神略微躲闪。 半晌才吐出一句:“我,脸上有东西?”他伸手摸了摸脸颊,更加疑惑了。 在这期间,程修询几乎绞尽脑汁,上到近日平城颁布的地方条例,下到隔壁花猫生了几只崽,通通想了个遍。 非得找出个合适的话题。 忽的,他灵光一现。 有了。 “我是想跟你说,宣传方案已经基本成型了。” 反正这事早就定了。 “这两天周青就会把最后定下的方案发到你的邮箱里。” 许亦洲当初带着自己的“卖身契”和一份所谓的联姻合同找到他,自爆自己手底下有一批成熟美工,并承诺在婚姻关系失效之前替他带出一个成熟的美工团队,将程家损失的经济尽数奉还。 而他只需要必要时推许亦洲一把,并在一年后给予对方自由就好。 天降的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这笔交易对他来说可谓天上掉馅饼。 怎么能放过。 听他这么解释,许亦洲舒展开微蹙的眉头。 遇到正事的许亦洲压根没去考虑程修询前后的异样,“这么快?” 不到一个星期时间,程修询竟然已经把宣传方案做出来了,他从前只知道程修询作势不拖泥带水,没想到本人的做事效率比传闻中还要夸张。 他解释道:“我的合作伙伴这段时间累垮了需要休息,这个项目大部分由我负责。如果可以,我希望时间限制可以稍微宽限一些。” 程修询:“当然可以。” 他报出一个日期,“一个月,够吗?” 许亦洲莞尔,“够的。” “好。” 本以为对话到这就可以结束,许亦洲刚走出去半步,手腕又被人抓住。 他开始怀疑某人是故意的了。 回过头,程修询果然极其无辜地看着自己。 “还有事吗?”他无奈道。 程修询摇摇头,收回手,目光轻轻略过许亦洲头顶,不留痕迹。 “没事。” 在他一个人的视角里,从许亦洲身上出现的文字开始变化。 【信任值:1.5%】 【情绪:满足】 变成了 【信任值:2%】 【情绪:无奈】 他松开手,许亦洲放慢了动作,半信半疑地回身。 手放在门把手上,只要轻轻一推,就真的能离开眼前这个尴尬的地方了。 许亦洲深吸一口气,正要推门。 门铃从耳边响起,门板被人轻轻敲了敲。 许亦洲的心又重新揪紧。 “……” 有完没完。 …… 来人须发花白,拄着一根造假昂贵的拐杖,眉眼看起来和程修询有三分相像。 瞧着莫名很是亲切。 许亦洲透过猫眼观察了一番,打开了门。 “爷爷。” 程修询上前,扶住老爷子。 程牧哼哼两声,用拐杖尖尖敲了敲他的大腿,“还知道我是你爷爷,结了婚也不知道把小许带给爷爷看看,还要爷爷亲自来。” 教训完自己孙子,程牧才看到给他开门的许亦洲。 瞬间换上一副笑脸,“这就是小许吧?” 许亦洲乖乖点头。 他正要开口,却被另一个声音抢占先机。 “瞧这孩子,真不懂事,叫人啊。” 许亦洲忽的抬起头,这个声音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向门外看去,来人不正是他那个卖侄求荣的小叔吗? 程牧倒是不在意,他摆摆手,“哎呀,第一次见面,年轻人怕生多正常。” 他撒开程修询的胳膊,拉过许亦洲的手,不知道从哪里掏了一个首饰盒子出来,程牧空出一只手打开,里头正躺着两只价值不菲的顶级玻璃种翡翠镯。 “这对镯子是爷爷买来给你和询询当新婚礼物的,快收好。” 第8章 询询?他? 他微不可见得偏过很小幅度,用余光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程修询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话。 许亦洲心里发笑,收回目光。 见许亦洲没立刻收,他瞥了眼一边的许良甫,眼疾手快将东西塞进许亦洲手里。 没管许良甫进没进门,他一把拽过程修询,挽着许亦洲轻车熟路地来到客厅坐下。 “来跟爷爷说说,住得舒服吗?你叔叔说你闹脾气,家里的东西一样没带。”说到这,程牧凑近许多,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继续道,“以前在家是不是没少受他欺负,以后爷爷在,他要欺负你了,你跟爷爷说。” 许亦洲愣住,没想到程牧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他的印象里,他只听说过,并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和蔼的老人家。 如果只是因为他是程修询的伴侣就对他这么好,许亦洲忽的有种欺骗对方的负罪感。 毕竟他和程修询只是做做表面工作。 他弯起眼眸,乖顺道:“听爷爷的。”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成功把人哄开心了,程修询在一旁看着,选择沉默。 这时,许良甫来到客厅,见许亦洲和程老爷子相谈甚欢,插嘴道:“程老爷子和你爷爷是几十年的老朋友,小时候还抱过你,看到你照片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倒不惹嫌,在许亦洲对面坐下,“和程老爷子好好聊聊天。” 这么一来,程牧对他好的事情就有迹可循了。 不过,许良甫—— 许亦洲态度转变飞快,他冷笑一声,毫不留情:“轮得到你来教我吗?” 程修询也同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成功呛的许良甫一噎。 许良甫气得面色涨红,愤愤指着他面门,“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 许亦洲完全无视对方的怒气,悠然自得,“你算哪门子长辈。”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焦灼,程牧暗面里偷偷给许亦洲比了个大拇指,明面上和场子: “好了好了,今天来是为了正事。” 他看了眼许良甫,许良甫一个激灵终于想起正事,说话的时候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怒气,“你们既然不打算举办婚礼,基本的礼数还是要有的。今晚两家人一起吃顿饭,也好有个交代。” 许亦洲看了眼程修询,后者冲他点了点头。 吃顿饭的事。 “好。” 许良甫抖抖胡子,“你过来,跟你说几句话。” 许亦洲:“?” 程牧在一旁轻轻晃了晃他的手,朝许良甫的方向瞥了几眼,暗示他去。 许亦洲顿了顿,最终还是起身跟着许良甫出去。 叔侄两人来到客厅后边的厨房,许良甫的德行许亦洲最清楚不过,无非要钱要权,许亦洲无权可要,那他讨的,只能是刚刚程牧给他的镯子了。 这件东西对方也算觊觎许久。 果不其然,许良甫在门后站定,便伸出手,“镯子。” 许亦洲嗤笑一声,“不装了?” 许良甫怒火重燃,“你胆子真是大了。” 许亦洲毫不在意,“这么多年还没认清现实,难怪许家沦为今日庭地。” 他拿出方才程老爷子亲手塞给他的红色锦盒,在许良甫眼前晃了晃,“这个,我给不了。” 余光中,程修询端着空杯子往厨房走来。 许亦洲突发奇想,有个绝妙的办法。 就是可能要得罪人。 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快步向程修询走去,在对方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将锦盒放进程修询手上。 许良甫追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接下来,在他的角度,许亦洲拉下程修询的脖子,轻轻在后者的脸颊印下一吻。 “老公,镯子太贵重,我怕丢了,你帮我保管。” 然后回过头面朝他,声音放得极轻。 两手一摊。 “小叔,这事我做不了主。” 第4章 程修询这个名字足以拦截许良甫99.9%的刁难,不欢而散以后,许良甫将所有对许亦洲的怨气放在了当晚的婚宴上。 程修询父母离世得早,自小就是程老爷子带大的,倒是正常。 许家许良甫一个人已经足够碍眼,许亦洲自然不乐意见到他们一家人。 程老爷子好似提前得知他的心思,回拒了许良甫想要拖家带口赴宴的想法。 预订的酒店离别墅很近,步行七八分钟的路程,婚宴人数了了,只有程牧、许良甫和两位新婚正主。 从坐定到菜品上齐,许良甫的注意力都没从程家爷孙身上离开。 程修询中途接了个周青打来的电话,许良甫只能转头和程牧搭话,避免冷场。 几番来回后,许良甫忽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倒了满满一杯酒液,递给许亦洲。 又重复一遍同样的动作,递给程修询。 “来,小叔敬你们。” 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里,那双毒蜥般的眼睛闪过暗光,盯着许亦洲。 他收起袖口,表情转换,脸上挂着假得出奇的笑。 许亦洲唇角微扬,“难得小叔有雅致敬我酒,恭敬不如从命。” 他直勾勾对上许良甫的眼睛,毫不示弱。 半晌后接过,仰头饮下,杯子里的酒液一滴不剩。 第9章 “祝你们两个新婚快乐,永结同心——” 玻璃杯翻转,杯口朝下,没有落下任何液滴,透过高透材质,许亦洲轻而易举地捕捉到许良甫近似得逞的笑。 他没来由地心底一紧,面色却不改,“多谢小叔,借你吉言。” “这是我特意找来的百年酒酿,来,再来一杯。” 许良甫重新将酒倒满,不依不饶。 程修询迟疑几秒,跟着喝了。 怪异的氛围任谁都能看出来,许亦洲本人倒是毫不在意,此情此景喝几杯酒倒不是什么大事,谅许良甫的胆子也不敢在程家地盘做什么小动作。 许亦洲随意敷衍过去,许良甫不依不饶,他还想继续,被程牧叫停。 “行了,酒不能多喝,浅酌几杯就好。” 程老爷子说话没人敢不听,许亦洲和程修询顺着话里的意思坐下,许良甫不好为难。 许亦洲酒量一般,两杯纯酿下去有些发热,忽的,他感到手心被人轻轻捏了捏。 他偏头,正对上程修询暗色的瞳孔,微微湿润,像是雨后湖面起的雾气,莫名增添了几分涟漪。 他听见身旁的男人轻声道,“你现在有权利拒绝他。” 许亦洲为程修询这句具有撑腰意味的话怔愣。 还没回答,对方又接着说:“不管是刚刚,还是两个小时前。” 两个小时前,正是许良甫向他索要那只天价手镯的时候。 就算是许良甫借婚宴的名义敬酒,程修询也可以拒绝。 但他没有,程修询选择喝了那几杯酒。 许亦洲内心的不解不减反增。 他们只是逢场作戏的合作关系,程修询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呢? 他顿了顿,选择接受对方的好意,“好。” 说完,他听见男人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程修询满意点头,“嗯。” 然后若无其事松开许亦洲微凉的手,目光掠过对方头顶。 【信任值:3%】 【情绪:怨恨】 慢慢变为 【信任值:6%】 【情绪:缓和】 顺着他的视角看去,许亦洲抿唇沉默,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良甫坐在他们对面,中年男人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身材发福,收起酒杯坐下的动作显得格外笨重,脸上贪婪谄媚的表情从未变过,刚坐下就又找程牧说起话来。 只一眼,程修询便收回了视线。 真叫人犯恶心。 …… 这场虚伪的婚宴不算短暂,几人都免不了喝了些酒,快散场的时候,唯独许良甫喝得烂醉。 程牧好歹做了一辈子商界大咖,酒桌上的功夫一般人比不得,即便许良甫从始至终追着他霍霍。 许亦洲分别叫人把许良甫和程老爷子送回家,收拾好残局,来到一旁的沙发前。 程修询靠在沙发背上,衬衫的袖子捋过肘关节,露出半截精壮的小臂,大概是吊灯太亮,他挡住双眼静静躺着。 察觉到有人在自己面前站定。 他半晌才放下手,缓缓睁开眼,“结束了?” 许亦洲点头,“结束了。” 程修询露在外的皮肤泛红,说话不同往日的迷糊。 许亦洲稀奇,“你酒量很差?” 程修询很快承认,“嗯,不喜欢酒。” 许亦洲再稀奇也没多问,他犹豫片刻,握住男人精壮的小臂轻轻拉了拉,没带动。 伸出手摸了一下程修询的额头,温度还算适中。 “司机送许良甫和老爷子回去了,回家就几分钟的路,你还走得动吗?” 程修询过了几秒才张口,“嗯。” 又花了几分钟,从沙发上起来。 许亦洲看着程修询比自己高大不少的身量,祈祷他不会半路断片。 想法刚有,程修询就走到门口一个踉跄。 许亦洲眼疾手快伸手一拽,两人被惯性冲击,撞上门框。 许亦洲闷哼一声,痛感从后肩蔓延开。 程修询也被吓了一跳,他稳住身形,下意识抓住手边许亦洲的衣摆,将人拉离“案发现场。 “小心,疼吗?” 许亦洲摇头,“还好。” 随即想起是对方先要摔倒了,“真的能走?” 程修询点点头,和平日里的样子截然不同,显得很乖。 “能。” 怕许亦洲不信似的,他向前走了两步,回头看着许亦洲没说话。 一副你看吧我可以的表情。 许亦洲:“……” 不信。 于是他思忖片刻,揽过男人的臂弯,令对方得以将部分力气放在自己身上。 视野里的光亮时聚时散,程修询思维略显模糊,盯着许亦洲看了许久。 【信任值:3%】 【情绪:玩味】 他顿时蒙圈了一下。 什么意思? 因为太过好奇,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行为,被许亦洲逮了个正着。 平日里一惯冷情冷心的许亦洲抬首弯眸,眼睛亮晶晶的,嫩粉色双唇张合,轻飘飘吐出几个字:“盯着看那么久,这张脸好看吗?” 酒精的作用让他感官迟钝,程修询眼前只有许亦洲带着笑意的脸,还有那双足够摄人魂魄的眼睛。 程修询怔怔看着许亦洲,脑子里满是浆糊,甭说回答,视听功能正常都算不错了。 第10章 而许亦洲本来也只是临时起意想要调侃他,没成想对方不仅久久没有回答,还盯得他脊背发麻。 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挽着男人的小臂,“不逗你了,走吧。” 程修询没说话,照着做了。 两人缓缓走过一段沥青小路,越往后走越远离人烟,出发前的那座小别墅越来越近,不知道是不是胃里的酒精终于起了一些微妙的作用。 身上竟然开始腾起微妙的热度。 许亦洲放缓步幅,被身旁的人轻轻碰了碰。 “怎么了?” 许亦洲停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程修询触碰到他时,那股热嚣张了许多。 几分钟后,热度才缓缓散去。 他摇摇头,“没事。” 平城的秋天短暂,午后的风携着几分醉意拂面,最后在空中散个干净。 他们顺着落满枫叶的道路,没走多远已经可以看见别墅的缩影,穿过主干道就能到家了。 …… 除了那些逢场作戏的行为,温牛奶这种略显暧昧关切的行为显得有些多余。 许亦洲勉勉强强将这个行为划分到答谢程修询今晚替他对付许良甫的范围。 他把牛奶送到房间的时候,程修询正在浴室里沐浴。 水声哗哗不停,在空旷的房间内显得有些嘈杂,许亦洲没多打扰,放下杯子就离开了。 他回到走廊尽头的那间属于自己的房间,离太阳下山的时间还远,倦意和困意却已侵袭而来。 且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的,明明已经入秋,他还觉得室内的温度偏高。 慢慢的,像是北方开了地暖似的效果,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是该洗个澡。 许亦洲如是想着,找了一件睡袍,进了浴室。 十五分钟以后,浴室的门被人从里推开,没了玻璃门的阻挡,水汽争先恐后地从里头涌出来。 耳边的水声已经散去,脱离脚底略显冰凉的瓷砖,踩上房间内实木地板,许亦洲不仅没感觉身上的热度退散,反而感受到更明显的一阵从身体深处成倍放大。 汇聚成一条小河流,来到腹腰的地方。 还有向下蔓延的趋势。 许亦洲的呼吸随之变乱,腿根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他强撑着力气,来到床边坐下,恢复体力。 “什么情况……”许亦洲扶着胸口,指尖触及裸露在外的脖颈,指尖接触的温度远高于常温。 烫得吓人。 与此同时,被他遗弃在一旁的手机屏幕闪了闪。 许亦洲分不开身,床头柜只离他两臂距离,他却分不出半点力气动弹。 他弯下腰,口中深深喘息。 虽然一闪而过,但他似乎看到个熟悉字眼。 许亦洲深吸一口气,顺着床沿缓缓移动,半晌才看清屏幕上显示的内容。 一个未接来电,署名是——许良甫。 紧随其后的两条信息明晃晃挂在锁屏首页,无需解锁,上面的每个字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送你一个惊喜,不用谢。 新婚快乐。 落款:许良甫 许亦洲瞬间明白了身体上的异样是什么。 心火漫涌,此时此刻无异于雪上加霜。 该死的。 不知道许良甫哪里弄来的药,竟然能让人连说话都觉得吃力,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光了,甚至眼前的光度都暗上不少,一圈圈的发乌。 不出五分钟,许亦洲已经完全脱力,他滑下床沿伏在床边,睡袍的毛绒布料铺了一地,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凉意。 求生的渴望或是……难以自抑的冲动促使他求救。 但他实在没有半点力气。 程修询,只有程修询可以帮他。 许亦洲几乎动用所有力气,张嘴呼喊脑海里唯一可以解救他的名字。 可谓歇斯底里。 一分钟、两分钟……不知道多久的时间过去,那层往日里轻轻推动就能打开的房门纹丝不动。 很显然,程修询听不见他的声音。 药效发作后的世界,感官被放大无数倍,他所谓的大喊,实际上连最近的一层房门都不能穿透。 没有人可以听见他的呼救。 没有人能够救他。 一股股热浪涌上脑海,许亦洲犹如一条被冲上河滩的鱼,最后的氧气离他而去,窒息感快要剥夺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床边爬到门边的,平日里不用抬手都可以触碰到的门把此刻好似远如千里。 太远了。 就差一点,一点点…… 时间的流速放得极慢,眼前他的指尖一毫一毫地接近那个金属把手。 终于。 就在许亦洲即将抓住金属把手的那一瞬,身前传来一声轻响。 “咔哒。” 门被打开了。 第5章 程修询酒量差,上天大概为了弥补他的这点缺点,给了他一项互补的优点——醒酒快。 所以,当他洗完澡出浴室,看见桌上那杯带有温度的温牛奶时,已经恢复清醒。 醉后的记忆有些恍惚,程修询依稀记起,许亦洲回来的路上似乎不太对劲。 看起来像身体不太舒服。 前一秒还在调侃自己,后一秒就不说话了。 程修询记得当时自己胸腔快要破开的悸动,那是一种很是陌生的感觉,很奇妙、很有危机感,像有一把小刀在心脏上划弄、愈合、再划弄。 第11章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来到走廊尽头。 许亦洲就在门后。 关心一下,不为过吧? 不为过。 于是他不再犹豫地推开门,起初受到一股阻力,程修询退后半步继续推进。 门开了,而门后看到的场景更是让他终生难忘。 胸腔心脏不安鼓动的声音重现,比记忆里的更为剧烈严重。 沐浴露的馨香袭面,许亦洲软瘫在脚边,一手支撑着身体,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大了,透过落地窗的缝隙,吹进屋内,许亦洲的发梢被风吹得凌乱,连同汗水,混杂在一起,胡乱缠在他泛红的脸颊上。 另一只手扶住胸口,听见声响,有气无力地抬起眼。 那双他印象里冰冷坚毅的瞳孔,此刻洇湿得彻底,眼底布满血丝,红得要滴出血来。 许亦洲仿佛见到救世主,他死死抓住程修询的裤脚,想要说些什么,张口却只有控制不住泻出的喘息声。 “我……” 程修询如梦初醒,他屈膝蹲下,将软若无骨的人揽进怀里。 “怎么回事?” 许亦洲脑子里一片混沌,哪能说明白,他摇摇头,弧度极小。 好在程修询感知到他的动作。 好歹也是个行业巨头,相似的事见过得多,程修询碰到许亦洲滚烫的皮肤,就大概知道对方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了。 至于是谁下的手,现在来不及深究。 他拦腰抱起许亦洲,来到窗边,将落地窗的缝隙开得更大了些,希望可以减缓许亦洲身上的热度。 许亦洲被凉风激得一哆嗦,缩起了身子,好在降温似乎是有部分缓解作用的。 这种药的作用当然不是单单一个温度,程修询心里明了。 他拨通家庭医生的电话,现在不是休息时间,另一头接的很快。 “程总。” 程修询捏住许亦洲乱动的手腕,深吸一口气,“现在来一趟新宅,马上。” 于羽一愣,很快回神,“好的。” 大约十分钟以后,楼下的门铃响起。 程修询用远程控制打开门锁,于羽三步并作两步提着药箱从楼下上来。 看见程修询怀里抱着搂着另一个人,他又愣了两秒。 “这是?” “催情药物,你看一眼。” 于羽点点头,简单地做了个检查工作。 “是最简单的成分药,不难解决。发作时间大概是什么时候?” 程修询顿了顿,“大概二十分钟以前。” 于羽翻出箱子最底部的一管药剂,用注射器抽出,问:“程总,这是您的新婚夫人吗?” 程修询给出了答案:“……是。” 于羽表示了解,将针管倒置,排出尾部的空气。 “二十分钟足够部分药物成分进入血液,难免会有残留,您可能需要稍微出点力,帮他排出残留药效。” 程修询:“……”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于羽来到两人身旁,解开许亦洲睡袍的系带,露出小臂便于注射。 细长针管扎入肌肤,于羽慢慢推进针筒,漫不经心道:“就是您想的那样。” 程修询强迫自己不去看许亦洲露在外边的皮肤,紧闭双眼,“知道了。” “不用担心,没什么副作用,多给夫人喂点水,利于恢复。” 于羽留下几片药丸后便离开了,走前还提醒了程修询一遍,残留药物靠代谢不彻底。 “行了行了,我有数。”程修询听得脸热,摆手送客。 回到楼上房间,许亦洲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紧紧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只小蚕蛹。 程修询犯了难。 他坐在床边,看着许亦洲。 许亦洲纤长的睫毛轻颤,仍然吐着热气,眉头紧蹙,不知道是否还清醒着。 鬼使神差的,他抚过许亦洲脸颊边的乱发,别到耳后。 来不及收回,他的手就被另一只温度更高的手抓住了。 程修询心头一颤。 一串数据在眼前闪过。 【信任值:10%】 【情绪:**】 …… 程修询又一次从浴室出来,换了套新的家居服。 他下楼倒了杯温水,送到许亦洲房里。 将水杯放在床头柜,许亦洲醒来就能喝,他放轻动作来到侧面,掖了掖微乱的被子。 领口的衣服被许亦洲无意识地扯得凌乱,露出一片皮肤,白得刺眼,程修询看了一眼便心虚地转过头。 药效分解得差不多了,许亦洲体温还是偏高。 程修询守在许亦洲身边,隔一段时间就用湿毛巾擦拭对方额角溢出的汗水。 两个小时以后,夜幕完全降临,整座城市终于陷入平静。 许亦洲从睡梦中醒来,缓缓睁眼。 头顶的吊灯太亮,以致于他睁眼的瞬间,眼前看不清任何东西。 半晌后适应光线,他才恢复视力。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程修询棱角分明的下颚线,颈侧分布几抹可疑的红痕,尾部没入衣领。 这回轮到许亦洲脑子宕机了。 几个小时前的一幕幕走马灯般闪过。 情急下的呼救,男人沉重的喘息,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秒的情景—— 程修询脖子上的几道痕迹好像、似乎、应该是他的杰作。 第12章 完了。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恨不得就地昏古七。 闭眼前却被回过头的程修询抓了个正着。 “醒了。” 许亦洲如临大敌,总觉得眼前的尴尬场景说什么也不着调。 程修询端起水杯,递到他面前,动作僵硬,“喝点水。” 许亦洲机械性接过,仰头,喝。 程修询静静看着,一言不发。 许亦洲摸不准他的想法,恨不得杯子里的水这辈子别喝完,他就不用说话。 太尴尬了。 “你……” “我……” 两人同一时间开口。 许亦洲噤声,等着程修询的后话。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一向冷静自持的程修询耳朵红了好些度,语速也比平常快。 “是许良甫在你的酒里动了手脚,我们喝的是同一瓶酒,我既然没事,问题就出在倒酒的时候。” 程修询微微撇开头,没有直视许亦洲。 不用看见这张脸,许亦洲稍微自在了些, “嗯,他刚刚给我发了短信,说是给我一个‘惊喜’。”他满怀歉意,“抱歉,又牵扯上了你。” “不用抱歉,”程修询拿起床头柜的封口袋,放在许亦洲面前,“每天一片。” 许亦洲歪头,“还要吃药?” “这是维他命。” 许亦洲一帧一帧地弯唇,“谢谢,当我另外欠你个人情。” 程修询婉拒:“不用。你……” 像是在组织措辞,半晌后自暴自弃般,“……这几天不用急于工作,宣传策划案已经定稿,你打开邮箱就能看到,先,先好好休息。” 程修询话题转变得很快,许亦洲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是个他期待已久的好消息。 天降惊喜,他刚要说什么。 程修询却匆匆离开了。 “……” …… 后面的几天,又恢复了过往的平静,仿佛那件事从未发生过。 “宝贝儿,你这几天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也就画稿的时候有点人样,才结婚就失恋了?” 曲萧落咚咚咚几步跨上木阶,360°转了两圈来到桌前,变魔术似的掏出一盒便当。 “喏,才到的,今天点的都是你爱吃的菜。” 说完,做了个飞吻的动作,“我多懂你,baby~” 许亦洲忍住一拳把人拍飞的冲动,画完手上这笔。 “曲萧落,你真的很神经。有在这嘴贫的功夫不如早点把手上的稿子清了,等我线稿画完,就是你的活了。” 也不和他客气,许亦洲掀开便当盒盖,从包里掏了俩圆溜溜的水果,远远朝曲萧落扔过去。 曲萧落华丽转身,奋起一跃,伸手接住,优雅落地。 “oh——完美——” 他动手剥皮,三下五除二将柑橘的皮剥了干净,一屁股坐在许亦洲对面,“挺甜。” 许亦洲:“……” 谁能管管这个2b。 “快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废寝忘食不要命的加班,睡在后面那张可怜的小躺椅上也不愿意回家。” 二楼是他们两个的地盘,有的时候月末稿件堆积,加班就成了常有的事,晚上睡在工作室里都是好的,他和曲萧落都不是太讲究的人,躺椅就够应付了。 许亦洲不忍回忆,随口糊弄,“我热爱工作。” 曲萧落咽下嘴里的果瓣,呵呵一笑,“放屁!” 他五指合并作出一个手刀的手势,放在自己脖子边,“什么事开不了口,连我都瞒,老实交代。” 许亦洲见瞒不过他,沉寂了几秒后语出惊人,“许良甫给我下药。” 曲萧落一个激灵,“啊?什么药?” 许亦洲耸耸肩没说话。 都是成年人了,曲萧落立马就懂了。 他大腿一拍,响亮的一声在空荡的环境里格外清晰,甚至吓了许亦洲一跳。 许亦洲揉揉额角,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坦荡。 曲萧落动作夸张,一个屁股占了整个桌角,摆的是兴师问罪的姿势,“我靠,那你和程家那个不是那个了。” 许亦洲词穷,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回答,“……那倒也没那个。” 曲萧落:“真的?” 许亦洲汗颜,“真的。” 他支支吾吾,“没真刀实枪。” 曲萧落瞪大了眼睛,眼珠子跟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似的。 他撇嘴,“这几天从你嘴里听到的话,一次比一次炸裂。你这几天不回家就因为这个?” 许亦洲否认,“真是因为工作。” 曲萧落坚定点头表示认同,嘴上说的却完全相反,“你俩又不睡一个房间,没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地步,怕什么。” 许亦洲忍无可忍,一字一句道:“因,为,工,作。” 曲萧落不拆穿他,“是是是,因为工作。” “叮叮叮——” 曲萧落拿起桌上的电话,看到来电脸色一变,表情几度变幻,最终挂上玩味调笑的神色。 将手机递到许亦洲面前,“程大少爷的电话。” 许亦洲两额一紧,嘴角抽动,一把夺过手机。 接听的动作迟疑了许久,也不是不能面对,就是觉得怪怪的。 曲萧落看戏不怕台高,撑着下巴看他的反应,甚至添油加醋两句,“接啊,干嘛不接?” 第13章 许亦洲抓起桌上剩下的半边果瓣,撕下两片趁曲萧落话刚说完狠狠塞进去。 不顾曲萧落揶揄眼神来到阳台,滑动接听。 平时不纠结称谓,这会却犯了难,他思索半天,最终选了个不选疏远也不算亲近的。 “程先生。”许亦洲出声。 电话那头吐了个半音节,听见他的称呼停了几秒,半晌才接话。 他直入主题,“你现在方便回家一趟吗?” 第6章 程修询在电话里交代了大抵情况,许亦洲匆匆从工作室出发,到达家门口时,家里的门正大敞着。 周青等在门口,面部肌肉紧绷,表情管理做得极好,但微微抿起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 许亦洲关上车门往里走,“辛苦周助跑一趟。” 周青松了口气,弯唇道:“不要紧,程总会议结束就会过来,您应付不了可以拖延一会时间,”他抬手看了眼腕表,“不会多久。” 许亦洲点点头,周青带着他进入屋内,站在玄关侧开身子给他让出通道,神情怪异。 客厅里摆满一地的礼品盒,各色各异的包装看得人眼花缭乱,一股脑堆在中央,茶几上多了个造型夸张的昂贵花瓶,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许良甫背对他坐着,听身后有动静,立刻扬起虚伪的笑脸起身。 一回头,正对上许亦洲那张脸。 看到来人,许良甫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态度转变之快令人惊叹。 “怎么是你?” 许亦洲笑了笑,“见到是我很失望吗?” 他在玄关换好鞋,周青已经带上门知趣地离开。 许良甫皱起眉头,很是不满,“程修询呢?” 许亦洲来到他面前坐下,耐心解释,“他很忙,没空见你。” 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清理垃圾的事情,只能交给我了。” 许良甫听懂内涵,脸一黑,转头故作不在意,“看来我的礼物足够衬心,你们相处得不错。” 许亦洲心底冷笑,本来就已经够明晰的答案,彻底摆在了面前。 他去厨房给许良甫泡了杯茶,茶叶挑的是后者不喜的,温度是足够烫掉一层皮的,摆在许良甫面前,腾升的热气扑了许良甫一脸。 许良甫往后躲开,眼底的嘲弄毫不掩饰。 “连杯茶都泡不好。” 许亦洲弯眸一笑,犹如平常人家里孝顺叔叔的乖侄儿,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别怪我没提醒你,不要动乱七八糟的歪心思,程修询今天不来见你,反而叫我回来,摆的是什么态度就不用我提醒你了。小叔不是傻的,能够判断我说的话是真是假。” 许良甫这样的人,对外可以在高位者面前摆出足够低微的姿态,只为给自己博取好处,对内却是肆意侵占,容不得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损伤他的面子。 被许亦洲的话刺激,许良甫沾上几分恼怒,“不是我,你能和程家有半点关系?” 许亦洲耸肩,“那你的意思是,我还要感恩跪拜,将你奉为上宾?” 许良甫不置可否,他神情得意,显然从头到尾没有半点悔改之心,反而将许亦洲能和程修询结婚的事情归功于自己。 得意忘形之际,他忘记那杯茶温度惊人,端起要喝,手触碰到杯子的一瞬猛的收回,许良甫倒吸一口凉气,什么都顾不上了,猛吹被烫到的手指。 “谁教你用这么烫的水的!?” “果真是没爸妈教育,没教养的东西,当初的司机怎么就把你救出来了?!” 许亦洲笑意凝滞,心底的疑惑渐浓。 他面色不改,表现得像他根本没有在意到许良甫情急间说出的话。 许亦洲五指紧缩,略长的指甲扎进皮肉,掌心的尖锐刺痛提醒他保持冷静,不能因为急于得到答案打草惊蛇。 许亦洲扯起嘴角,漫不经心道:“他要是没救我,你哪能用我和程家攀上关系呢?” 许良甫应付不暇,还想说些什么,动作忽的顿了一拍,只指着许亦洲骂了一句,便腾出空吹自己烫伤的手指。 许亦洲见他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更觉得不对劲。 据他所知,当年父母所在的车辆被一辆刹车失灵的货车冲撞,越过防护栏掉入江水,只有他被一个见义勇为的路人救出。救援队伍到达现场,只打捞出溺水而亡的母亲,却找不到许良奕的遗体。 在许良甫的口中,他是被司机救出的,跟新闻报道或从小身边人口中传说的版本都不一样。 绝对有猫腻。 他从前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父亲能力上乘,在爷爷眼里是宝贝是心头肉,许良奕一个外室的儿子,各方各面都远远不如兄长,一直含胸做人。 父亲倒是想要爷爷一碗水端平,为他说过不少好话,许良甫从不领情,久而久之,父亲也就不再多嘴,渐渐和他疏远了。 自从爷爷病故,许良奕一改低头做小的架势,行事作风张扬跋扈,遗产里公平分配了家产,他却很是不满爷爷的决定,为此和父亲争吵不休。 两人本就薄弱的兄弟情谊雪上加霜。 许亦洲见识过他太多的狠毒手段,联合后面多年他的所作所为,实在惹人怀疑。 他打开手机,找到一个尘封已久的联系人,踌躇片刻,发去信息。 许亦洲:【郝警官,我有点事情想要问你。】 第14章 对面回得很快。 郝警官:【请讲。】 许亦洲内心的不安一圈圈放大,真相被一层不知名的介质隔绝开,好像就在眼前,只要他找到出口,掀开这层有心人布置的迷障。 许亦洲:【当初那个救我的人,离开前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窗口顶上的昵称很快转为正在输入中,郝警官半晌没有发来信息,头顶的状态栏依旧不停跳动。 许久,那一边才发来新的消息。 郝警官:【当时现场环境太过嘈杂,我们到的时候,根本没有见到那个人,目击群众的回答各异,可信度不高。】 许亦洲心头一动,指尖跳跃输入文字。 许亦洲:【当时的司机呢?】 郝警官:【没人知道他是怎么上岸的,我后来去医院录口供,他已经失去记忆了。】 郝警官:【至于他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也无从得知了。】 许亦洲:【伤?】 郝警官:【是的。他断了两根肋骨,不知道水里哪来的钢筋生生穿过他的胸口,差半厘米就是心脏。】 …… “程修询到底什么时候能来?” 许良甫彻底失去耐心,许亦洲不知道坐在他对面捧着手机做什么,若无旁人,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 许亦洲给手机熄了屏,“你想等他?” 许良甫冷笑,“不为他,我还能是为你来的吗?” 许亦洲拿起手机,点开他和程修询的聊天记录,对着许良甫晃了晃,“他说短时间内回不来,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干等多累。” 有来有回几条信息挂在上头,离得稍远,许良甫压根看不清具体内容。 量许亦洲也不敢骗他。 许良甫大手一挥,从沙发上起身,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那我就不和你多费口舌了,改日等他有空再来。” 周青只是退出别墅内部,并没有离开。 许良甫打开门,被门后候着的周青吓了一跳,周青是程修询的人,他不敢发作,只能拍拍胸脯作罢。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客厅一片狼藉,特别是茶几上摆着的浮夸花瓶,看着碍眼。 许亦洲静默几秒,把它放进杂物间的角落。 许良甫的品味真是足够独特,他想着,打开微信界面打字和程修询汇报事件进展。 两人的对话屏幕光溜溜一片,最近的一条已经是几天以前。 事实上他和程修询已经好几天没有联系了,刚刚的聊天记录是他用小号造假的,许良甫果真没有细看就轻信了。 他低着头往外走,到门边的时候,前方陡然出现一双黑色皮鞋。 许亦洲打着字,反应过来的时候没刹住车,迎面和来人撞上。 略微熟悉的古龙水香味进入鼻腔,对方下意识伸手护住自己,倒退了半步。 半晌张口说了句话。 “觉得碍眼就丢出去。” 胸膛因为发声共鸣产生震动,许亦洲很清晰地感受到微妙的不同,他耳后一热,幡然醒悟过来,和程修询拉开距离。 “这是许良甫给你的。” 言外之意:我没权利私自决定。 程修询朝外走去,叫来周青,指着客厅里的一堆东西,“把这些东西都丢了。” 周青看着一地或奢华或简约的包装,迟疑道:“全部?” 程修询点头,“全部。” “好的老板。” 许亦洲出来的时候,周青已经提着其中的几袋子往外走了。 他站在程修询身后,略有些尴尬,一想到对方见过自己最狼狈时候的样子,就恨不得这辈子都再也不要见上面。 当然,目前来看这并不可能。 程修询的地位动辄就是天价的交易,竟然为了许良甫的事特意回来。 许亦洲五味杂陈,下意识表示歉意,“抱歉,让你白跑一趟了。” 程修询神情自若,看起来和平常无异。 许亦洲放松不少,那股子羞赧劲头没那么强烈了。 程修询都不在意,他也没必要一直放在心上。 “不用时时刻刻这么客气。”程修询说。 许亦洲一怔。 照理来说,他只是一个占下风的交易对象,程修询答应合约已经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他不仅帮他对付许良甫,还给他足够的个人处理空间和支持。 “想什么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程修询已经来到他面前,伸手在许亦洲面前挥了挥。 许亦洲回过神,“没事。” 窗外午间的光影投落在程修询发梢,泛着微微的金光,他们之间靠的有些近,莫名将气氛衬托得颇为暧昧。 许亦洲率先败下阵来,他偏开头。 程修询在他开口之前说了话,“药是许良甫下的,对吗?” 许亦洲点头。 程修询脸色渐沉,“你的父母,”他顿了顿,“都是很好的人,爷爷和我提起过。” 许亦洲眸光一亮,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过有关父母的事了,“谢谢。” 他知道程修询是在安慰自己,有些笨拙,但够有用。 心脏像被一双温热的手托住,许亦洲从未有过这样陌生的感觉。 等等。 程修询为什么会突然说起他的父母? 许亦洲察觉不对劲,疑惑地看向程修询。 第15章 程修询眸光沉暗,解释道:“家里有监控,我赶不回来,只看了一眼,刚好听见。” 男人嗓音低沉,让人下意识信服。 他抬头看了眼玄关处的天花板,似乎是有一个小摄像头,朝向客厅的方向。 与此同时,他想到程修询的父母也已经不在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程修询,后者微微垂首,他只能看清半边脸,看不真切对方脸上的表情。 让一个同样失去双亲的人安慰自己,是不是有点残忍? 他迟疑道:“是不是,让你想到伤心事了?” 程修询偏过头,露出一整张脸,那张脸上并没有丝毫的悲情。 “不,他们现在应该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很好,我很为他们高兴。” 程修询父母是怎么离世的,他并不了解。 但他的胸怀和想法,许亦洲很赞同。 悲痛绝不能成为生活的主格调。 调查清楚当年的真相。即便那场事故只有他独活,也该慢慢释怀。 第7章 有了开头,后面的几天除了实在分不开身,许亦洲都会回家过夜。 曲萧落笑他刚被自己说就往家里跑,是心虚。 许亦洲懒得和他掰扯,在工作室埋头工作,回家倒头就睡。 因为通勤时间和地点的不同,他和程修询基本碰不上面。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距离截稿时间越来越近。 许亦洲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优哉游哉靠在办公椅上,看斜对面玻璃隔间里曲萧落顶着俩黑眼圈奋斗。 他贴心地冲了杯咖啡送去,时过境迁,这回闲着的换成他了。 曲萧落头也不抬,“替我和小陈说句谢谢。” 许亦洲:“?” “我之前没有给你冲过咖啡吗?” 曲萧落抬起头,一副惊呆的表情,指着那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这是你泡的?” 许亦洲微笑,“当然。” “oh my god,我太感动了。”他前脚表情浮夸,逗得许亦洲乐呵,后脚像泄了气,“ok,我现在要努力工作了,谢谢老板的咖啡。” 许亦洲口袋里的手机一震,正好他献完爱心,不用继续待下去打扰曲萧落工作了。 点开一看,许亦洲的神色沉静下来。 郝警官:【小洲,已经查到当年那个司机的大致信息了。】 这条消息之后,附带了一个pdf文件。 上边有那个司机的个人信息和家庭住址。 男人名叫杨必忠,附带了一张证件照,面相和蔼可亲,正朝着镜头憨厚地笑。 在他的人生里消失了太长时间,他已经快要忘记这张脸的主人了。 杨必忠和许良奕在少年时期就认识了,杨必忠家境不好,一边打工一边上学,只堪堪读完高中。父亲见他生活艰难,出钱让他学车,留他在身边。 两人几十年的交情,比亲兄弟还亲。 当年许良甫克扣他的生活费,银行卡里却每个月都会莫名会汇入一笔钱,许亦洲废了好大劲,才知道是杨叔的手笔。 他成年以后,就再也没有对方的音讯了。 他去杨叔的故居拜访过,他到的时候,那栋老房子已经人去楼空。 杨必忠无妻无子,朋友也只有许良奕一个人,根本没人知道他带着老母亲去了哪里。 …… 许亦洲按照郝警官给的地址,从市区离开,驾驶一个半小时,来到一个临海小镇。 一下车,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淡淡的海鲜腥味充斥在空气中,尚且还能接受。 面前的小村庄房屋颇多,横斜错落,窄窄的道路上铺着凹凸不平的砖块,用以多雨的天气防滑。 每家每户的大门口都挂了门牌号,数字从外向里减少。 越走向深处,生活气息越足,正值下午三四点的时间,不少人家已经开始烧菜做饭,香喷喷的食物味道飘扬而出,蔓延在整条街道。 资料上的门牌号数字很小,许亦洲不停往里走,终于在村子的末尾,最靠近海的地方,看见了那间小房子。 有几间独立的小房子分开建造,他要找的那间是最破败的一间,独立在平地上,看着孤独又坚毅。 和记忆中杨必忠模糊的挺拔脊背很像。 许亦洲来到门前,扣下门板的前一秒,他犹豫了。 如果得到的答案不像他预想中的那样,如果当年的意外真的只是意外,如果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是他为了安慰自己而生出的错觉,他该怎么办? 不顾意愿擅自打扰远远离开尘嚣的人,他又何尝不自私呢? 在他踌躇之际,不远处另一间房子的主人停在自家门前,远远看见他。 渔人性情豪爽,嗓音嘹亮,“小兄弟!你是来找老杨的吗!” 许亦洲愣了一秒,想必对方口中的老杨就是杨必忠。 他高声回应:“是的!” 大哥放下竹篓,几步跑近,入秋的天气,他却穿着短裤短袖,露出彪悍的肌肉,皮肤晒得黝黑,留着络腮胡,光一双牙齿白得发光。 “小兄弟啊,他这会还在海里,老杨真是个好人,没人给他发工资还每天去海上巡航,六点多才回来呢。” 许亦洲被他的热情感染,眼里盛满笑意,“谢谢大哥告诉我,那我就在这等会。” 大哥摆摆手,“嗐呦,你到我那坐着等,再过一个多小时风就凉了,杵门口等那么长时间该感冒喽。” 第16章 见他半天没反应,大哥挠挠头,“瞧我,你这一身看着就是城里人,我那屋子小是小了点,绝对不会挤。” 许亦洲怕大哥误会,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便答应了。 “行,那就去大哥家坐会。” 聊天的过程中得知,大哥姓王,在杨必忠来之前就已经住在这了。 王大哥给他倒了碗水,得知他父亲和杨必忠关系密切,自然而然的讲起杨必忠的事。 “你是他兄弟的儿子?他啊,来这应该有——七个年头了吧,老杨性格孤僻,成天板着张脸,开始我以为他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他独来独往,每天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去干什么。大约过了一个多月吧,他突然找到我,问我能不能教他识水性,要跟我学捕鱼,我才知道他不是个哑巴。他跟我学了一年,就开始每天出海巡航了,也不捕鱼,就跟着海浪在周边海域来回巡逻。之前有艘船在海上出了故障,失去动力,要不是老杨,那一船的人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王大哥洋洋洒洒说了一连串,许亦洲捧着那碗热水,捕捉到话里的细节。 许亦洲眉头紧皱,“他当初来的时候不识水性?只有他一个人?” 王大哥确信地点头,“对啊,只有他一个人。我还纳闷呢,不会水来海边做什么啊?我这辈子都没离开过这里,没想过还有机会能教人凫水,附近的人家谁不会啊。” 也就是说,杨必忠根本不会游泳,救自己的人不可能是他。 心里的谜团不断膨胀,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眼前,摸不着丝毫的线索。 “当初刚来的时候……” 王大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说着和杨必忠刚认识时的场景。 许亦洲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脑子里的想法错综复杂,每个都像是答案。 只能等到杨必忠回来,面对面问个明白。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太阳就落下了海平面。 外头传来船只靠岸的声音,王大哥耳朵一动,敏锐捕捉到声响。 他拍拍许亦洲的肩膀,“应该是老杨回来了。” 许亦洲猛的起身,匆忙道谢以后,跑出户外。 来人弯腰将绳索套在岸边的桩子上,面朝大海,遥遥望着远方的海平线,看不清面容。 光是整个人,就和记忆里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的模糊记忆里,杨叔很健谈,家境贫庸却从不服输,总是挺直脊梁,喜欢抱着他逛。 他怔怔喊出久违的称谓。 “杨叔。” 杨必忠浑身一僵,久久没有转过身。 许亦洲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句。 杨必忠直接绕过他,走回属于他的那间小屋,根本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 许亦洲揪紧一颗心,快速上前,赶在杨必忠关上门的前一刻,牢牢抓住。 只要关上门就会夹到他的手指,就可以将他阻拦在外,但对方并没这么做。 杨必忠打开门,眸光暗淡,“小洲。” 孩童时期的自己连上下学都是杨必忠接送的,对于杨必忠,他是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亲近。 没事就爱带他遛弯、给他买零食、把他当自己孩子疼爱的叔叔,怎么会不亲近呢? 他苦涩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杨叔。” 杨必忠叹了口气,嗓音沙哑,“小洲,杨叔这里破旧杂乱,就不留你了,早点回家吧。” 说完,他想关上门,说时迟那时快,许亦洲找准机会扒住门缝,一鼓作气将门打开。 “杨叔,爸爸妈妈已经死了,我没有亲人了,你离开之后我找过你很多次,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我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 他说得悲恸,杨必忠站在一旁,低垂着头。 许久才回答他的问题。 “小洲,我不是你的亲人,我只是你爸爸捡回去的一条白眼狼,哪配得上你的这句叔叔。” 许亦洲揪住别有深意的字眼,紧紧抓着杨必忠的双臂,触碰到的布料粗糙破旧,甚至散发出臭味。 “杨叔,你告诉我,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必忠不说话,只是摇头,不停地摇头。 “杨叔!!”许亦洲两眼泛红,抓住手边的破布,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杨必忠闭上眼,仰起头,似乎在向上天祈祷。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才是那个该死的人,小洲,你就当我死在当年的事故里了吧。” 许亦洲咬紧牙关,几乎要将牙床压碎。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神情恍惚,巨大光晕在眼前扩大,快要叫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什么叫你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他歇斯底里,迫切地想要知道其中的隐情,“把我推上岸的人到底是谁?!难不成,当年的事故你真的参与其中吗?!” 第8章 最后一句话彻底击溃了杨必忠的防线,他像被抽去全身的骨骼,瘫坐在地上。 身材高大的男人低垂着头,肩膀保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不多时便微微颤抖起来,颤抖的弧度随着时间推迟不断扩大。 许亦洲屈膝蹲下,再看清那张脸的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 涕泪糊了他一脸,他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那声音很黏、很轻,难以分辨。 许亦洲屏住呼吸,缓缓靠近,才终于听清杨必忠嘴里吐出的字眼。 第17章 他在重复着三个字。 对不起。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许亦洲望着他,“杨叔,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他想到什么,抓住蛛丝马迹似的,追根究底道:“是不是许良甫?是不是他?!” 门大敞着,风一股脑地涌进室内,临海的风总是猛烈的,吹得身上单薄的秋衫快要失去保暖作用。 周身的温度骤降,叫人分辨不得是眼前旧人背叛的打击,还是海风吹拂的手笔。 杨必忠不复当年,当年的强壮身躯不复,只剩皮包骨了,许亦洲抓住他的小臂,对方的体温甚至比自己还要低。 他许久没有说话,空间里只有中年男人隐忍的哽咽声,过了很久,久到夜幕完全降临,偶尔的几只海鸟落在门庭前,叽叽喳喳叫个不听。 杨必忠才终于抬起头对上许亦洲的眼睛。 那双他见过无数次、和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很是相似的眼睛。 静默的时间里,脑海中无数声音天人交战,最终,他还是选择坦白一切。 他重重点了点头,好似透过那双眼睛看向另一个人,“当年,许良甫用我的老母亲威胁我,让我做一件事对我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情。他让我转变用惯的路线,绕远路过那座大桥,他告诉我,如果我不听他的话照做,就让我永远见不到我的母亲。”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好不容易干涸的眼眶又开始湿润,转眼蓄满泪水。 “一边是我唯一的亲人,一边是过命的好友,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的父亲,你父亲知道以后不但没有生气,还让我照着许良甫说的做。” “如果不是我,如果我有点主见,就不会出事,就不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说到后边,杨必忠泣不成声,整个人蜷成一团,瘦弱的身体经过风吹日晒,只有薄薄的一片。 耳边响起爆鸣,许亦洲呆呆望着杨必忠。 他听见了很多已知的要素——许良甫,威胁,阴谋。 却从没想过,其中蕴含着更多错综复杂的关系。 更没想到,他的父亲竟然也是知情者。 双腿因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失去知觉,外界的任何动静他都全然不知,血液逆流般,可怖的窒息感让他快要忘记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不理解,父亲知道许良甫的所作所为,为什么还要让杨必忠照做。 救他,或者说救了他和杨必忠的人,到底是谁? 太多谜团了,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勘破一切的时候,发现自己只是找到了毫不相关的一角。 鼻腔控制不住地发酸,许亦洲望着杨必忠,那双眼睛失去灵性,像一只破败的玩偶。 杨必忠不忍看见他这幅六神无主的样子,紧紧抱住他,用上了所有的力气,收紧怀抱。 他嗓音沙哑,带着漫长岁月中不断发酵的愧疚,“小洲,我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你妈妈,也对不起你。这个名字跟了我四十多年,我到底还是没有做到忠诚,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的报应。” 他用满是风霜痕迹的手掌,像十多年前那样,在许亦洲背上轻轻地拍,“孩子,你要好好的。这一切的罪孽,该由我来负责。” 说到最后,杨必忠的语气忽的变得强硬,漫天的恨意像要从四肢百骸涌出来,“许良甫那个畜生,一定会付出代价!” 许亦洲失去言语的能力,他愣愣听着杨必忠的话语,本该怪他为什么会被威胁,临头却提不起半点恨意。 半晌,吐出几个字。 “一定会的。” 不,归根究底,这一切都是许良甫的错。 摸准杨必忠只有一个老母亲,用病弱老母威胁他,杨必忠已经用尽所能避免,如何能将一切罪名归于他呢? 另一边,杨必忠拉开和许亦洲的距离,问道:“是不是那个畜生和你说了什么?为什么要问是谁推你上岸?” 许亦洲缓缓回过神,摇摇头,“几年来我调查到的结果都是被过路人搭救,许良甫和我争执的时候,情急说出是你救的我,我觉得不对劲,才找到你。” 杨必忠的表情变了又变,似乎在认真回想当时的情景,“我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一直生活在内陆城市,没有学过游泳,当时落水我呛了太多水,意识不清,哪能救人。” 许亦洲沉吟许久,没有说话。 难不成真的是他多想,只是许良甫口误说错话了? 但可以确认的是,当年的事情和许良甫脱不开关系,现在他掌握的证据只能说明许良甫心怀不轨,却不能坐实其故意杀害兄嫂的罪名。 他猛的直起腰板,“杨叔!” 杨必忠被他吓了一跳,等着他的后话。 “会不会,会不会是爸爸。” 语毕的一瞬,杨必忠眼前浮现当年意识混沌时闪过的画面。 狭小的空间不断被江水充满,他浸泡在冰冷的江水中,不停用手边能够抓到的一切物件击打车窗。 车窗坚不可摧,水位漫至车顶,它也仍然没有丝毫的裂缝。 肺部渐渐稀薄的空气让本就不会水的他失去自救能力。 完全丧失意识前,他好像听到一声孩子的啼哭,还有隐约的熟悉的男声在哭泣。 许久之后,莫名有一股力将他拉扯出车厢,口鼻中满是浑浊江水,他胡乱摆弄着四肢,腿上、身上被不知名的物体糊住。 第18章 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之后,就是一片黑暗了。 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忽略当时的细节,这么多年都没有深究。 那个声音…… 杨必忠双眼发亮,得到了答案。 “是你爸爸!” 随即,他眼里的光又暗淡下去。 许亦洲一愣,转而自嘲道。 “可他已经死了。我竟然这么晚才知道……” 杨必忠低下头,双拳攒得极紧,指节处因为发力失去血色。 他狠狠叫着许良甫的名字,像要将后者咀嚼碾烂一般。 叮—— 一声提示音蓦的响起。 许亦洲一看,是郝警官发来的问候。 郝警官:【见上面了吗?交流得怎么样?】 许亦洲没想隐瞒,打字回应。对上杨必忠探究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要紧。 许亦洲:【见上面了,很顺利。】 杨必忠松了口气,担心是许良甫上门找许亦洲麻烦,等待许亦洲回复信息的间隙,他透过窗户看向外边。 有个人影在视野尽头朝他们的方向卯足了力气奔跑,天色太暗,他只看得清人影,并不能分辨面容。 待那人跑近,他终于看清来人是谁,杨必忠忽的站起。 王大哥面色焦急,眉头蹙成一团,剧烈的跑动让他呼吸急促,好似身后有厉鬼在追,还没喘直气,他便手舞足蹈摆弄着。 说话断断续续,“快走,刚刚村口有人,拿着你们俩的照片,好像要抓你们。” 许亦洲收起手机,面色肃穆。 “王大哥,他们到哪了?” 王大哥撑着门框,苦哈哈道:“村子拢总就屁点大,用不着多久,你们快点跑,别给抓住了。” 杨必忠泄愤般一拳砸在桌上,“肯定是许良甫。” 王大哥嗐了一声,“别管是谁了。”他一手一个,抓住许亦洲和杨必忠,轻车熟路来到房子后头,指着一条隐蔽的小路,“你们顺着这条路往外走,一直往右。” “快!”他用力推了一把,转身就往村里去了。 许亦洲拉着杨必忠一路跑,小路看起来荒废已久,长满了足有一人高的杂草,刮得身上生疼。 他们顾不上那么多,用胳膊挡在面前,扒开草茎,脚下的速度丝毫不减。 不知道过了多久,植被变得稀疏,四肢酸痛得难以忍受,许亦洲稍微放缓步幅,抬头看向另一边。 远离喧嚣的小小村落,本该在夜幕降临后陷入沉寂,这时却被无数手电筒发出的光束惊扰。 光束乱窜着,混杂许多呵斥的声音。 “抓紧时间,别让他们跑了!” 许亦洲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忽略双腿的不适,“杨叔,你还跑得动吗?” 杨必忠喘着粗气点头,“可以。” “好。” 两人拼了命地朝村口跑去。 村子里道路狭窄,汽车进不来,许亦洲来之前将车停在村口,只要上了车,他们就能摆脱这群麻烦。 吵闹声渐渐远去,搜查的队伍应该已经离开村口,往村庄深处去了。 越靠近村口,他们走得路就越宽敞,隐蔽性也更差,许亦洲蜷起身,尽量缩小自己的面积。 杨必忠跟在他身后,从草堆的缝隙中看见了什么,闷闷道:“怎么还有警察?” 许亦洲闻言探头看去,下一秒瞳孔紧缩。 杨必忠看到的警察不是别人,正是从始至终参与整个全程的郝警官。 郝警官背对着他们,两手交叉在后腰,面向搜捕方向所去的地方。 手里拿着的手机还未息屏,屏幕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清晰,白绿相间的画面并不难辨。 对面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是一张图片,或者说是表情包。 许亦洲习惯性在对话末尾附送一张表情包,从色彩组成来看,就是自己发的那张。 也就是说,郝警官是许良甫的人。 帮助是假的,说的话是假的,只有给他的信息是真的,为了让他来找杨必忠。 然后再一网打尽。 他几乎不敢相信。 郝警官作为当年事故案件的负责人,几乎每隔两个月就会来看他一次,虽说持续时间不长,对尚且年幼的他的关心却不好作假。 到头来,他居然和许良甫沆瀣一气。 杨必忠拍拍他的肩膀,催促着,“别的晚点再说,先离开这里。” 许亦洲收起心思,摸着黑找路。 他们不能用灯,靠近村口,灯源渐渐远去,他们只能靠摸前进。 紧张的气氛里,感官被无限放大,某种不知名的昆虫嗡鸣不休,许亦洲低耸身体,一个滑溜溜的生物蹦到他手背上。 许亦洲看不清那是什么,只能摆手将它甩开,动作的过程中,脚下忽的踩空。 杨必忠离他有一臂距离,来不及伸手,他就已经摔到了地上。 他连忙扶起许亦洲,拍拍他身上的灰尘,“怎么样,摔到哪没有?” 随意动弹一下,脚踝的疼都刺骨难忍,许亦洲借着杨必忠的力道站起身,发现自己连行走都很困难。 他被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脚踝好像扭伤了。” 杨必忠蹲下检查许亦洲的脚,低处传出的声音很闷,“看看还能不能走,再过一两分钟就到村口了。” 第19章 许亦洲一把将杨必忠拉起来,目光笃定。 “能。” 他强忍剧痛迈出步子,杨必忠不放心,用肩膀撑起他的一半身体。 夜色如墨,将一切笼罩在黑暗中。 村口那盏孤零零的灯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光明重新降临。 他的车就停在后边。 杨必忠带着他绕过没有隐蔽物的路,终于在许亦洲快要坚持不住的前夕,来到车前。 许亦洲解开车锁,坐上驾驶座。 发动机启动的一瞬,对面的一辆不起眼的五菱宏光也一并启动。 远光灯极其刺眼,照得许亦洲两眼一黑,不得不抬手挡光。 双眼适应环境后,他终于看清了对面车里坐着的人。 一个合乎情理又不该出现的人。 此时此刻,许亦洲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他猜中了隐藏的boss,并早已和对方交过手。 但那时的boss,隐藏大部分的实力,装成一副头脑简单、让他放松警惕的样子。 他居然真的信了。 第9章 沉沉夜色洇入狂跳的两颗心脏,说不准是剧烈跑动还是眼下情况焦灼的缘故。 安静狭小的空间里,粗重的呼吸格外清晰。 许亦洲已经顾不上脚上的疼痛了,他需要尽快想出办法。 一个可以让他和杨必忠脱身的办法。 许良甫仍然坐在车里,他贪婪又享受地看着他们,如同观赏一场精彩的演出。 “小洲,你车开得怎么样?” 对自己的车技,他当然有信心。 看到他点头,杨必忠凑到许亦洲耳边说了几句话。 许亦洲不太确定地看向他。 后者胸有成竹,自信满满,“他不会比我更熟悉这里,我们肯定能甩开他。” 许亦洲迟疑着,垂下脑袋。 在对面的角度看来,就是拜下气焰,放弃挣扎的样子。 许良甫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嗤,正打算推开驾驶座的车门。 电光火石之间,发动机的巨大声响在幽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许良甫来不及反应,那辆车打出一个漂亮的转向,油门踩满,很快消失在视野之中。 “小兔崽子!” 许良甫的拳头重重砸在方向盘中央,喇叭的鸣声扰人心绪,吵闹得很。 许良甫也被吵得心烦,不再动了。 他靠在椅背上,拨通一通电话。 从开始到结束,他的脸色始终阴沉可怕。 作罢,他点燃一根香烟,语气森然。 “比你多吃二十多年盐,你玩不过我的。” …… “差不多了,开到尾,再向右五六百米就能离开这片区域。” 杨必忠降下窗户,鲜活的空气涌入车内,缓解紧张气氛。 附近的路没有太过复杂,杨必忠说得行车路线很简单,许亦洲轻而易举就记住了。 操纵着方向盘,他渐渐浮现几分疑惑。 这个过程是不是太顺利了。 车窗外除了呼啸而过的树木,没有任何车辆。 村子的位置再偏,也不会没有来往动静。 耳边是狂乱的风声,除此之外安静得出奇,透露一股莫名的诡异。 离出村口已经过去五分钟了,许良甫怎么会不追上来。 “杨叔,看一眼车后。” 许亦洲快速点开导航,通过导航,他可以看到附近的路况,甚至可以看到附近有没有车辆。 导航需要加载,代表进度的圆圈转了一圈又一圈,地图终于在显示屏上显现。 这时,杨必忠已经仔细观察过周围。 “没有车追上来。” 果不其然。 许亦洲心道不好,踩紧油门。 随着一股冲力,两人的身体都被甩到靠垫上。 杨必忠独处久了,早就忘记人心险恶这件事,完全不理解许亦洲为什么突然紧张。 “小洲?” 许亦洲指着除了地域信息空无一物的地图,解释道:“这附近空无一人,许良甫有车却没追上来,绝对有问题。” 杨必忠细想也是。 缓解的气氛又一次凝重, 许亦洲想了想,“杨叔,这附近有没有更偏僻、更隐蔽的小路,要一般人不知道的那种。” 杨必忠仔细观察地图,联合窗外的样子,真就想到一条鲜为人知的路。 “有,那边路有点窄,得过田里。” 杨必忠在一旁给他指路,倒也还算顺利。 小路穿过一片稻田,隐蔽的同时,也可以缩短行程距离,只是没有路灯照明,只能通过车灯摸索着前进。 好在只要开出小路,后半段的路程就是通顺的大国道,很快就能回到城区范围。 见到国道反光条的那一刻,两人都松了口气。 黑夜里,那抹亮光犹如曙光一般,代表着他们离真正安全很近很近了。 杨必忠吐出一口浊气,重新将车窗降下。 晚风扑面而来,杨必忠自言自语似的,“许良甫到底安的什么心?” 许亦洲摇摇头,目不斜视盯着前方。 他也说不准。 许良甫今天的架势,摆明了就是找麻烦的,颇有一种要闹出认命的样子。 如果王大哥没有来通风报信,他们真的落入许良甫手里,保不准要发生什么。 第20章 回忆和郝警官的对话细节,对方确实可以扭曲当年的真相。 已经知道当初救他和杨必忠的人十有八九是许良奕,那么许良甫和郝警官说的就都是假话。 他查了多年杨必忠的踪迹未果,郝警官轻而易举就查到了,也是个明显的遗漏。 他当时心情急切,没有认真考究。 也就是说,许良甫的“情急无意之言”都是蓄谋已久,郝警官故意告诉他杨必忠的住处,就是为了引他来到现场,让他得知真相和杨必忠彻底决裂。 甚至,杨必忠这些年的一举一动也可能处于许良甫的监视中。 做完这一切,许良甫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抓紧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下了好大一盘棋。 这局庞大的对局,本该是完美无解的。 如果没有发生变数,他和杨必忠确实应该已经落入圈套了。 这些不知名的变数,就是王大哥,就是他和杨必忠和解,就是他最终得知了真相。 许亦洲的心情从未如此沉重过,从前在熟悉的家里寄人篱下,受辱受欺,都远不如现在。 他想起什么,叫了一声杨必忠。 “杨叔。” 杨必忠回过头来看他,眼神询问。 “当年警察录笔录的细节,你还记得吗?他们说你失忆了。” 杨必忠摇摇头,“不记得了,但我当年受的伤太重,确实失忆了一段时间。” 许亦洲沉吟半晌,“看来郝警官只是一只走狗,监视和谋划都是许良甫自己的手笔。” 杨必忠坐直身体,想说什么。 张口说话的动作做到一半,他陡然被视线里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惊得一怔。 前方有一个拐角入口,夜里并不明显。 大型车辆行驶必然会有动静,他们驶入国道的几分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只有一个可能——这辆货车早就在蹲守在这里了。 国道的一侧是山崖,另一侧则是滚滚海水。 不管哪边,都是百死一生。 额头不经意间满是冷汗,许亦洲猛踩刹车,尽力挽回局面。 但大货车实在出现得突然,根本来不及躲避。 剧烈的震荡中,强烈痛感伴随灼热火烧,吞噬着他的躯体和意识。 起初还能再挡风玻璃上看见自己苍白的面孔,副驾驶的杨必忠陷入昏迷不省人事。 视线渐渐模糊,到最后他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撞击下,身上、腿上出现很多处伤口,似乎都在流血,体温飞快散失,脱力垂落身侧的手似乎感受到黏腻温热的液体。 许亦洲知道,那是血液。 …… 早在许亦洲离开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许亦洲向来没把握的事情不做,要做的事情都是慢条斯理却井然有序的。 没到下班的点许亦洲拿起钥匙要走,他随口问了一嘴。 “干什么去?” 许亦洲忙着调导航,没腾开眼神看他。 “找人。” 曲萧落拦在他车前,“什么人要你亲自找。” 许亦洲对他没什么好隐瞒的,异常干脆地交代,“杨必忠。” 说完,示意曲萧落让开,他很急。 曲萧落无法,他并不认识这个名字,让开位置让许亦洲走了。 等到傍晚,工作室有个外包细节需要许亦洲确定,曲萧落只能打电话给他。 第一个,许亦洲没接。 可能在忙,不方便接。 于是他过了半个小时,又打了一个。 还是没接。 曲萧落心道不对,在多次拨打无果后,查了查杨必忠的信息。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杨必忠居然是许良奕的旧部,当年的左膀右臂。 一个失踪多年的人突然出现,又找上许亦洲这个老上司的儿子,怎么想都不对劲。 于是他花重金查到杨必忠的住址,驱车前往。 他刚坐上车,关门的动作就被一通陌生电话打断了。 他一边滑动接听,一边启动车辆。 “您好。” “许亦洲在不在工作室?” 男人严肃沉重的嗓音通过听筒有些失真,但其询问内容和独特的上位者气质,很快让他联想到一个人。 曲萧落犹豫地喊出程修询的名字。 得到肯定后,他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不在,中午他就去香溪村找杨必忠了。” 猜想得到肯定,程修询挂断电话,收起桌上的调查文件。 推开门,周青正坐在外间的办公桌前奋笔疾书。 程修询没有驻足,他步子迈得很大,走得很快。 留下一句:“晚上的会推了,我出去一趟。” 程修询停顿几秒,又接了句,“两个小时后我如果没给你发信,就调我的定位报警。” 周青从一众事务中抬头,虽然疑惑,嘴上回应得却很快。 “好的。” 平城是个滨海城市,香溪则是最靠近海岸的一个小渔村。 程修询拉满跑车性能,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被他缩减到五十分钟。 大部分路程都处于国道,只有最后的一小段路需要驶入小型公路。 当下,已经过了半程。 越靠近目的地,他越是担忧。 那天许良甫上门闹事,他确实看了监控。 第21章 他和许亦洲说只看了一眼,实际上是观察了全程。 许亦洲的异样反应以及许良甫的不自然行为,他都记下了。 那天之后,他让周青着重调查当年落水细节,紧密关注许良甫近日的行踪。 他早就怀疑许良甫居心不轨。 得知今天许良甫调动一帮人手前往香溪,而许亦洲也恰好前往同一个地点,他就知道后者的处境大概如何了。 程修询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握住方向盘的手指慢慢缩紧。 特别是想到如果两方真的碰上面,许亦洲落入许良甫的手里,他就没来由的紧张。 随车的烟灰缸里捻灭奇多的烟头,车厢内残留的尼古丁气息已经不足以安抚他略显急躁的心情。 程修询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条宽敞的国道上行驶了多久,久到内心掀起的波动逐渐平缓。 但下一刻,他捕捉到不一样的细节。 黑夜里,除了车灯所照之处,其他地方的样子很难看清。 程修询定睛看去,内心诸多不祥的预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一个接着一个。 那里有火光。 他收回视线,驱车停到火光附近。 来到国道的护栏边,可以看到后面是一个小沟道,地势落差并不大,唯一险在周围都是坚硬无比的岩石。 火光似乎在更靠近底部的地方。 程修询越过护栏,终于看见火光来源。 他的瞳孔在看清那辆正在燃烧、很是眼熟的轿车时,仿佛崩裂。 那是许亦洲的车。 程修询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他来晚了。 眼下,必须把人从车里弄出来。 他观察几番,不出所料,没有通向沟道底部的道路。他没法,只能顺着沟壁上的凸起向下爬。 越向下,周边的温度就越高。 火焰燃得旺盛,火舌高高卷起,似乎要将周边的物什尽数吞噬。 程修询废了好大劲,终于踩上实地。 车身被烧得面目全非,程修询艰难分辨着各个部位和车门的位置。 他拽动车门,根本没有反应,应该发生了严重变形。 正在他要强硬破开车门的前一秒,一声微弱声响打断了他。 “救……” 程修询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朝声音来源之处去。 不过他看见的不是许亦洲,而是一个中年男人。 即便对方脸上满是血污,他也大概能认出,这就是许亦洲找的人。 杨必忠。 好在杨必忠这边的车窗是降下的,程修询将其拽出车门,终于见到驾驶座上的人。 程修询的心跳似乎跟着停了半拍,整具躯体都在微微颤抖。 许亦洲斜背着他,脑袋低垂,露出半边侧脸,白色的衬衣被血液浸湿,双眼紧紧闭着,看起来好虚弱,好脆弱,像朵被风雨凌虐的昙花。 【作者有话说】 合同走得比较慢 等的这段时间更慢点养养存稿() 喜欢的宝宝可以先收藏养肥了看~ 球球收藏关注海星~打滚ing 第10章 手术室的灯仍然亮着,隔着一道门,没人知道里面进度如何。 程修询双腿交叠,神情淡然,五指却紧紧攒在一起。 他的对面站着个身材清瘦的年轻人,对方滑动手里的平板,整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足足让人看得头晕眼花。 杨平一直跟在程老爷子身边,一个小时之前,程老爷子得知周青忙得掀不开锅,就遣送他来程修询身边,帮助调查许亦洲此次事故的原因。 “小程总,那辆货车肇事后落入江中,驾驶员捞上来时已经咽气了,我们的团队查到他的银行卡近期有一笔巨额款项汇入,来源是海外的某个私人慈善机构。” 说完,他调出肇事司机的个人信息,事无巨细,包括家庭关系和近日行踪。 “您请过目。” 平板沉甸甸的,程修询接过后看到的第一眼,就是肇事司机的家庭关系。 肇事者名叫刘朔,关系网再平常不过,结构非常简单。 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老人需要赡养,和妻子生活在平城附近的一个小镇上,生了一儿一女。 本身没有出格的爱好,到底是什么让他甘愿为许良甫做事,成为亡命之徒。 程修询继续往下翻,停在行踪那栏。 他死死盯着最后那几个地名,似乎明白对方的动机了。 他退出刘朔的个人页面,点开他女儿的。 小女孩才五岁,个人经历那一栏,却写着首都医科大学多项疾病在治。 程修询闭眼停了几秒,继续往后翻。 下一页是小她两岁的弟弟。 同样也是首都医科大学在治。 他顿时失去继续探究的想法,将平板物归原主。 “发一份到我的邮箱。” 杨平轻颔首,“好的。” 谈话间,门被打开了。 转运床被医护人员推出,轮子滚动的声音飘荡在走廊中。 程修询站起来,快步上前。 许亦洲双眼紧闭,肤色像要融入白如雪的床单中,床被隆起的弧度单薄得不像有个人躺在上边。 —— 许亦洲只记得自己闭眼前,全身痛得麻木,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地方是幸存的。 昏迷后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得而知。 第22章 只感觉有人在身上摆弄,仿佛隔了一层纱,感受得不大真切。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一次失去意识。 等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眼皮子沉若千钧,身体维持一个姿势太久,直发麻发酸,许亦洲强撑着睁开眼,光便在那一瞬涌入视线。 他下意识抬手去挡,却触到另一只更大的手。 那只手比他稍慢半拍,也是帮他挡光的。 视线慢慢恢复,完全适应好后,许亦洲才向手掌伸来的方向看去。 他本以为是曲萧落,或是工作室的谁,再糟糕点,也可能是许良甫。 但他根本没想过会是程修询。 程修询表情平常,看不出其他内容,他站起身,把病房里的窗帘拉得紧了些。 许亦洲一时间词穷,他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么远的地方,还给对方惹了麻烦。 “抱歉,又麻烦你了。”许亦洲弯唇道,那张本该昳丽的脸,硬是苍白得令人心疼,“我去香溪是因为想调查一些事,没想到会有人下狠手……” 他还没说完,便看见程修询点了点头。 对方似乎知道他是去做什么,连带着他所说的“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程修询薄唇微张,神情淡然。 “这些我都知道。” 许亦洲再一次语塞。 都知道是知道多少。 他倒是不想程修询参与到许家的腌臜事来,但难免对方不会查。 毕竟他们现在是甲乙方的关系,他要是因为许良甫死了,答应程修询的事不就不了了之了。 这么想着,关心些也是正常。 “你在想什么?”程修询见他半天没有后话,叫了声他的名字。 许亦洲眨了眨眼,没说话。 程修询无奈解释,“我的意思是,下次遇到这种事可以找我。” 不知道是不是许亦洲的错觉,他感觉程修询的表情有点奇怪。 是种别扭的奇怪。 微微抿紧的嘴角昭告主人的不安,程修询耐不住凝滞的气氛。 脑子一乱,他随口胡诌。 “你要真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出了事,我个人婚姻状况那一栏,就是丧偶。” 许亦洲:“……” 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他想说自己记住了,还没说出口,程修询就扭头往门外走了。 宽厚的背影透露出点微妙的局促来。 许亦洲一头雾水,没作深究全当他有事要忙。 想起什么,他找来手机,给曲萧落打了个电话。 铃响了两回,可算被接听了。 听筒里传来曲萧落惊喜的声音,周围的声音很嘈杂,应该身处室外。 “你醒了?!怎么样,身上还疼不疼啊?” 许亦洲听的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那边的杂乱声音小了点,到最后干脆没了,替而代之的则是走廊空荡的回响声,越来越近。 许亦洲抬头看向病房门口的同时,门也被曲萧落推进来。 他挂掉电话,把手里的午饭放到柜子上。 “因为是我和程修询找到的你啊,不过我稍微比他慢了一点。” 他拆开碗筷,拉下病床的床上小桌,将打包的鲜肉小馄饨放在上边。 “喏,饿了吧,专门跑去给你买的。” 馄饨的香味没有了包装袋的阻拦,一股脑地窜进鼻子里。 许亦洲的肚子顿时就应激了。 趁着他吃东西的功夫,曲萧落问了一嘴昨晚的事。 “又是许良甫干的?” 许亦洲点点头。 “他哪来那么大的本事。” 曲萧落咬牙切齿,“我们要是没去,你估计都死在那了。坏事做尽,他就不怕遭报应!” 许亦洲也想知道,许良甫是不是真的不怕报应。 他想起杨必忠的遭遇,心里就跟打翻一溜调味剂一样,复杂得很。 “杨叔呢?” 曲萧落靠在窗台上,神情凝重,“他伤的没你重,在隔壁躺着。” 许亦洲本以为他这幅表情是因为杨必忠出事了,没成想曲萧落歇了会,接着说。 “你之前一直在查的人,就是他吧。” 许亦洲没否认,他查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是单枪匹马,没告诉任何人。 曲萧落第一次听见杨必忠的名字,估计还是昨天他跟曲萧落交代去向的时候。 “他是我父亲最好的朋友,小时候他们没空带我,都是杨叔陪在我身边的。” 曲萧落一愣。许亦洲话里的年岁太过久远,那个时候,他和许亦洲还不认识,并不了解其中更深层次的关系。 但他能够确定的是,杨必忠对于许亦洲或是许良奕,都是很重要的存在。 “所以你知道他在哪以后,就立刻去找他问许叔叔的事。” “嗯。”许亦洲看着窗外的天,一如海边日落前的天,思绪渐渐飘远,他的语气也变得缥缈若离,“但是我发现我被骗了。” 曲萧落皱眉道:“什么意思?” 他没了松弛的样子,拦住许亦洲舀馄饨的动作,“什么叫你被骗了。” 许亦洲笑了一声,“很多。” 他无视曲萧落的阻挡,神情自若,“比如,我和杨叔会在事故里幸存,是被父亲所救。再比如,许良甫的棋局从二十多年前就开始筹划了,我还真的以为他只是个无脑爱财的废物。” 第23章 他轻轻捏了捏自己脸颊边的软肉,声音很轻,“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蠢,怎么那么轻易就被骗了。” 曲萧落在床边坐下,安慰着,“不要因为许良甫自暴自弃,他是个人渣,没有人比你更聪明、更优秀了。” 许亦洲呆呆地望着虚空处,瞳孔黯淡无光。 “可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名利,钱财,我都不想要。” 眼眶里的泪水再也蓄不住,缓缓掉落,一颗接着一颗落在手背上。 他哭得没有声音,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所有委屈和悲伤凝结成一双手,狠狠蹂躏他的泪腺。 曲萧落从没见过他哭,乱了阵脚。 随手扯了几张纸,塞进许亦洲手里,拍他背也不是,帮忙擦也不是。 只能嘴笨安慰几句,“叔叔救了你,救了自己兄弟,也会很高兴的。” “哎,别哭了,你一哭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手忙脚乱着,没听见有人推开了门。许亦洲也没心思关注外界,整个人沉默无声。 程修询提着几盒果切进门,在门口站了几秒,迈步来到另一边,放下手里的东西。 许亦洲手里有纸却没擦,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程修询抽出一张纸,轻轻捻着,拭去许亦洲脸上的泪水。 许亦洲被脸上的触感拉回神,对上男人幽深的瞳孔。 男人收起纸巾,在另一侧坐下,手掌覆盖他的半边脸,微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给他。 下一秒,程修询的大拇指轻柔地抹过泪水流过的地方,消除它们存在的痕迹。 另一只手则在自己背后轻轻拍打,把他当小孩一样在哄。 许亦洲怔愣在原地,全身的骨骼仿佛被石化,从脊背蔓延出一种难言的麻。 他听见程修询放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等伤养好了,陪你把债都讨回来。” 明明说的是讨债的话,声音却如河堤拂岸的杨柳。 他怔怔盯着程修询半晌没说话,还没做什么,倒是后者先败下阵来。 程修询耳朵发红,烫如火烧,慌慌张张移开视线。 许亦洲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他疑惑对方反应的时候,曲萧落忽的在一旁发出一声怪异的笑。 他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拍拍屁股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回去加班了。工作的事交给我,不用你操心,你就待在医院好好养伤。” 关门的前一刻,他探出个头,向许亦洲的方向发送了个飞吻,又恢复成没个正形的模样。 “bye~baby~” 许亦洲早就习惯他这幅样子,不予理会。 想起自己身边还坐着个人,他转而面向程修询,酝酿了半天,还是只道了个谢,“谢谢。” 后知后觉地想到对方方才的安慰,许亦洲觉得自己脖子以上的地方都是热的。 他转过头,发现程修询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等他道完谢,程修询的脸色又沉了两度。 许亦洲拍拍他的小臂和他说话,还没做出动作就被无情躲开了。 背对着他的背影甚至……看着蛮有怨念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到很好吃的番茄盖饭噜 开熏() 第11章 曲萧落忙着给画稿做最后的收尾工作,一时间分不开身。 于是在住院观察这段时间,照顾许亦洲的事就落到程修询身上了。 但他还是需要到公司坐镇。 “程总,来消息了。” 周青进门,怀里捧着一叠文件夹,都是他这几天的工作结果。 “资料信息已经发送到您的私人邮箱了,这些是需要处理的文件。” 他把文件夹放在桌角,欲言又止地看了几眼,便离开了。 程修询没管那堆文件,直接登陆自己的个人邮箱,找到周青所说的那份资料。 自从回到平城之后,他便着手让人调查许家大房发生变故的细节。 十七年前的正月十二,正是许昌许老爷子的寿辰,彼时许家家大业大,邀请各大名流前往参加寿宴。 晚宴设在平城中心城区最豪华的宴会场地,做足了场面。 许良奕彼时被老爷子遣去隔壁市谈生意,早早准备了礼物,当晚结束应酬后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当时,许良甫被许昌留在平城内筹办家宴。 但直至宴会结束,都没人看到过许家的大儿子,只看见许家外室生的小儿子狗腿似的跟在许昌身边。 寿宴过后,许良甫远比许良奕受用的消息便传开了。 过去了这么多年,很多信息已经不能取证,程修询只能试着从许良奕的行踪入手。 毕竟当年许良奕为什么始终没有出席许老爷子的寿宴,是个重要的疑点。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本该伏低做小的许良甫,在同行面前的地位便和许良奕不相上下了。 调查可见,许良奕当时的项目工作出了点意外,回平城的时间延后不少,是在归程过半后突然改变主意,没有参加自己父亲的寿宴,反而往另一座城市去了。 程修询上下移动滚轮,盯着屏幕上的文字,有些疑惑。 按照路程,许良奕当时应该已经快要回到平城,如果当晚行程够快,甚至可能已经进入平城地界,怎么会突然离开。 第24章 是多么要紧的事,能够让他返而复去。 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几岁的孩童,当时许家和程家来往密切,虽说他没亲自去,但他爷爷应该是在场的。 斜下角的数字正停在10:30,平常这个时候,老爷子应该正在湖边钓鱼等待饭点。 程修询不再犹豫,拨通了程牧的电话。 铃声响得差不多了,那边才接起来。 程牧中气十足道:“臭小子,爷爷的鱼都被你吓跑啦!” 程修询放软语气,打着商量,“我有事情要问又没办法立刻回家才打电话的,周末回去陪你一起钓回来就是了。” 程牧哼哼两声,没说话。 程修询知道他是勉强同意不追究的意思,没再多说,他便问,“爷爷你还记不记得十七年前许爷爷寿宴的事啊?” 程牧没想到他问的竟然是许昌的事,停了几秒。 几秒后,他叹了口气。 “记得,我和你许爷爷认识四十多年,他脾气不好,身体倒是一直很硬朗。可惜我忙着工作,没时间多去看看他,寿宴上见到的时候,那老头子还活蹦乱跳的,雪茄抽得一如既往的凶。” 程修询眸光暗了几分,想起许昌似乎确实是在十六年前的初夏去世的。 寿宴的冬天到那时,只有短短的四月份。 四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一个身体素质向来不错的人的身体走向枯竭吗? 从前没有注意到的点,都变得无比可疑。 从许亦洲嘴里得知的,还有他自己猜到的,无一不在告诉他:许良甫在整个事件中的每个桥段都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 “许亦洲父母出事那天,许良甫是不是也跟你在一个宴会上?” 那个宴会的规模远不比许昌的寿宴,不过是最常见不过的酒会。 “我记不太清了,许良甫……”程牧想了好半天,终于想起点细枝末节,“那天我好像没看见他。” “他的亲信我是看见了几次,本人没让我见着。” 程修询凝神看向面前的资料,语气凝重,“爷爷你可别记错了。” 程牧嗤了一声,带上点怒气,“我记性好的很!” “不跟你说了,长得越大越讨人嫌了,跟你爹一个样,还是你妈妈和小洲讨人喜欢。” 说起那个坚毅又柔软的儿媳,程牧话里带着奚落,语气却不自觉地低落。 回想起阖家团聚的那些时间,难免带上点怨念。 “你说他们待家里不好吗,做什么非要维和去,又不缺他们两个人。” 说到后面,他声音越来越小,没等程修询回应安慰就把电话挂了。 程修询叹了口气,选择让他爷爷自己冷静冷静。 每每提到他父母的事,爷爷都会难过。 程家世代从商,到他父亲那一代,偏偏从了政。 当时和他们临海相望的国家争锋不断,影响往来经济的同时,造成的严重后果也带有连座效应。他父亲本可以稳坐幕后,却偏要逞强来到前线。 于是便遇到了他的母亲。 母亲是特战组唯一的女队员,性格直爽,向来口直心快,见他父亲帮忙不成还添乱,揪着领子就给人扔回后方基地了。 父亲没见过那样的女子,不知不觉中上了心,时不时跟在母亲身后跑。 那次维和行动回来,两人分隔两地,他父亲便两头奔波,誓要爱情事业两手抓。 只要打听到母亲的任务地点和他的相近,就想尽办法见她。 再烈的女儿也怕郎缠,皇天不负有心人,两人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并生下了他。 他满一岁后,母亲回到单位恢复训练,回岗第一次任务就是和父亲搭档的,也只有那一次,他们得以并肩作战。 因为,就是在那一次任务中,母亲被流弹击中双腿,父亲为了救她,挡下了一个班的子弹。 即便如此,他母亲也没能活下来。 爷爷始终惦念着这件事,始终责怪自己,认为如果他劝阻儿子和儿媳回归家庭,两人就不会在战场上丧命。 程修询试着劝慰过程牧,每回都吃闭门羹。 慢慢的,程牧提的次数也少了,只是每逢他父母忌日的时候,总要闭门不见外人一整天。 —— 程修询不需要一直待在公司,他处理好周青给他的文件后,照着查出的酒会地点去。 十六年前的酒会地点名为冠星会所,仍然做着租赁生意,只是把业务拓展到婚礼、party、会议等等方面,涉猎面非常广泛,负责人更是换了一个又一个。 唯一不变的,就是东家。 冯家是做娱乐行业起家的,后来才拓宽了其他业务。 冠星由冯家老四冯冰管着,到现在已经快二十年了。 冯家小门小户,各方各面远不如程家,更是和程家没有往来。因此当冯冰收到程修询亲自上门的消息时,几乎汗流浃背,生怕自己哪里不知情把人给得罪了。 大老远冯冰便迎上来,脸上挂着笑,“程总,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呀?” 程修询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凑那么近,坐下以后,拿出一份纸质合同,摆在矮几上。 “我今天来是想让冯总帮我个忙。” 冯冰看了眼程修询的脸色,见后者没有异样,才打开合同仔细查阅。 第25章 越往后翻,他的眼睛就更亮一成。 合同上写着,程氏集团在将来的五年时间,每年的各式宴会会议等需要场所的活动,都会租用冠星的场地。 这几张纸的收入,可能比冠星未来十年的流水还多得多。 随着时间推移,冠星的客户保不齐会多还是会少,可若是签下这份合同,冠星未来至少十年都会有稳定的收入。 他在业内漂浮多年,当然不信会有天上掉下的馅饼。 “程总,我当然乐意帮您的忙,前提是您的忙我得帮得上啊。” 他的回答在程修询的意料之中,他换了个姿势,凝视着对面的人,不放过对方脸上分毫的微表情,“当然帮得上。”走到冯冰身前,轻轻拍了拍后者的肩膀,“我知道冠星开业以来的所有监控都在你的手里。” 程修询的视线状似不经意地飘过冯冰头顶冒出的一串字。 【信任值:80%】 【情绪:激动】 说的话没停,“我需要你给我提供十六年前,十月二十七日当天的现场监控。” 他语气坚决,不容人拒绝。 那串文字在他说完后,迅速发生变化。 【信任值:20%】 【情绪:恐慌】 但冯冰的面色如常,并没有发生变化。 这能沉得住气? 程修询松开手,“这么简单的请求,冯总也不能答应吗?” 冯冰不是不害怕,反之,他是怕得要死。 程修询他惹不起,要他封口的人他也惹不起,他在脑海里飞快想对策,可惜安闲惯了的脑子不争气,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能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不答应,哪有把监控录像留那么久的,我们早就删了。” 见程修询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他表情愈加诚恳,“我说的都是真的,哪敢骗您呢?” 他声称没办法提供监控录像,又不愿意放跑肥单,喋喋不休试图劝说程修询换个条件。、 “您要不考虑考虑?” “价格低点也没关系,冠星的专业程度和服务态度您是知道的,绝对适合长期合作。” “我可以给您写保证书,我说的句句属实。” 那张油腻的脸上就差写着讨好俩字,谄媚的样子令人作呕。 程修询移开视线,冷不跌笑了声。 拿出另一份文件,放到冯冰面前。 冯冰以为是减弱版肥单,兴冲冲地拿起来看。 翻开后看了一眼,就将合同扔回原地。 上边写满了冠星经营期间的所有不正当行为,包括受贿等等诸多事项,如果交给市监局,冠星就完了。 他在冯家排行老四,能力远不比三个哥哥姐姐,争来抢去不过到手一个冠星,不靠冠星吃饭,以后就要喝西北风了。 而当年…… 左右都行不通,冯冰彻底破防。 他胖圆的身体往后一躺,紧皱着眉头,很是无奈。 “您到底想怎样?” 而他对面的罪魁祸首程修询悠然自得,好似刚刚逼迫对方作出选择的不是自己。 入口处顶部的摄像头对着整个内厅,程修询仔细看了眼,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你是受人胁迫,或许——身不由己?” “但我可以让你免受他人威胁,给你的合同你一样也可以签。” 他回过头,鹰隼般的眼眸对着冯冰,犹如看向手无缚鸡之力的猎物。 “我只有一个条件,把监控给我。” 【作者有话说】 暂时随榜更新吼 求收藏求海星求评论o(o`3′o)!!! 第12章 待在医院的日子无聊枯燥,程修询和曲萧落话不投机半句多,偏偏在认为他还要多在医院待一段时间上达成了统一。 曲萧落贴心地给他带了画具供他解闷。 多的说什么都不答应了。 连数位板都不行,怕许亦洲偷偷工作。 许亦洲本人也很纳闷,没想到自己平时在曲萧落面前的形象竟然是个工作狂. 多次反驳无果后,许亦洲终于妥协,接受了眼前的这个事实。 医院的绿化做得很好,住院部楼下十步开外的地方有个小型公园,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一棵两层楼高的榕树展开树冠,在脚底笼下一片隐蔽,时而有鸟类栖息发出啼叫。 许亦洲身上大多是皮外伤,看着可怖,却并没有多影响身体,唯一严重些的,大概就是腿了。 腿上的伤养了半个月,终于可以下地正常行走,走动的速度慢得像只刚上岸的海龟,许亦洲都被自己这幅好似孩童学步的样子逗笑了。 单人病房面积大,采光做得完美无缺,足够许亦洲来回走动,慢慢适应这幅熟悉又陌生的躯体。 病房里有很多张椅子,窗边还放着把带靠背的小高凳,可供他感到吃力时能够随时坐下。某次停在窗前,许亦洲偶然发现房间的窗户可以看见楼下小公园的全貌,生机盎然的绿茵、缓慢走动的人、落下又飞走的鸟,都无比鲜活。 随着身体的恢复,他越来越喜欢坐在那把小高凳上,可惜窗户只能打开一条缝,看风景时都是隔着一层玻璃的。 于是,他就试着将看到的画面记录下来。 晚霞艳红铺满天,许亦洲坐在窗边,手执画笔随意涂鸦,不多时便逐渐呈现出雏形。 第26章 橙色作为主色调铺了满面,晚间橙红色的光透过透明玻璃投射在许亦洲脸上,恍若美伦美央的妖冶刺青。 程修询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许亦洲的注意力都在画上,并没发现房间内多了个人,眼睛直直盯着落笔处,神情严肃的同时他脊背直挺,看着胸有成竹。 行笔果断且不拖泥带水,几下就能将画面的层叠表现出来。 背影渐渐和初到家时的他重合,程修询静静站在门后,不忍打扰。 冯冰已经松口,承诺会找出当时的全部监控录像。冠星经营的时间太长,监控都放在一个地方,囤积久了,翻找和调出都需要时间。 就在昨天夜里,冯冰终于找到他要的日期,立马就把录像送来给他。 他还没来得及看录像,就算看过,确定或否定了两人的某些猜想,他也不会告诉许亦洲。 因为他想等一个更好的时机,至少在最近的这段时间,让许亦洲好好养伤。 除此之外,就是他今天真正的目的了。 十天之前,曲萧落赶在最后期限之前提交画稿成品,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就绪,只要宣传海报没有问题,手游发行就能提上日程。 稿件送审多日,一直等到今天上午,程修询收到了稿件通过的消息。 他很快来到医院,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许亦洲。 许亦洲感受到一束视线,带有温和的热意,他放下画笔,偏过头。 程修询风尘仆仆,衣角的寒意不难察觉,显然刚到不久,看向他时神情平和,目光钝得没有一丝攻击性。 他经常看见的程修询,脸上的表情并不丰富,对待竞争对手的狠厉,大概是最凶狠的样子。 说是情绪不丰富,不如说是因为控制不好脸上的肌肉群,干脆将表情分为简单的两类了。 程修询整个人便犹如一个矛盾体,让人忍不住窥探。 见他就那么站着,许亦洲主动打起招呼,“程先生。” 程修询肉眼可见地心情不错,放下给许亦洲带的水果,来到画板前。 他从小埋头苦学到大,没什么爱好,更不怎么涉及艺术方面,是个彻彻底底的门外汉。 许亦洲的画并未完成,但他只用一眼,就知道前者技艺不凡,确实担得上业内的大咖地位。 于是他不吝夸奖,“画得很漂亮。” 许亦洲一怔,很快回过神,弯起眉眼,“怎么突然夸我?” 程修询靠着墙壁,双臂环抱胸前,“不仅要夸你的这幅画,还有另一幅。” 他找出稿件通过审核的通知邮件,点开详细页面,放到许亦洲面前。 许亦洲第一时间捕捉到正文审核通过的字眼,眸光瞬时亮堂不少。 “太好了!” 这张宣传画稿精度极高,作为他的试用项目,后续过程顺利反响不错的话,他和程修询的交易才算真正开始。 程修询从袋子里摸出一个苹果,用小刀轻轻削去外皮,淡淡道,“我们省去内测环节,直接发布公测消息,上线时间就定在两周后,服务器已经在测试中,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故。” 许亦洲以为期限短是因为程修询想要考验自己,没想到对方竟然要将内测直接抹去。 内测时间一般较短,只有少部分人拥有内测权利,基于一定的游戏体验后提供反馈。 游戏厂家会按照内测玩家的反馈适当更改游戏设定,游戏完全成型后,才能发行公测。 免去内测,等于不能确定游戏被群众接受的程度。 许亦洲惊异于他的决定,“直接公测会有很大的风险。” 程修询当然知道这一点,许亦洲看见他点了点头。 “我所说的省略,实际上只是将内测融合进公测中。公测玩家基数更大,获得的反馈就会更多。改变本身趋向,注重玩家的体验和反馈本就是我做游戏的初衷。” 苹果成了光溜溜的一颗,被塞进许亦洲手里,许亦洲颔首示意,不客气地接过啃了起来。 程修询拥有充足准备,不用他人担心。但游戏进行公测,游戏活动自然不会少。 据他所知,美工团队的位置本就空着,交易合同里明明白白写着,他顺利通过试用,就会填补程氏内部的空缺。 没了内测的间隙,两件事情变得极其紧凑。 要么让程修询重新找外包公司,要么就需要他的画稿出成绩,他通过试用,快速接手程氏的相关部门。 前者更为稳妥,许亦洲却不愿意放手。 但如果宣传工作做得早,群众反应程度更快,这些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许亦洲咽下一口果肉,腮边轻微鼓动着,“宣传定在什么时间?” 程修询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他为什么这么问。 许亦洲知道他的想法,解释道:“我想早点知道自己能不能通过试用期。” 他说完,程修询笑了一声。 这回轮到许亦洲不明所以了,程修询笑得突兀,不知道是在笑他不自量力还是过度自信。 然而,全都不是。 程修询嗓音低沉,那声笑像闷在胸腔里,半晌过后才说道:“你已经通过了。” 见许亦洲不太明晰的表情,他莫名有些愉悦。 “算是给伤者的特权。恭喜你,通过考核了。” 第27章 许亦洲又惊又喜,本来心情就不错,此刻也被他所感染。 疑惑消散之后,他看着眼前的人,迟疑了几秒。 几秒后,他撑着脑袋,偏向程修询,“那我是不是可以办理入职了?” 程修询看了眼许亦洲身上的绷带,又看了眼画到一半的画,他指着自己的腕表,不太确定,“现在?” 许亦洲莞尔,“当然是越快越好。” 早点完成答应的条件,他就能早点没有负担地对付许良甫。 意料之中的,程修询果断拒绝他的提议,“先养病。” 许亦洲坚持不懈,试图劝说,“这和养病并不冲突。” 对方的脸色开始暗下来,“那我要重新考虑要不要答应你的要求了。” 许亦洲还在坚持,“我会待在医院好好养病,不会有影响的。” 程修询(黑脸包拯版):“不行,我不答应。” 最后,许亦洲摇白旗了,他彻底屈服在程修询的淫威下。 犟种,实在劝不动。 —— 程修询并没有在医院待多久,许亦洲啃完那个苹果并向残酷现实认输后,他就离开了。 不是急于回去工作,而是——处理监控录像。 所有录像都存放在u盘里,数量多到可怕。 工作量之大,足足让他在办公桌前坐到天边泛起微蓝的晨光。 他从回到办公室开始便没有停歇过,很快,周青和杨平也加入了行列。 录像不比文字和图片,开倍速提高播放速度的同时,必须集中注意力,不放过任何一个闪过的细节。 随意一个转瞬即逝的镜头,都有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信息点。 长时间的高强度工作让身体开始感到疲惫,周青端来第三杯咖啡,放在程修询面前。 瓷杯和桌面发生碰撞,发出突兀清脆的一声。 一晚上没有休息,周青嗓音微哑,“先休息吧程总,剩下的让我和杨哥看。” 杨平点头表示同意,身板依旧挺拔,看起来无坚不摧。 程修询摆摆手,知道不能急于一时,自己的身体能折腾,压榨员工就不对了,“今天给你们俩放假,都回去休息吧。。” 他忘了点暂停,面前的显示屏里,录像还在不停播放。 忽的,周青好像快速捕捉到了什么。 “等等!” 他快速按下空格键暂停,将进度条往前挪了一段距离。 画面快速发生变化,定格在几秒前。 第13章 平城作为超一线城市,人口流动性非常强,前来务工的人的多,过不惯大城市快节奏生活离开的人也多。 程修询驾驶车辆离开平城,往东行驶五十公里,一层天然的屏障出现在眼前。 从车里看,丘陵连绵起伏,延伸向远方。越过山丘,就是江城了。 江城是座小城市,不比平城处在一片平原,它坐落在中央,被一众山丘环保而立,城区发展受到限制。早期靠着林业环保业打出名声,却恰恰被拘泥于此,逐渐跟不上发展速度。 跟不上经济发展的后果就是平均薪资低于国家水平线,于是年轻一代的劳动力纷纷离开江城,这些人大多的去路,就是邻近的平城。 他们昨天清晨将那段录像反复观看好几遍,当时的宴会规模不小,参会人员多且关系复杂。找到的录像片段正对着门口,似乎是宴会还未开始人员陆续进场的时候。 十多年前的监控画室有些模糊,却并不影响录音的音质。 带有年代感的录音微微失真,模糊但听得清内容。 画面中身着统一马甲的门童接过请柬,仔细查阅后交还给原主,态度恭敬,“许二先生请进。” 那人身上的礼服看起来不太合身,随着走动布料贴紧身体,衬出明显长期锻炼过的肌肉线条,他戴着一顶黑灰色礼帽,微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长相。 程修询见过许良甫十六年前的照片,身材称不上健硕。 对方全程沉默寡言,刻意避开人群,往人流稀疏的会场边缘走去。 进度条滑到最后,画面完全陷入一片漆黑,他们也没有获得更多的信息。 杨平早就来到他们身边,默默看着这一切,忽而冷静开口,“冠星有十二个监控,分布在会场的不同地点,朝向各不同。您现在查看的录像位于正门内测,朝向门口,辐射范围有限,除了入场人员,很难观察到其他有用的信息。” 他调回前几秒,将画面暂停,拿起桌上的笔,指出画面上人的穿着,“我没记错的话,当时正处于夏季温度最高的时候,室内虽然有空调,”笔被他夹在食指和中指间,鼠标微动,画面就倒回“许良甫”进场的一幕,“但他在这个环境中,绝对会感到不适。” 只见“许良甫”穿着有些紧绷的礼服,走向监控外的区域。 礼服的布料看着并不轻薄,加之其并不合身,人群聚集在室内,他如果想要避开人群,必然会离开室内。 这身衣服在室内不算突兀,在室外的话就恰恰相反了。 不仅如此,他还会热得抓狂。 那般境地,难不成还能守住头上那顶帽子吗? 他的想法和程修询不谋而合。 监控录像繁多,每个人手上分到四个监控位,还有更多的角度没有被他们看到。 第28章 抓住露出水面的线索后,三人的困意烟消云散,各自回到电脑前继续查看其他录像。 桌上的钟表还在走着,一个小时后,程修询终于找到了一段正对着“许良甫”离开位置的录像。 他放慢倍速仔细分辨其中细节时,周青和杨平也取得了累累硕果。 “许良甫”离开的方向正是靠近阳台的一侧,宴会厅内摆满了餐点和酒水,只有靠近阳台的地方略窄,放不下长桌,只放了些花花草草作为点缀。 周青找到的视频视角偏向一侧,能同时看见宴会厅和阳台的一角,杨平的那份则正对阳台。 三段录像进行结合,组成一段完整流畅的画面。 起初,“许良甫”递交请柬,顺利进入会场,他压低帽檐降低存在感,穿过宴会大厅,来到阳台一侧的空地,在原地待上一段时间后,室内温度渐渐下降,他并未感到不适。 此时,稀疏几个衣着性感的女客却感到寒冷,她们离开宴会中心,谈笑间向“许良甫”所在地点靠近。后者发现情况不对,不着痕迹地观察一番后,闪避至阳台,他动作迅速,却不能真的完全躲藏起来,那显得太过别有用心。于是他假作通话,点上两三支香烟,朝门口吹呼,确保其气味可以迅速散开。这番动作后,他迅速收起多余的烟,在无人能注意的角落掐灭火种。 一位身着红色短裙的女士似乎同样想要离开室内,开门的瞬间,呛鼻的烟味阻挡了她的脚步,她脸上的表情陡然凝滞,犹豫几秒最终放弃和面前这位男士同处一个狭小空间的念头。 身后的人离开后,男人果断掐灭最后的暗火,颈部微微前倾,不耐地用手掌在脸旁挥扇。 他逐渐被炎夏的高温侵蚀理智,却又不得不待在原地,因为耳边吵闹的交谈声告诉他,身后一门之隔的地方还有很多人。 从站立到踱步,他的步频不断加快,肉眼可见的急躁。 一分钟,两分钟…… 十分钟后,他摘下了头顶的礼帽,用宽大的帽檐驱赶暑气。 程修询盯着对方露出的半边脸,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人。 当年的采访视频中,记者问及许良甫如何看待兄长一家意外落水,兄嫂身亡。 镜头面前,许良甫胸前戴着一朵白花,神情悲恸。 “兄长本该和我一起参加酒会,偏偏要在那时回家,才发生这么悲惨的意外。对于这件事,我也很心痛。” 记者简单表示安慰,很快问出第二个问题,“您对您兄长改变参会主意的决定知情吗?” 许良甫摇头,“不知情,我赴宴后始终待在宴会场地,也是事后才得知噩耗。” …… 许良甫对外自称参与宴会,那场他本该存在的场地却没有他的痕迹。 顺着线索,似乎可以探出更多秘密。 程修询保存好完整的录像,留在日后作为反驳许良甫拙劣谎言的筹码。 宴会的事情告一段落,牵扯出更多的信息。 程修询曲臂撑住下巴,若有所思。 他面前摆满各种文件,对面两台笔电敞开着,纸张散落一桌,记录着零碎的内容。 周青很是自觉地接过收拾狼藉的活,毫无怨言。 他端起程修询手边的咖啡杯要去冲洗,便被程修询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随着主人想到新线索的切入点,程修询左手关节不自觉地和桌面敲碰,非常短促的一下。 程修询抬头,对着杨平,“杨平,查查当年许良甫的亲信。”他想到什么,补充道:“还有他身边亲近的朋友。” 杨平收到命令,即刻进入工作状态。 不知道是刻意培养的还是怎么,杨平和他的父亲如出一辙,都是清一色的工作机器,速度超快,效率极高。 程修询停了几秒,抬起手,拦住撤杯子的周青。 “这些东西晚点收拾也不急,赶紧回去休息。” 伸手的动作停在搬空,周青看了眼自家老板,再看看努力工作近似癫狂的杨平,成功被劝服。 他可不希望变成彻彻底底的工作狂,平常跟在程修询身边已经够累的了。 上进不是上赶着上吊。 “好的老板,谢谢关心,我下班了。” 说完,周青抱起自己的电脑,塞包里,起身,走。 听见关门的声音,杨平才从自我世界中短暂脱离,他只分开一秒钟的视线给下班的同事,转瞬就收回了。 程修询觉得自己应该做到公平对待。 “杨平,累的话就先休息,明天中午之前给我答复就好。” 杨平从一众资料海中抬起头,面无表情。 “不。” 不知道他从哪弄来一副细黑框眼镜,更显得整个人板正又无趣。 “我可以。” 程修询:“……” 我不可以。 —— 车子爬上一道陡坡,到达顶部后再顺山势而下。道路两边高大绿树耸立,犹如两排坚守旧城的士兵。 树兵队列的尽头,是一座独栋小别墅,在身边众多老旧的房子群里格外突出。 那座别具一格的小别墅,就是此行的目的地。 车辆在小别墅前的空地停下,没有独立的院子,访客可以直接拉响门铃。 程修询摸出口袋里的小照片,将眼前的房子和照片上的仔细比对。 第29章 确定地址和房子外部构造相符,他迈腿大步来到门前拉铃。 隔着门板,能够听见门后响起的铃声,空荡荡地飘在偌大的空间里,越飘越远。 很久没有人回应。 程修询耐心等待许久,摁下第二声铃。 重复的铃声又响了一次,但还是没有人开门。 第三下,还是一样的结果。 “年,轻人……你找shei?” 程修询正要摁下第四下时,身后传来一个年迈暗哑的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说得费劲又缓慢。 原是位头发花白佝偻着的老人家,看起来已经是九十岁近百岁的高龄,拄根拐有些吃力地站在路边。 程修询连忙快步扶住他,耐心道:“老人家,您认识这家人?” 触碰到对方手肘的一瞬间,他知道老人家说的确实是实话。 【信任值:60%】 【情绪:期待】 信任值那一栏甚至还在缓慢上涨。 见他眼里微光轻闪,老人家缓缓点头,抬起无需拄拐的一条胳膊比划,毫无章法,让人读不懂其中的意思。 他口中发出杂乱的声音,像是没有牙或是喉咙多痰而导致的,半晌才挤出开头。 “他们……已经搬,搬走,不住这了……” 拼拼凑凑勉强可以将词语组合成一句完整的信息。 程修询意外道:“什么时候的事?” 老人家非常努力,尽量让自己可以口齿清晰些,程修询猜对方可能近几个月说的话都没有这几分钟说得多,表示感激和谅解。 好在,最后他磕磕绊绊的讲出来了。 “好多,年之前。” 老人家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小别墅的大门。 “他们儿子,死,死了。” 那一刻,程修询放缓呼吸,平复心潮的汹涌。 因为老人家口中的儿子,就是他要找的人。 是这户突然暴富买下高价房产现又将其抛下、举家搬迁的人家的儿子,是许良甫的下属、被派去代替许良甫参加宴会从而隐瞒自身行踪的替身。 明明他马上就可以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挖穿,获得更有力的证据。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线索断了。 替身,死了。 【作者有话说】 除夕快乐宝宝们~ 第14章 “哪能出院,多待会是一会,不用工作你还不开心啊?” 许亦洲很纳闷,明明自己脾气还算不错,怎么碰到曲萧落就有没完没了的骂人冲动。 他边把手边的东西放进旅行袋,边摁开免提放下手机,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友善些,“一点皮外伤,早都好全了,还要我在这待到什么时候。” 曲萧落“霍”了一声,“伤筋动骨一百天,知不知道?” 收拾好自己的杂物,许亦洲拉上拉链,终于可以喘口气。 这些天腿上隐隐仍会发痛,程度很低,但也还是不能过度劳累。 他坐下休息,看了眼时间,“这就是你们合伙让我住两个月院的理由?” “来接我,我出院手续都办好了。” 正和小陈在茶水间偷懒的曲萧落一呆,小陈看他不动,拍了拍他的肩膀。 “曲老师?” 曲萧落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走出咖啡间,音量不自觉地放大,“你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火急火燎的。谁跟你说能出院了?” 许亦洲早就预判了他的说辞,“医生全都交代了。” 他把出院手续单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想起主治医生别扭的脸,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 于是他选择都不做,催促曲萧落道:“来不来?” “行行行,等着。” 半个小时后,许亦洲成功在住院部楼下看到了曲萧落的车。 不得不说,曲萧落除了花花肠子多点,说话骚气了点,做朋友倒是非常合适。 “你早说,我能来帮你收拾。” 他接过许亦洲的行李塞进后车座,贴心地给他打开副驾驶的门。 许亦洲瞥他一眼,后者脖子一缩打了个寒战,默默闭嘴。 “早说你就该找程修询告状了,你觉得我还能顺利出院吗?” 曲萧落自知理亏,一声不吭地回到驾驶座当个称职的司机。 其实医生半个月前就说许亦洲可以回家修养,但曲萧落觉得他回家更不自在,刚好程修询想要许亦洲多观察几天,防止有遗留的病症。 一来二去,他们的想法就不谋而合了。 之前许亦洲把自己和程修询的约定告诉他,他想着许亦洲应该会对自己的“老板”有所忌惮。 综合后面事情发展的顺利程度,曲萧落发现自己实在太聪明了,许亦洲真的更能听得进程修询的话。 如果许亦洲知道他的内心想法,一定会赏他一个爆栗。 不是忌惮好吗根本,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曲萧落巴巴地看许亦洲,后者正不知道在回谁的信息,“我不知道你家地址。” 许亦洲的视线没有从屏幕上移开,“不回家。” 曲萧落:“?” 他努力猜测许亦洲下一秒可能说出的地名,甚至开始惊恐,“??!” “你不会刚出院又要找许良甫去吧。” 许亦洲收起手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第30章 曲萧落瞬间闭嘴。 “去程氏。” 曲萧落点点头,踩下油门前发现不对,又暴起,“啊?真就开始工作了?” 许亦洲不置可否。 游戏的初步宣传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对宣传数据进行初步分析,得出的结果是——反响非常好。 从人物剧情、角色建模、画面风格等各种方面中,一个向来鲜为人知的位置获得了关注。 【哇!这次海报是哪个画师画的!好漂亮!】 【我也是我也是,好喜欢这个画风!!】 【这有什么好看的,游戏海报不都一样吗?你们肯定是游戏厂商请的水军吧?】 【funny made pee】 【我看你才是!!】 【就我觉得这个画风很眼熟吗?】 【我也觉得!!绝对在哪里看过!】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许亦洲还是在画画。 不是他多喜欢画画或者工作,实在是医院太太太无聊了。 以上发言都在游戏官博的评论区,作为最顶上的几条,热度遥遥领先。 程修询对宣传结果很满意,来见他的时候眉目都是舒缓的形状,看得出来很开心。 他那时还不知情,只是猜测,“看来反响不错。” 程修询点点头,还是要给他削苹果。 许亦洲拦住他,“不必,不想吃,刚吃过。” 程修询看起来无措了一下,转瞬即逝的一下,很快恢复正常。他放下苹果,坐在许亦洲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跟他聊其中的细节。 正到预热发布的关键时刻,程修询还要着手准备游戏发布的工作,没有多留。 许亦洲送他到门口,离开的时候男人脚步轻盈,走的却并不快。 电梯在走廊的末尾,许亦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回去,在门口看着。 程修询走到电梯前,或是走到以为许亦洲已经回病房里了的时候,步伐不再收敛。 许亦洲靠着墙,将这一幕纳入眼帘,扬起眉梢。 —— 到达程氏集团,周青候在大厦楼下,手机里工作消息没个消停。 见到许亦洲就像见到救世主。 “许先生,您可算来了。” 他拿起手里响个不停的手机在许亦洲面前摇了摇,无奈道:“程总知道我向您透露他的行程,好像不太高兴。” 许亦洲拿过他的手机,才发现刚刚的“工作消息”其实是程修询打来的电话。 他摁下接听键,将听筒放在耳边。 “周青,你胆子肥了。” 许亦洲停了几秒,满怀歉意地看向周青。 周青不好意思地笑笑,没说话。 许亦洲重新把注意力放到电话里,“你和曲萧落还想我在医院待多久?”他顿了顿,忍不住为打工人伸冤,“再者你也没让他不告诉我。” 程修询:“……” 那边的动静停了几秒,似乎是在查看自己拨打的号码是不是错的。 得到否定的答案,程修询简短的回答略显局促,“不是,我没有。” 许亦洲笑起来,“我先来看看环境,程先生不会不答应吧?” 程修询:“……” “不会。” 许亦洲满意地挂断电话,将手机物归原主。 “等他回来我会再跟他解释一遍的,你别担心。” 周青摇摇头,谢过他的好意,“没事,程总对我还不错,不会追究的。” 参考对方的工作强度,许亦洲非常怀疑他说话的真实性。 “真的?” 周青没多想,语气认真:“真的。” 说完,他就打头往里走了。 许亦洲半信半疑,跟着周青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大厦内部。 作为平城的龙头集团,大厦内部装潢精致又不会太过奢华,优秀的采光将整个室内照得透亮。 《荒城》的整个团队都驻扎在第34层,是他们前往的目的地。 周青带路的过程中,不忘向他介绍目前程氏关于《荒城》的运营团队。 “整个游戏运营团队都是程总高薪聘请的业内成熟团队,他们早前已在国内发布了多款高热度游戏,技术先进,核心稳重,是个非常成熟的团队。除了运营,还有负责建模、海报之类工作的分组,您知道的,目前还不太完备……” 许亦洲认真听着,分析自己等会可能需要应对的事。 曲萧落则跟在他们身后,不时提出疑问。 “不太完备?具体在哪方面?” 周青缓缓为他解释道:“建模组作为程氏几年前就在培养的组别,是最成熟独立的一部分。其他分部也是公司其他方面的专业选手,问题也不大。目前为止,只有你们负责的美术组始终空缺。” 程修询之前让周青留意过云霄,周青特意做了功课,发现这个工作室的业务能力前所未有的高。 周青一开始对程修询草率答应许亦洲签订契约的事情存在质疑,直到他知道许亦洲就是云霄的负责人之一时,才明白其中缘由。 两人单纯各取所需。 许亦洲思索片刻,突然开口,“我们没来之前,这方面的进度等于零?” 周青回过神,点了点头,半晌想到谁,又摇头,“其实本来是有两个画师的,其中一个项目下来不久后就离职了,还有一个是端游部调来帮忙的。留下的那位画师画过几版,程总都不太满意。” 第31章 “我记得你们的端游做得也不错,名气不比你们的房地产行业小,画师水平应该不低吧。” 周青没有否认,电梯还在向上运作,代表楼层的数字不断跳动。 “端游和手游的受众人群不一样,他不愿意改变风格,适应环境,当然会受挫。” 电梯的两边都是镜子,曲萧落凑到镜子前,左看看右看看,观赏自己的“完美”颜值,边满意点头,边无情拆穿某位画师在职场p用没有的高傲。 周青赞同地看向他,明显曲萧落说的正是正确答案。 许亦洲沉吟许久。 如果他接手的是一个空白的缺口,就只需要植入内容,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他不能贸然补空,保留人才的同时,更要改变这位画师的想法。 能顺利入职程氏的人,说明他们的能力万里挑一,总有可圈可点之处。 曲萧落却不这么认为,他还在自顾自说着,“照我说,他就该早点放弃趁早走人……” 反正有大厂工作经验,做什么非要留在这,去哪不是去。 后面的话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电梯刚好停下了。 “叮——” 楼层停在34层,电梯门向两边打开。 门后全貌渐渐明了,但电梯内三人的注意力并不在此。 ——一个面色铁青的陌生青年握紧拳头,死死盯着他们,他紧咬牙关,死死抑制自己想要挥拳的冲动。 第15章 出电梯到办公室的短短几歩路程,曲萧落后悔得脚趾抠地,把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想了个遍。 他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嘴碎,分明这事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他干什么非要多嘴,说人家的决定多么不理智多么不正确。 许亦洲走在他前面,那位名叫秋有时的画师则走得更快,曲萧落分不清是自己慌到眼花还是眼见是实,秋有时的身影竟能看到残影,似乎确实被他说了半截的话气得不轻。 曲萧落是想把误会说个清楚的,但奈何对方压根不给他机会解释,后边到了地方,他无极顾暇其他,只能想着以后找个机会说清。 毕竟今天,他有更重要的事办。 今天他陪着许亦洲来,不单纯只是充当司机。 一个人在程氏和工作室之间来回跑难免分身乏术,更何况许亦洲还要抽身对付许良甫。两人商讨之后决定,除开程氏内部团队的事,业务方面许亦洲要是分身乏术,他需要来帮忙,来这里的次数只会多不会少。 游戏一旦正式发行,各个部门的任务只会越来越重,目前这个部门只有秋有时一根独苗,许亦洲手上的画稿只进行到游戏未来一个月的内容,如果不抓紧给团队纳入新鲜血液,一个月之后,游戏后续的运营内容就会停滞不前。 “周助,这段时间有多少份简历投入人事。”走进属于自己的办公室,许亦洲停下脚步。 室内非常整洁,显然有人为了他的到来提前打扫过,许亦洲自然而然地以为这位“好心人”是向来办事周道、贴心的周青。 桌子的两边各自摆放着一盆多肉,选的都是饱和度不高的养眼颜色,适合经常高强度工作的办公人群。 许亦洲看周青的眼神更具欣赏了。 周青摸不着头脑,却没多说,他清点脑海中收到的信息,不多时得出答案。 “十多位。” 他和周青走在前头,曲萧落紧随在后,秋有时过了好一会才别别扭扭地从门外进来,进门以后一言不发,和他们拉开一段距离。 秋有时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但那张清俊的脸上从眉毛到眼睛再到嘴巴,都是清一色难绷的笔直线条——人为控制的痕迹难以掩饰。 许亦洲看在眼里,犯了难,短暂搁置工作的事情,躲开周青和秋有时的视线,朝曲萧落胳膊狠狠掐了一把。 四人所处的安静空间中,曲萧落凄惨的一声嚎叫可谓刺耳,声波悠悠荡至墙壁反弹回来,恍如魔音。 “疼疼疼疼——” 曲萧落疼得跳脚,他捂着胳膊,跃起的高度放大学时期的运动会绝对是能拿奖的程度。 许亦洲的动作太过出乎意料,他反应太过剧烈,脚踩实地的时候曲萧落才发现自己和原本站在身前的许亦洲拉开了更远的距离。 然后他就僵住了。 胳膊肘刚刚是不是碰到什么软软的东西了? 他脊背发凉,越想越觉得渗人。 许亦洲在办公桌前,周青跟在他边上,这层楼的这块办公区只有这一个部门,这个部门只有一个人。 也就是—— 上半截身子仿佛成了生锈钢铁拼组的机械,曲萧落一帧一帧似的回头,心里不断默念“是错觉是错觉肯定是错觉”。 直到他真的对上秋有时饱含泪水的双眼,那一刻,曲萧落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 真的撞到了!! 刚刚才“嘴”过人家,还没解释呢,这下真要得罪透了! 秋有时哭了?被他弄哭了? 寄,完蛋。 许亦洲干完坏事收手,正思索着该如何面试新人,又被曲萧落惊天的动静引去注意。 后者看来麻烦不小,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许亦洲摇头,作出无声口型,就俩字。 活该。 谁让他欺负人家。 曲萧落没了法子,只希望秋有时会是个好哄的角色。 第32章 许亦洲则继续和周青说话:“面试定在什么时候?” …… 曲萧落倒吸一口气,一步来到秋有时面前,青年比他矮一个头,没抬头看他,头顶的旋像气象图上的小气旋,莫名有些可爱。 他翻公式似的从脑子里挑出几句道歉和关心的话,才到嘴边,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掩盖。 秋有时捂住胸口,顿了几秒后,开始剧烈咳嗽。 气管不知道被什么堵住似的,通气不顺,身体潜意识地想要通过咳嗽排除异物,每一下都用尽了力气,像是要把整个肺咳出体外。 不出半分钟,秋有时便喘不过气,渐渐失去力气支撑,脊背都挺不直了。 曲萧落瞳孔一震,这时道不道歉、解不解释都被他丢到脑后去了,眼疾手快地扶住秋有时发软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喘气。 “撞到哪了?先别动……”秋有时推他想要起身,被曲萧落死死锢住,“……慢慢呼吸。” 青年身上有股柠檬香味,夹杂着一种他分辨不出的花香,清新而独特。 曲萧落平日里虽然嘻嘻哈哈,自我管理方面却是一等一的严谨,有力的臂弯让人难以挣脱,随手触碰的肌肉都韧劲倍足。 他的视线在秋有时最上方的纽扣停留,停顿片刻后直接上手,因为他觉得那颗纽扣一定程度上会对呼吸产生影响,于是他自作主张、略显冒犯地帮人家解了。 好在他的主张还算正确。 失去领口的束缚,秋有时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些,谨慎且眼神复杂地看向曲萧落。 许亦洲和周青见状不对,迅速围到秋有时身边,语气关切:“怎么样?” 秋有时一愣,脸色红了紫,紫了又红,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摇头。 许亦洲和周青同时松口气,打算叫曲萧落扶他起来。 俩人手伸一半,人突然半道在面前不见了。 许亦洲:“?” 周青:“?” 曲萧落乍起,将人打横一抱,腾腾几步跑得飞快,留下一个仓促的高大背影和一句慌里慌张的话。 “都特么说不了话了!你们先忙!我送他去医院!” 许亦洲、周青:“……” —— 面试时间约在第三天下午两点,许亦洲作为面试官,需要提前一个小时前往面试地点。 那天的闹剧之后,秋有时请了一个星期病假,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不得而知。 问起曲萧落,曲萧落也只含糊两句,显然不愿意多提,许亦洲识趣地不再问。 他收起手机,盯着变化的楼层数字消磨时间,不多时便到了周青所说的楼层。 程氏专门在第16层给员工提供了一层娱乐休闲的场所,包括健身房、茶点房、瑜伽房等等,确保员工工作之余能够拥有更多的便利。 和严肃紧张的工作地点相比,这里当然更加讨人喜欢,据说从前各个分部部门都是在本部面试的,某次场地紧张,偶然在16层进行了一次面试,整个过程中面试和被面试方舒适度都很高。 后来大家不知怎的,都约定俗成似的将面试地点改到了这里。 许亦洲找到面试厅,推门进去。门后目光所及之处,温和日光铺了满室。 长桌将面试厅分成两部分,长桌后几个人说说笑笑,手里各自拿着一沓纸张。 似乎都是有关部门的高管。被他推门的动静打断,几人散开了些,朝他看过来。 许亦洲站定,太多目光让他不适应地停顿几秒,一时没有说话。 这些人他只是眼熟,充其量只在程修询给他的资料上见过,后者现在没有出现,大概是有其他事要忙,而人群中他唯一眼熟的,大概就是周青了。 周青在打印机旁鼓捣,第一时间察觉到许亦洲的到来。 他放下手头上的事,从一边的文件堆里挑出一份,递给许亦洲。 周青身板挺直,整个人的姿态像极了胡桃士兵,有种诙谐的怪异。 其他人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周青右掌附左腕,面色严肃,毕恭毕敬道:“许先生,这是面试名单。” 程修询不在场的很多时候,周青都是作为其代表出现在人群当中,许亦洲和他的碰面次数不多,却也知道对方的为人。 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一反常态,不用过多猜想,许亦洲就明白了他的目的。 他在云霄的花名比之本名更广为人知,他没有利用花名进入程氏,这些人只会好奇自己新来的伙伴是何身份。 许亦洲,这个名字似乎来自曾经的“名门望族”许家,许家世代经商,没有从事艺术行业的先例,更不说现在,几乎已是一具空壳。 一个连名讳都没怎么听过的落寞子弟,莫名其妙进入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行业。 不是暗箱操作,就是参与进来做做样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周青这幅将他奉为座上宾的样子,会让其他人自行带入,以为是程修询的意思,从而对他不敢怠慢。 许亦洲知会,接过文件,轻声说了句:“多谢。” 周青眨眨眼,拉开其中一把椅子,让开身位,示意他坐下。 滑动轮滚动的声音略显刺耳,其他人面面相觑,选择静观其变。 许亦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可以一览到底看清面前的一列名牌,其中离他最近的就是程修询。 第33章 但这位程先生日理万机,直到临近正式面试时间还是不见踪影。 其他人像是早就习惯程修询经常性因忙碌缺席某些场面,自顾自地准备面试资料,没有过多询问。 早在面试开始前半小时,门外便已排起长龙般的队伍。周青站在门口内测充当会议助理,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公司对外发布的面试时间已经到了。 他并没有接受到任何来自程修询的指使,说明后者还在会议中抽不开身。 于是周青清清嗓,宣布: “程总的会议还没结束,先开始吧。” 守在门外的人蠢蠢欲动,周青话音刚落,门就被人用更大更特殊的力道推开了。 门后的人略显青涩,神态紧张,见自己暴露在一众面试官视野中,他打起退堂鼓缩起头。 他慌慌张张地看了眼门后,又看向他们,紧绷着四肢摆了摆手。 意思是:不是我开的门。 不多时,门被一股更大的力气推开,来人大步流星而入,面色沉稳,不怒而威。 他一身深灰色高定西装,每根发丝都打理得一丝不苟,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 他进入厅内的同时,有道声音热情似火:“程总,您可算来了!” 许亦洲被这声称呼吸引过目光,扫视而过的地方,两个空缺位置的名牌用端正的宋体标注着主人的名字。 除了程修询,还有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程竟思。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第一本写的慌慌的 比同榜好多人涨得慢 感觉节奏有点太快了 醋醋试着调整一下 qaq好好加油 第16章 “开始自我介绍吧,包括你曾经的工作经验、以后的职业规划以及目前的期望薪资。” 在场各位无一不是《荒城》的核心人员,不管是阅历还是实力,都是人群中的佼佼者。 程修询不在,他们就像失去狼王领导的狼群,程竟思来之后,他们又拥有了主心骨。 这些人难以掩盖的躁动心思,在程竟思出现以后被迅速抹平了。 即便如此,他也并没有回应其他人的谄媚寒暄,反而叫停一切,宣布面试工作正式开始。 方才门后畏畏缩缩的新人已经整好着装站定,他开始介绍自己的名字。程竟思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熟稔地从一沓文件中抽出对应的简历。 他的脸上没有分毫变化,全程盯着简历没有抬过头,甚至偶尔分出神回复几条信息。 就像——对这场面试毫不关心。 “我有很多年的画师经验,之前是做服装设计的……” 程竟思听到这,眉头一皱,抬起头来,重复道:“服装设计?” 他仔细端详面前这位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对他能否胜任这份职位产生了怀疑。 但对方明显不是第一次碰到这个局面,回答得轻车熟路。 “是的,我拿过很多奖项。” “不重要。”面试者还想接上奖项的具细,却被程竟思打断了。 属于他的那张简历被置换到文件的最底层,程竟思面无表情,轻而易举地扼杀他的想法,“你是第一个,想必知道在你之后还有多少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想通过面试,每一个能经过初筛来到这里的人都和你一样,获得的奖项数不胜数,而你,甚至没有从事过相关的工作。” 他薄唇微抿,“你觉得你有什么竞争力。” 程竟思的话刻薄又直接,如果是职场新人,或许到这就已识趣退场。 那位青年面色涨红,好几次想要开口辩驳,却没能发出声音,直到程竟思把说都说完,他才开口。 “您可以先看看我的作品。”他说着,往长桌上放了几张画纸,向前推了推。 基于庞大的工作量,面试官往往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在程竟思眼里,这位面试者显然已经进入落选行列。 他唇角扬起的弧度似乎都是精心测量过的,“不用了,回去等待面试结果吧。” 对方社会经验很少,确实不像从业多年的人,听程竟思这么说,肉眼可见的慌神。 “我……” 他声若蚊蝇,解释的语句显得极其苍白。 许亦洲从开始便没有说话,静静看着这段堪称单方面秒杀的对话。 那几张薄薄的纸躺在桌面,没有人想要拿起来看看。 忽的,有人打破了僵局。 “这些都是你的作品?”许亦洲若有所思道。 青年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用力点点头,“是的,您愿意看看吗?” 他快步上前,高大的身影挡住许亦洲眼前的光线,移动自己的作品图到许亦洲面前。 许亦洲只看了一眼,就偏头看向程竟思,弯眸笑着语气委婉。 “程先生,我觉得他的画作风格和方向,和《荒城》非常适配。” 《荒城》的故事主线发生在中世纪的欧洲,对服饰精细要求程度很高,青年的画作笔法细致,莫名让他感到熟悉。他的作品中也有一张属于中世纪风格,从服饰到背景甚至人物都十分精细,挑不出任何毛病。 几张画作风格迥异,却并不难看出它们皆出自一人之手,和画师本人的青涩不同,画作本身老练成熟,画技非凡。 第34章 平面画师的工作不能局限于某一方面,整体的观感更加重要,放过这样的人才,绝对是程氏的损失。 程竟思和许亦洲之间只隔着一个空位,他可以捕捉到前者的一举一动,气氛僵持着,程竟思久久没有开口。 许亦洲扣下那几张画,看了眼简历上的姓名默默记下,柔声对青年说:“你先回去,我们会在三日之内告知你面试结果。” 青年点了点头,乖乖退出会议厅。 原本室内还有几个人低声议论,此刻他们默契地噤声,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恨不得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身为团队的引导者,程竟思更多的时候是在发布指令,很少会遇到被反驳的局面,但他并没有因此恼怒,直直对上许亦洲的视线。 他的眼里一闪而过几分欣赏,面容随之柔和。 “希望许总监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这句话没有半分攻击性,单从字面意思上理解,却有几分犀利,即便在场大多都是久驻职场的人精,也会有没眼力见的。 方才主动招呼程竟思的人发话:“许总监从前也不从事这个行业吧?难道在这种方面和那小子产生共鸣,生出爱才之心了?” 他加重“爱才之心”四个字,神情轻蔑。 自己的意思被人故意扭曲,程竟思微不可见地扬起眉,没急着说话,静静等着许亦洲下一步的做法。 许亦洲笑了笑,“我当然会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他停顿两秒,捕捉到一丝不一样的动静。 很快,他回过神接着说:“作为面试官没有爱才之心,就像师者失去师德,医者失去医德,你不好好尽面试官的本分,对同事出言不逊算哪门子事?” 那人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行政人员,惯会察言观色,觉得自己能从程竟思那讨到点好处,一股脑地将许亦洲当做“无形的敌人”。 这会被许亦洲三言两语拆穿本性,恼得面色青紫如猪肝,指着许亦洲浑身发抖,“你!” “你是个什么东西?!一只丧家犬而已,凭什么趾高气昂大言不惭?!” 许亦洲郑重点头,“小门小户出身不懂礼数,您见笑。” 一拳头砸在棉花上,对方讨不到好,怒气更甚,噌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落在桌上的巴掌像是要砸在许亦洲身上似的,震得整栋楼都要抖三抖。 面试厅的门开了条缝,下一秒听见动静立刻关上。 闹剧还在继续,一身怒气得不到释放,那人瞠目切齿,好半晌接不上话。 不是其他原因,纯粹是他发现自己的出身甚至算不上自己刚刚亲口说的“小门小户”。他攻击许亦洲的手段转换了方向,反而导致他变成不懂礼数让人见笑的跳梁小丑。 他吞吞吐吐半晌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狠狠剜了许亦洲两眼,丢下一句“没教养的东西”就坐下了。 特意想要整出点动静,连屁股沾椅子的声音都奇大无比。 倒不是许亦洲任人拿捏,他只是懒得和烂人计较。 在他的成长历程中,被人用家世攻击早是常态。年纪小的时候不懂事,总觉得拿出有力的证据反驳对方,对方就会收起爪牙,就会获得施害者的歉意,事实上并不是,不是所有人都有良知。 反驳变成狡辩,挣扎行为变成粉饰太平的桥段,一切反抗的决心都成了伊甸园的恶果,化作利刃实实在在地划在他的心上。 刻意歪解的事实,他用了十六年释怀。 这么点不痛不痒的话很难触动他。 许亦洲春水般的瞳孔转向门后,刚要出口的“下一位”停在嘴边。 一个伟岸身影从暗处出现,只冒出一角的时候,便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有功夫听信流言,满嘴腌臜,不如学学怎么说话。” 本该在参加会议的程修询出现在门口,大步流星地走进厅内,言语直接,毫不拖泥带水。 他显然听见了方才两人的争执,“李百泉,你就是这么代表建模组参与面试工作的?” 这位名叫李百泉的部门负责人噎住,吞吞吐吐几次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程修询的明显偏向许亦洲,他再如何辩驳,再如何有道理,也只有认栽的命。 这一回他确实踢到铁板了。 “你在程氏的时间不短,从普通员工做到部门主管不容易,混迹职场这么些年,没学会本事,编排同事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少。” 知道自己言语冒犯在先,他油腻腻的大嘴张张合合,半晌都找不到为自己开脱的措辞。 程修询没再多说,他绕过一侧,来到自己座位前。 “我看你这几天忙于工作,功不可没,该记头等功,今天这么多人在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不如我做主,今天给你放假,回家休息去吧。” 几句话便将李百泉逐出今天的面试日程,后者咬紧牙关,心里再多怨也不能跟养他的金主顶嘴。 一来二去,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程修询摆摆手,李百泉吐出一口气,拿起随身的东西出门。 室内重新恢复一片祥和,程修询拍拍袖口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刚赶走一个面试官的不是自己。 今天程修询少见地没穿正装,简单的裤装和内衬之外,是一件长款的黑色风衣,微硬的材质走动中飘起,拂过许亦洲垂落身侧的手。 第35章 风衣带着体温,外软内硬,无限接近于指尖的触感,他甚至可以闻到程修询用惯的沐浴露或是洗衣液的味道。 像被什么记忆刺痛似的,许亦洲猛然收手,流水般的画面闪过脑海,即刻被他摇头甩开。 许亦洲偏开头,抑制内心翻涌的异样情绪。 程修询并没发现他的不对,他拿起方才那个青年的画作和简历,若有所思。 几张画作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既亮眼又经得起细致的推敲,即便是程修询这样的外行人,从一个商人的角度来看,也觉得著作者其才不可多得。 换个角度,也可以说许亦洲的眼光很是毒辣。 斟酌许久后程修询侧过身想和许亦洲说话,发现后者歪头看着墙壁,应该是能感受得到自己的视线的,偏偏又不回头。 程修询没忍住,伸手拍了拍他。 霎时,脑子里蹦出一串数据。 【信任值:10%】 【情绪:羞涩】 程修询:“?” 他看看自己,再看看许亦洲红得烂熟的耳朵,陷入沉思。 许亦洲还是像感觉不到他的视线似的没动,露出半截白里透红的脖子。 微妙气氛小范围地蔓延开,程修询忍了又忍,见许亦洲颇有维持现状到结束的意思,忍不住捏了捏许亦洲的衣角。 “许总监?” “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 第17章 对于一个两性方面零基础的人,初感觉总是微妙难忘的。 好不容易脸上的热意才有消散的意思,那些不受控的旖旎画面却还在播放,硬是让热度推翻重来。 小舟卷上浪尖,急如振翅般的狂风将他捧上高处,迟迟不能落下。 许亦洲看不见任何东西,他的脑袋里像是装满面粉和水,他只能靠着本能胡乱挣扎,这么一搅和就更难以思考了。 男人从身后搂着他,有力的臂膀箍住他的锁骨,像一把烧得通红的锁,热意,酸麻,更多难以言喻的感受快要彻底吞没他的意识。 带着檀木香的温热呼吸喷洒耳后,酥麻触感顺着脊椎攀上四肢百骸。那时候他已经不能分辨对方是谁,只知道那双手掌布满薄茧,每一下微弱的动作都被放大到极致。 感官被逼迫到绝境,他只能强忍所有,再多一点,再欺负他一些,许亦洲就该摇白旗了。 “许总监?” 程修询又喊了他一声,许亦洲陡然回头,撞进程修询滞停的眼里。 胸腔内的器官咚咚咚吵个没停,让人开始担心它的动静是否能被对面的人听见,毕竟他们之间只有一掌距离。 他的衣角被人轻轻动了动,许亦洲心里错愕面上不显。 此时,他的面色或许已经如常,因为他能在程修询那双乌亮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许亦洲轻轻嗯了一声,回答:“热的。” 程修询松了口气,见他恢复如常,将音量扩大到所有人都能听见,“叶霖留下,面试继续。” 叶霖就是第一位面试者的名字,程修询作出判断之前,李百泉已经被他勒令回家休息,没了他,其他有异议的人无论如何也得憋着,程修询和程竟思亲自坐镇,后面的面试工作自然进行得非常顺利。 自程氏发布招聘信息以来,人事部收到的简历数不胜数,邮箱一度爆满,如程竟思所言,在正式面试前,他们还有一层初筛。 那些内容精度肉眼可见不足或是学历不够的,是程氏pass的第一批。 拥有线下面试资格的只在少数,了了四五十人。 经历五个小时,他们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个面试者。 这时室内只剩下低声讨论和纸张翻动的声音,明月升起高挂天边,窗外的霓虹灯映照着城市的晚景,来往车辆驶过,撕开昼夜的分隔。 程修询打头起身,决定接下来的行程,“天色不早了,因为各种原因,《荒城》研发时间紧张,这段时间你们每个人的功劳都不可埋没,结束之后稍微修整一下,晚饭算我的。” 程竟思靠在椅背上,嘴角扬起微细的弧度,他看着程修询的背影,突然意识记忆中那个跟在屁股后边喊他堂叔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 职场上不怒自威的气场,较真的工作态度,高大健壮的身姿,都和记忆中的样子不同了。 简直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程竟思打小身体不好,孩童时期就被送出国调养治疗,十几年如一日,整天和药剂待在一块,唯一的乐趣大概他二十岁时莫名被他堂兄扔来和他作伴的小孩。 肉嘟嘟的脸白嫩得好似能掐出水来,程修询小时候格外喜欢到处跑,似乎对所有东西都怀有好奇心,精力旺盛得跟用不完似的。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就习惯药的苦味,只有这个孩子会在他被药苦得做不出表情时安慰他,轻声细语的,说完还会让他展开手,凭空变出一颗奶味糖果哄他开心。 多他十几年的人生阅历让他可以轻而易举看破这些幼稚伎俩,但程竟思乐以见得。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就是十多年,程修询都能独当一面,真正意义上成为一大批人的领头者了。 “竟思叔,你突然回国,”和下属交代好聚餐的事,程修询画峰一转,面向程竟思,“是不是身体养好了?” 程竟思回过神,轻轻点头,破天荒开起玩笑,“养了三十年,再不好我就老了。” 第36章 他看了看程修询,再看了看另一边的许亦洲,顿了顿,“这是你的新婚伴侣?” 许亦洲在他们对话期间来到他们身边,没出声。 程修询心情有些复杂,“是的。” 程竟思笑了笑,误会得顺理成章,“所以你让他来你的公司工作?” 也不怪他,程竟思没见过他的作品,没有亲眼看到他的能力,刚刚和李百泉的对峙充其量只能算作口头争吵。许亦洲生得白净,单看外貌和在职大学生没什么两样,程竟思的猜想也不算太离谱。 是挺像一出家道中落小子嫁入豪门吹丈夫耳旁风求来丈夫手下职位的戏码。 许亦洲没来得及为自己开脱,程修询就说话了。 “他很有能力。” 许亦洲的话哽在嘴边,他没想到程修询会这么直接地在他堂叔面前认可他。 他们说话没有躲着旁人,通过两人刚刚的对话,许亦洲即刻便摸清程竟思的身份。 程修询喊程竟思叔叔。据他所知,程家上一辈子嗣单薄,程牧只有程修询父亲一个儿子,能被程修询称为叔叔的,只能是程牧的兄弟程商的儿子。 这位体弱多病少爷的故事在平城不算出名,许亦洲知道的不多,就目前来看,程修询和他这位在海外静养多年的堂叔关系很是不错。 不管以后作为共事的伙伴还是“丈夫”的堂叔,他都应该和对方打好交道。 于是许亦洲忽略对方对自己的误会,主动伸出手,学着程修询的样子,“堂叔,我是许亦洲,方才的一点小插曲,您别在意。” 程竟思点点头,和他握手,“我知道,你和小询一样叫我名字就好。” 这个时候许亦洲已经不能在他身上感受到对自己的探究了,几句交谈后他发现程竟思在感兴趣的领域还算健谈,很幸运的是,他和对方正巧有那么几个感兴趣的共同爱好,不会冷场。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程修询则站在一边。 不多时,周青便从门外进来,向程修询递去一个眼神,后者接收信息,朗声宣布:“差不多了,我们启程出发。” 经过讨论,最终的聚餐地点定在一家高档西餐厅,离程氏只有五分钟的驾驶距离。 他们几乎人手一辆代步车,少数几个今天正巧没开车通勤的凑凑堆跟着别人走,不出十分钟,所有人就在目的地餐厅前碰面了。 市区夜晚的街道显得有些拥挤,因为高档餐厅消费不低的原因,这一边人并不多,反倒是街道对面的步行街,满是来来往往的人流,贩卖气球玩具的商贩顺着人流来回吆喝,生活气息浓重。 许亦洲锁好车,被路过的人擦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他站在停车位边上,扶着车把手稳住身形,感到臂膀被股力气拉住,他下意识回头看向罪魁祸首。 这么一抬,没想自己看见的竟是今晚的东家。 程修询刚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另一手放在车把上,一手扶住他,“小心。” 许亦洲瞳孔一缩,兀自站直,不动声色抽回自己的胳膊。 他抑制住自己的心情波动,“谢谢。” 刻意语气疏离,好似他们两个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发生碰撞后理所应当地帮助对方。 程修询一愣,许亦洲行为和话语上的疏离并不难察觉,他不太理解事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又或是自己做了什么让对方觉得“越界”的事,许亦洲只能自己后退半步。 但他没有什么立场提出疑问。 周青和其他人早他们几分钟到达,站在入口高声催促道:“程总!许总监!” 见程修询和许亦洲向他们投去目光,朝他们挥手,“快来,等你们点菜呢!” 程修询应声,还想扶许亦洲一下,被后者不见声色地躲开了。 程修询摸了个空,心头空荡荡的,却又说不出原因。 许亦洲留了个背影,走在他前面。 “就这些。”许亦洲收起菜谱,交还给服务员。 服务员规规矩矩站着,见他们之间年轻人不在少数,建议道:“我们店里还有很多手工甜点和糕点,您也可以尝尝。” 说完,他又给许亦洲拿了一本甜品收录册,许亦洲接过册子,沉甸甸的一本捧在手里。 每一样甜品都有起码两张高清图片,附带菜品介绍以及价格参考,做得精致漂亮。 其他人听见服务员的话,纷纷凑到许亦洲身边,围成一圈,七嘴八舌地讨论。 “这个不错,一看就好吃。” “我觉得刚刚那个蛋糕味道肯定好,我以前吃过和它长得一样的。” “我也觉得,点一个吧。” …… 他们纠结点哪些个,点多少份,说得热火朝天。 程修询从包厢外走进来,微凉的风吹进室内,他走到人群外围,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所有人听到。 金主爸爸发话了:“想吃什么就点,今晚的聚餐,不论多少,不论时长,放开了消费。” 许亦洲和他隔着两层人的距离,还是能闻到程修询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后者似乎刚从抽烟区离开。 所有人欢呼着将心仪的餐品添上,许亦洲挤得心烦,干脆将册子递给他们,自己趁乱躲到一旁,离开逼仄空间,他终于可以闻到新鲜空气了。 下一秒,淡淡的烟草味弥漫至鼻尖。 第37章 程修询来到他面前,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颗奶糖,递给他。 许亦洲:“?” 程修询见他没接,向前递了递,意味明显。 许亦洲看了看糖,看了看他,摇摇头。 程修询:“?” 他很讨人嫌吗? 程修询没说话,许亦洲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容易被人误解,于是他摆了摆手,示出一个温柔笑容。 解释说:“程先生,我对乳制品过敏。” 【作者有话说】 前一章改了一下 加了点剧情 第18章 谁能料到程修询这样的角色会随身携带奶糖,他的视线太过直白,许亦洲没好意思拂了他好意,拿过奶糖塞进口袋。 程竟思身体才恢复,被程修询赶回家去了,剩下十来个人正好坐满一个小包厢,他坐在首席的位置,许亦洲在他的左手边,难得老板请客,其他人吵吵闹闹的聊。 他们实在坐得太近了,许亦洲想着,程修询对自己的帮助似乎已经超过单纯的合作伙伴,他现在的处境,如果说程修询对他有所图谋,反倒像他往自己身上贴金了。 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关心他的病情、半路腰斩的业绩考核、示好般的糖果,这些都太过无可依据,让人不得不去怀疑事情发生的动机。 近来的相处方式实在太过耐人寻味,到最后许亦洲只能用自己自作多情来解释。 万一真是自己自作多情,说出口只会更讨人嫌了。 入席不出十分钟,空气中便蔓延酒香,混杂着烟草味,渐渐盖过原本的空气清新剂气味。 聚餐期间常见礼数来往,程修询什么都没说,有人打头举杯来到他面前,其他人安静几秒,随即便有更多人有样学样。 打头的人年纪不大,看起来只比程修询大几岁。 “程总,十分感谢您在工作上的关照,我敬您一杯。” 这是今晚第一杯捧到程修询面前的酒,他不好拒绝,端起醒酒器倒上些红酒,一饮而尽。 周遭的人纷纷起哄,音浪大得震碎耳膜,许亦洲撑着下巴看着,倒也不是置身事外,是这群人来得突然,他压根插不上话。 他的视线被几个人挡住,只能通过缝隙,看见程修询滑动的喉结。 程修询很注重健康,家里有一整套齐全的健身设备,连肩颈脖子的线条都格外有型。 酒液滑过喉管的样子有迹可循,不出多会,整片皮肤都泛起薄薄一层红。 许亦洲呼吸一窒,眼里闪过不久前的傍晚。 程修询一手扶住门框,一手扯着他的衣角,暗色里格外亮的眼睛直直看着自己,说的胡乱而暖心。 那个时候,程修询只喝了几杯酒。 还有更多人想要敬他,围着程修询七嘴八舌地劝,十几个人一人一杯,程修询要真都喝了,今晚别想站着从这扇门出去。 许亦洲眉头轻蹙,伸手将桌上的酒瓶拿远,但这并不影响其他人的动作,醒酒器里的那些酒足够盛满五六杯。 他看不见程修询的表情,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喝了多少,他们之间其实只有半臂距离,此刻却恍若相隔千里。 许亦洲静默几秒,想起刚刚为了行程联系,程修询临时创建了一个群聊。 许亦洲给自己倒上酒,打开群聊,看了眼桌面,零星放着几个手机。 于是他点几下屏幕,拉满音量,熟练录入一串密码。 下一秒,微信的红包提示音在室内此起彼伏。 “诶?哪来的红包?” “许总监发的哈哈哈……这么多!” “我看看我能抢多少!” “80!!还有还有!!” 外围挤不进去的人群一哄而散,纷纷回自己位置上拿起手机抢红包,程修询面前只剩下两三个人的,放酒杯也不好,掏手机也不行,笑得尴尬。 程修询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许亦洲,跟着在群里发了几个红包。 钱币洒落的声音悦耳好听,程修询放下手机,“每个人都有。” 许亦洲这时才出手截胡,“程总酒量不好,可不能让他第一个倒了。” “这个……” “也是,是我们唐突了。”有人赔笑道。 三两人不乏已过不惑之年的,说是不知道程修询酒量不好,不如说就是想要趁此机会在程修询面前刷刷存在感,只要给足了面子, 。 他替程修询喝完两杯酒时,原本程修询手里的酒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得远远的了,许亦洲对上程修询夹杂几分玩味的目光,耳边一热,他躲开视线。 当作那些好意的回馈,许亦洲如是安慰自己。 门外忽的响起敲门声,得到回应后,几个人端着菜品鱼贯而入,空荡的桌面很快充实起来。 “正好回去。”程修询说。 程修询一声令下,身边几个人哪还敢继续造次,纷纷老老实实回到原位。 许亦洲见困局摆平,收起心思坐定。 他面前的转盘被人轻轻转动,两个空杯子停在许亦洲面前。 许亦洲一愣,看向转盘转动的方向,他抬起头,程修询眉眼轻动,笑意一闪而过。 许亦洲:“……” 程修询扬了扬下巴,“你的杯子。” 他们邻座,说话声音也不大,其他人不知道他们对话的内容。 第38章 下一秒,程修询压低声音,“今天绝对不再给你惹麻烦。” 许亦洲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话,被人打断了。 “许总监,程总,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圆桌对面有人高声说。 程修询瞥过他面前的酒杯,抢过主动权回答。 “想听你就坐过来,我和许总监给你让位置。” 那人听此连忙摆手,“哎哟,我哪敢。”他轻飘飘地往自己脸上呼了一下,笑道:“今晚多好的氛围,怪我,多嘴,您和许总监未来半个月的下午茶我包了。” 他端起酒杯,“来,大家喝一杯,程总除外,其他人都得喝!” 其他人拔葱似的一个个站起来,边上一个会来事的,给自己倒了杯酒,顺手拿起大麦茶往程修询杯子里倒。 这幅架势之下,许亦洲只得跟着站起来,他的杯子里也被倒上了红酒。 其他人在程修询那讨不到好,似乎就把目光转移到他这里,许亦洲作为初入团队的“新人”,理所当然的成为他们第二个关注对象。 “许总监,可得喝完啊。” 许亦洲顿了顿,仰头喝了。 “许总监好酒量!” “再来一杯!” 许亦洲停了半晌,最后还是喝了。 “许总监……” 许亦洲伸手作出打住的手势,“我酒品不好。” 他这五个字劝退了几个人,剩下几个人还想说什么。 此刻,程修询陡然出声,恍若天降神兵。 “再闹扣你们年终奖。” 其他人:“……?” 许亦洲缩了缩脖子,怀疑程修询为了给他解围有滥用私权的嫌疑,但他作为共犯,似乎也没有立场谴责对方。 其他人在见好就收和顶风作案之间,毫不意外地选择了前者,坐下前偷偷看了眼许亦洲,以为许亦洲没察觉。 事实上,许亦洲对他们的动向了如指掌。 从离开公司时便已存在的想法在脑海中更加鲜明,他身形歪过几寸,朝向没变,面上不显,离程修询更近了些。 他该扳回一局的。于是—— “程总,动辄用扣奖金威胁员工算不上什么好习惯。” 程修询没想到许亦洲会反手将他一军,他极短暂的错愕表情没有逃过许亦洲的眼睛。 耳边周遭的声音渐渐清晰,许亦洲重新坐正,没再管他。 一顿饭他们足足吃了三个多小时,大家心知肚明,这次聚餐算作这些天辛苦工作的犒赏,也算接下来忙碌排期的预防针。因此这场聚餐的过程中,每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工作的事情。 离开的时候夜更沉了,其他人喝了酒,找代驾的找代驾,联系家人的联系家人,程修询作为老板,理所当然留到最后。 初秋深夜的晚风还是凉的,衣服太薄或是太厚都不好,面试结束的下一场就是这里,许亦洲穿的应季正装,刚从封闭的包厢内出来,西装外套搭在臂弯,暂时没有派上用场。 多多少少都喝了酒,程修询给家里的司机打了通电话,人很快就来了。 许亦洲的车留在原地,两人一道坐的程修询的车。 喝了酒难免犯困,许亦洲靠在车窗边,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从天上撒下来,没什么风,都是直落落的。 下了雨气温跟着变低,车厢也是一个封闭空间,大约十来分钟后才开始变冷。 许亦洲拿起衣服打算穿上,套上一半袖子,忽的停住。 程修询注意到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许亦洲脱下衣服,来回仔细检查,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脏,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了。” 他掌心的那片布料上,沾上一片灰棕色的不明泥垢,面积正好一个巴掌大小,还没凝固,看着蹭到的时间不长。 好巧不巧污垢就在背后那块,为了不弄脏车里,他要么做到全程不靠着车座,要么直接不穿外套。 许亦洲犯了难,体感温度随着时间推移仍有降低的趋势,他一时间找不出个两全的办法。 他没注意到的时候,程修询好像一直在关注着他。 “穿我的。”程修询忽的出声。 许亦洲偏过头,与此同时程修询的外套落在他的肩头。 大衣穿在他的身上,衣摆快要拖到地上,程修询握住他的小臂,轻轻抬起来,穿进对他来说显得有些宽大的袖筒里,左边做好,再在右边做一遍相同的动作。 他身上的烟草味已经淡得快要闻不着了,一场聚会后,甜醇的酒味渐渐盖过它。 但许亦洲更直接能够闻到的味道,是身上这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上,更浓重的檀木香。 这股子檀香他闻到过,那时候他离香味来源还有一段距离,现在却是紧紧相贴。 做好这些动作,程修询立马就恢复了正常的样子,看向另一侧窗外,如果不是他绷紧的下颚线,许亦洲或许真的不会看穿他的局促。 许亦洲内心的猜想在这一刻得到证实。 程修询的这幅皮囊下的心脏强大坚韧,骨子透出的温柔像冬日里的暖阳,看见他陷入泥潭,即便只是最简单的合作伙伴关系,也会伸出援手。 温柔体贴进退有度,是个实实在在的绅士。 他看着程修询的侧脸,这时车子驶入别墅区的大门,路灯照射进车窗,拢在程修询身上,灯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边,整个人在昏暗空间中格外耀眼。 第39章 到达目的地下车,许亦洲这才将带着体温的外套还给它的主人。 转身进屋前,程修询刚关上车门,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远,程修询正好能听清许亦洲说的话。 “程先生如果生在英国,追求者一定能从北爱尔兰排到英吉利海峡。” 调侃的句尾消失在视野尽头,许亦洲走进玄关,拐个角就不见了。 第19章 很快美工组的任务开始沉重起来。那场面试之后,只有三个人成功留下,他们的适应时长非常短。 留给整个美工组的时间只有短短一个月,策划部起码要收到两个成熟的稿件版本,再根据当时的活动排期,选出最贴合主题的一个。 许亦洲对《荒城》整体的核心非常有信心,他足够了解背景故事和当期主题,做当期任务对他来说信手拈来。 但他来到程氏的目的不是发展自我,而是替程修询培养出一个成熟的团队。 许亦洲始终没有忘记这一点。 于是他在秋有时病假回来的第二天就将人叫来,青年推门进来,肉眼可见地没有首次见面的局促。 许亦洲给他冲了一杯咖啡,示意他坐下随口聊聊。 话题开始,许亦洲没有直入主题,反而问起当天的事。 “身体没事吧?” 秋有时一如既往的话不多,他摇摇头,回答:“没事。” 气氛有些尴尬。 “曲萧落他这人口直心快,没什么坏心思,你别往心里去。” 秋有时点点头,没说话。 许亦洲:“……” 话是真的少啊。 他刚这么想着,秋有时就主动说话了。 青年琥珀般的眸子看向他,尖翘的鼻尖被热咖啡染上几分红,嫩得像个还在读书的学生。 “总监,你有话就说。” 他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是着凉了,还是委屈的。 许亦洲甚至觉得他都已经准备好听自己数落他的话了。 许亦洲端起细柄勺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没想说你不好。” 他说完这句,秋有时立马抬起头,眼里深掩的沮丧一扫而空。 “那是什么意思?” 许亦洲喝了一口咖啡,“给你一个任务。” 秋有时跟着喝了一口自己的,来了好奇心,“什么?” “半个月之内交一份稿子给我,让我亲眼看看你的水平。” 秋有时愣住,“我?” 许亦洲点头,“对,你。” 从见到第一面开始,见到的秋有时不是愤怒的,就是沮丧悲观的。 许亦洲第一次在秋有时眼力见到盎然的活力,盛满了旧时少年对梦想的热爱、逐渐沉淀的热情、落入谷底的梦想。 许亦洲不知道他的经历,却能看懂他眼里的复杂。 每个艺术人心里都有一把标尺,这个圈子太残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快节奏时代里,一个太有棱角的人不愿随波逐流,便早晚会被磨去棱角,被洪流冲到下游。 “能做到吗?” 秋有时放下咖啡杯,珍重得不像接过一个任务,而是一个无价的冠冕。 许亦洲轻呷一口咖啡说:“咖啡怎么样?” 秋有时愣了愣,没想到许亦洲话题转变得如此跳脱,但他还是很认真地回味刚刚的味道。 不久后秋有时回答道:“很不错。” 得到答复,许亦洲拉开办公桌最下边的抽屉,取出一罐全新未开封的咖啡豆。 装着咖啡豆的罐子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最终稳稳落入秋有时手里。 “这是?”他抱着小罐子,满脸不解。 许亦洲微笑,向他解释:“后面一个月有得忙,这个提神用,跟其他人分一分。” 许亦洲部署的任务时间是半个月,要求每个人在期限内上交一份独立完成的作品。 半个月后,许亦洲如期召集组内所有成员开会,验收成果。 午休刚结束,所有人都蔫蔫地坐在工位上,一听要开会的讯息,困意瞬间抡飞三千里。 许亦洲备好投影,看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从门外进来。 秋有时走在前头,其次是组内的新人,分别叫作叶霖、许庄浩、张婉茹。 秋有时到底不算职场新人了,只有他的表情较为自然,其余几个人或多或少都能从脸上看出点紧张。 这是第一次组会,也是他们进入程氏以后的第一个独立完成的项目,市面上的企业通常不会让新员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单独接触项目,但明显许亦洲没有这么打算。 对他来说,在程氏的每一天都不能浪费。 几人坐定以后,目光一同投向许亦洲,许亦洲心照不宣。 他们目光里的情绪很好懂,对即将到来的宣讲的紧张、对未知成绩的不安还有些隐隐的期待,无一不在等待着接下来的流程。 视线略过每个人的脸,最终停在秋有时脸上,许亦洲目光柔和,宣布:“从你开始。” 秋有时似乎并不意外他的这个决定,许亦洲话音才落,他便起身快速且熟练地连接自己的电脑和投影仪。 即刻画面上出现一张简洁画面,标注着秋有时的名字和作品的名字。 秋有时来到幕布边,投影的彩光在他沉静的脸一晃而过,简单地介绍作品名字由来以后,他摁下远程控制器,下一秒一副精美的画作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第40章 许亦洲坐在首位,作品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秋有时的作品为什么会被程修询多次打回了。 《荒城》的故事并不复杂,以中世纪的欧洲为背景,讲述一座独立世间、以权财出名的金色城市,经历一系列可见或不可见的刀光剑影后,这座奢华辉煌的城市沦为废墟,没能在历史上留下姓名,最终成为一座毫无生气的荒城。 联合故事线和历史背景,许亦洲大概能知道程修询的想法,中世纪欧洲贵族的服装奢华精致,很多人甚至还会在衣裙边镶上金边,点缀各式各样贵价的美丽宝石。 秋有时独有自己的风格,画风和构图各个方面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年前端游的味道,线条复杂写实。这要放在当时,他绝对是各个大厂抢着要的人才,但游戏版本更迭极快,画风、倾向、着重点都在变化,作为行业浪潮里的航者,顺势而行或许可以一帆风顺,想要逆流而行却并非易事。 秋有时被迫离开原本的项目组来到这里,他是哪一类人显而易见。 秋有时对作品的介绍详细客观,做完总结回到原位,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停在许亦洲身上,似乎在等待他的评价。 许亦洲忽略视线的热度,他面色不改,报出下一个人的名字:“叶霖。” 秋有时下来以后,叶霖始终低着头,不知道是太过紧张还是没有准备好,耳后露出的小片皮肤呈现出桃色,听见自己的名字,他迅速站起,保持着低头的动作来到操控台前。 许亦洲盯着他的背影,停了几秒,这回的声音大了不少,“叶霖。” 叶霖吓了一跳,回头不解地看着许亦洲。 “总监?” 许亦洲看了眼他仍微微弯曲的脊背,点点头,“从初筛到正式进入程氏,你撂倒了几百个对手,应该有底气地介绍自己的作品。” 许亦洲眉眼弯弯,表情柔和,叶霖没有回答他的空隙间,他又补充一句:“当然,也是为你的脊椎负责。” 或许是感受到他话里的调笑,叶霖挺了挺自己的身板,耳后的红渐渐蔓延到两颊,轻轻点了点头,微不可闻地说了句好的。 座位离操纵台有些距离,叶霖紧绷的肌肉明显松弛了些,不多时他的作品也出现在大家面前。 叶霖发挥稳定,除了说话有些磕绊以外,缺点并不多,好在介绍的语句逻辑完美,思路清晰,显然是他的嘴拖了后腿。 介绍完以后,他断开投屏连接,眼神不自觉地飘向许亦洲。 许亦洲示意他回去。 叶霖点头,下来,坐回去。 没等许亦洲再叫名字,张婉茹便站了起来,作为组内唯一的女孩,这个东北来的女生格外外向。 “许总监,下一个是我了吧!” 许亦洲点点头,“是你,去吧。” “好嘞。”她三步并作两步,几下收拾好有些凌乱的数据线,画面才出现,她便开始说起自己的见解。 说完下来,她拍了拍边上一个座位的许庄浩,催促道:“到你啦!” 许庄浩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高个小伙咧开嘴笑,露出两行白牙,长腿一迈离开座位。 从他宣讲时的神情,或许看不出紧张的内里。 许亦洲瞥了眼他垂在身侧颤抖的指尖,没戳破他努力塑造的外皮。 程氏坐落在平城最繁华的中心城区,市区禁止鸣笛,他们所处的位置又是三十四层的高层,周遭没有嘈杂的声音,青年宣讲的嗓音便更加清晰。 阳光透过特殊玻璃,进入室内的热量并不多,但许庄浩耳后渐红,知道他做好收尾归位也没见好转。 四个人已经分别介绍过自己的作品,许亦洲站到主位,四人或忐忑或期待或平静的目光即刻投来。 张婉茹人不如其名,这期间按捺不住性子,催促许亦洲:“许总监,您宣布结果吧?” 许亦洲没立刻说话,他的视线略过秋有时,停在叶霖和许庄浩身上,意味不明。 张婉茹看他不仅不说话,还看他们两人的面色,觉着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就没再说话。 其他三个人大概也在心里有了答案。 躲开所有人的视线,秋有时本就无波的瞳孔暗了几分。 会议接近尾声,秋有时听到投影仪关机的声响,胸口提携着的大石落到心底,他攒紧手心,胸腔里的那口气始终吐不出来。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在走下坡路,他一直在坚持着某个初衷,但命运似乎并不满意他的坚持。 每个人都在超越他,只有他不能超越自己。 他愣神的许多时间里,没有发现那道始终停在他身上的目光。 下一秒,许亦洲含笑的语句兀的响起,犹如救世梵音般。 “你们四个的方案都会送到策划部,谁是最后的定稿,全靠你们自己争不争气。” 张婉茹咋咋呼呼:“真的吗!” 许亦洲点头,“当然是真的。” 这时,许庄浩提出疑问:“策划部不是只要两个方案吗?” 许亦洲顿了顿,“原本是这样的。” 他抿唇噤声,不太愿意细说。 其他几人见他不说也没深究,对他们来说,本以为没有希望被选中的作品重新得到入选机会就已经是非常走运的事了,哪还会深究其他。 不一会,几人就散开了。 第41章 秋有时是最后走的一个,他面色微动,犹豫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一串铃声打断了他。 许亦洲接起电话,称呼对面:“程先生。” 随即他应了几句,拔下u盘绕开秋有时走了。 秋有时动了动唇,却没发出声音,头一回厌恶起自己的胆怯。 第20章 许亦洲的工作内容简单且单一,并不需要太费心神,因此他工作之外的闲暇时间还算不少。 接到电话后,许亦洲即刻便动身前往总裁办公室。 办公室处于36层,许亦洲走出电梯,走过空旷的大厅,绿植将玻璃墙衬得格外有生气。 这一层楼似乎没有更多的布置,只有隔几步一盆的植物,象征着这里有人长期精心打理,除此之外并没有许多人光顾。 上一次来他无心其他,没有机会观察周边的环境,他知道程修询不落俗套喜好不明,但这段时间的接触让他意识到对方并没有传统上位者的陋习,不像他那天说的雄狮,倒像—— “咔哒。” 不远处传来一声关门声,许亦洲抬头向前望去,正好看见周青从尽头的办公室里出来。 周青察觉到不一样的地方,也回过头。 对许亦洲的到来,他并不意外,“许先生。” 许亦洲走近颔首,礼貌问好:“周助。” 周青让开身位,贴心地替他打开门,露出一条窄窄的门缝,两指捏着门把手尾部,等着许亦洲接过。 许亦洲推门进去,带上门,周青已经走远了。 “来了。” 许亦洲朝着声音来源看去,程修询坐在办公桌前批注文件没有抬头,桌边摆放着一盆小文竹,嫩绿而小的枝叶袖珍可爱,挡住后者的一侧,只能看到冒出个尖的钢笔帽左右移动。 许亦洲来到桌前,“嗯,刚开完组会。” 他站定时程修询正好做完一页的批注,文件末尾留有空白,那是留给他签字的。 程修询笔锋尖锐,气若游龙,一口气写下自己的名字,合上文件夹,对上许亦洲。 他薄唇轻启,“情况不出意外应该和你预期中的一样。” 桌沿的位置正好卡在许亦洲的胯骨,他伸出手轻轻拨弄文竹的叶片,“差不多。” 程修询撑着下巴仰头看他,许亦洲的神情透露着绝对的自信,让人下意识地无条件信服。 “被我驳回和被策划部拒绝有什么差别?” 许亦洲认真道:“当然没有区别。” 程修询停了几秒,嘴角有抹不一样的弧度。 “你有时候让人很难懂。” 许亦洲眨眨眼,“我?很难懂?” 程修询一副较真的样子,认真在记忆中回忆什么,半晌后才说话:“你上次在家门口说的那些话,就让人不太好懂。” 许亦洲一愣,瞬间想起那天自己说的话。 “程先生如果生在英国,追求者一定能从北爱尔兰排到英吉利海峡。” 浑身血液像是被什么驱使,一股脑地往胸前涌去,他脸上的表情冻结住,难得在程修询面前实实在在地吃了回瘪。 程修询眼底的笑意不难察觉,他的脑袋微偏,盯着许亦洲看的眼神很是直白。 “抹杀希望再伸出援手,先抑后扬。” “许先生,你的手段有点笨,但对他们正好有效。” 他的尾音轻轻上扬,语义未尽。 后面没说出口的话,也不难猜——这套对付职场新人管用,对付他不顶用。 许亦洲不置可否,他是个不善将情绪表达在脸上的人,所以即便内里已经沸腾到极致,面色除了微微的红并没有其他的异样。 他没有忘记自己来的初衷,许亦洲取出u盘,推到程修询面前。 “他们的ppt都在里面。” 程修询捏好玩笑的尺度,插上u盘导出文件,指尖轻轻敲击身旁的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许亦洲知会,来到他身旁。 程修询打开其中一个文件,余光中许亦洲的身影越来越近。 青年身姿挺拔,细长且白的脖子曲线漂亮,站在那从高处看向他面前的屏幕。 程修询停顿几秒,伸手将屏幕向上掰了掰,让许亦洲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屏幕上的内容。 许亦洲第一时间没有察觉到程修询的微妙动作,他在重新审视面前的作品。 面前这幅是秋有时的作品,如果单从美观看,没有任何毛病。 但美观只是一个画师作画最基本的要求,算不上什么可圈可点的优点。 “有点进步。” 程修询给出的评价出乎许亦洲意料。 他知道程修询曾两次贬回秋有时的作品,就发生在不久前,他没有见过那两副画的样子。 程修询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完以后便打开另一个文件夹,文件夹里放着两个jpg文件。 程修询将那两幅画一一展示给许亦洲,许亦洲细细品味过后,得出一个结论。 程修询说得对。 对比原本的两幅,秋有时这次交上来的画在色调上有了细微的变化,较之从前,似乎给出了让步。 虽说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好在聊胜于无。 接下来,一个问题出现在面前。 秋有时经历两次驳回,不可能不对自己的画技产生疑虑,前两副本质上没有太多差别,第三副却确实出现细微的改变了。 第42章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让秋有时放弃原本的见解,开始动摇自己的决定。 许亦洲静默许久,忽的想起第一天来程氏时发生的乌龙。 曲萧落这个人向来口直心快,想着什么就说什么,他那些口无遮拦的“实话”恰好被秋有时这个话题中的正主听见了,对秋有时来说,那些话捅破了他给自己塑封的外壳,露出他精心藏好的固执。 当时的窘迫局面让人不忍回味,或许曲萧落的话真的歪打正着,将秋有时引上了正轨。 是件好事。 许亦洲沉吟许久,徐徐分析起来:“秋有时的基本功很硬,从整体美感和线条顺畅度来看,没有任何毛病……” 他看向程修询,“他在原本的项目组待了多长时间?” 程修询很快给出答案,“3年。” “他的舒适画风太明显,我甚至能说出他从前画的几副游戏海报。” 说完,许亦洲报出几个游戏活动名称。 他越往后说,程修询的表情越肯定,眼里盛满赞许。 “一个没错。” 许亦洲笑了一声,“他为什么会离开原本的项目组。” 程修询点了点鼠标,光标停在秋有时的画作上,“网络风向是最变幻莫测的东西,没有人可以精准预想到后面几年的变化,靠这吃饭的人,最好的选择不是引领风向,就是顺风而行,很简单的道理。” “这个游戏至今还能长期处于各大应用商城前十五名,说明他必然占据两者其中之一,相同的游戏很多,所以他也不是前者,即便他背靠程氏,也只能是后者。这样的地方,人才流入的速度不慢,秋有时靠着自己的硬实力一成不变地在那里待了三年,最终还是被后来的新潮扑上沙滩,被迫流落到另一片海域。” “想要留下,必须在前仆后继的浪潮中稳住自己的地位,很可惜,秋有时没有做到。” 他说的这些和许亦洲预想中的没什么差别,许亦洲思考顷刻,“我找个机会和他聊聊。” 程修询扬眉,没有直接反驳他,“驳回他第一幅画的时候,我和他解释过。” 许亦洲侧身,“不一样,你不是画师。” 程修询:“……” 见程修询不说话,许亦洲才解释道:“他现在已经有要改变的迹象了,不一样。” 他看见程修询的表情缓和下来,许亦洲动了动嘴角,抑住自己想要蹦出喉间的玩笑。 “看下一个吧。” 许亦洲说着,想要操控鼠标点开其他文件。 程修询双手自然放置在两边,他的视线落在许亦洲脸上几秒,又重新转回屏幕。 他是坐在电脑前的那个,所以他下意识将许亦洲的话理解为指令,对方不是要自己去做,而是要他去做。 动作永远比想法更快一步,他伸手覆上鼠标,手心的触感与往日任何时候都不同,是温热的,是柔软的。 程修询一愣,许亦洲也一愣。 程修询的体格更强壮,手掌也比许亦洲更大一些,许亦洲的手被夹在他的手心和鼠标中间。 鼠标并不冰凉,也带有体温,那来自于谁,不用思考。 两人一时都没有动作,许亦洲想抽手,他的动作收到巨大阻力,难以撼动分毫。 许亦洲看了眼程修询,没来由的有些窘迫。 “程修询?” 他一时情急忘了敬称,叫了程修询的名字。 程修询似乎被他的称呼叫回了魂,许亦洲感觉到他在盯着自己的头顶看。 有脏东西? 这时,手底的另一股力忽的撤去,许亦洲得以解脱,他退后半步,心跳砰砰砰像是胡乱发出的子弹,让他再没有深究的精力了。 第21章 许亦洲发现,一旦他和程修询单独相处,事态总是让人难以预料。 好在他们的话题没有维持多久,简明扼要地分析过组内四人各自的情况之后,程修询就放他离开了。 后面的许多天里,四人各司其职,几人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无一不在焦急等待着策划部的决策。 在这期间,张婉茹和许庄浩性格较为外向,很快成为要好的朋友,叶霖不善社交,在他们两人的衬托下显得有些孤僻,但还有比他更胜一筹的—— 策划部的结果先是发到许亦洲的邮箱,当时正值工作时间,许亦洲坐在办公室内,朝里的一扇窗正好对着公共办公区,叶霖和秋有时分别坐在离他稍远的两个角落,张婉茹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许庄浩的工位则在她的右侧后方。 张婉茹感受到他的视线,抬起头。 许亦洲微微挑眉,张婉茹接受到某种信息似的,忽的起身消失在他的视野中,几秒后,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许总监,结果出来了吗?” 许亦洲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而他对面的张婉茹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跟在他的身后,他们走出隔间,来到公共区域。 许亦洲站在厅中的位置,长身而立,不大不小的音量恰好可以传遍整片工作区。 接下来的话,对在座的人来说,可以是审判也可以是认可。 “叶霖,策划部刚刚发来通知,敲定你的画稿,接下来的时间你需要仔细完善画稿细节。” 叶霖不太能分出心,在许亦洲宣布自己的作品中选之前,他正埋头工位苦练。 第43章 许亦洲来到他面前,一眼瞥见他的电脑上呈现出一张画作。 眼熟得彻底。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叶霖便如梦初醒般忽的从工位上站起,神情无措,好似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多么出乎意料。 叶霖踌躇许久,磕磕绊绊地道了句谢。 许亦洲忍俊不禁,实打实地觉得面前这个青年莫名的单纯可爱,明明不算职场新人,表现出来的样子却和刚离开校园进入社会的学生差不多。 “接下来的工作需要你自己完成了,策划部给你的期限就是我给你的期限,但我希望你在那之前能够预留足够的时间,给自己多次容错的机会。” 许亦洲踱步来到桌前,看着屏幕上的话,漫不经心道:“能做到吗?” 叶霖反射弧长,这会倒是答应得很快,许亦洲话音才落,他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改方才的呆滞神情,眼里放着光。 他察觉到许亦洲的视线,语气透露出几分不仔细辨别根本分辨不出的激动: “这幅画是不是很完美。许总监也喜欢云舟的画吗?” 许亦洲:“……” 嘴角的弧度凝在嘴边,唇角肉眼难以见得地抽动了几下,没被任何人发现。 他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叶霖的期待的眼光实在逼人,许亦洲不需要刻意解读,大概都能知道对方想要听到什么。 无非是“是啊好完美”“太有品了”“没错我也很喜欢他的画”这些。 叶霖这个人很奇怪,他有一身绝顶的本事,但在来到程氏之前,他的成就籍籍无名,以他的本事,本不应该出现如此情况,从这些天的相处,许亦洲大概摸透他的底细。 他不善交际,不喜言辞,对任何事情都是清一色的淡然,唯有对待艺术和工作时,就像沉睡千年的小火山忽的喷发,和平时待人处事的样子截然不同。 比如现在。 许亦洲强忍着发麻的头皮,回答他:“他……的确不错。” 听他这么回答,叶霖真的误以为许亦洲也对云舟感兴趣,于是他缩小页面,露出更多他刚刚专注研究的内容。 看清这幅画后面的一切,许亦洲更沉默了。 他的表情在那一瞬变得五颜六色,七彩斑斓,精彩绝伦—— 因为这幅画之后还有更多“云舟”的作品。 叶霖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在期待着他给出更多的评价。 许亦洲停顿几秒,迟疑道:“你很喜欢云……很喜欢他?” 叶霖点点头,“我喜欢他的风格,虽然他只定期在博客上发布自己的画,接商稿的时候少之又少,仅仅几张展出可收售的画作,我就买下了三幅。” 许亦洲凝视着这位大手一挥买下三幅画的隐形大腕,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是低估狂热粉的力量了。 云霄工作室对外都是透明的,众所周知工作室有两位负责人,都是业内少见的顶级优秀画师,一个叫落枫,一个叫云舟。工作室接下的商稿大多出自落枫的手下,经云舟之手的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是机会罕见,只有少数几张画稿会流入市场,云舟的画比较稀有,因此售卖价格不高,但也绝对不低。 许亦洲压根没想打自己会和叶霖有如此渊源,从前许亦洲担心在大众前暴露太多,引许良甫怀疑,总是借曲萧落的名字做事。当时的云霄没什么名气,长时间下来经济周转难免受阻,他卖过几幅画补贴工作室,没成想后来那几幅画莫名被炒成了高价。 作为话题中的本尊,许亦洲觉得自己应该主动终止对话。 于是他拍拍叶霖的肩膀,“嗯,喜欢就好。” 他转身,迈腿,留下一句:“接下里好好加油。” 叶霖遗憾目送他,仿佛还有一肚子话没说完。 许亦洲尽量将步伐控制稳当,让自己看上去没什么异样。 美术组的首次任务已经尘埃落定,也到了适当的时机,许亦洲转移方向打算找秋有时聊聊。 他没迈出几步,秋有时的声音便缓缓响起,很平静,并不是对他说的。 许亦洲偏过头,秋有时站起来,看向叶霖。 “我可以看看吗?” 他的视线直直投向叶霖面前的屏幕,不知道是不是许亦洲的错觉,竟从中看出几分波动。 那一刻,许亦洲脑海中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很快被他摇散了。 他静静观望着两人的下一步动作。 叶霖当然不会不答应,他点头答应以后,秋有时绕过张婉茹的工位,来到叶霖工位前。 “实体在我家里,这里只有几张网上可以找到的稿件和一两张我自己拍的照片。” 秋有时摇摇头,一张张点击,盯着屏幕看得出神,每张照片他都要从头到尾观察好几遍,似乎想把整幅画的全部细节都记下。 紧接着,叶霖又开始一轮发问。 大致内容与刚刚和许亦洲说的没什么两样。 许亦洲:“……” 这回他是真的沉默了。 目前他还不想暴露其他身份,最终许亦洲决定抱紧自己的小马甲,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以前,他不忘自己原本的使命,张婉茹和许庄浩早围到他们周边来了,许亦洲踌躇片刻,选择让张婉茹稍后向秋有时转达。 …… 第44章 不知不觉中到达下班时间,门外吵闹的声音逐渐远去,许亦洲手上还有份文件没有查阅完毕,打算看完这份文件再下班。 “叩叩——” 平静的环境突兀地响起叩门声,许亦洲抬眸看了眼映着影子的玻璃门,已经知道敲门的人是谁了。 “请进。” 秋有时压下门把手,轻轻推开门进来,“总监。” 许亦洲莞尔颔首算作回应,却没给他太多的缓冲时间,直入主题:“你对这次结果满意吗?” 秋有时当然知道他说的是策划部选中叶霖作品的事,他思考的时间很短。 “满意,我知道自己会落选。” 许亦洲挑眉,嘴边的话被桌上的手机震动打断,许亦洲飞速将手机调至静音并锁屏。 “觉得叶霖比你强?” 秋有时僵了几秒,半晌后又摇摇头。 “他画的比我好。” 许亦洲合上面前的文件,站起身,秋有时和他差不多高,两人正好能够平视对方。 “你不差,不要过度否定自己。” 他说完这句话,秋有时的眼神开始微微的躲闪,对着他的视线偏倚开轻微的角度。 许亦洲顺着他移开的角度移动,保持视线的平行,紧紧逼近,让秋有时没有退缩的余地。 对秋有时这样的人,不需要说太多大道理,给他认可,推他一把,再给他一个目标就可以。 许亦洲明白这一点,云霄从刚建立起到现在,多的是各型各色的人,曲萧落不善于处理这些,就一股脑地转交给他,他又恰好在这些方面还算有法子,大多数人都会慢慢回到正轨。 他相信,秋有时也会是踏回正轨的人。 “你需要证明自己,”许亦洲弯眸看他,“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秋有时愣了愣,没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许亦洲微微抬头,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许亦洲感到双腿微微发酸。 这时候的他还没有意识到,秋有时的眼里出现许多他从前在镜子里看见的自己的样子。 那是固执到极致的执着,还有绝望、希冀、破碎,在灰暗之后,隐隐的光正破开阻碍,蓬勃而起。 最终,许亦洲还是等到了对方的回答。 秋有时的声音变得有些暗哑,他说出了自己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好。” “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好,让我割舍过去、放弃原本的一切太难了。” 第22章 秋有时离开以后,许亦洲留在办公室完成未完的工作,等到他结束工作,同一层的人几乎已经走光了。 许亦洲走出程氏大楼时,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下来。 深秋的风有些凉,好在他的衣物并不单薄,城市大楼前就是一条马路,他站在马路边,晚间行驶的车辆打开车灯,还有几步一桩的路灯,将面前的景象照得清清楚楚。 程氏大楼之后有一整片供员工停车的车位,许亦洲想着秋有时的事,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站在马路边上。 他收回心神,转而向大楼之后走去。 许亦洲今天来得稍晚,车子停在比较靠外的位置,周围的车主似乎都是喜欢加班的那一卦,这会还没有把车开走。 许亦洲打开车门坐进车里,启动发动机。 发动机发出几声声响,然后——没动静了。 许亦洲重新启动,再试一次。 还是没动静。 车内的照明系统一切正常,只是启动不了车辆。 “……” 许亦洲检查了两遍,都没有找到原因。 他开门下车,摸索着打开车前盖,线路错综复杂,他作为门外汉,也看不出其他东西。 许亦洲吐出一口浊气,选择放弃,他给维修公司打了个电话,通知对方车辆停放的具体位置,被告知至少需要三天时间修理。 这倒是无伤大雅,大不了他这些天打车上下班就好。 许亦洲只能自认倒霉,他关好车门,前往大楼前方的道路旁打车。 走到半道,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两声,他没立刻看,过了一会,另一头的人似乎真的找他有什么要紧事,手机又响了两声。 许亦洲这时已经走到转角处,取出手机解锁屏幕。 几条未读消息映入眼帘。 程修询:【怎么了?】 程修询:【回头。】 最后这一条信息发于几秒前,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就在身后,许亦洲后知后觉地回头。 身后不远处之外果然停着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跑,开着远光灯,许亦洲方才只顾着联系维修,没有注意到这一束不同的光亮。他的车灯似乎是为了指引他的,在他回过头的那一瞬间,远光灯极快地切换成了柔和的近光灯。 黑色车辆向前驶动了一些距离,离他更近了,停在他身侧,驾驶位的车窗渐渐降下,露出程修询的脸。 白天出家门之前两人打过照面,现在的程修询却与那时不一样,对方发顶的发胶似乎被他揉散了,额前散落一些发丝略显凌乱,却并不影响整张脸的美观。 他刀削般的下颌线没入耳后,光束在那之后投下一片阴影。 许亦洲感受到程修询探究的目光,主动交代。 “我的车坏了。” 第45章 程修询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他掀车前盖的全过程,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 男人走下车,绕过一圈打开副驾驶的门,也不说其他话,只是看着他。 意思很明显:上车。 目前为止两人仍然作为“合法伴侣”住在一起,程修询提出送他一程再合理不过,对于程修询来说无非举手之劳。 但许亦洲有些犹豫,毕竟他们早约定好在公司里需要避嫌,免得生出麻烦。 程修询显然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要犹豫,问道:“怎么了,什么东西忘在车上了吗?” 许亦洲摇摇头,他看了看周边,暂时没有来往的人,这里除了程修询的车灯还有照明的路灯,并没有其他光亮,应该确实没有其他人。 程修询好意帮他,如果他坚持要自己回去,多少拂了对方的面子。 四下无人,再犹豫才说不定会生出变故,于是许亦洲快步上前坐进车内。 他伸出手要拉上车门,程修询的动作却比他快一步。 许亦洲愣神,只得收回手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做完这一切后,程修询回到驾驶座发动车辆。 狭小的空间内,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程修询聚精会神地开着车,没有挑起话题,整个过程持续三分之二的路程。 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家商场,商场的大荧幕占据整个侧面,放映着当下正火的画展,这个周末即将在商场三层开展。 许亦洲对画展没什么兴趣,反而画展两个字,让他再次想起今天和秋有时的对话。 作为任务初始时便定下的重点,许亦洲觉得这件事程修询有权知道。 于是他开口打破了维持许久的沉静。 “秋有时和我聊过了。” 程修询分出神看了他一眼,“他说了什么?” 许亦洲靠在靠背上,有些感叹,“很多。” 他看向窗外,当下的人们似乎非常热衷于夜间生活,现在的商场外人满为患,有的提着购物袋,有的牵着狗。 “你有什么目标吗?”许亦洲没头没尾地问。 程修询没说话,他看着眼前的道路,认真思考了一会。 “没有什么目标,真要说的话,养活公司那么多口人算不算?”说到末尾,程修询的语气里带上几分玩笑意味。 他在缓解开始有些沉重的气氛。 程修询很成功,许亦洲笑了一声,回答他:“算。” 他看向程修询,“他其实不是逆流而上的被抛弃者,他只是在跟自己较劲。他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事业,逐渐被时代的浪潮扑上沙滩死在滩头,他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竭力想要挽回悲剧。” “长时间的坚持让他渐渐忘记自己的初衷,执着地想要坚持当初的风格。他告诉我,他有一段时间甚至想要彻底放弃这个行业,开始偏执,觉得不是自己的坚持错了,是这个喜新厌旧的时代错了,离开这里、庸庸碌碌地过完剩下的时间是他最好的选择。” 夜色中挡风玻璃上清晰地倒影着两人的身影,程修询勾起唇角,“原来如此。” 许亦洲不懂他的意思,有些不解。 车辆刚好驾驶到一个十字路口前,绿灯的倒数恰好结束,数字陡然变成红色,缓慢跳动着,还剩下长长的一段时间。 程修询得了空,侧过头。 “我以前设想过这个可能。” 许亦洲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被暖暖的路灯覆上一层薄纱。 “那为什么排除了这个可能。” 程修询笑了,“我觉得他不会那么犟。” 许亦洲噗嗤一声,一直以为程修询是个几乎不会出错的人,没想到他也会有犯糊涂判断错误的时候。 “他多犟啊,这么久了,那么明显。” 程修询自认迷糊,“嗯,是我判断得草率了,知道他病灶所在,许总监想好对策了吗?” 许亦洲点点头,“他答应我作出尝试,我给他制定了一个计划,这段时间他会按照我给出的主题画稿,我会引导他尝试新风格。” 程修询认可许亦洲的业务能力,并没有异议。 眼前的红光蓦的变成黄色,不多时转为绿光,程修询回过头,继续驾驶。 “我相信你的能力。”他这么回答许亦洲。 其实这样鼓励的话再正常不过,但许亦洲心头还是随之一暖。 从年幼到现在,中间的十多年时间里的,多平常的嘘寒问暖都缺席了他的人生。 程修询除了处境,这些似乎应该和他大差不差才对,但对方却永远不吝啬表达。 许亦洲可以由衷地说,如果他们不因为糟糕的联姻相识,应该会是很不错的朋友。 车内又恢复了平静,整个过程维持了五六分钟,然后被程修询打破。 “最近许良甫很老实。” 听到许良甫的名字,许亦洲起到应激反应似的,神经忽的绷紧。 “老实?” 他几乎可以确定上次的意外就是出自许良甫之手,无奈手上没有坐实许良甫动手的证据,这些连同他父亲的事,都等着他查清。 程修询说他老实,也就说明许良甫在大概知道自己暴露以后,没有作出什么怪异行为。 太反常了。 程修询点头,解释道:“这些天他老老实实待在许氏,什么事都没做。” 第46章 许亦洲沉吟几秒,“什么都没做才奇怪。” 程修询的想法和他相同。 “我已经叫人盯着了,一有动静我们就能知道,现在没有动静也保不准他之后会做什么,你注意自己的安全。” “好。” 听到他应允,程修询顿了顿,突然换了个话题:“车要修多久?” 许亦洲:“……三四天。” 思路转变得太快,他不太理解程修询这么问的原因,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程修询了然地点点头,“其他车都在程家,家里只有这一辆,这几天我送你。”他说完,伸手在置物篮里摸了摸,将一串钥匙扔给许亦洲,“这是备用钥匙。我要是早起或者晚起会让司机来接我,车你随意用。” 钥匙微凉的触感显得有些不太真实,程修询待人好得无可挑剔,从没有这样的人出现在许亦洲的交际圈里,甚至让他感到有些惶恐。 他捧着那串钥匙,道谢的话卡在嘴边。 程修询早就预判了他的想法,“不用整天把这些多余的礼数挂嘴边,自在点。” 或许觉得这套说辞没办法说服许亦洲,他又换了套说法,“会答应你提出的要求,说明我对你也感点兴趣,我们各取所需,算互帮互助,何况——你现在算是我的伴侣,我不能亏待了你。” 他加重了最后的两个字,听得许亦洲脸热。 许亦洲没有办法反驳,毕竟程修询说的确实是事实。 第23章 这天之后的每个早上,许亦洲起床走出房间都能看到程修询坐在餐厅吃早餐,许亦洲迈下楼梯的脚步一顿。 从搬到这里开始他就发现,程修询的作息非常规律,早上出门的时间一般会比他稍微早点,回来的时间也会稍微晚上一些。印象里,对方几乎没有在这个时段使用过餐厅,至于是在他睡醒之前就已使用完成,还是根本不在家用早饭,许亦洲也不得而知。 虽说当时已经说好车子没修好的这些天跟他同行,想起约定,许亦洲还是有些迟疑。 楼下的程修询听到动静,抬眸看了眼楼梯转角的方向。 宽阔的空间里,许亦洲仍能听清他说话,并且是对自己说的。 “你是喜欢中式餐点的吧?下来吃点。” 被人当场逮住,许亦洲不好再犹豫了,下了楼梯之后就是客厅,客厅和餐厅相连,在那里可以看到整个大厅的样子。 相同的,许亦洲也可以看见程修询此刻的模样。 程修询早换好正装,灰色西装外套挂在椅背上,餐桌并不矮,程修询那双长腿放置在其下,看起来却有些憋屈,他一手捏着筷子,一手持着白瓷碗,发出轻灵的碗筷敲击声。 程修询对面的位置已经摆好一副碗筷,是给谁用的,无需多想。 许亦洲自觉地在他对面坐下,餐桌比较长,桌面上摆了好些盘早点,大多是对方口中说的“中式餐点”。 也确实大多是他喜欢的口味。 很难再说是巧合,程修询各方各面都很体贴,对他人的照顾似乎已经到达无微不至的程度,许亦洲可以诚实地说,自己是享受这一切的。 所以,他选择坦然接受。 这顿饭吃了大概二十分钟,许亦洲放下碗筷时,程修询已经收拾好他用不到的餐具了。 许亦洲起身要收拾碗筷,起身的动作做到一半,被程修询半路拦住劫走了碗筷。 “你上楼拿包,这些碗放洗碗机里洗就行,你下来之后我们就出发。” 程修询说这句话的时候,人已经走到料理台前了。 许亦洲确实只是开门观望一下就被叫下来了,他照着程修询说的上楼拿包,再下来的时候,门已经打开,程修询的代步车停在门前,他本人也已经坐在里面了。 距离上班打卡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许亦洲不再犹豫,坐进车里。 两人一路无话,车子行驶到接近目的地的时候,许亦洲忽的出声。 “前面把我放下吧。” 程修询有些疑惑地偏过头。 许亦洲简短解释道:“避嫌。” 程修询想起了这一茬,他毫不在意,好像当时并没有说起这件事似的。 “你从这走到公司,再等个电梯,坐个电梯,就该迟到了。” 许亦洲在心里盘算了下时间,确实如他所说。 于是他又一次妥协了,老老实实和程修询一起下车、等电梯。 好在最后踩上了打卡的时间末点,打卡机的位置稍微有点矮,许亦洲俯下一定的角度,智能打卡机才通过认证,发出一声提示音。 但这声音很快被更大的动静盖过去。 身后的楼道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很急很快。 许亦洲回头看去,跑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许庄浩。 许庄浩两手提满塑料袋,从形状上很容易能判断出是什么,应该是几份豆浆和餐包。 打卡的时间点马上就要过了,许亦洲下意识让出打卡机的摄像头,许庄浩却在他面前停下了。 “总监早上好!” “早上好,”许亦洲回了他一声,担心影响他全勤,提醒他道:“快打卡,时间要过了。” 许庄浩没动,他展示手里的早点给许亦洲看,“我早就来了,打过卡了,这是给有时哥和张婉茹买的。” 他手里一共三分早点,剩下一分是自己的,青年欲言又止一会,仿佛不能确定什么。 第47章 好半晌才说出口,“总监你吃过早饭了吗?我这还有一份。” 许亦洲谢过他的好意,摆摆手。 “我来之前吃过,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许庄浩这才作罢,跟在许亦洲身侧,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 许亦洲问他:“秋有时的早饭怎么也是你带的?” 虽然知道秋有时不是那种使唤后辈的人,但他还是问了一嘴。 许庄浩摇摇头,好像碰到什么天要塌了的事似的,“总监,有时哥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这些天来得比谁都早,我们都走了他也不下班,这么下去可不行。” 许亦洲知道秋有时会刻苦练习,却没料到他的刻苦练习是这种损坏身子的程度。 这些天他多多少少趋向程修询的作息,来得时间大多刚好,到了下班时间也不敢多在公司逗留,才没注意到秋有时的异样,算是他的疏忽。 如果他事先知道,是绝对不会容许他这么做的。 他告诉许庄浩自己会劝劝秋有时,和他在办公区分道扬镳,许亦洲不经意地瞥了眼秋有时的方向,果然看到后者做在工位上埋头画着什么。 许亦洲没立刻喊他,反而等到接近午休时,将人叫来办公室。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秋有时在他面前不再过度沉默寡言,他自在了许多,坐下以后问起许亦洲叫他的目的。 这回许亦洲没给他泡咖啡,给他泡了杯牛奶。 秋有时不是傻的,有些意外的同时,很快知道了许亦洲的意图。 “我会注意休息的。” 许亦洲满意点头,“好。” “看过你这两天的画,好了不少,算过关了。” 秋有时似乎也没料到自己能获得许可,一时间没说话。 许亦洲笑了笑,他能留在程氏的时间不会太长,因此也没给秋有时留太多喘息的时间,“给你接了个私活,怎么样?” 秋有时一愣,没能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许亦洲并不意外,照理来说,秋有时没办法脱离程氏,是同时冒犯程氏和他两方的事情。 秋有时不理解也是正常。 于是他开始解释:“你们程总知道的,你放心。” “我这有个私稿定制,主题和要求已经发到你的邮箱里了,你不用太急,在下个月十五号之前完稿就好,一定要劳逸结合,不要勉强身体。” 秋有时不知道许亦洲为什么看起来和自家顶头老板特别要好,从前他根本没有见过程总这么爽快直接甚至可以说无底线地答应一个人的要求,简直是颠覆他对程修询的认知。 但他识趣地没有深究,默默应下这件事情。 两人说好以后,秋有时就离开了。 许亦洲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被张婉茹叫住。 “总监,刚刚你的电话响了好久。” 她的工位离许亦洲的办公室最近,显然将电话声听得一清二楚。 许亦洲回到办公桌前,拿起手机一看。 一连串的未接通话,署名单一,都来自同一个人。 曲萧落。 按照曲萧落的德性,如果不是要紧事,他是绝对不会如此大动干戈的。 许亦洲上了心,回过去一通电话。 听筒里的提示音响了几声,稍后弹出一条正在通话中的语音。 许亦洲挂断电话,更纳闷了。 他特意停了两分钟,再打一通。 这一回,电话被接起了。 通过听筒传递的声音略微有些失真,单从语气来说,许亦洲还是可以听出他话里的急切。 “怎么才接?!出事了!” 曲萧落平日里说话就一惊一乍,但这回他隔了这么久才接电话,许亦洲不免开始担心。 “什么意思?你说明白点。” 曲萧落喘直气,停顿几秒,说道:“你不是和我说许良甫最近特别老实,老实地不太正常吗?” 许亦洲心头一紧,碰到许良甫,他直觉不会有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不等他回答,曲萧落继续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讲。 “我查过了,从你出事到现在的这段时间,他确实没什么动静,但是就在昨天,他突然有动作了,你猜怎么着?他露头以后,立刻开始抛售许氏的股份,迄今为止,他手上的股份已经售出大半了。” 出售股份等于放弃自己在许氏的话语权,许良甫这番作为,实在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许亦洲冷下脸,“他现在手上还有多少?” 接下来,他听到另一头有轻微的鼠标点击声,大约两分钟后,曲萧落给出了详细答案。 “12%。” “12%?” “是的。” 许良甫原本手上大概有28%的股,现在抛售到只剩下12%的程度,绝对有诈。 许亦洲不敢妄动,他自己手上还剩下15%,难免其他股东购入许良甫的股份,成为新的掌权人,那时候他的话语权只会更少。 许氏无论如何也是他父亲拼搏过的产业,他私心不愿看着许氏彻底落入他人之手。 他还没办法将许氏从许良甫手中抢回来,总不能让他彻底改换他姓。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曲萧落啊了一声,“什么忙?” 许亦洲思考许久,说道:“先帮我盯着他,还有——你手上还有没有余钱。” 第48章 曲萧落迟疑问道:“你想干什么?” 许亦洲的目的并不难猜,“许氏是我爷爷和我父亲辛苦经营的产业,它只能姓许。” 他的心情曲萧落可以理解,这个时候他们之间需要一个绝对冷静的人。 这个人往往都是许亦洲,只有这一次,更冷静的角色由曲萧落来担任。 他的回答一针见血。 “那么明显的圈套,你看不出来吗?” 第24章 许亦洲当然知道那是圈套,但这也是一个夺回许家的绝佳机会。 他不想放过。 他的朋友不多,除曲萧落以外,几乎没有能开口借钱的。 曲萧落的处境也不太好,他家往上数四五代都是学医,到他这非要学画,在爸妈眼里就成了离经叛道的逆子。 即便如今创出点成绩了,也没能和家里议和。曲萧落又要经营工作室,一时间拿不出多少钱,凡是在他可接受范围之内的他都掏出来了。 许亦洲自己还有点积蓄,但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 一整天他都在想这回事,工作效率少见地变低,下班时间一到,办公室外的动静就大了,许亦洲结束手头上的工作已经晚上七点了,打算把前几天拿去修的车开回来。 他下午的时候给程修询发过短信,说过今天不必等他。 许亦洲乘坐电梯下楼,这个点还有很多人没有离开,大厦楼底仍然灯火通明。 程氏大厦光这一侧就有三个电梯,他乘坐的这一部抵达一楼时,正巧对面的另一部电梯也打开了。 三个电梯在同一侧,许亦洲跨出一步,步伐忽的顿住。 他缓缓转过头,恰恰和同样从电梯中走出的程修询对了个视。 许亦洲:“……” 程修询勾起唇角,向他点了下头。 “很巧。” “是很巧。” 简单对话以后,两人同时迈开步子朝大门外走。 他们应该在大门口分道扬镳,许亦洲打车,程修询从侧边往停车场走,各做各事才是许亦洲意料之中的局面。 程修询的行事风格好像经常出乎他人意料,他伸出手,拉住往前走的许亦洲。 许亦洲受到阻力回头,看到对方抬起左腕看了看时间,说出的话语气平常:“我可以送你。” 他一句话轰了许亦洲个措手不及。 程修询表情坚定,见他没说话,权当他默认了,带着许亦洲一起往停车的地方去。 许亦洲稀里糊涂地被他带着坐上车,一番折腾之后,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停在家门口。 许亦洲打前走近家里,程修询紧随其后,在许亦洲打算上楼回自己房间时,程修询叫住了他。 “许良甫低价抛售许氏集团的股票,我让人去查了。” 许亦洲停住脚步,程修询则缓步走到他面前。 “我知道。” 程修询蹙眉,“我知道你知道,我也知道你找了曲萧落。” 许亦洲眉心一跳,并不在乎程修询为什么会知道前者,他关心许氏再正常不过,谅程修询也能猜出来,但后者—— “你怎么知道我找了曲萧落。” 程修询神情坦荡,没有半点心虚。 “我下午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说漏嘴了。” 许亦洲:“……” 什么意思。 “你和他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程修询眸光闪烁,灯光给他的瞳孔笼上一层光晕。 许亦洲看着他的眸子,等待回答。 不多时,程修询说话了。 “不是关系好,给他打电话是问他一些问题。” 许亦洲没办法不相信他的话,反而开始担心曲萧落那个嘴上没个把门的会不会把家底都抖出去了。 他保持沉默,输出的主动权就落到程修询身上了。 “你想买下那些抛售股。”程修询肯定地说。 许亦洲同样没办法否认,他确确实实是有这样的打算的。 他的反应坐实了程修询的猜测,程修询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许亦洲的错觉,竟从里头听出点批评意味。 “不出意外的话,现在的许氏已经人走楼空了,你要一个空壳做什么?” 许亦洲没说话。 他犯犟的地方总让程修询不解,他向前一步,逼对方抬起头。 “这件事情给我处理,我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你别再操心了。半个多月前我就在调查许良甫的事情,他确实偷偷干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勾当,完全摸出来需要花费一些时间,不能着急。” 他说到末尾,许亦洲突然开口了。 “你不用、也没必要这么帮我。” “我……” 程修询的表情在这一瞬冷却,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压抑什么,不一会又恢复了那副和煦的神情。 “你可以试着相信我的。” 对方的好意来得莫名,次数多了,许亦洲那份可悲的自卑心理又一次出现,它开始搅弄他的心神,让他更加不愿意相信,世界上会有人如此善待自己。 他宁愿相信对方真的有利可图。 这个理由不能麻痹他太久,渐渐失去了说服力。 许亦洲看着眼前的人,不说话。 程修询注视着他,很久很久,许亦洲一直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或许知道他不会再主动撕开他们的边界了,程修询只能用更加有诱惑力,更可能引起他兴趣的话题来挽回僵局。 第49章 他靠在楼梯的拐角处,许亦洲背着光,程修询现在的角度看到的大多都是他的阴影,于是他轻轻拉了许亦洲一把,许亦洲被他拉得往前半步,稳住身形,即便这样,那张脸上还是没有出现更多的表情。 他的表情很怪异,让人难以解读。 “我找到可能有用的证据了。” 程修询说完这句话,静静等待着许亦洲的反应。 有关当年的真相,许亦洲应该好奇才对,从前的几次反应都是这样,唯独这次,许亦洲微微垂下头,没有追问他。 程修询心里咯噔一声,说出更多,“我看过当年许良甫参与宴会的现场监控,那场宴会是他人以许良甫的名义去的,他本人确实不在场。” 这一回,许亦洲终于有了动静,他抬起头,往日里灵动的瞳孔暗沉下来,活像沉睡不醒的火山。 程修询的心揪紧了几分,继续道:“我追查到那人住处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了,他们居家搬迁到其他地方,没人知道他们在哪。” “但是现在,我找到他们的住处了。” 许亦洲笑了一声,“找到他们有什么用,就算他们承认参与宴会的另有其人,那个代替许良甫的人已经死了,又有什么用呢?” 程修询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悲观,“真相都是由这些小细节堆砌的,你不是一直想查清这件事吗?” 许亦洲摇摇头,“希望很渺小。” 他这幅破罐子破摔的态度险些让程修询摇白旗了,程修询顿了顿,说道:“这一切都有来源,你该撒气,该讨回属于你的一切,却不能像这样一样莽撞。” “后天中午,我们一起去一趟梅市。” 梅市就是程修询查到的地址,那家人从江城搬走以后去了很多地方,周青一一追踪过后,发现那家人最终定居在了梅市这个小山城里。 程修询才收到这个消息不久,偏偏逮住这么个机会告诉许亦洲。他握住许亦洲的手腕,轻轻一提,后者就只能抬头和他面对面,他们之间的距离忽的拉得很近。 许亦洲心头的弦动了动,不自在地向后退了半步,程修询的手仍强硬地圈在他手腕上,经他这么一动,就像一根被拉伸的弹簧,在他收回力气之后,一股力将他生生拉回。 他一个没止住,步伐虚浮地超前跌去。 他面前是一堵墙,一堵人墙。 头颅里像是有一桩古钟,沉沉地低鸣了一声。 下一秒,一股子熟悉的木质香涌进鼻腔,许亦洲的心乱得更厉害了,手忙脚乱地推开身前的人。 程修询在盯着他,他能感受到那份炙热到让人难以忽略的视线,对方的手悬浮在他身侧,预防他再次因为没有站稳跌倒。 这一切许亦洲都看到了,他心乱如麻,他别扭地不知道怎么坦然接受对方的帮助时,程修询在忧虑着他的事情;他闹脾气放弃沟通甚至要和对方起争执的时候程修询还在为他着想。 明明这些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明明他刚刚的态度那么差,那么讨人厌。 程修询的这些作为,真的很容易让人产生一些不该有的错觉。 许亦洲用力地摇晃自己的脑袋,试图将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甩出脑海。 很显然,这个方法不奏效。 两人在宽度不大富余的楼道底僵持,程修询说完自己的调查成果之后就在等待许亦洲的回答,许亦洲的想法乱成一团麻,根本没办法继续保持冷静。 他产生了退缩的想法,起码先离开这里,让他独处一会,捋清他自己内心的想法和思路,就如程修询所说的,他才不会冲动。 某种方面来说,他确实听进对方说的话了。 但他现在需要独处,太乱了,乱得他失去言语的能力。 程修询站着的位置,使他和拐角之间形成一个怪异的封闭圈,他想要出去,只能经得程修询的同意。 他忽的有些忐忑,“好。” 自主言语是高等生物的特征,此时此刻,许亦洲只觉得自己成为任人宰割的羊羔,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了。 如果程修询再质问他什么,要他回答什么,他绝对没有办法回答。 羊羔躲在阴影之下,等待着审判降临。 但那位审判者似乎并没有降下罪罚的打算。 程修询松了口气,表情缓和了,他让开身位,见许亦洲仍然心神不宁,他伸出手,轻轻牵住许亦洲的。 带他上了楼。 【作者有话说】 这一个月可能日更 第25章 许亦洲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怎么睡着的了,翌日被闹钟的铃声叫醒,下楼的时候程修询已经不在了。 这并不算什么坏事,起码避免了第二天清早记忆犹新的尴尬相处。 既然已经说好明天前往梅市,他就必须把组内的交接工作做好,曲萧落自然是随时待命的,但组内其他人员还需要他多叮嘱几句。 车子只修了四天时间,许亦洲重新坐上驾驶位的时候,竟然有种和故友久别重逢的感觉。 车子刚开动,驶出别墅区的门关,他放在副驾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许亦洲的铃声是舒缓的那一型,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让他听出点急切的味道。 他放缓车速,接听电话。 接听电话那一瞬,曲萧落的嗓音便从中传来。 第50章 “你微信发的啥意思啊??有线索了??” 许亦洲被他一个大嗓门轰得猝不及防,连忙将手机拿得远了些,开起免提。 “有了,不知道能不能查到点有用的信息。” 曲萧落似乎并不意外,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他自言自语似的,“程修询还算有点本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却没逃过许亦洲的耳朵,他捕捉到这点,反问曲萧落。 “我没跟你说这件事和程修询有关,你是怎么知道的?” 近似逼问的语气像隔着电话掐住曲萧落的脖子,他口直心快憋不住事,同时更不太会说谎,好半天没能给出个值得信服的答案。 许亦洲逮着这点追问,曲萧落察觉自己又说漏了嘴,磕磕巴巴好半晌。 最终还是没能抵御许亦洲的攻势,摇白旗投降了。 “哎呀,之前你出事,他比我还着急,在我之前就找到了你。这不,前几天问我许良甫的事,我就猜到他在帮你调查。” 他拖长尾音,说完调查两个字拐了个大弯,八卦道:“你俩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啊?” 许亦洲一顿,“能有什么情况。” 曲萧落明显不信他的说辞,“没什么情况人家能这么帮你?你们什么关系了,不就是个合伙人,非亲非友的怎么无缘无故光往你身上用劲。”他嘿嘿一笑,“我看程大少是对你芳心暗许了。” 许亦洲满头黑线,“芳心暗许不是这么用的。”车子开到正道上,他分不出太多心给他和曲萧落的对话上,再说曲萧落前边的问题,他也答不出个所以然。 他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这句话落在曲萧落的耳朵里,就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这不就老套先婚后爱、霸总对心上人特殊对待的故事。经过一众狗血网文的熏陶,他早就熟知其中套路了。 这俩人的情况可太像那么回事了。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不知道啊,那更有意思了。” 曲萧落好像把脸凑到手机的收音位置,声音更清晰了一些,“合着你们——” 他嘿地乐了一声,“互相拉扯呢?” 许亦洲:“……” 他不得不承认,曲萧落这个朋友作为生活的调味剂,总能给无趣的日常增添几分乐趣。 但是,有的时候,也是真的欠揍。 很欠揍,非常欠揍。 跟许亦洲认识这么久,曲萧落当然也知道他的脾气。 于是就在许亦洲忍无可忍,不想再忍的临界点上,曲萧落恰到好处地喊停。 主动和他说起了正事。 “打算自己去找线索了吗?你注意安全,程氏有我在不会有问题。我和秋有时挺熟的,听说你们组里新招的组员都挺好说话,不用担心,我绝对能和他们打成一片。” 他喋喋不休,越说到后头,许亦洲本来只是有些担心的心理,直接进化成了超级担心。 以曲萧落的水平,他完全不必担心对方的业务能力,只需要担心对方会不会真的把组里的风气带跑偏。 许亦洲苦口婆心:“把握点度,等我回来他们没有半分进展,我把你打成一片。” 曲萧落丝毫不怀疑他能做到这一点,在另一头讪笑,僵硬地转移话题,“你人在哪呢?怎么没看见你。” 许亦洲一手捞起手机,一手打转方向盘,“在来的路上,你已经到了吧,在办公室等我。” 说完没等曲萧落回答,他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他到程氏时,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了。 今天的电梯出奇慢,其他两部都在上行过程中,只有一部在缓慢向一楼移动。 其他的几部电梯需要穿越大厅和一条长廊,到达34层以后是其他部门的地盘,他需要再次走过很长一段路才能到美术组的办公区。 斟酌过后,许亦洲选择原地等待。 十分钟以后,许亦洲等到电梯,到达34层。 还没走进美术组的大门,男男女女的笑声便隔着玻璃门传到走廊来了。 许亦洲神经一紧,加快脚步。 门后,果不其然是曲萧落打着头和其他几人天南海北地唠。 内容大致如下: 曲萧落:“小张,听说你是c大的?我学生他爸爸的叔叔的外甥就是c大的老师!” 张婉茹(震惊脸):“真的嘛!好厉害!曲老师你人脉这么广!” 曲萧落高深莫测:“那当然——” 许庄浩:“能代许总监班,曲老师肯定也不简单吧。” 张婉茹:“对对对,能不能透露一下你和许总监的老底呀,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曲萧落光故作深沉的笑,就不说话,两人被他哄得七荤八素,对曲萧落的满嘴谎话深信不疑。 曲萧落靠坐在一张空办公桌边,正巧背对着门口。 其他两个人站在他身边,侧对着许亦洲,注意力被曲萧落吸引大半,也没意识到许亦洲的到来。 从许亦洲的角度看过去,叶霖和秋有时一人一边,倒是没参与其中,闷头做着什么事。 他捏紧拳头,推开玻璃隔门。 室内的几人被开门的动静吸引,转回头来。 “曲萧落,你能不能少说点瞎话,哪天遭雷劈了,我不会给你收尸。” 曲萧落发现他的同时捂住了嘴。 第51章 许亦洲走进办公室,曲萧落乖乖跟着。 他们的动静不小,那两个工作狂观望一眼,很快又垂下头。 跟在身后的脚步顿了顿,许亦洲敏感捕捉,用余光扫了眼。 秋有时神情微微有些怪异,看他视线的来处,应该是对着曲萧落的。 许亦洲忽的想起之前秋有时和曲萧落的乌龙,但后面听曲萧落说已经解决好了,这会又是怎么回事? 他留着这个疑问,等曲萧落走到门前,他反手往人背上来了一巴掌,曲萧落一时不察没稳住,被他推进办公室里。 许亦洲得逞以后,眼疾手快关门,重新回到办公区。 “以前就说过有段时间会有人代我的班,曲萧落和我师出同门不相上下,他比我更擅长交际,能给你们提供更多的帮助。这段时间你们就照着排期任务工作,曲萧落也会按照公司的意思给你们发布任务,有任何情况随时可以联系我,我会在二十天之内回来。” 张婉茹平常就喜欢没事和他说说话,这会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像刚才和曲萧落打成一片的不是自己似的。 许亦洲无奈,摇头笑道:“明白了吗?” 许庄浩是应得最快最大声的:“明白了!” 叶霖和秋有时没说话,点了点头。 许亦洲拍拍张婉茹的肩膀,“一个一个曲老师的,不是和他聊的挺来,怎么看着不开心?” 张婉茹扁扁嘴,“那还是更喜欢总监你的。” 许亦洲乐了。 “更喜欢我啊?” 张婉茹点头。 “等你回来,她就要换个说法了。”一旁突如其来传来一道声音。 曲萧落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开个门缝偷听,没忍住插了句嘴。 许亦洲瞥他一眼,叫了声秋有时。 秋有时应声。 “你来一趟。” 许亦洲打头往办公室里去,秋有时呆了会,跟着他进办公室。 曲萧落坐在沙发上,看到许亦洲进来乐呵呵的。 但当他看到许亦洲背后的另一个人时,他脸上的张扬笑意凝结了。 对曲萧落来说,这个反应太过反常。 许亦洲停下脚步看了看他,“你这是什么表情?之前的事情,你不会没跟人家道歉吧?” 秋有时回答得比曲萧落快,生怕许亦洲误会似的,“他和我说清,也和我道歉了。” 秋有时更不会撒谎,许亦洲暂且相信了。 轮到说正事,三人分别坐下。许亦洲递给曲萧落一个眼神,示意他闭嘴,只需要听他说话。 这句话他是对着曲萧落说的:“我给他接了个私活,你多帮他看看,有建议改进的地方你也帮帮忙。” 曲萧落完全没有异议。 许亦洲看了眼秋有时,“多问多画也要多休息,记住了。” 他抬起头又看向曲萧落,嘱咐道:“记得监督他。” 他想起什么,又补充:“不只是工作,还要记得监督他休息。” 曲萧落半梦半醒似的,晕乎乎接得格外自然:“知道了。” 许亦洲靠在沙发的软垫上,扫了两人一眼,漫不经心道:“嗯,督促休息,怎么也会有点情况。” 曲萧落:“?” 秋有时:“……” 曲萧落两眼一闭,悔不当初,他怎么也想不到不久前由他射出的箭流转过后直入自己心口。 许亦洲用他说过的话调侃他。 曲萧落再一次为自己不知好歹的嘴忏悔。 惹谁不好啊,偏偏要惹这个爱记仇的。 第26章 秋有时是先出去的那一个,他走之后,闹腾的气氛顿时熄了火。 许亦洲坐在曲萧落对面,视线带着审视,像是要将人活活看穿。 曲萧落被他盯得汗毛直立,却到底没吐出什么有用的八卦,无异于欲盖弥彰。 压力给到位,许亦洲见他抗拒没多过问,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完了,他甚至现在就可以直接撒手回家休息。 这样的想法一出,办公桌上的公司固定电话便突兀地响起了。 曲萧落幸灾乐祸,乐呵呵地看他。 许亦洲一顿,心道倒霉。 他走到桌前,直接摁下免提。 他连来电号码都没有细看,接听后一道熟悉的男声从中传来,隔着电话线,那头的声音有些失真。 许亦洲和曲萧落都认识这个声音。许亦洲不多意外,这段时间他几乎都和这道声音的主人同来同往,昨天才和对方起过争执;而曲萧落则是因为许亦洲住院期间时常和对方在医院碰面,不熟才奇怪。 毫无疑问,来电者是程修询,他语气急切,似乎是有急事,才选择打通许亦洲办公室的固定电话。 “许亦洲,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曲萧落抬起头看他,满眼戏谑,许亦洲此时却顾不上他了,他心头一紧,跟着紧张起来。 能让程修询少见地流露惊慌的样子,绝对不是小事。 “有。”许亦洲说。 听到他这么回答,那头传来推门关门的声响,紧接着响起轻微的皮鞋底敲击地面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远,显然拨打这通电话的人已经离开原位了。 许亦洲没理解程修询这么问他有没有时间是什么意思,不明所以地挂断电话。 他回过头,话未说出口,被曲萧落放大n倍的脸吓一大跳。 第52章 许亦洲退后一步,忍无可忍。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曲!萧!落!” 曲萧落笑嘻嘻,缩了缩脖子,掏掏耳朵,“别那么大声嘛。”他朝电话的方向努努下巴,“程修询估计有急事,去看看。” 许亦洲随手从桌面摸起一本画志,扔到曲萧落手里,砸得后者倒吸一口凉气。 曲萧落揉着砸痛的胸口,嘟嘟嚷嚷:“你好粗鲁。” 许亦洲没管他,他迅速开始收拾自己放在办公室的东西,两分钟后,他把曲萧落一个人丢在办公室里。 推开美术组的大门,楼道考虑采光,对外的一侧都是玻璃制成的落地窗,有些影响视线,恍惚中许亦洲好像看见不远处电梯前的身影,在他走出门外后,朝他走来。 许亦洲的步幅不经意间变缓,程修询几步来到他面前,一如昨晚争执时那样,大掌握住他的手腕,点开电梯,带着他进入其中。 程修询脸色阴沉,许亦洲心里没底,他看起来不悦,许亦洲也不敢脱开他的手。 电梯下行需要时间,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许亦洲被他握着的手手心开始泌出薄汗。 他偷偷看了眼程修询的表情,试着活动活动手腕,轻声问:“发生什么了?” 许亦洲感受到手腕上的力道更大了些,程修询回答得很慢,许亦洲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了,他却沉沉开口。 “爷爷摔倒了,在医院。” 许亦洲一惊,他一直对这个威严却对自己格外慈祥的老人颇有好感,听说摔伤他的担心也不少。 话里带上急切,“伤到了?现在怎么样?” 程修询摇摇头,“不知道有没有事,我才急着找你一起去医院。” 许亦洲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爷爷身体很好,一定没事的。” 在程牧的眼里,他和程修询就是一对,先前不理解程修询为什么急着找自己,现在前因后果一下都清晰了。 新婚不久的孙子探病,自然是要带着“孙媳”一起的。 他的安慰似乎还算有效,程修询的脸色缓和不少,电梯门开以后,他迈的步子又快又大,许亦洲险些跟不上。 一路上,程修询油门踩到底,许亦洲坐在副驾,魂都要飞出车窗了。 但他也不好说什么。 许亦洲看了眼聚精会神开车的程修询,把满心的话咽进肚子。 …… 下车以后,程修询拉着许亦洲往急诊部快步走去。 许亦洲任他带着,一言不发地尽量跟上他的步伐。 忽的,面前的人停住了,许亦洲差点没能及时停下,轻轻撞了一下前者的后背。 程修询还是没动。 许亦洲从一边往前看,顿时呆住了。 急诊室前走出两个人,一个大约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个发须花白的老人。年轻人执意要搀扶老人下台阶,老人家一把将人推开,拍拍胸脯示意自己屁事没有腿脚方便,几下走下台阶。 老人家察觉到对面多出两个眼熟的身影,顿时笑起来,眼睛笑成一条缝,向他们走来,走得又快又稳当,可以说健步如飞。 “询询!你怎么来啦!” 程修询不说话。 程牧乐呵呵地兜到他们面前,也跟许亦洲打了个招呼,几步之外杨平提着一个印着医院logo的塑料袋跟上,站在一旁候着。 程修询还没松开他的手,程牧看了眼他们牵着的手,再看看自己孙子黑沉的脸,“干什么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老头子我怎么让你生气了啊?” 程修询沉寂了几秒才说话,“您怎么摔的?” 经他这么一问,程牧有些心虚,瞥了眼杨平,“没摔。” 他本意是希望杨平可以帮他圆个谎,谁知道后者死脑筋一个,始终保持沉默。 程修询扬眉不语,就看着程牧,大有不说就耗着的意思。 程牧撇撇嘴,老实交代:“湖边太滑了,钓完鱼提着水桶摔了。” 他还想理据力争一下,“爷爷身体硬朗得很,一点事没有,”怕程修询和许亦洲不信,程牧敞开手在两人面前转了两圈,“看看,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程修询不信他,转而看向杨平。 “检查过了?” 杨平点了点头,取出袋子里的文件,递给程修询。 程修询个子高,取文件的时候可算松开了手,许亦洲的手腕失去限制,接过搀扶老爷子的任务。 程牧一点不抗拒他的动作,还将他拉得更近了些。 “从公司赶来累坏了吧,看这汗出的,爷爷真没事。”程牧年近七十,皮肤开始皱缩,略微粗糙的手感摸索着他的手心手背,轻轻地揉。 “您平常一定要小心,来往让人跟着,您摔了程……”许亦洲顿了一下,看了眼正在仔细阅读报告单的程修询,“他很担心。” 程牧笑着,一句一句地应下。 “爷爷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还是有点不方便的,你和询询要多回来看看爷爷,知道吗?” 许亦洲弯眸,“好。” 这时,程修询看完报告,彻底放了心,好在虚惊一场程牧没事,但他没打算这么轻易让程牧糊弄过去。 程修询喊了一声,“爷爷。” “唉。” “您能不能听点话,下过雨少去湖边,要是杨平没及时发现,您翻个跟头起不来怎么办?” 第53章 听他这么说,程牧气呼呼的:“臭小子,你爷爷年轻的时候身子不知道多矫健呢,老了也差不到哪里去,怎么会起不来,少咒我。” 不知道是不是许亦洲看错了,程修询似乎分了点余光给他,和程牧来回言语拉扯的同时,又重新来到了许亦洲身边。 程修询那么高大健壮一只,连带着周身的体感温度都暖了不少,许亦洲一手挽着程牧,另一手自然垂落在身侧,程修询走到他空的那一侧,他没来得及感到任何不对。 下一秒,他空着的那只手被一双干燥暖热的手握住了。 这一次与前两次不大相同,许亦洲的心跳声快要盖过耳边听到的声音,周围的一切动静都被隔绝在外,程修询似乎在和程牧说话,说的内容许亦洲根本分辨不出。 因为那双大掌覆盖在他的掌心,和他十指紧扣,略微用劲的力道让两只手紧紧贴合,许亦洲好半晌后才抽回神。 彼时,三人已经并排走出医院等在路边,程牧见他们感情好,全程笑眯眯地东扯西扯。 说到许亦洲的事,程修询的手就会收紧些,他的动作自然得好像他们曾做过无数次,许亦洲如果不作为当事人之一,或许也会像程牧一样被他的行为蒙蔽,相信这压根不存在的事实。 “小杨把车开来了。”程牧远远看见驶来的车辆,提醒他们道。 …… 最终两人还是没逃过被程老爷子扣押回老宅的命运,他们第二天就要出发去梅市,倒是没什么行李要收拾,早回晚回大差不差。 他们留下来吃了顿晚饭。程牧坐在主位,许亦洲则和程修询面对面坐着,程修询大概是要将“好丈夫”的形象贯彻到底,从开始都结束给他夹了一整碗菜。 程牧很受用,比孙子给自己夹菜还开心,也给许亦洲夹个不停。 于是乎导致一个局面——一前一后爷孙两人持续不断给许亦洲夹菜,好不容易吃了半碗,另一个盘子又装满了。 他受不住了,实在吃不下了。 许亦洲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伸手叫停,“别夹了爷爷,吃不完了。” 程修询注视着他,许亦洲轻轻摇摇头,想到程牧在场,到嘴边的生疏称呼转个弯变了个样,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刚刚说的话带有几分乞怜意味。 “先生,真的吃不完了。” 第27章 程修询那双清澈的棕瞳,忽的投入了一砚墨汁,像是能生生将人吞没似的。 许亦洲意识到什么,浑身血液倒流般的僵硬,说出的话没办法撤回,他此时简直恨不得自己是个哑巴。 好在程牧在场,程修询也做不出什么大动作,许亦洲才得以有喘息的空间,这顿饭吃得胀肚且尴尬,他恨不得立马放碗筷走人,并独自离开。当然,他显然不能怎么做,太不合礼数了。 他作为爷孙两人“特殊关照”的对象,毫不意外地成为最后吃完饭的那个,于是中间就出现这么一个过程: 他埋头苦吃,程牧一脸慈爱地看着他,程修询则靠在皮质椅背上,许亦洲能够感受到来自程修询的视线,但他别无他法。 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眼前的一切,这对他来说格外地陌生和出乎意料。 等许亦洲终于勉强把碗里的饭菜塞进肚子,来不及多说什么,程牧就来到他身边,笑着说着把他带去客厅坐着。 他起身的时候,程修询不知道什么时候踱步到他身边了,男人俊美的脸庞离他只有巴掌距离,弯腰将他面前的盘子收起。 许亦洲扭头一躲,却发现程修询只是单纯收拾餐桌上的残局。 他跟着程牧走到客厅,目光不经意间跟随着高大男人的身影。程修询的袖口挽至小臂,露出蜜色精壮的小臂,他端起餐桌上的碗筷碟盘放到一起,整理好桌椅,剩下的流程会有专人打理。 做完这些,程修询没有来和他们汇合,反而从一旁拿起围裙套在身上,又进了厨房。 厨房空间大,大部分被掩盖在门后,更多的景象他在客厅就看不见了。 “看什么呢?” 程牧问道,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凑到他肩侧,试图从他的视角顺着他的角度看去。 他看到厨房敞开门,门框的材质有微微的镜像效果,对面那一块正好可以看见程修询黑色衬衫的一角。 程牧恍然大悟似的,“看询询呢?是挺好看的,他//妈妈就长得漂亮,特勇敢英气一娃娃,这小子随她,小时候跟个布偶似的。” 许亦洲缓慢转头,虽然很好奇程牧话里说的这些事,但为了坚持自己的本分,他还是忍住了。 他无奈辩解道:“爷爷,我没有。” 程牧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 无论他怎么说,程牧都是一副了然的表情,许亦洲发现自己拗不过这位倔强的小老头,选择闭口不言。 许亦洲待得煎熬,程牧则忽然不觉,时不时从嘴里蹦出几句“关心”的话。 “小许呀,身体怎么样了?” “之前许良甫干的腌臜事爷爷都知道了,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要不要找个机会和询询领养个宝宝呀?” 许亦洲则是: “挺好的爷爷。” “没有没有。” “……” 许亦洲一个头两个大,程牧畅所欲言压根没有避讳,倒是他欲言又止,心里想了十万个理由提前开溜。 第54章 酝酿了好半天,终于开口:“爷爷我今……” “我切了点水果。”程修询端着果盘,转眼间出现在沙发后头。 两人同时开口,许亦洲没能来得及说出后半段话,程修询站在他身侧,挡住半边视野。 程牧顺手接过程修询手里的果盘,放在矮几上,花白胡子飞舞,忽略自己亲孙儿的发言,接过许亦洲的话,“今晚留在家里过夜,我不说你们就装傻不回来,今天你们谁都不准回去。” 这要是换在平日,许亦洲绝对会一口答应。 但明天早上八点他们就要出发前往梅市,方才又发生那般尴尬的事,许亦洲完全不能想象今晚留在程家会是多大的灾难。 程修询似乎也有其他顾虑,他站立的姿势没有变化,背对着许亦洲,在和程牧说话:“爷爷,我和他明早有飞机,行李还没收拾。” 程牧哼哼两声,从兜里掏出盒香烟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边说边找打火机,“我知道你们着急找人,收拾东西的事给谁做不行,实在不行缺什么去那边再买,爷爷给你和小许报销。” 许亦洲听见程修询叹口气,不知道从哪里凭空变出个打火机,替程牧点上烟,程牧很是欣慰地看着他,只抽了一口,嘴里的烟还没吐出来,剩下的烟就被程修询抽走了。 “嘿臭小子!我还以为你什么时候改性不管我抽烟了,合着就给我抽一口啊?” 程修询点头,捻着烟将火星子碾灭在烟灰缸里,茶几上渐升起一股子白色烟雾。 他皱了皱眉头,“我要不管着,您一天能抽一条。” 许亦洲一惊,程牧好烟这件事全平城人尽皆知,没想到本人抽烟的程度比他从传闻中知道的更甚。 程修询说完这句,又退回原本的位置,挡住他前边的视野,比前一次挡住的更多。 许亦洲不明所以,摸不透程修询的目的,他抬头看看对方,希望对方能感知到自己的不解,给予他解释。 程牧也注意到他们,再次催促着说起先前的话题。 “这次得听爷爷的,谁知道你们这趟去多久,今晚留家里过夜,其他的我才不管。”老头子任性道。 程修询拿程牧没办法,语气无奈:“您讲点道理。” 程牧撇嘴,“不行,我不答应。” 程修询摇摇头,思索着如何劝说程牧放他们离开,许亦洲和程牧坐在两边,他站在许亦洲前边,鹤立鸡群似的突兀又怪异。 灰色围裙在他的身上有些小,看起来穿着并不舒适,他动了动腰,这么微小的动作有围裙挡着,对面的程牧或许看不清,许亦洲在他身后,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看不到的。 没等到许亦洲的动作,程修询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勾了勾。 许亦洲一愣,定睛看去才发现围裙的系带打了死结,穿着他的人似乎已经奋斗过,打结的地方微微绷紧,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单靠自己是没办法解开的。 许亦洲恍然大悟,原来程修询是想他帮忙解开围裙。 他用指尖点了点对方的手心,算作回应,表示自己已经接收到他的求助。 做完这个动作,许亦洲便聚精会神地对付围裙系带了。 程修询感受到身后的动作,乖乖站着没动,还在思考着如何说服程牧打消让他们留宿的想法。 …… 事实证明,他们两个人加一块都没能拗过程牧。 程牧不仅留他们过夜,还只让人收拾了一间房间。 这意味着他们需要一整晚扮演一对相爱相亲的夫夫。 许亦洲坐在程修询住了二十多年的房间,坐在他的床边,看着面前的人,陷入沉思。 他该干什么,他能不能睡地上,他可不可以当作今晚什么都没说过。 程修询一个月前才搬出程家,许多衣服没有带走,这时换了身蓝黑色家居服,又找了套较小的给许亦洲。 他把衣服递给许亦洲,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也不打算计较他晚上的言语过失。 “我的尺码对你来说有点大,这件是我以前的衣服,比较小,你试试。” 许亦洲捧着那套同色较小的睡衣,浑身涌上莫名的无力感,他没有别的选择,总不能抛下一切不计后果地走了,他只能点点头,“好。” 进浴室换下脏衣,他扯扯略长的衣摆,程修询看起来不比他强壮多少,他的旧衣服对许亦洲来说却仍有些宽大。 忽然,玻璃门上出现一块黑影,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最后成为一个人影。 程修询轻声问道:“好了吗?” 许亦洲快速套上裤子,打开了门,浴室的地面比卧室要低,他本就比程修询矮,现在更要抬起头和对方对话。 “好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程修询上下扫视了两眼,摇摇头,“没什么事,我是想说你可以顺便洗个澡。” 许亦洲看起来柔软惨了,他回应道:“好的。” 浴室是干燥的,程修询也没洗过澡,他想到这点,又下意识问:“那你呢?” 不知道他的哪些字眼逗笑了对方,程修询眼眸弯弯,许亦洲能从他眼里看到一条银河似的光束,半晌男人突然停下,在他面前蹲下,将许亦洲身上穿着的略长裤脚折了折,刚好露出脚踝。 许亦洲靠着门框,不敢轻易动弹。 第55章 程修询还在笑着的,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指尖不经意地略过他的皮肤,任何一个微小动作里都带着淡淡的愉悦,暖意通过小小的相接点偷偷传递。 这件裤子对他来说长得有些过分了,尽管程修询折得很好,不一会也会散开,程修询意识到这点,找了把剪刀,一口气把多余的长度剪了。 顺便还给他拿来了洗漱用品。 “我用隔壁房间的浴室。晚上等爷爷睡着,我会去另外抱一床被子,不用担心。” 他放下洗漱用品,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毛茸茸的浴巾堆在怀里,许亦洲握着门把,他双腿发软,强装的镇定像是一层随意就能撕开的伪装,等程修询彻底离开房间,他仍心有余悸。 第28章 老人家往往睡得早又睡得浅,睡眠质量取决于当天的运气,等程修询和许亦洲各自洗漱完时,程牧已经回房间睡下了。 程修询按他所说的,在程牧睡着之后另外找了床被子,他抱着一套新床具回来,没打扰阳台上打电话的许亦洲,兀自在床边的空地铺地铺。 许亦洲靠在阳台的瓷砖墙边,屋里的动静太小,隔着一层玻璃门,他压根没听见什么声音。 耳边是曲萧落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发言,曲萧落说话时语调欢快,显然心情不错,事情进展预料之中的顺利。 他听着曲萧落和他分享今天的工作内容,却没能听见房间内开门的动静。 方才耳边布料窸窣的声音盖住了屋外特意放轻的脚步,程修询恰好也没听见,等他做完手头的事,那人轻却闷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前,下一秒,轻轻敲了敲门。 程修询起身的动作一顿,即刻便猜到了门外是谁,好在地铺在床后,如果不进门就不会发现。 他起身开门,果然看见拄着拐杖的程牧站在门后。 “爷爷,您不是睡下了?怎么又起来。” 程牧震了震拐杖,“臭小子,现在连爷爷什么时候睡觉都要管了。”他用空出的手捋捋胡须,眼睛眯成两条细线,“一把年纪了睡得多睡得少没太大区别,你们年轻人才要注意,睡眠是很重要的,你和小许明早还要赶飞机,等会早点休息,知道不知道?” 程修询每听一句就点个头,耐心听程牧说完,他才应道:“知道了,您就放心去睡好了。” 程修询靠不靠谱,程牧这个做爷爷的比谁都清楚,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放不下心:“行李叫人去收拾没有?” 程修询点头,“都吩咐过了。” 见孙儿什么都准备妥当了,程牧才稍放心了些,程修询哄他早点回房间,宽厚的身躯挡住大半边门框,程牧没程修询那么高的个子,被他这么一挡,真就看不见房间里的任何东西了。 他歪头想从缝隙里看,程修询立刻伸手扯扯程牧皱起的衣角,不动声色地重新挡住缝隙。 程牧定定看他两眼,“小许呢?” 程修询收回手,“在屋里打电话。” 程牧顿顿,“又在工作?不用那么拼命,爷爷的钱够你和小许大手大脚花一辈子了。” 程修询为许亦洲辩解:“不是在聊工作。” 程牧更感兴趣了,他左右看了两眼,神秘兮兮的,靠近程修询耳语:“难不成在说许家的事?” 程修询:“?” “爷爷你……” 程牧哼哼,“我怎么了,我还不能关心关心小许?” 程修询无奈道:“我没这个意思,您可以,当然可以。” 程牧这才放过他一马,“这才差不多。”说着说着,程牧突然神色严肃,“爷爷之前跟你说的你千万得记得,许家那个老二诡计多端得很,从前他爹和他大哥都低估他了,这么多年不知道瞒过了多少人。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竟然想把亲侄子卖了,要不是我把小许的婚事截下来,他这会指不定待在哪个狼窝里。” 程修询静默几秒,低声问出他一直以来的疑惑:“您当时从哪知道的消息?” 程牧面色沉沉,“咱们家的暗线。我和小许的爷爷年轻时候不对付,后来都在平城发家,慢慢的就成了朋友,小许爷爷心脏不好药当饭吃,这件事我知道,他当初过完生辰宴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后边刚好碰上你爸妈忌日,我去外地待了几天,回来之后老许就出事了,我觉得事情不对,查了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头绪,倒是把许老二的行踪查得清清楚楚。” 程修询抓住字眼,“ 他们本来想把许亦洲送去哪?” 程牧回忆当时的资料,拼凑记忆力的零碎信息,“好像是叫冯河吧。” 听见冯河的名字,程修询始终保持正常的脸色忽的阴沉下来,好似下一秒就会狠戾地伸出尖牙,撕碎那人的颈脖。 冯河就是冯冰的大哥, 冯冰作为冯家最小的儿子都已经三十多岁,冯冰在家排行老大,有零有整已经五十四岁了。 他完全不敢想象,如果他爷爷没有发现这件事,没有出手,即便许亦洲有通天的本事,又要如何在这般困境中脱身? 何况他羽翼未满,只是个柔弱的小画师。 第一次见许亦洲的时候,他眼里那抹深掩的脆弱是会说话的,嘴上和他保持同等地位提出条件,实则比谁都没底。明明那么坚强又秀气的一个人,却要面对那么多看得到或看不到的险阻,甚至差点丢掉性命。 第56章 公路边的乱石缝不该是许亦洲的归所,他不知道自己想过多少次,那一天他要是没有追根究底,许亦洲会不会死在那里。那么单薄的一个人,毫无生机地倒在冒出无数黑烟和火焰的废铁里,浑身都是血,血污和灰尘糊了他满身。 程修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将这些画面记得那么清楚,每一帧都无比清晰,他忽略不了任何一个细节,脑海中不受控地播放那些画面。 胸口传来钝闷的痛感,提醒他那些都是过往的画面,鼻腔微微泛酸,程修询屏住呼吸,好像每次吐息都会带动身体里的刀刃,一刀一刀地剐在他的血肉上。 对面站着的程牧浑然不觉,他还在继续:“爷爷没能帮上你许爷爷,你可要好好帮帮小许,当年的事太蹊跷,绝对要查清楚。” 就算他没这么说,程修询也是这么打算的。 他暗暗抚平不稳的情绪,搀住程牧的胳膊,不忘转身用后背挡住门后,劝说程牧回房休息,“我知道,您安心待在家里,这些事交给我。爷爷您现在该回去睡觉了。” 程牧被他轻轻推着走,又好气又好笑,一巴掌拍在程修询的胳膊上,“嫌弃老爷子打扰你们二人世界是吧?” 程修询不置可否,本以为不说话程牧就不会过多为难。 然而他想错了,程牧觉得自己说中了事实, 更来劲地说了不少,一副八卦到不行的样子。 …… 等门前的人都走了,许亦洲才从一侧的柜门边离开,站到爷孙两人刚刚的位置。 方才在阳台上说笑的表情早已不见,全身的筋骨像是被人拆卸开重新拼装起来一般,疼得没有根源。 他脚底下踩着一朵虚空的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消散,它一消失,许亦洲就会踩空,狠狠地摔下万米高空。 没多久之前,他还以为自己踩上的是一片实地。 明亮的灯光照亮整条走廊,许亦洲放眼望去视野尽头,程修询微微躬身照顾程牧的身高,爷孙俩不知道还在讨论些什么,有说有笑的。 许亦洲背靠实心门墙,合上双眼,手心摸到墙上瓷砖,冰凉一片。 他没让自己放空太久,程牧的房间不远,程修询很快就会回来,他转身回到房间内,在地铺和床之间,选择了床。 程修询默认自己睡地铺,他如果抢了这个名额,保不准等会程修询回来的时候会不会提醒他。 程修询和程牧刚刚的对话他都听见了,程牧救了他,程修询牺牲自己的婚姻帮助他,他却向他提出合作。他本来应该在更棘手的处境的,他们之间是不对等的,本以为只要努力拉近他们之间的差别,很快就能还清,事实上这都是他自己的臆想。 他们从来都不是合作伙伴,他只是一个被救助者。 他躺进被窝,猛然被洗涤剂的香味抱满,靠在床头,能听见窗外树叶的沙沙声。 许亦洲此时才有心观察整个房间。 床很大,边上放了个矮桌,憨态可掬的小圆凳陪在它身边,表面纹着暖色的图案。床的对面是一整墙柜,摆放着许多唱片和图书,柜子边有一张宽长的书桌,桌面放置一整排的笔记本。 那些厚本子封面破旧,损坏程度最高的三两本,在角落的地方用稚嫩的笔画写着三个字。 日记本。 程修询竟然有写日记的习惯。许亦洲如是想着。 他捏着被角,想起身仔细看看,倒不是要窥探程修询的隐私,只是好奇那一排本子是不是都是程修询的旧日记本。 但程修询的名字一出,他又想起方才的所见所听,一下子兴致全无了。 他躺回被窝,房间里最亮的灯已经关了,许亦洲扯过棉被盖过头顶,恨不得将五感尽数关闭。 平日里还算不错的睡眠质量偏偏在这时出了错,他一直保持着清醒,时间拉得无限漫长,不知道过去多久,身后传来几声脚步声。 程修询回来了。 许亦洲绷紧脊背,不敢乱动。 对方放轻动作,极缓慢地关上了门,脚步停在离床不远的地方,程修询在那里站了一会。 许亦洲知道他在看着自己,他无比庆幸自己此时背对着大门,可以不用面对着对方装睡。 紧接着,许亦洲身后的床面受到重压,向下下陷一部分,随着程修询的动作,许亦洲被窝里的双手紧撺在一起。 他不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 许亦洲惴惴不安,程修询在床边坐了火,滚烫的视线几乎要将他烫穿,这样的僵局持续了很久,长久维持一个动作让他浑身酸痛。 终于,程修询起身了。 他关闭剩下的灯,留了一盏小夜灯,躺进地铺前,带有薄茧的手掌抚过他许亦洲的后颈。 只一下,就收手了。 第29章 许亦洲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睡的,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明朗。 床边的铺子不见,连同程修询也不见人影,许亦洲拿起手机一看,昨晚设定在七点十分的闹钟还没响,现在是七点零九分,正好卡在前一分钟。 “叩叩——” 有人在敲门。 许亦洲穿拖鞋起身开门,门后是笑呵呵的程牧。 程牧牵起许亦洲的手轻拍了拍,“昨晚上有没有休息好?走,跟爷爷下楼吃早饭去。” 许亦洲虽然有些迟疑,还是点点头,“休息得很好,谢谢爷爷,您先下去,我马上就来。” 第57章 剩下的时间不多,想要赶上飞机,必须在七点半之前出门,许亦洲简单洗漱之后,匆匆下楼。 程修询和程牧两人已经坐在餐桌上,早饭很简单,两人并未动筷,显然是在等他。 许亦洲倍感压力,硬着头皮坐进自己的位置。 他的面前已经盛好一碗清汤面条,点缀几片葱绿的菜叶,还有一个恰到好处的溏心蛋,看着勾人味蕾。 “你们两个要赶飞机的快吃吧。”程牧说。 他自己不吃,就这么看着许亦洲,盯得许亦洲头皮发麻。 忽的,程牧说话了:“小许,询询厨艺不错吧?” 许亦洲吃面的动作一顿,他低头看了眼品相绝佳的面条,却不敢去看程修询,“这不是阿姨做的吗?” 程牧哈哈大笑,“不是啊,是这个臭小子早上爬起来做的。”他点了点程修询的位置,话是说给许亦洲听的,“我早上五点钟下楼来的,他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咯。” 许亦洲笑笑,垂眸没再说话。 余光中,程修询侧过脸看向自己,许亦洲微不可见地低下头,假装没有看见。 大概察觉到他的逃避,程修询低声喊了句爷爷,程牧噤声,不明所以。 “爷爷,再聊我们要误机了。” 程牧虽然不满,却也不好说什么,“行了行了,知道了。” 一顿饭吃得急也沉默,就连前往机场的路上,两人也一言不发。 八点钟,飞机准时起飞,许亦洲和程修询一起订的机票,不出意外地成为邻座。 航程共计两小时,这班班机的头等舱之间隔板较矮,两两一座,许亦洲靠在向外的这边,翻开特意携带解闷的书本。 大概是昨天夜里没睡安稳,大约十来分钟后,困意渐渐袭上脑海,许亦洲收起书,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心想着如果睡着,就这么睡两个小时吧。 程修询望向舷窗外的云层出神,极短的睡眠让他双眼酸涩,却没有丝毫困意。 昨天晚上送他爷爷回房间,走到房间门口,突然停下脚步。 “臭小子,爷爷问你个问题。” 程修询疑惑:“什么问题?” 程牧撇嘴捋胡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爷爷让你和小许结婚,你怨不怨爷爷?” “这都多久过去了,您才想起来问我。”他说完顿了顿,又笑了,摇摇头,“不怨。” “你许爷爷的忙,爷爷得帮,你要是不愿意,不用在爷爷面前装作乐意。你们两个要是都因为这件事不高兴一辈子,爷爷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程修询站在一边,他略微低着头,沉默几秒,想起胸口仍有余悸的响动,没办法撒谎。 他像是坦白:“您刚开始把这件事告诉我,我是不大乐意。我的人生计划就是陪您到老,把程氏经营好,以后如果碰到什么心仪的对象就追到手过一辈子平平淡淡的生活,如果没有就找个时间领养一个小孩,培育成我的继承人。您突然让我和一个陌生人结婚,我当然意外了。” 程牧伸手,程修询即刻便半俯身,露出自己的后脑勺。 老头子收起大半的力气,轻轻地、带着些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委屈你了。” 他昨晚这些,程修询才重新抬起头,唇角的弧度明媚而悠然,“不委屈。” 程修询回过头,他看向的正是他房间的方向,“我应该……是对他感兴趣的。一开始或许是好奇,再是可怜他,那个感觉像是……心疼?现在又多了点,特别他喊我某些称呼的时候。”他的手放在胸口靠左的位置,感受到生命的搏动,不久之前,它还有其他的动静。 “这里会像是有碗打翻的醋,又酸又涩。牵他手的时候,我会开心,相差不大的体温相触,我会觉得温暖。爷爷,这是喜欢吧?” “但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惶恐不安的,明明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我却能看出来他对我没多少信任。为什么?是我做的不够好吗?” 程牧瞪大了眼睛,程修询的回答不在他的任何猜想范围之内。 他花了一段时间消化这个结果,他猜想过两人只是在演戏哄骗他,或是真的假戏真做了,没想到事实介于两者之间。 程修询从牙牙学语到如今,都是程牧一个人操持的,他因为儿子儿媳的离世耿耿于怀多年,忽略了对孙儿这方面的教育。 程牧看着眼前已经比他高上许多,早就在外独当一面的程修询,耐心地给出了解释,像教小小一点大的他张口说话一样,教导他如何判断自己的内心。 “心疼和怜惜是人性最直接的表现,它们是最容易泛滥的情感,对同一个人产生一次、两次、好几次都再正常不过。但是如果你总是在心疼他,总想见他,想把他捧在手心,让他受不到任何伤害,”程牧轻轻点了点程修询的脑袋,“你就是喜欢他。” 程修询眨眨眼,先前胸口的那种酸麻感再一次涌上来,预习似的,当下演示了一遍。 间隔的时间,程牧接着回答他的第二个问题。 “你许爷爷为人严厉,是个不好相处的。许老二年轻的时候处处不如他大哥,不受你许爷爷待见,许老大走了之后,小许一个人寄人篱下、受尽委屈,被人欺负长大的孩子,怎么会轻易信任一个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第58章 “至于你做的怎么样,爷爷给不出评价,这得小许自己说。” 程修询回到房间,许亦洲正睡得安稳,一层柔和的光晕撒在他的侧脸,格外的漂亮。 他坐在床边,程牧跟他说的那些话不断在脑海中轮放,许亦洲背对着他,露出小半截脑袋,娇俏可爱。 心软成一片,程修询轻轻拨下他挡住头部的棉被,极谨慎又爱怜地抚过对方的后颈。 下一秒,他读到一条数据。 【情绪:紧张】 【信任度:15%】 程修询愣神,不为进展缓慢的信任度惊讶,而是为了又一次出差错似的情绪震惊。 手底的触感柔软细腻,像精心加工制成的绸缎,叫人爱不释手。 他应该是不愿就此收手的。 程修询剖析自己的内心。 如果不用睡地铺就好了。 程修询抹去自己该死的想法。 手臂上感受到不一样的触感,将程修询从回忆中拖出。 他歪过头,许亦洲半趴在他放置手肘的小平台上,已经熟睡了。 看样子,他也没有休息好。 程修询的手臂放置在他脑袋侧边,许亦洲只要侧头,脸皮就会和他的肢体完全贴合。 他开始想象那个画面。软乎乎的人和小猫无限接近,他可以摸他的头发,亲吻他的头顶,就像亲近小猫一样。 程修询觉得自己应该收回手,他应该是喜欢许亦洲的,但这份喜欢对上他们现在的关系太过复杂,不是什么好时机。 这应该和兵书、商书上说的差不多,也要有策略。 要慢慢来,循序渐进地来。 所以,他选择把手放在一个更随意的地方。 哪里都行。 就在程修询收手的一瞬间,许亦洲动了。 他睡得不安稳,挪动了一小寸方位,好巧不巧,就在程修询手掌边,下巴搁置在他掌心一侧,发丝铺满一节手腕,挠得程修询痒痒。 他抱着侥幸心理,又动了动手,希望许亦洲会自己挪走。 但显然没什么用,许亦洲不仅没挪走,随着他轻微调整体态的动作,两瓣温热的软肉擦过他的手心,留下抹不仔细观察极难察觉的湿濡。 程修询霎时间呆滞在原地,一种陌生的被称为无措的情绪卷袭他的脑袋,剥夺他思考的能力。 除此之外,他又不得不承认,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他想要对方亲近自己。 程修询伸出手,悬浮在许亦洲的头顶,迟迟没有落下。 他想做刚刚脑海里想象的事情。 他在犹豫。 周边的气氛很是安详,不知道哪位乘客的多媒体窗放着轻快的音乐,无意间烘托此刻的画面。 程修询靠近了些,许亦洲毫无察觉。 他又靠近了些,许亦洲还是没有半点反应,睡得很沉。 他在睡觉,他不会知道的。 程修询不断在心中默念这句话,暗示自己偶尔的出格不会影响到事情的正轨。 他的手掌慢慢靠近青年的发顶,很轻很缓很慢,确保对方确实不会有所动作,他的手才大胆下落。 如愿覆上一颗毛绒可爱的脑袋。 他轻轻揉了揉,内心从未如此饱满过,像填充满了甜味棉花糖。 第30章 当天时间上午十点二十分,飞机落地。 许亦洲是被一阵喧哗声吵醒的,广播播报即将降落,有人在交流落地后的去向。 他直起身,肩背传来一阵酸痛,才发觉自己趴着睡了一路。 而他刚刚的姿势…… 许亦洲抬起头,程修询偏过头满含笑意的眼投入眼帘。 “是认床吗?你看起来昨晚休息得很不好。” 右半张脸不属于自己的余温尚在,许亦洲胸口擂动的心跳宣示着他的紧迫,他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他的潜意识想法和机体反应都在告诉他,他已经跨越了原本的约定。 这本是不该的。 程修询离得更近了,似乎是想弄清楚他愣神的原因。 许亦洲如梦初醒,笑容僵硬而尴尬。 他拙劣地用对方给他找的理由糊弄过对方的问题:“可能是的。” 得到他的回答,程修询才恢复到两人最初的距离。 “得到的消息只说明李家人移居到梅市的一个村子,还不知道具体地址。” 那位去世的亲信姓李,据查全名李正德,到许良甫手下做事时已经三十来岁。他的一家人都靠他养活,从许良甫那得到的报酬,除去日常开销大多给了家里,在梅市具体情况还不知道。 但李正德为人节俭,为什么能有那般积蓄,让家里人在江城吃喝顶配、甚至买下一栋别墅还尚未可知。 程修询说得含蓄。 许亦洲撇开脸,回答得含糊,“嗯。” “如果今天没有什么进展就早点回落脚点休息。” “好。” 梅市处于货真价实的北方,因整座城布满各种品种的梅花出名,一到梅花的花期便是当期旅游热城,但若不在就只是一个有些偏远的十八线城市。 他们要去往梅市的东区,东区地形崎岖,从前没什么开发资本限制了发展,渐渐成为人烟最稀缺的一片地域。 东区不像主城区那般坐拥高楼大厦,大多都是一个个村子和自建房,他们落脚在一个条件还不错的宾馆,行李已被周青提前送来。 第59章 第一天,两人顺着线索找到那个名为香园里的村庄,村庄很大,大多都是独栋并排的自建房。 他们打听半圈李家的住处,得知一个破天荒的坏消息。 “啥子?李家人?” 许亦洲点点头,耐心回答面前这位听力不大好的大姨。 大姨鄙夷地打量许亦洲两眼,再瞅瞅一边站着没说话的程修询,半晌才说道:“我们一村的人都姓李啊。” 许亦洲:“……” 程修询:“?” 许亦洲忍着尴尬,又问了李正德的名字。 “哈?李正德?”她认真思索了好半天,下巴的皮肤蜷缩起来,那双黝黑的脸上出现好几道沟壑。 “不认识。” 许亦洲无语凝噎,“……” 一分钟前他问起时,这位大姨还声称自己认识全村所有住民。 现在看来不属实。 “好的大姨,谢谢你。”许亦洲弯唇礼貌感谢,目送大姨离开。 大姨走前还留下一句,“这人肯定不是我们村的,你们省省心吧。”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他们整整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找了半个村子,都没有任何发现。 果真如程修询所说,没有什么收获。 走过大半片村子,最终他们站在一棵高大的香樟树下,天边的云已然红了一片。 “明天再找吧。”程修询说。 就目前情况而言,他们别无他法,早些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再战是最好的选择。 宾馆离这并不远,附近却没有适当的交通工具,今天走的路多一点不多少一点不少,于是他们又步行二十分钟,全充当当天的运动量了。 程牧不在场,没有接着作戏的必要,许亦洲的房间就在程修询的对面,两人在走廊处分开。 打开房门前,许亦洲停住脚步,想起点什么。 身后响起推门的声响,他叫了声程修询的名字,动静就停了。 他回过头,程修询果然定定看着自己。 “我们明早去集市看看。” 程修询显然不太理解,却没说话,等着许亦洲的后话。 许亦洲弯眸,显出几分生动来,荡得程修询心神一晃。 “刚刚有对摊贩提到集市的地点,我记下来了,大概知道在哪个地方,那边人多混杂,说不定会有收获。” 程修询看起来像是任他差遣似的,他每分析一句,程修询脸上的表情就怪异一分。 不是普遍觉得奇怪的那种怪异,是许亦洲理解不了的一种怪异—— 关注点也很新奇:“集市几点开始?” 许亦洲一愣,反应时间倒也不长,通过社交和短视频平台,已经得知这边的集市约莫在早晨五点开始,六点到七点的区间是集市人流量最大的时间。 他将这些信息一字不落地说给程修询听,后者听过后,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我们明早需要几点出发?” 许亦洲思索片刻,回答:“五点?” 程修询想着他几个小时前在飞机上的困倦模样,重复道:“五点?”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从程修询简单的两个字里听到些关切的意思。 许亦洲表示确定。 程修询停止提问,转而进自己的房间取了个黑色礼袋来,递给许亦洲。 手里的袋子轻飘飘的,但手底颇有质感的触感,让他完全不能轻易地估量价格。 “这是?” “蒸汽眼罩。” …… 第二天大早,两人出发当地集市。 程修询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辆代步工具,不是汽车,不是轿跑,甚至不是四个轮的。 许亦洲看着面前这辆摩托车,无话可说。 他的沉默震耳欲聋,而程修询显然也不太能理解。 许亦洲察言观色,看来这个主意不是他提的。 感受到许亦洲的探究,程修询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我问问”。 周青接起电话,似乎也不太理解自家老板,“您不是说要代步工具吗?我想着那地方不大,车子不好开,您有驾驶证,两个轮的更方便,用电的我怕您找不着充电的地方,这才给您找了辆烧油的。” 程修询:“……” 好小子。 许亦洲忍俊不禁,拦着他,“他考虑得很周到。” 程修询嗯了一声,放过周青,挂断了电话。 男人长腿一跨,坐上了车,歪头不动。 许亦洲没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程修询看着他,拍了拍后座。 “放心,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喜欢这些东西,生疏难免,技术不会差的。” 许亦洲哪能再拒绝,他坐上后座,稳住身形,做了半天心理准备。 程修询启动发动机,车辆发出一声低沉的嚣叫,时间已经越过五点,他们需要赶紧前往目标地点,但程修询却没立刻驶动车辆。 “怎么了?” 程修询看着前边的路,没回头,说这话的语气好像最常见不过的问候,“你要抱着我。” “啊?” 这回他扭头了,耳后红红的,连带着影响到半边脸颊,都透着一层血色。 “后面没有挡板,会摔,你环我这里。”程修询躲开许亦洲的视线,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环成一圈。 然后立刻回头,声音低低的,“好了吗?” 第60章 许亦洲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花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了。” 下一秒,眼前的风景飞速向后移动,许亦洲感受到惯性带给身体的一股力,如果没有听程修询的话,这会大概真的如他所说会狠狠摔下去。 也因为这股力,他一时没控制住重心,撞上程修询坚实的后背,他环抱着对方的腰,手里微硬且韧的手感很是微妙,顾不上自己被碰疼的鼻尖,关切问道: “抱歉,疼吗?” 大概过了十多秒才得到回答:“不疼。” 许亦洲没再说话,静静看着周边的样子,假装自己是个五感封闭的傻子。 到达集市之后,果然已经有很多商贩摆好商品开始出摊了。 和昨天看到的场景不一样,集市里的人更多,男女老少皆有,更是有举家出动采买的。 许亦洲和程修询逛了两圈,还是没有多少收获,好在问起几年前搬来的李姓人士,终于有了点进展。 他们得知后面搬来的几户人家大多住在村尾,他们昨天只走到接近村尾的地方,有一点比较奇怪的地方,当许亦洲再问起更多,锁定到村尾住着的人家后,他们都毫无例外地一脸晦气,似乎不愿意多提。 许亦洲和程修询都觉得有问题,又实在问不出什么东西,只能亲自走一趟。 他们离开集市前往停车地点,集市所处的地方通道狭隘,他们只能将车子停在集市之外的一片空地上,走到半路,发现集市头部一阵嘈杂。 不像是普通的交谈,更像争吵。 两人脚步一顿,被闹剧吸引了视线。 “你这扫把星!碰到你就没有好事!成天碍手碍脚!” 破口大骂的这位大姨脚边散落一地的蔬菜,装菜的篮子滚落一旁,她面红如猪肝,两手叉腰。 她的对面站着一个身形佝偻的中年男人,因为过度劳作,腰身很难再正常直挺,他肤色黝黑,背对着对他怒目而视的大姨。 大姨篮子里的罐头摔到地上没碎,轱辘几圈滚到男人脚边,男人一言不发,面色并未因为辱骂变化半分。 他弯腰捡起罐头,再捡起菜篮,将掉落的蔬菜一个个放回原位,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我不要了!晦气东西!” 他做好这一切,双手奉上菜篮,大姨却不领好意,她伸手一挥,菜篮子又重重摔了出去。 这一回,玻璃罐没能承受重压,碎了。 糖水溅了一地。 第31章 那个男人明明是受辱的一方,却如同一个哑巴,放任他人对他的暴行。 许亦洲找到一个看热闹的大哥,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哥两指夹着烟,吐出一口,看着不远处吵闹的场景,满不在乎:“还能是什么,这个扫把星走路不看路,撞到人李姐了呗。” 他牵着一个直到他大腿高的小女孩,似乎是他的女儿,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眼睛滴溜溜的,看着自家父亲和眼前的帅哥哥对话。 “扫把星?”许亦洲问道。 大哥神情不悦,“对,扫把星。” “为什么这么称呼他?” 大哥掐灭烟头,随手扔到街边的地面上,“还能为什么,他这人天生霉运,跟他待在一块的都没什么好下场。”边上有行人过路,他动手将女儿往后拉了一把,接着说道:“自打他到我们村村里就老出怪事,凡是跟他有过接触的人,都会倒霉七八天,就是看见一眼,都要倒霉一回。” 他揉揉女儿的脑袋,动作轻柔,语气却粗狂浮躁,“晚上回去又得叫你//妈给咱们一人煎一个荷包蛋。” 从他的话里,好像经常碰见这位被称为“扫把星”的男人。 许亦洲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你们经常碰到他吗?” 大哥满脸厌恶,瞥了眼不远处还在持续的闹剧,“不是经常碰到,是这家伙整天啥事不干,到处游荡,我们是要出门买菜上班的啊,想不遇到都难。” 这时,程修询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亦洲一回头,程修询用眼神暗示他自己有话要说。 他只好停止和大哥的对话,“好的,耽误您时间了。” 许亦洲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女孩靠近几步,扯扯他和她爸爸的衣角。 “爸爸,刚刚你说错啦,那个叔叔没有撞到那个婶婶,他们离得可开啦!” 许亦洲、他爹:“……?” 大哥尴尬地笑笑,拉着小女孩走了。 小女孩一步三回头,还和许亦洲和程修询挥手道别。 许亦洲好气也不是,好笑也不是。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走远,程修询带着许亦洲来到一旁,他们站着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方才争吵的两个人,连同对话内容也一清二楚。 “你刚刚要说什么?” 程修询摇摇头,“不是想说什么,等等,给你看张照片。” 程修询从手机里找出张照片,是他从查到的资料里拍下的,俨然是份个人资料。 名字那一栏写着李正德,边上就是一张蓝底证件照。 程修询突然给他看这张照片一定有原因,因而许亦洲又仔细地将那张文档照片上下观察了许久,可惜还是没能抓住重点。 “什么意思?” 程修询放大证件照的部分,又指了指那位仍在满嘴脏话乱飞的大姨,示意许亦洲进行对比。 第61章 起先只是注重两人的争吵内容和身形,并没怎么观察他们的脸,这么一看,发现差点就错过了一个重量级消息。 大姨体型偏胖,面色红润,不好说是气的还是纯粹气色好。 那张被忽略的脸出奇地眼熟,渐渐在许亦洲脑海中浮现,和方才看见过的证件照上的五官重合。 他才恍然大悟。 “这是李正德母亲?” 程修询没把话说得太绝对,“应该是。” 许亦洲向他投去一个眼神,两人混入人流,重新回到刚刚的所在地。 那个地方距离争吵的两人很近,可以轻而易举地听见他们对话的全部内容。 但很可惜,等他们找好位置,那边的一男一女已经分道扬镳。 菜市场最不缺的就是垃圾桶,男人一个个地捡起果蔬,井然有序地放回菜篮子,再交还给大姨。 后者当然不领他的情,又一次将物品尽数掀翻在地,并对着男人呸了一声。 男人露出的半边脸上,有一道食指长的伤疤,看起来像是利器划伤的,他本就看着不好相与,加上刀疤,更让人觉得可怕、不敢接近了。 他没有反驳,跟个真哑巴没什么区别,对大姨的话置若罔闻,再次弯腰去捡。 “我不敢要!别捡了!滚滚滚,赶紧滚!” 大姨面色涨红,双手剧烈挥舞,赶瘟神似的驱赶他。 男人还是没动。 谁拿他都没办法,连带着边上一圈有意无意看热闹的,都闪躲着避开。 大姨见他一副比牛还犟的样子,所幸伸腿踹开菜篮,让他捡菜的动作第三次功亏一篑。 这一回,本就折腾得七零八落的菜叶子四处散开来,两个软皮番茄承受不住压力,重重摔到地上,茄汁溅出一朵红花。 男人的动作停了,为了便于捡取东西,他跪坐在地上,现在没有再继续的必要,他就起身了。 都说是个人都会有脾气,这个男人好像没有七情六欲似的,他面无表情,一句话没说,一个表情没有,就这样转头走了。 他瘦的不像样,腰身挺不直,头也都是低垂的,走路姿势像极了末世小说里的丧尸,身上的衣袍洗过无数次褪色严重,在附近人群的着装中显得格格不入。 看着他走远,许亦洲默默记住他的个人特征,以备后续有用。 “她走了。”程修询忽然说。 大姨干脆连菜篮子都不要了,随手跟路边的一个商贩买了个新的挂在手肘上,转身往菜市场里走了。 “这是打算重新买菜了。” 程修询点点头,“跟着看看?” 许亦洲犹豫了,“我们两个人一块跟着,也太容易被察觉了。” 要想想有没有更好的对策。 就在许亦洲绞尽脑汁之时,程修询想出了个点子。 他捏捏许亦洲的手心,动作行云流水,下意识的亲昵完全没有经过思考。 许亦洲微怔,他的动作做得太快,许亦洲才刚意识到手心的触感是什么,程修询就收手了。 下一秒程修询在他面前脱下外套,露出内里的黑白配套简装,他抽出别进腰间的上衣衣摆,整个人顿时显得更加随和了。 带着体温的外套递到许亦洲面前,程修询见他没接,向前送了送,“接着。” 许亦洲老老实实接过衣服,静静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站在这等我。” 说完这句话,程修询几步走进对面的人群,即便许亦洲远在十步之外,还是可以一眼注意到程修询脱颖而出的身影。 程修询顺着人流方向走,停在不远处的一家杂货铺前,坐着看店的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一身水产工装,扎了条粗长的麻花辫,长得还算清秀。 店铺前的台架上摆满了干粮米面,品种繁多,她闲坐在一边,打了个困哈,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扇子驱赶停落的飞虫。 程修询拿起其中一个框内的米勺,铲起一些细细端详,半晌又放下和那人交谈着什么。 两人交谈的声音不大,许亦洲只能大概看见两人口型在不断变化,他按捺住好奇心,站在原地等。 对面的一男一女有说有笑,交谈过程大约持续十来分钟总算可以结束,程修询和老板娘颔首道别以后,提着四袋子红枣桂圆花生莲子离开铺子。 目送程修询高大帅气的背影离开的老板娘,视线紧紧跟随,那眼神饱含期盼和欣赏,却又像是惋惜便宜落到别人手里—— 总之她看着程修询走出很远的距离,坚定不移。 于是程修询只能走到集市口打个弯绕路返回原地。 见程修询神态自然地从另一边回来,许亦洲看看他手里的大红色塑料袋。 许亦洲:“……”他没太懂对方这一套操作下来的效果,是这四袋子干果? 后者毫不心虚,更是理直气壮。 程修询从某个袋子里摸出一个桂圆干,剥开烤晒得薄脆的皮,剩下果肉放进许亦洲手心。 “尝尝,味道还不错。” 许亦洲:“?”虽然疑惑,但他还是照做了,桂圆肉腌制过,甜滋滋的,却也不腻。 “嗯,确实不错。” 在他嚼果肉的过程中,程修询开始解释:“已经90%可以认定刚刚那个就是李正德的母亲。他们家是几年前搬来的,问了一圈,本地人回答上来的信息和他说的获得信息基本相同。他们家由她掌家,附近商贩跟她很熟,刚刚那个大姐已经把大概地址告诉我了。” 第62章 产生初步猜疑并获得地址,这么困难的事程修询竟然十来分钟的时间就搞定了。 许亦洲察觉不对,略有些狐疑地看向程修询。 “她和李正德母亲相熟,为什么会这么轻易把信息告诉你一个陌生人。” 程修询眼神闪躲,难得神态不自在。 “赌了一把,说我是李正德的远方表弟,喊李正德母亲姑妈,她就说了。” 许亦洲瞥了眼他离开后仍站在原地的干货铺大姐,对方的眼睛都要看直了,惹得许亦洲一阵恶寒。 要是真是诈来的就算了,但这么一看,怎么感觉不像兵不厌诈,更像别的不正当手段呢? 许亦洲如是想着,手心捏着一片桂圆皮。 这触感……他怎么忘了这茬。 “怎么是这四种?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许亦洲问。 组合在一起就是——早生贵子。 程修询的表情看起来不太能将其中蕴意宣之于口,他顿了顿,好半晌才说道:“我是来找姑妈回乡喝订婚酒的,这家的四宝新鲜喷香,给姑妈捎一份,顺便带点回家给我未婚……妻尝尝。” 许亦洲:“……” 好的。真厉害。 任他怎么也没想到程修询的法子竟然是这么个损法子。 【作者有话说】 搞错了,早生贵子的子是莲子,改了一下。 第32章 法子损归损,有用就好。 获得李家人的住址,他们即刻马不停蹄前往村尾,果然在接近村子尽头的地方发现一幢独立鸡群的小洋房。 对,独立鸡群。 没错,一幢,小洋房。 面前的房子独立于土地中央,周围地面都是清一色的水泥地,只有靠近主建筑的一部分铺设了大理石地板。除此以外的地方,是整片整片半人高的芒草,他们肉眼所见的草堆子里,被绿色网兜拦成许多区域。 养了群只只昂首挺胸缓慢走台布的鸡。 密密麻麻,时不时缩脖子朝许亦洲和程修询叫一声,一只开始,其他的就跟有了主心骨似的,一股脑地跟着叫,吵得人耳膜快要破裂。 他们站在一座石板桥上,再往前一步就是芒草地。 芒草地上的小洋房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大多门窗紧闭,只有楼顶用以透光的窗开了。 许亦洲和程修询面面相觑,一致认为进一步行动前要好好探查一番干货店大姐的情报是否属实。 “建筑看起来确实很新,李家人前些年举家移居到这自建了一套房的话,外墙的污损程度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许亦洲看向小洋房对外一侧的空白墙面,分析道。 程修询点点头,“不知道现在里面有没有人。” “走近点?” “可以。” 于是两人肩并肩扒开芒草穿梭其间,如果不是只有这一个通向外界的通道,他们合理怀疑李家人要么全都极其瘦小要么压根不使用交通工具。 因为他们不是在开辟道路,是在道路上劈开道路。 五分钟后,他们终于逃离芒草的围困,停在房子前。 还未等他们思考下一步作何动作,前方不远处传来异动,不知道是谁带着谁,或是两人一块的,他们火速后撤藏身于一面乱石堆起的矮墙后。 意外地看见另一个人从对面方向破草而出。 对方动作熟稔,双手贴在腹部,弯着身体,他没有管那些扎人的芒草,在接近一人高的忙草田中自如穿梭。 那身影和体态不可能认错,就是方才他们遇到的“扫把星”。 李家大姨对他一副嫌恶的样子,侮辱谩骂诋毁一样不缺,他为什么还会来这里? 寻仇报复? 许亦洲如是想着,但下一秒,扫把星停在小洋房前,从随身的口袋捞出几把米撒在鸡圈里,被投喂的鸡咕咕乱叫,一股脑地拥在一处,扫把星又多撒了一把,撒完这边转头再去另一边。 他口袋里的鸡食扔不完似的,一下接着一下,等投喂玩所有的鸡,他才开始做其他事。 也不是什么想象中的坏事,扫把星抓住长进大理石范围内的芒草,几下给连根拔了,拔掉的植物被他堆在一起,扔进鸡圈里给鸡做窝。 一趟又一趟,他的腰身渐渐弯得更厉害了。 目睹他的行为,许亦洲一头雾水。 “他这是?” 程修询也摸不太清他的意图,“我也看不透。” “他这么做说明这里是住了人的,不论企图,很大可能就是李正德一家。”许亦洲说。 程修询点头,“等他走吧。” 他们看着扫把星,包括他之后做的一系列收拾门庭的动作,他动作流畅熟悉环境,显然不是第一回这么做,且很有可能经常这么做。 大概三十分钟以后,他走了。 许亦洲和程修询才从石墙后边出来,诡异的是,扫把星没从他们来的方向离开,仍然是往和他们相反的方向走的。 许亦洲脑子一热,远远跟了上去。 走出去没多远,就一晃眼的功夫,面前便出现一间被高茅草遮得七七八八、不近看根本察觉不到其存在的一间水泥房。 扫把星打开门走了进去。 程修询跟在他身后,忽的上前轻轻拍了拍许亦洲左肩,示意他向左边看。 许亦洲照做,但眼前的一幕让他顿时忘记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第63章 那幢小洋房和水泥房只有十多米远,就在小洋房背后,两者之间有一条石子小路相通。 也即是说,刚刚扫把星去往门前,乱草堆不是他的必经之路,从小路过去,再顺着庭院绕一圈也能做到。 他是刻意从这过去的。 两家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占据许亦洲的脑海,水泥房的门隔绝内外的声响,他没办法知道里面人的动静。 直截了当地去敲门一问也不太可行。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程修询牵着他,退出那片芒草地,重新回到原本的位置。 趁着四下无人,跟他交代:“现在开始,你充当一会周青的角色,当我的助理,而我姓许,你姓程,我是许正德的同事,我们是来慰问意外亡故同事家属的。”他抬起手,“记住了。” “……”许亦洲微怔,却也没多说,“好。” 程修询打头走到门前,拉响门铃,许亦洲就跟在他身后,学着周青平常跟在程修询身边的样子。 里头果然有人,不一会儿,门后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脚步停在门边,没立刻开门,不用猜都知道对方是在通过摄像头观察外边,许亦洲和程修询也没有出言催促。 见是两张生面孔,那头的人问了句:“你们是谁?” 程修询挂在脸上的笑看不出一点不对,他毫不心虚,“我是李正德李哥的同事,跟他交情很好,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来看看叔婶。” 那头犹豫了许久,这期间许亦洲和程修询就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动作,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半分。 终于,门开了,露出一张丰盈却无神的脸,是个五十多六十岁的男性。 他上下打量许亦洲和程修询,好似要将他们皮囊下的骨骼内脏都看清似的,令人寒战的眼神不加掩饰,转眼又消失了。 他语气惆怅,用脚尖从玄关的鞋柜底下勾出两双沾上灰尘显然很久没人使用的鞋套,“太久没听见我儿子的名字了,你们进来吧。” 许亦洲和程修询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弯腰套鞋套。 走过玄关进到里屋,昏暗的灯光恍然消失,取代它的是一盏亮堂堂的精美吊灯,天花板上看不见的缝隙里嵌入灯带,即便在深夜也能将整个室内照得犹如白昼。 李父走在前边,朝着楼上喊了个名字。 许亦洲跟着向上看去,有个二十出头的清秀姑娘探出头。 “叔父,”她捻着长裙,噌噌噌跑到楼下,“你叫我?” 李父点头,示意有客人来家里,“去泡两杯茶来。” 女孩乖巧应是,以为毫无痕迹实则明显地看了眼陌生的两人。 望见柔笑的许亦洲,她忽的偏开头,匆匆地走了。 “坐吧两位。”李父说道。 许亦洲没动,他此时扮演的是一位顺从的下属,“老板”不动他是不能动的。 不过他没什么怨言。 程修询颔首和李父道谢后坐下,许亦洲就站在他身边,努力扮演背景版。 李父注意到他,“这位怎么不坐?” 程修询唇角的笑意挡不住,此情此景下说出来的语气像是开玩笑,“他是我的秘书。” 李父没听出来不对,点点头没再问。 程修询出动出击,一番体己话说得轻车熟路,如果许亦洲不是知情人,或许真以为他和对方交情不浅。 “李叔,你和婶子这些年怎么样?想孝敬孝敬你们太不容易,让晚辈好找。” 李父起初还有些防备,程修询见招拆招从容应对,一阵攻势下,前者渐渐放松下来。 说的话题也越来越贴近他们此行的目的。 程修询抽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李父面前,李父摆手不愿收下。 程修询看向大厅内的酒柜,笑道:“李叔,别和我客气,说是李哥同事,不如说我是他徒弟,我还没你们家酒柜高的时候就跟着正德哥了,他对我的恩惠我这辈子还不完。”说到后头,他低垂头颅,“可惜……” 许亦洲站在一边,彻底傻眼。 他相信程修询从干货铺老板娘那得到的消息是诈来的了,不仅如此,他对程修询的演技和手段也有了全新的认知。 编故事也很有一套。 这个悲情的故事动人感伤,李父毫无意外非常共情,神色落寞。 “是啊,那天要是早点回来就好了,倒霉,倒大霉。” 程修询眼神闪烁,想要引导他接着往细处说。 李父却停住了。 他不愿再提似的,眼里蓄着满眶泪水,和方才他们见到的模样毫不相干。 他不再说话,扭过头去,许亦洲只能看到他颤抖的肩膀。 他在哭。 程修询偏头看向许亦洲,无声做出口型。 “情况不对。” 许亦洲同样无声回应他:“慢慢来。” 程修询点头,他来到李父身边,安抚道:“李哥要是能看到叔你这样……” “嘭——” 大门被人打开,进屋以后极大力泄愤似的摔回去,这声巨响打断了程修询的话。 还未见到进屋的人,对方如同洪钟的嗓音便遥遥传来。 “天杀的今个又碰到李景德,害我逛了快一个钟头的菜全烂了!短命玩意早晚不得好死!活该半死不残!” 一阵换鞋的动静之后,她又喊:“老李?人呢?!” 第64章 第33章 李景德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许亦洲耳中,不管是程修询那,还是他自己掌握的信息。 李父在家地位明显不高,为此他也有些窘迫,管不上太多,他更怕被家里的母老虎治理,于是起身去接过李母手里装满菜的竹篮子。 “倒霉。” 李母甩手往里走,低骂了句。 没几步,她便停下来了。 素日不迎新客的家里忽然出现两位脸生的客人,各有特色的相貌不凡。 但她和她丈夫不一样,她脑子里的神经绷紧了,知道自己儿子从前做的大概是什么勾当,她顿时幻想出无数个可能。 能干什么。 寻仇的、找事的、总归不是什么好的。 她越过许亦洲,直直走近厨房,里头那位姑娘正端茶出来,两人在门前相撞,茶水险些洒了一地。 李母眉头紧锁,语气凶狠,“做什么吃的,端两杯茶都端不稳,白养你这么大了。” 许亦洲远远看着,普遍来看,年轻一代人的脾性不可估量,以他往常见过的场面,接下来那位姑娘应该会索性甩手不干,回馈一副无所谓的臭脸叫人气结。 但那姑娘没这么做,她的反应和李景德差不多,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反而让路给李母经过,垂头浅声道歉。 “是浅浅不好,叔母先过。” 她这么说,李母总算没再刁难,进厨房去了。 茶汤完好无损,李姑娘把茶杯一一摆在茶几上,在李父身边坐下,全程没乱看乱瞟也没说话。 许亦洲在身前二人看不见的地方捏了捏程修询的肩膀,至于为什么用捏,是因为这样的动作就算被察觉也不算怪异,秘书助理向老板提供一些简单的缓解疲劳服务不是什么分外之事。 程修询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身位,半张脸对着许亦洲,他的视线扫过面前的两人,又投向视野之外。 许亦洲读懂了他的意思,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一家人行为怪异,不好融入,只能尽量多留一段时间。 和李父你来我往地聊,一晃已是半个小时后。 李母走出厨房,甩开手上的水珠。 “李浅浅,上去叫他们下来吃早饭。”李母说。 叫李浅浅的女孩从李父身边起身,噌噌噌爬上楼,不出一会就完成了任务。 李母眼神狐疑,却没这么早赶他们走。 “吃过早饭没?”李父摸出烟盒抽出两根烟,一根放在嘴里,一根递向程修询。 程修询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他接过烟咬着,拿李父放在桌上的火机替他点火,最后点燃自己的,笑道:“没来得及吃。” 李父很受用,“留下来吃点。” “少抽两根你能少块肉?老不不怕死的,”李母打断他的话,“我没煮他们俩的份。” 损了面子的李父面色不太好,扯扯老婆衣角,小声说,“现在煮不行吗?” 李母没打算和他“交头接耳”,用正常的音量说:“不行,我没时间伺候别人。” 这话边上的两人当然听见了,许亦洲定了定神色,没接话。 反倒是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李浅浅弱弱开口:“叔母,我去吧。”她说完,抬脚往厨房走。 李母大声嚷嚷:“你去什么去,”她快步上前抓李浅浅的手腕往回拽,“不准去!” “叔母……” 李母没有半点能商量的样,她盯着程修询,话里带刀:“隔了这么多年找上门,能安什么好心?” 程修询从沙发上起身,语气柔和,“李婶不用担心,我们没什么坏心思,”他指着桌上李父还未收起的银行卡,“这是孝敬你和叔的,我们很快就走,只是跑了一路确实有些饿了,能借厨房一用吗?” 李母捻起银行卡,薄薄的一张小卡片里面储蓄的数目绝对不小。 许亦洲本来还担心这招对付李母这种人起不到作用,后者收卡噤声的操作,打消了他的疑虑。 这是默认他们留下了。 李父招呼李浅浅去厨房,到底没让两位客人自己下厨,李浅浅简单给他们一人煮了碗面,端出厨房。 这个时候,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 楼下拢共五个人坐在餐桌前,餐桌很长,多余的一大截显得当下空间有些空旷单调。 许亦洲坐在程修询右手边,觉得异常诡异。 他发现那些位置都是有使用痕迹的,像是有人每天坐着使用的。 许亦洲没来得及把发现告诉程修询,楼上忽的穿出一阵声响,是各异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许亦洲看到眼前这幕时,下巴都要惊掉了。 他的正对方站着一排人,高矮胖瘦的八个人。 许亦洲:“……”这些是谁? 他们在各自的位置坐下,几个年纪偏小的见有客人,提溜着眼睛观察许亦洲和程修询。 李父主动介绍,“亲戚,人比较多你们两个,别不自在。” 程修询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半开玩笑地说:“不会,人多热闹。” 因为许亦洲和程修询的加入,两个年纪稍小晚来的没有座位,只能搬来两张椅子坐在桌子的另一端。 他们没有怨言,大概七八岁的模样,没和父母坐在一起,跑到厨房的消毒柜里取来所有人的餐具,一个个摆放过去。 第65章 到许亦洲的时候,其中的小女孩把筷子递给他,小梨涡挂在她粉嫩的脸上,嗓音糯糯的。 “哥哥,你长得真好看。”说完这局,她的脸更红了。 许亦洲笑着揉她的脑袋,控制力道没弄乱她的发型,“谢谢,你也很可爱。” 小女孩听到有人夸自己很开心,走出去半步又把另一幅餐具递给程修询。 “诶?这个哥哥也好看,好高呀!”她只比桌子高出半个巴掌,抬头仰望程修询,眼睛亮得像颗星星。 程修询俯身,接过筷子,“是吗?”他看了眼许亦洲,“那我和这个哥哥谁更好看?” 这个问题太刁钻,小女孩想半天也没想出个结果,摇摇头,“都好看。” 程修询因为跟她说话,离她很近,小女孩缓缓伸出手,软软的小手轻轻碰了碰程修询的鼻子。 她怔怔道:“照片里爷爷也有这样的鼻子。” 许亦洲听到这句话一愣,“你爷爷?” 小女孩点头如捣蒜,“对呀!爷爷他……”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前来上菜的李母打断了,“动作快点,都等着吃饭呢。” 小女孩顿时没了胆子,声若蚊蝇地喊了声“阿太”,看程修询和许亦洲一人一眼之后就走了。 阿太。 许亦洲大概知道一些,这个称呼在平城附近就是爷爷的母亲的意思,也就是曾祖母。 小女孩称李母为曾祖母,那她的父亲岂不是可能就是李正德的儿子。 李正德的两个兄弟都是碌碌无为的游民,大抵教不出这样的孩子,他们得到的消息也没有提到李正德已经成家,怎么会突然出现个孩子。 没等他继续细想,菜已经上齐了,李母虽然强势刻薄,席上却还是以李父动筷的时间为开席的信号。 响起碗筷相接的声音,许亦洲收拾好表情,开始享用李浅浅做的味道还不错的捞面。 一顿饭吃得沉默,和他想象中不同,这家人在吃饭的时候根本不交谈,各自沉默地吃完,沉默地离席。 先吃完的先走,等到大部分人都离开,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碗筷被李浅浅的堂兄,也就是李正德二弟的儿子收走了,许亦洲和程修询重新回到客厅。 这一次他们多了一个需要应付的对象。 李母坐在对面,看他们活像在看两个上门讨说法的债主。 “问都问过了,吃饭也吃过了,没其他事你们可以走了。”她直截了当。 许亦洲继续扮演背景墙,他的旁观视角里,程修询仍然挂着得体的表情。 “其实今天除了来看望两位,晚辈还带着一个正德哥留下的东西。” 许亦洲懵了一下,程修询口中的李正德的东西是什么,他从来没告诉过自己。 什么时候带着,怎么确定能有用处等等,程修询都没和他交涉过。 他第一反应不是探究程修询所说的虚实,而是对方独自面对这件事情。 李父李母不会对李正德留下的东西不感兴趣,李父噌的直起腰,连手里的烟都不抽了,李母显然是更理智的那个,她迟疑片刻,还是没有放下防备心。 她说:“谁知道是不是你随便找来糊弄我们俩的。” 李父找回了点理智,认同地点头。 程修询的表情天衣无缝,即便作为“同伙”,许亦洲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程修询起身,绕过茶几,来到李父李母面前。 他从上衣的内口袋里取出一串钥匙,放在两人面前,抬头看向窗外,目光深远,仿佛在回忆什么。 他是这么说的。 “这是哥留在平城银行的钥匙,前段时间才到我手上,两位可以亲自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他收回目光,朝许亦洲招招手。 许亦洲应召来到他身边。 程修询高深莫测,带着他往门外走。 “东西和心意送到,晚辈就先告辞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有点小改动 末尾出现李景德名字 第34章 他们回到宾馆,天色还早。 分别以前,许亦洲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李正德留下了什么东西?” 程修询扬眉,“没留下东西。” 许亦洲一顿,“那你和他们说……?” 程修询一点不心虚,“至少确定了他们就是李正德的家人,还有李景德,李正德当年的死因他或许知情,可以从他那身上入手。” 获得的消息中李正德死于疾病,本意想来梅市找找线索,竟意外地发现李家不为外知的消息。 李正德或许有后,他的死因有疑,而李景德可能知道他真正的死因。 掩埋在土地之下的根系露出表面,不知道还藏着多少秘密。 许亦洲放了心,“银行那边需要做好准备,他们就算去,脚程也不会太快。” 程修询早就考虑到这点,“放心,让人准备了一封遗书。” 李正德死因未明,当然不可能是他的遗书,这份“假遗书”若是动动手脚,让李家人误以为儿子另有死因,指不定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但他没再干扰程修询的决定,这些对方也一定能考虑到,不需要他多虑。 程修询发了条信息,抬起头,“我已经让人去查李景德了,最早今晚就会有消息,我们多留一天。” 第66章 “好。” 消息来得很快,当晚七点,程修询带着新消息敲响了许亦洲的门。 彼时许亦洲在回复秋有时的返图,这些天他不在,秋有时没有懈怠半分,兼顾工作的同时,画技同样也在不断进步。 曲萧落的用心程度也让许亦洲意外,总而言之他和秋有时的关系越来越好,比他在时放开了许多,连在微信上说话的语气都软和了不少。 这点让许亦洲百思不得其解,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求太过严厉了。 他结束对话,起身给程修询开门。 “有消息了?” 程修询走进门,站在玄关,好像没打算再往里走。 “有了,许良甫的人没封锁李景德的消息。”他拿给许亦洲几张a4纸,“都在这里了,有用的不多,我们明天上门碰碰运气。” 他说有用信息不多,纸上却实实在在写了颇多内容,许亦洲想从头到尾浏览一遍需要时间。 他走进房间,身后的人迟迟没有跟上,仍留在原地。 许亦洲偏头看他,“怎么不进来?”他拉开边上的另一把椅子,示意程修询来坐,“坐下等等,我看得很快。” 说完这句话他也没心思管程修询听没听进去,兀自低头看材料去了。 他半晌才听到动静,但没心思也想法去催促,许亦洲完全被资料上的内容吸引去注意。 李景德和李正德是远方的表亲,李景德的母亲和李父是堂兄妹,两人年幼的时候感情不错,但李景德运气不好,他先天不足左腿骨骼发育不全为人唾弃,一直靠着政府发放的残疾补贴生活,后来爸妈查出些坏病,很快就离世了,李正德看他一个人无依无靠没人照顾就接回了老家。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李家都没发生什么变故,那时候李正德离开家去到平城工作,把李景德留在家里,但李家只有李正德一个人对他怀有善心,李父李母对这个远房亲戚没有任何感情,更是嫌弃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白白养一口人。 李正德知道这事后就把李景德接到自己的住处待过一段时间,李正德给吃给穿,李景德则在李正德出任务受伤的时候照顾他,后边遇到李正德被派遣到更远的工作单位,没办法带着兄弟一起,没办法只好又让李景德回到李家。 那时候的李家还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大家子住在一起,而是住在同一条街,某次休假,李景德应李母的要求前往李正德的住处,喊休假的李正德回家吃团圆饭,这一去事就大了。 李正德说自己稍后就来,让李景德先回去,李景德的任务已经完成,没有多留,他回到李父李母的住处以后,一家人等到天色昏沉也没等来李正德。 电话打不通,他们只好前往李正德的住处,等他们发现门被反锁,敲门没人应答无奈破门而入的时候,李正德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他们一家人凭借李正德立足,李正德一死,无异于天塌了。 李父李母哭了三天三夜,也没能哭回自己的儿子。 李景德和李正德关系好,李景德自请留夜看守,遗体火化约定在第二天,当晚李景德出个门的功夫,回来时整栋房子已经被烧成灰烬了。 看玩最后一个字,许亦洲放下资料,心情复杂,“所以李正德爸妈把他的死归结到你景德身上?” 程修询点点头,“这些不足以让李景德来到另一个地方还被称作‘扫把星’。” 这个问题确实值得深思,李家人对李景德抱有偏见,但换了个全新的环境,他依旧背负着这个骂名,冥冥之中透露着不对劲。 “你也在想原因?和这些一起来的还有李景德这些年在梅市的消息,一开始‘扫把星’这个称呼是从李家传开的,村民尚且不信,李景德来到这里之后和现在一样不常待在家里,过路的地方正巧遇到些起火之类的事,发生于炎夏也正常,但人心不安,他们就找点开脱霉运的借口,成了现在这样。”程修询说道。 许亦洲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多玄乎的一件事,事实上就是谣言和臆想的组合。李景德的幸与不幸都来源于这家人,理应痛恨他们,却任劳任怨任打任骂。 他想到李景德三番卑微应对李母刁难的样子,“李家人害他臭名远昭,他还愿意跟着李家移居到这里。” 程修询无奈,“也不能都不信,基数太大了,万一真的有点玄乎。”他话尾收得很快,像是在掩饰什么。 许亦洲:“?” 这句话他说的有活跃严肃气氛的意思,装模作样的,一身不自知的松弛感,让他说出的话莫名可信。 即便它真的很荒唐。 许亦洲轻捻额角,又说了几个猜想,这回程修询没再接话,认真听着。 他们交流半晌,最终决定第二天直接上李景德的门,开门见山。 李景德清晨傍晚和用饭时间在家,其他大多时间都在四处游荡。 许亦洲第二天又起了大早,和程修询通过老方法来到茅草地前,径直前往小洋房后的水泥屋。 他们敲响门板。 屋子很小,里面发出任何动静外边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李景德很久没有做出回应。 不知道是屋里没有人,还是李景德察觉不对故意为之,过去两分钟,许亦洲又一次敲门。 这一回,终于有了回应。 第67章 不过不是屋里传来的,而是屋后传来的,李景德跛着脚走到屋前,谨慎地端详面前完全陌生的两人。 许亦洲这才发现李景德的腿有问题,不细看其实看不出什么毛病,只是走路不太稳,如果不是昨天看到资料,他或许不会那么早知道。 三人形成一个尴尬的平衡状态,李景德站在屋檐下,“你们找谁?不能是我吧,找李家人要去哪里,但他们不爱见客。”他指着一边风格迥异的小洋房说道。 许亦洲先是一滞,李景德没有意料之中的少话,前面和他碰上的那些时候,好像更多的解释确实多余,不如不张口。 他摇头,“是来找你的。” 李景德一愣,“我?” 李景德无甚波动的瞳孔里闪过暗光,转瞬即逝,却没逃过许亦洲的眼睛。 许亦洲抓住主动权,“你是李正德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李景德自嘲一笑,“只是我比较倒霉,”他看向角落小床边的桌面,那儿摆着一张照片,“他也一样。” 屋子很小,许亦洲进屋以后只能看到一张单人床和一张矮桌,其余的部分被一面粉刷得青白的墙挡住了。 桌子上的相框虽发白却擦得洁净,李景德对它的珍视程度不言而喻。 再细看,照片上四个青年互相搭肩靠在一起,最左边的那个身量最矮,靠着他身边的青年站稳,他们两个笑得最是开心。 从旧时的照片仍能看出他们的面容,最左边的两个分别是李景德和李正德,剩下的两个也很面熟,昨天他们才在小洋房里见过。 这是李家三兄弟和李景德的合照。 许亦洲看了眼一言不发的程修询,没停留太久,收回视线以后,他温和道:“你很大度。” 李景德不明所以,看着他没说话。 “他们一家人弃你厌你,儿子的死也怪罪于你,外边那么多的流言蜚语,你就没想过解释什么?”许亦洲说。 李景德面色不改,对这些毫不在乎,“我这幅样子,他们厌弃我也没什么错。” 他指的是自己这幅残躯,许亦洲心里知晓,但对方似乎有意无意地在避开李正德的话题,和李家人不一样的是,李家人对李正德是悲痛后的麻木,随着时间的洗礼已然变得诡异。 李景德却更像是怅然,一种非常复杂的混乱情绪,里头可能掺和着遗憾和悲情,但也可能有些别的什么,比如——平静。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第35章 李景德没有深究许亦洲和程修询的来历,平静的反应好似已经回答了无数遍相关的问题。 他说的话都是许亦洲能从资料里看见的,没太多的可探究价值。 几番下来,两人无功而返。 回去的路上,车子开得很快,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此时许亦洲再揽着程修询的腰,心里已经没什么波澜了。 手心感到微动,是程修询在说话。 和平时不太一样,像是掺进源源不断的溪流,缓缓流淌着,莫名透露着点亲昵。 “不太高兴?” 许亦洲起初没反应过来,稍后才发现程修询将自己思索时的沉默归结为情绪不高。 “没有,我在想今天的事。”他侧过脸,让自己的声音更清晰一些,“一开始见到他的那幅样子,我就觉得他也不会愿意说什么,比起是一个人,他更像为了什么任务强行活着的行尸走肉。” “我也这么觉得。”程修询说道,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控制车速慢了些,他的声音才顺利传入许亦洲的耳朵里,“任务……” 许亦洲等着他的后话,几秒后程修询才说:“很有可能,我总觉得哪里有点问题,晚点让人来盯着。”他顿了顿,想起什么,“明天公司有重要会议,我要回平城一趟,很快就回来。附近有几个不错的景点,你可能会喜欢,没有消息之前的这段时间就当作旅游,好好放松放松。” 车子驶过起伏地面,许亦洲下意识收紧双手稳住身形,“好。” 工作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多累,但程修询这么说,他心底还是一暖,“我会去的。” 程修询的嗓音忽的有些沉,“嗯。” 轮到许亦洲怀疑程修询心情不好了,从话题结束到到达酒店两人分别,程修询没再说话,本来的微妙气氛转瞬全没了。 这次在走廊分手,程修询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进门了。 剩下的调查流程交给程修询,许亦洲无需多虑,第二天他睡了个自然醒。 太阳透过未拉紧的窗帘投入室内撒在床尾,许亦洲醒来的时候,成天喜欢假装冰块的两只脚难得有点温度。 他是个喜欢独处的人,但在此时却忽的有点想见一个人。 许亦洲点开手机看时间,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一点整,他倒头就睡了一个上午,程修询或许已经离开这里了。 但他也没理由去敲对面的门,万一还没出发多尴尬。 于是他没动,任由自己烂在柔软的床被里。 “叮。”手机响了一声。 许亦洲缓慢伸手在床沿找手机,好半晌才摸到。 看了眼微信,他一愣。 程修询:【给你点了午餐。】 许亦洲趴在床上又一愣,几秒后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开门,门后果然放着一提饭菜,纸碗叠在一起有点高度,看起来分量不少。 第68章 他提着外卖进屋,空着的一只手回复程修询的消息。 许亦洲:【谢谢】【这么多?】 程修询:【嗯,看着味道都不错,就多点了一点。】【才醒吧?】 这可不是一点,照着普通成年男性的饭量,这些够四五个人饱餐一顿了。 许亦洲瞪大了眼睛。 许亦洲:【你怎么知道?】 程修询秒回。 程修询:【你昨天睡得很晚,我半夜走的时候灯还亮着。】 合着程修询昨天晚上就走了,昨天晚上许亦洲的确睡得很晚,他又重新仔细看了一遍程修询给他的有关李正德和李景德的资料,多的时间利用短视频平台找了找周边的旅游攻略。 做完这些,已经凌晨两三点了,他睡得晚,没有固定的生物钟,才会睡这么长时间。 但这无伤大雅,简单寒暄后,他被程修询赶去吃饭,两人的对话就此终止。 这些菜光是看着就勾人味蕾,许亦洲拆开几份,发现每一份分量都不太多,所有的加在一起,是他勉强能吃完的量。 看来是程修询特意吩咐的了。 许亦洲对程修询的细心程度再一次刷新认知。 吃饭的时候也没闲着,许亦洲翻着曲萧落给他发的一大长串消息,一条条颇有耐心地看下来,一边嚼着美味菜肴,一边分出点余力回复他。 曲萧落发的都是些日常的琐碎,他很喜欢向许亦洲吐槽一些丁点大的事,诸如工作室的花又开了一朵,今天的咖啡奶加的有点多之类的。 曲萧落朋友多,特别亲近的除许亦洲以外就没有了,这样的行为就像把他当做日记本一样,许亦洲挺乐意。 不忙的时候就回回他,忙工作的时候就放着先不管,结束了再回,有时候一隔就是两三天,曲萧落也不恼,还是热衷着发。 今天的话题比较特殊,许亦洲花了点心思,导致他的进食速度都受到了影响。 曲萧落:【完了,我觉得我完了。】 许亦洲:【?】【什么意思?】 曲萧落:【我真的要完了!!!!】 许亦洲:【。。。】【扛斧头.jpg】【说人话。】 曲萧落过了好半天没回他,状态栏一直是备注,没换成输入状态过。 许亦洲被他没头没尾的话闹得心烦,干脆放下手机认真吃饭。 偏偏他才把手机放下,特意扔远,电话响起来了。 许亦洲起身去拿,接听电话,曲萧落鬼鬼祟祟的声音便传进他的耳里。 “你在哪?” 许亦洲心如止水,“宾馆。” 曲萧落还是鬼鬼祟祟,极为谨慎,“程大少在不在你边上?” 许亦洲喝了口汤,“不在。” 曲萧落还想啰嗦:“那……” 许亦洲烦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哎呀,不是怕他因为我影响他员工的工作怪罪我吗。” 许亦洲额角一紧,“你把他们怎么了?”心里默默想着希望别是什么麻烦事,不然曲萧落非得掉层皮不可。 “秋,”那头传来几声问好的声音,听着很熟悉,曲萧落应该还在公司里,他草草回应后,换了个安静的地方,“是秋有时,他好像对我有点想法,他刚刚给我泡了杯咖啡。” 许亦洲松了口气,不觉得哪里奇怪,“嗯,你继续说。” 曲萧落哈了一下,“你就不惊讶?” 许亦洲真的不惊讶,“你觉得你们看对方的眼神很清白吗?” 曲萧落炸毛了似的,“不清白吗?!” 许亦洲肯定道:“不清白。那天我带你去组里,你看了他很多眼。” 曲萧落停了几秒,好像觉得许亦洲说得有点道理,没办法反驳,“那不是因为之前误会他了吗?想看看他那时候恢复的怎么样,”越说道后边,他越没底气,声音越发小了,“我可是照顾了他三天……” 许亦洲捕捉到重点,放下碗筷,重复:“什么三天?” 曲萧落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在许亦洲问第二遍之前,他小声解释:“他因为我受伤了,我当然得照顾他啊。” “还有什么是你没告诉我的。” 曲萧落嘟囔道:“还亲了一口。” 许亦洲彻底无语,“都亲了一口了还纠结有没有想法呢?你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像个身经百战的高手似的,轮到自己就变成纯爱战士了?” 曲萧落有些抓狂,“那不是意外吗?不能都怪我。” “什么意外,能不能一次性讲完。”许亦洲渐渐失去耐心。 “就是,当时看他在画画,帮他改了一下,我站在他后边,比他高那么一点点,他一个抬头——” 许亦洲:“……”扶额不语。 “你说话!我要怎么办!”曲萧落穷追不舍。 许亦洲点开免提,将通话框缩到最小,再找到自己和秋有时的对话栏,前后翻了翻,没发现什么不对。 “你确定不是你自己对他有意思,臆想出来人家对你有意思的?” 这是锐评。 曲萧落懵了很久,他大概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把自己和秋有时相处的每个细节翻出来品味了个遍,很久没有说话。 许亦洲等着,后来都开始继续吃没吃完的饭了,差点被他忘在一旁的手机里才传来曲萧落的声音。 第69章 “有道理,你说的有道理,洲洲,你真是我的大军师。” 他的语气有点激动,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东西。 话题转变得很快,曲萧落再说话的时候就直接换了个角度,转而—— “我好像是对他挺有好感,那我该干什么,我要表白吗?这算不算违规啊,程大少支持办公室恋情吗?” 许亦洲:“……”够了。 “我不知道。”他如实回答。 他自己在感情方面都犹如一张白纸,哪能给曲萧落出谋划策。 “好吧,那我自己琢磨琢磨。” 长达四十分钟的电话终于挂断了,许亦洲短暂地放弃进食,坐在床边莫名开始思索自己的想法。 亲一口?他和程修询更出格的事情都做了,虽说没亲过,但那程度也不是普通情侣会做的。 就算当时自己没有意识。 但他拥有当时的清晰记忆啊。 对方皮肤的触感、发暗的表情、有力的臂膀…… 不能再想了!! 许亦洲闭了闭眼,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他想把这些颇有画面的想法甩出脑海,没成想那些画面反而更清晰了。 这时候,手里的手机震了震。 许亦洲拿起一看。 程修询:【吃完了?味道怎么样, 我快回来了。】 第36章 距离分别还没到二十四个小时,许亦洲从得知程修询即将返程开始,就在品味自己和他相处时的心情。 或许也有很多曲萧落的原因。 许亦洲大多时间都像一只水豚,这是曲萧落开玩笑时给他的评价,他总是对周边的任何事情不感兴趣,就算有的时候会有别的情绪,肢体动作和下意识的神情却骗不了人。 他总是把所有事情往悲观的方面设想,比如现在,他本来只是想甩出脑子里的龌龊想法,却又扯到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藏在一层皮底下的灵魂麻木不仁,除了他执念多年的父母,就算关乎他自己的命,他也不多在乎。 许亦洲有的时候觉得曲萧落比自己有觉悟地多,坦坦荡荡,除了人傻了点,知道自己喜欢秋有时后,转变态度的速度快得让他起敬意。 可惜他自己偏偏就是不行。 他和程修询的关系远比曲萧落和秋有时的复杂,他没办法舍弃他身上的重担和对方坦白,再者他也不能完全分辨清楚对对方的想法。 心动在每个人的人生经历中都会出现无数次,那是一种既美好又现实的声音,可能可以维持数十年,也可能只是一瞬。 许亦洲不知道自己是被他们朝夕相处的相处蒙蔽,还是发自内心,又或是因为那次浅显的肌肤之亲,再也可能是因为对方深埋在骨子里的温柔。 哦,也可能是因为程老爷子的话,他隔着一个辈分地承托他爷爷的人情。 没人会没来由的对谁好,这么多年在许良甫手底下卧薪尝胆,他早该知道的。 现在想来,当初程修询答应他并非必要,比他厉害的画师、比云霄业务能力更强的工作室有心就能找到,他会选择自己,是不是也有一定程老爷子促使的原因。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连这次来到梅市,也是程修询提出的,所有线索,所有行程,都是对方寻找、负责的。 没有他许亦洲就什么都不知道,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没用到极致,像个不长脚的石头,被他人掘出的线索推着向前走。 那些堆积起来的情绪突然在此刻爆发,发现许良甫和他所知的样子不一样,他只是厌弃自己愚昧蠢笨,再冷静下来另寻方法;他躺在乱石堆里奄奄一息时,心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死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或早或晚的过程;他听见程修询和程老爷子的对话时,也不太意外,综合他和程修询各方面的天壤之别,对方有不为他所知的原因才更合理。 但他发现他是在意最后一件事的,就如此刻,他推开门,看见门后站着的程修询,鼻腔犹如灌入海量酸醋,心底的根系在逐渐生长,程家祖孙两人的话无比清晰地响起。 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把那些话记得那么清楚。 许亦洲沉默,却也没忘维持表面功夫,他唇角弯弯,有些敷衍,“回来了。” “嗯。”程修询简单回应,走进玄关来,他站定在许亦洲面前,忽的提出一袋子东西来。 许亦洲这时候才迟钝地发现他拎着一个偌大的袋子,四边方方正正中心却有沟壑。 他露出疑惑的神色。 “看看。”程修询往前递了递东西。 许亦洲接过,打开一看,里头俨然是套非常齐全的绘画装备。 他抬起头,或许是因为方才深沉思索的缘故,表情并没有那么惊喜。 程修询看起来不太满意,“怎么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李景德不会那么快有动作,我们明天可以去边上的景点看看,不知道你除了画画以外的爱好,只给你准备了这些,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的。” “画板和其他装备不好带,我让人提前在那边备着了,这些太重了的……” 许亦洲没有动作,直直盯着他,眼里很沉,很满,足让程修询不能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两人忽的都不说话了,门开着,有细微的动静从身前身后传来,两人都浑然不觉。 第70章 沉默的时间太长,程修询渐渐在这个过程中感到心虚和不适,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迈出了太大的步伐,让对方无所适从了。 他应该早点考虑到的。 许亦洲此时像个庙宇里恢弘的雕像,和他仿佛隔着不可逾越的天堑。 “谢谢。” 平静被打破的时候,许亦洲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已经如潮水般尽数退去。 他和往常一样谢过程修询的好意,但这一次又不太一样,他将拿出的画具一一归位,合上环保袋的两耳,和接过来时一样,重新递了回去。 “不用费心买来这些东西的,画画需要的时间比较长,我们随时都可能因为获得新收获从景点赶回来,用手机自带的相机也能记录,还可以随时随地翻阅。” 许亦洲回头走了两步,他的手机还在床边。 他随意一瞥,对面就挂了个石英钟,于是他又停下了。 “六点了,用过饭了吗?” “没有。”程修询轻声说。 许亦洲顿了顿,又重新去拿手机,“走吧,这顿我请客,算拂了你好意的赔偿。” 他一抬头,看见程修询那张好看得几乎没有缺点的脸透着点失落,他觉得自己看错了,眨眼再看的时候,那抹异色已经消失了。 因此许亦洲将其归为自己眼花。 程修询点点头,开了自己的门,将一袋子东西放回房里。 “走吧。” 请程氏大少去吃地摊不太合适,但这地方太偏僻,除了早早关门的早点店和面店还真没什么正规的餐馆。 于是最终许亦洲还是找了个某个看起来挺干净的烧烤摊。 老板兼职厨子,是个五十来岁的胖大叔,头发剃得干干净净,只能看见短短的发刺。 招呼的客人不少,看起来摊子生意不错。 “要点啥吗?叔的手艺一绝!不好吃不要钱!”看见俩高个帅哥远远朝这边走来,胖大叔高声呼喊。 许亦洲本来想去边上另个看起来人少一些的摊子,看了看整洁度,突然就知道为什么两边有人数差了。 “叔,我们两个人,您看着给我们烤。”许亦洲看了眼身强体壮的程修询,又说了句,“多要点荤的。” 胖大叔带着厨师帽和透明面罩,笑起来看不到眼睛,“好嘞!” 他叫来一边打杂的小妹,“妞儿,给两个帅哥找个干净清净的位置。” 小妹正忙着收拾上一桌客人走后的残局,忙碌中抬头,她长得清纯,脸白白净净的,围着条围裙,看见许亦洲和程修询愣了两秒,很快礼貌地笑笑,“知道了爸。” 她放下手头的事情,“两位,这边。” 小妹带着他们绕过几桌客人,来到棚子后边,那里还有三两张桌子,打扫得特别干净。 “稍等,前边还有两位客人,我爸烤得很快,你们要喝什么饮料吗?” 一直没说话的程修询开口了,“有啤酒吗?” 许亦洲一顿,没接话。 啤酒配烧烤,对于平常人很常见,但从程修询这样从小含金汤匙长大的人嘴里听到,就是另一种味道了。 小姑娘点点头,笑了,“当然,冰的还是常温的?”她从围裙兜里拿出个小册子,写了几笔,又划掉,“冰的吧,爽口点。” “好。” 棚子后头暂时没有其他人,外边倒是坐满了,嘈杂的声音隔着一层防水布传进耳朵里不那么真实,倒也不乏烟火气。 “只能先委屈委屈程先生了,等回了平城再补上今天这顿。”许亦洲撑着下巴歪过头,透过边上棚子的一角,可以看见前边的街道,下午的时候下了雨,地上还有些未干涸的水坑,被路灯照得晶亮。 忽的,视线暗了下来,面前多了堵有体温的墙。 许亦洲抬头,看着面前的“墙先生”。 “程……”许亦洲停住了,程修询比他先一步开了口。 “我让你觉得冒犯了吗?” 许亦洲怔愣着,好半晌才记得回复,他摇摇头,“没有。” 程修询前所未有的认真,“那为什么我对你好的时候,你总是忧虑更多,而不是喜悦更多。” 许亦洲的脑袋再次宕机,“……什么?” “很多时候你都是脸上一副开心的表情,眼里却是一池黑水,我做的不够好吗?没考虑到你的需求吗?” 他的眼睛深不见底,可能是许亦洲看不懂里面的情绪,也可能是他背着光,许亦洲看不清。 但他感觉到一种非常怪异的情感,近似无措,让他想干脆什么都不考虑,直接告诉对方。 不是的,你做得很好,你太好了,好得让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所以只能不再接受。 但这样太矫情了。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说开的。 “许亦洲。”程修询喊了一声。 许亦洲从头脑风暴中抽身,轻轻应了一声。 “你之前说我魅力四射,追求者众多,我不太同意。” 他俯身下来,两人的距离拉得无比的近。 他在说自己之前说他如果生在英国,会有成群结队的追求者的事情。 许亦洲听到自己失速的心跳,像在着急发表它的想法一样。 “我没那么大度,没那么多时间,对谁都爱怜之心泛滥,我脾气没那么好,也不大绅士,不会那么受欢迎。” 第71章 “来梅市的前一个晚上我还在思考,我总是下意识考虑到你的心情,是不是只是为了完成爷爷交给我的任务,但我现在知道了。怕你不适应,我把它记在心里,本来想徐徐图之的,你偏偏不给我机会。” “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在顾虑什么。” 许亦洲的嘴像是被胶水粘住了,这些话烟花似的在他脑袋里炸开,除了火星子就是一片发亮的白了。 程修询也不继续,就这么等着他缓过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亦洲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 一个个字拼凑成简短的句子,语句结构也很简单,放在一起偏偏就是让人无法理解。 终于,有人向他伸出了援手。 小姑娘一手抓着两大罐啤酒,一手端着盘子走过来。 “你们的烧烤和酒。” 第37章 许亦洲如同得到拯救,强扯出一个笑,“谢谢,放这里吧。” 小妹也不是没看出气氛的微妙,摊位这个点忙得很,她没办法考虑那么多,靠近棚子看见半角后边的情景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一个打扰情趣的罪人了。 是的,打扰情趣。 两人刚刚远远走过来,虽说间隔的距离没那么近,却透着一种温和的信任,略高些的那个亦步亦趋地跟在另一个人身后,就好像——守护骑士。 她自动将两人的关系划成一对,毕竟真的挺搭对的。 就目前的情景来看,应该是吵架了?那她得快点溜。 于是小妹放下啤酒和托盘,一溜烟就快步走开了,为了让棚后的两人自在些,她没跑起来,但速度堪比竞走运动员。 她一走,这个半开放的环境又一次陷入寂静,空气像不流通了似的,莫名变得湿黏。 许亦洲回头,程修询还在直直盯着他,眼里蕴着无尽的墨,却又在路灯下晶晶发亮。 “没有什么顾虑。”许亦洲硬着头皮回答。 程修询向他靠近,方才拉开的距离又一次缩减。 “没有?”他尾音微微上扬,那是不相信的意思。 许亦洲不知道怎么形容内心的汹涌,他应该是茫茫大海的一只孤船,天已经沉了,黑云遍布他的头顶,他不知道暴风雨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只能无助地听天由命。 他想不出可以糊弄对方的理由。 许亦洲移开脸,破釜沉舟般点头,“嗯。” “好,我自己看。”程修询说。 许亦洲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从对方开始说话到现在,他的脑子里像是装了浆糊,左晃右晃一团乱,有些话的含义还没听懂,信息量更大的话就又来了。 下一秒,程修询靠得更近,他的脑袋彻底宣告宕机,手心感受到另一只手,紧紧扣住他的手背,那双手的指尖带着薄薄的茧,拂过手背的时候,引起一阵别样的颤。 轰鸣声在耳边炸开,他们指尖从未有这样彻底的牵手,从前要么敷衍长辈,要么只是虚虚的拉着,只有这一次,两只手紧紧相连,体温甚至可以通过相接的掌心传递。 “你……” 他看不见程修询的表情,以至于对方的热息喷洒到他侧脸,许亦洲只能猛的回过头,后退一步。 他们的手没有因此松开。 “你又在说谎。”程修询肯定地说。 “没有。”他的回答无比苍白。 耳边忽的传来一声笑,手上的力道松开了,脚步声响起,程修询坐会了座位。 “好,我不问了。”他拉开啤酒拉环,口子里发出气体释放的声音,“可惜你不太会说谎,连 个敷衍的理由都不愿意想。” “正好,刚刚路上来了消息,现在就是想去景区逛也没机会了。” 许亦洲挪动步子在他对面坐下,他想说自己没想敷衍,却不知道从哪说起,他的语言表达一向是欠佳的。 看他还一副闷闷的样子,程修询没继续计较,转而说起许亦洲绝对感兴趣的新线索。 “没有任何职位愿意接受李景德,所以他为了维持生计,只能定时接点体力活。按照规律,今天就是他需要接工的日子,但他出门以后,去了梅市的另一边,而我们得到的信息,说明李景德在梅市并没有其他相熟的人。” 程修询给自己和许亦洲分别倒满一杯酒,支着头看他。 “可能只是没查到。” 程修询不置可否,“但是他出门带了合照。” 他端详几眼许亦洲,似乎在判断他有没有从先前的对话中缓过神。 从到这里坐下到现在的短短的二十多分钟,许亦洲觉得自己在修罗场中穿梭了几回,脑容量都不够用了,刚因为程修询不再追问松口气,下一秒就又要分析李景德的行为。 他又在被推着走。 许亦洲揉揉发疼的额角,“李家四兄弟的合照?” 程修询点头,“梅市北边靠海,他去了一个废弃码头。” 一串烤得喷香滋油的羊肉串递到许亦洲面前,许亦洲下意识一躲,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程修询递给他吃的。 于是他又接过,“我们明天要去那里看看吗?” “嗯,其他更详细的信息在邮箱里,还没来得及看,先吃吧。” 许亦洲应了一声,低下头努力忽略有些尴尬的气氛。 当然,也可能只是他自己在尴尬,脸颊的热度久久不退散,他担心程修询看出更多,更不愿抬头。 第72章 后边烧烤摊的小妹又来了两次,可算把烧烤送完了,贴心帮他们收走空签子,还多送了他们一壶解腻的酸梅汁。 走之前,不忘回头提醒一句。 “没什么是好好沟通不能解决的,你们很搭对哦。” 许亦洲:“……” 他几乎是惊慌了,一转头,程修询竟然不反驳,还是那么盯着他。 吃饱喝足后回到宾馆,他们突然被拦在一楼前台前。 “两位先生是四楼的住户吗?”前台小姐一头柔顺长发搭在一侧,温柔道。 许亦洲点头,“是的。” “是这样的,四楼的排水管道出了点问题在赶修,所有住户都被转移到其他楼层了,两位愿意换个房间吗?” 程修询看他,“你做主。” 许亦洲一顿,走到前台,“那麻烦给我们另外订两间房间。” 前台小姐说了什么,许亦洲没听清,即便他们之间没有离多远。 因为身后正巧在这时传来一声轰乱的嘈杂声,移动着,应该是一大波人,许亦洲没有回头去看,他等他们走远,才又一次重复刚刚的话。 前台小姐听完歉意地笑笑,“抱歉先生,几乎所有房间都在今天下午被一个旅游团预定了,只剩下一间房,您和您的同伴能够接受吗?我们后续会补上差价和有损您体验感的赔偿,十分抱歉。” 合着方才那一拨人,就是旅游团的。 许亦洲犯了难,不说今晚之后略显疏远的相处,让他和程修询待在一间房间,不如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这个没问题。”程修询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的,抢先回答,“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可以搬回原本的房间?” “这个您放心,两天之内就可以。” 获得肯定的回答,她在前台的机子上一顿操作,递来一张房卡。 “两位的房卡。” 程修询将卡接来,看了一眼,放进许亦洲掌心。 两人进入电梯,程修询分别点下四楼和六楼,拍了拍许亦洲,“房卡。” 许亦洲愣了愣,才发现他说的是原本那个房间的房卡,从口袋里拿出来给他。 “周边没有其他卫生条件不错的地方了,我们暂时凑合两晚上,你先上去,我去一趟四楼。” “不一起吗?”许亦洲问。 程修询摇摇头,“上去看看新房间有没有问题,再不行要睡大街了。” 许亦洲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没再坚持,电梯到达四楼,程修询走了出去,他则到达六楼后往里走找房卡的对应门牌。 房间在走廊尽头。 刷开房门,许亦洲脚底跟黏在地板上似的。 真正的房间在他面前,自带了个小外间,有个粉色沙发,有个同色落地衣架,整个外间的前面和地板都是粉的,墙上除了一些爱心木质装饰贴,还有——柳丁。 看起来很不正经。 许亦洲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程修询说得挺对的。 这个房间真的有问题。 他努力压制脸上的热度,鼓起勇气再往里走,推开里面的门,又松了口气。 有骗子。 这间房间应该是经过改造的,原本说不定真的是个qq用房,里边的墙已经刷上白漆,乱七八糟的装饰都摘干净了,看着和普通房间也没什么不同。 就是刚进来那样子怪容易让人误会的…… 许亦洲没忘正事,将房间来来回回检查了个遍,没什么问题。 这个过程大概持续十多分钟,加上刚刚找房间进房间的时间,已经二十分钟了,程修询还没有上来的意思。 许亦洲坐在一边,闲来无事刷刷朋友圈等,又过去十分钟,门外还是没有动静。 他抬头,正好看见挂在浴室门外的两套浴巾浴袍,顿悟似的。 程修询不是在给他腾出空间,让他先洗澡什么的吧。 许亦洲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但这只是他的猜想,于是他给程修询发了条询问进度的微信,又等了会。 对面没有回音。 许亦洲叹了口气,选择践行自己的猜想,正好错开利用浴室也可以一定程度上避免某些尴尬,他就这么去做了。 他带着自己的那份进了浴室,打开花洒以后,外界的声音就缩减到很小了。 因此他也不知道程修询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温热的水流流过肌肤,舒展一天奔波的疲劳,许亦洲背对着门,往身上涂抹沐浴露。 “咚咚。”浴室门传来敲响声。 许亦洲一顿,问:“怎么了?” 一回头,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倒流,四肢僵硬。 浴室的墙好像是透明的,他可以看见外边的一切,程修询此刻正站在门后看着他。 许亦洲顿时失去语言功能,他眼疾手快地扯下架子上的浴巾挡在身前,张张嘴没发出半点声音,淋浴头还在不断往外撒着水,一股脑地铺到许亦洲的头上,挡住他的视线。 狼狈极了。 第38章 直到许亦洲发现自己偏倚体位,程修询仍看着原本的位置,全身的力气仿佛被尽数抽去,靠在干湿分离的隔门上,如梦初醒。 这是一个称得上恐怖的梦。 幸好不是双向玻璃,只是里面可以看见外面。 许亦洲劫后余生般想着。 听到浴室里的动静,程修询停顿了一会,半晌后才关切道:“不会摔了吧?” 第73章 为了不露出破绽,许亦洲连忙回答:“没有,就是差点没站稳。” 听他这么说,程修询才放下心来,似乎回头看了眼床上的洗浴用品,“你继续,我把我们的东西都拿上来了,你的就放在床边。” 许亦洲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他还没从方才的余悸中抽身,简短回答:“好。” 他给出回复以后,浴室门上的阴影缓缓离去,程修询走开了。 许亦洲却没因此放松半点,他抓紧时间,超快超高效地把冲完澡,裹上浴巾出去。 很不巧,所有尴尬场景上赶着在今天发生似的。 许亦洲一开门,浴室里的水汽一涌而出,导致他根本没办法看清外边,因此当他对上程修询光溜溜的上半身侧对自己,抬起双臂脱下上衣,那颗性感而分明的喉结格外突出。 许亦洲撇开脸,提醒他:“程先生。” 程修询愣了一下,刚刚大概也没听清浴室门开的声音,迅速套上浴袍。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尴尬,这个状态直到该入睡的时间也没有缓解。 明天一早他们就要前往码头,今晚需要尽早休息,晚上十点的时候,两人就准备睡觉了。 问题出现了,只有一张床,他们要怎么分配。 许亦洲站在床边,看着洁白床单发愣。 程修询在另一边,浴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忽的,他抱起一个枕头,绕过床沿。 “我睡外边。” 他拿起床边的手机戳几下,定下一个闹钟,“五点半起,到那边大概二个小时。” 许亦洲还想挽回一下,“要么我去……” 程修询打断他,“你不是有点睡眠障碍吗,别折腾了。” 许亦洲张张嘴,没想到对方将那一次的睡眠障碍记得这么牢。 可能是今天情绪波动太大,精力消耗得太快,程修询默认他答应走去外间,他躺在被窝里没多久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许亦洲被闹钟吵醒。 他的手机没有设闹钟,听到的是外间的闹铃声。 “早。”一阵声响后,程修询走近来。 许亦洲从没见过这幅样子的程修询,经过一晚的睡眠,他身上的浴袍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胸颈一片结实的肌肉,他抬手揉着眼睛,然后把前额凌乱的刘海往上捋。 许亦洲脸色不太自然,“早。” 程修询走近浴室,水声哗哗响起,没过两分钟,他从里头探出一颗头,这时候他眼里的迷蒙已经褪去不少。 “起来吧许先生,牙膏已经给你挤好了。” 许亦洲耳朵一热。 他什么时候这么容易羞了,太糟糕了。 古时候的梅市是个以海运出名的城市,近代周边城市崛起,梅市地势不佳,这才渐渐没落为旅游城市。最北边的码头被荒废多年,设施已经完全破旧,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咸咸的海风刮过,拂低几十米外的一片盐稻田,掀起暗黄的波浪。 许亦洲和程修询背对着这一切,并肩站在一块巨石上,俯瞰底下的居民楼。 这些楼房都是独栋的水泥制房,为了抗风抗水,楼顶的窗门都被木板子钉上了。 “李景德来过这?” 程修询早将情报熟读与心,“嗯”了一声。 既然他来的是居民房区,指不定是来找谁。 “他怎么会认识这里的人。”许亦洲小声道,像是自言自语。 程修询笑了笑,“下去问问?” “好。” 他们一家一户地问过去,这个时候这些居民楼的大门大多开着,渔民要赶早,家属自然也会早起帮忙准备,他们到的这个点出海的出海,赶海的赶海,正巧是留在家里的人最闲的时候。 他们分开两路,用最原始的办法探查线索。 毫不意外,最终两人都无功而返。 又是在那块石头上。 “都不认识。”许亦洲说。 程修询也是一样的答复,“另一边也都是一样的回答。” 许亦洲顿了顿,“他们会不会在说谎。” 程修询歪头看海,表情认真,“不会。” 许亦洲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笃定,但他莫名相信对方的直觉。 他顺着程修询的视线看去,海水茫茫一片,阳光下闪烁着波纹,底下就有几只陈旧的船只,应该是附近的居民去对面的小岛上用的。 岛屿不大,布满绿植,高耸多年生的树木遮蔽它朝向这边的一面,许亦洲站着的位置可以看到烟灰色的墙面。 小岛、看起来没什么用处的船只、房屋…… “对面?”许亦洲说。 “我们去对面看看。”程修询和他异口同声。 他们对视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到肯定。 他们借问附近的人家底下船只的主人,毫无意外得到船早被废弃的消息,渔家人好客,得知他们要前往岛屿,主动提出帮忙。 还和他们说了不少海岛的传闻,海岛离对岸近,本该来往频繁的,几年前雨季偶遇台风,岛上淹得一塌糊涂,成了一片废墟,修缮成本太高,渐渐就没人往那去了。 两人顺利坐上驶往海岛的船,不出二十分钟便到达对岸,和船主人告别以后,他们往海岛中心走。 和想象中的凌乱不同,或许还有很多过路的人打理这里,虽说凌乱,却透着乱中有序,无非那些草木歪七扭八一些。 第74章 脚下的泥土是干燥的,岛上没有石子铺设,来往的脚印非常明显。 他们顺着脚印交叠最多的路线走,渐渐离开最外层的乱树林,进入中心区。 中心区是有几座小房子,不高,墙体很厚很坚固,从整体来看,这座小岛上就只有这几间房子了。 每一间的大门都紧锁着,遍布风吹日晒雨淋的疤痕,看起来很久没人住过了,有的甚至已经有点损坏,挂不住门栓。 许亦洲:“……” 他觉得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他刚要开口,程修询忽的走到其中一间门口,那间房门口放着一口水缸。 许亦洲走到他身边,惊异得发现里面竟然有一个老式烧窑酒坛,不是空的,拎起来沉甸甸的颇有重量。 封口贴得很紧,封泥完好无损,连贴在坛子上的红纸都是崭新的。 许亦洲绷紧脑海中的弦,程修询没动那坛酒,一寸寸地端详那张写着字的红纸。 红纸上的墨水痕迹很熟悉,像是在哪见过。 非常端正成规的字迹,和平常类似字迹的人又不相同,他没有什么笔锋,像是被刻意磨平棱角一样。 “我记不起来了,这个字迹我见到过。”许亦洲说。 程修询点头,毫不意外,他直起身,“李景德桌上摆的那张合照,右下角有一小行字,记得吗?” 许亦洲瞳孔骤然紧缩。 !!! “这是李景德留下的。” 程修询点点头,“我猜得没错的话,他昨天来过这里,酒坛是他和某个人的通讯信号,这两天他还会再来一趟。” 如果想要探查清楚,必须第一时间位于现场,但这个岛上压根没几个人,也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这个想法显然不太可行。 许亦洲再一次被难住了。 就在他思忖如果做入神的时候,不远处传来草木枝叶被人拨开的声音。 程修询反应很快,他猛的拉起许亦洲的手,踩着干土地躲到某个房体后边。 他们刚平缓呼吸,视野尽头便缓缓走来一个青少年。 等他再走一点,许亦洲才看清他的脸。 根本不是什么少年,那身影分外熟悉,佝偻脊背,人形清瘦,才显得身量矮小,移动速度因为微跛的一只脚很慢很慢。 他走到那口水缸前,忽的松了口气,喃喃道:“何必啊,何必啊……” 他扒开封泥,手伸进酒坛里,捧起酒水喝了一口,仿佛对待如何圣洁之物,脸上的每一寸表情都虔诚无比。 喝完后,他看了眼房屋以后密集的树,被它们阻挡,先行来到这的许亦洲和程修询根本没有想到往后找,而这恰好也体现了那个神秘人隐蔽的成功性。 李景德扒开树枝,任由那些生长繁盛的枝叶刮伤裸露在外的皮肤,入秋的季节,他穿得很薄,依旧是那件老旧的衣衫。 等听不见他的动静以后,许亦洲和程修询才走出掩体,学着李景德的样子,他们尽量将动作放得极轻,却花费了两三倍的时间。 好在李景德前进得不快,穿过四五米又厚又密的林子,他们走出边界,眼前俨然一堵墙。 李景德背对他们,正顺着面前不太高的悬崖的侧面上去,他爬得艰难,几乎手脚并用,两手满是泥土都没能撼动他半分。 忽的,他朝许亦洲这边方向看了一眼,许亦洲冷汗直冒,飞快拉着程修询躲开。 李景德没发现他们,继续自顾自地向上爬。 等他离开崖顶,两人才开始从崖底爬起。 第39章 岩石地表让大部分植物无法生存,只有对向码头方向的崖壁因顶部岩石脱落蓄积泥土,长出一片翠绿的低矮植被,根茎粗短,叶片小却繁密,很是抗风。 正巧将大部分可以在对岸看见的山体完美地遮挡住了。 许亦洲差几步爬上崖顶,程修询在他前边,伸手拉了他一把。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模样,神情复杂。 许亦洲一开始还奇怪他的表情,当他自己亲眼看见时,反应却和程修询大差不差。 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荒芜不说,根本就是毫无生机。 李景德已不见踪影,总不能是爬上来又跳下去寻死。许亦洲环顾四周,视线停留在唯一可以隐蔽的地方——一个两人高的山洞。 他们所处的位置可以说压根不是崖顶,而是顶部下方,一个断层空地。 一半山体消失不见,剩下的部分形成一个浅浅的山洞,从外边看进去却看不见任何东西,黑乎乎的一片。 程修询压低声音,他们靠得很近,消耗体力后微微急促的呼吸声无比清晰,“进去?他应该在里面。” 小腿泛酸的滋味并不好受,许亦洲直起身,腿部的拉扯感让他舒适不少,难以想象李景德那样的身体,是怎么坚持着爬上来的。 许亦洲看看眼前的山洞,又看看程修询,想到什么,突然笑了。 “我们现在好像两个跟踪狂。” 程修询愣了半秒,很快接茬,“嗯,”他低低地笑,“就是在跟踪他。” 许亦洲后知后觉他语气里的不同寻常,耳后熟悉的感觉又上来了,那片皮肤又在烧了,许亦洲避开他的视线,有些心虚,“走吧。” 程修询用行动回答他,走在他前面,和他保持半步的距离,只要许亦洲稍微将步子跨大一点就能轻松跟上。 第75章 他们走到洞口,发现里边别有洞天。 这不单纯是一个结构简单的山洞,他们刚刚看到的“黑”只是一面石壁,山洞里似乎有很多拐角,能听见微微的风声。 说明里头是想通的。 程修询回头给了他一个眼神,许亦洲点点头回应,对方便没再犹豫,继续往里走了几步。 果然,不出十步,又有一个向上延伸的拐角。 忽的,不知道哪来的一块石头滚下来,撞击石壁发出连续不断的声响,他们没看到那块石头,只是听到声音。 许亦洲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怕程修询听不见,他脑袋一热就碰了碰程修询垂落身侧的手掌,程修询回头以后,他指了指前边,“小心一点。” 程修询动作一顿,同样捏了捏他的手心,算作回应。 他们走上小斜坡,又有一个拐角,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却并不潮湿,反而留有淡淡的草木香。 那块小石子停在脚边,并没什么威力,借着声音告诉他们前面还有一段距离。 他们走过一个较陡一个较缓的通道,进入一个还算宽广的空腔。 停下脚步以后一片宁静,许亦洲靠着石壁,心跳声在此刻无限放大。 他额头泌出细密汗珠,倏而看向对面窄小通道。 里头传来两个人的声音。 其中一个声音很平静:“不用再劝我了,我在这苟且偷生,已经没有任何余力去管外边的事情,如果找上门来,就当还了苟活这么多年的账。” 另一个声音他们很熟悉,是李景德,“阿嫂跑了,小杰又死了,你好不容易活下来,他们怎么会放过你?” 程修询向更近的地方走了两步,悠长无奈的叹息声飘入耳中。 他回头,抬手作出停的动作,示意许亦洲待在原地。 许亦洲靠着的那面墙有处凹进去的地方,来去都是盲区,很适合隐蔽,他想一起上前,但那样被发现的几率太大,他不敢贸然冒险。 许亦洲留在原地,依稀也能听见一些。 “我本来就是捡回一条命,半死不说地活着,还不如下去和我儿子团聚……” “那小樱怎么办呢??哥,你想过小樱吗?!我这些年根本不敢上来,只敢隔很长一段时间来岛上,希望你能平安,你怎么就不懂我的苦心呢?那个杀了小杰的凶手、差点把你毒死烧死的魔鬼,你就没想过找他报仇吗?!” 另一个人彻底沉默,哑口无言。 许亦洲瞳孔骤缩,一个几近荒唐的念想出现在脑海中。 小樱……这似乎是李家那个年幼小女孩的名字。 说话这个人…… 面前出现一片黑影,许亦洲抬头,程修询已经退回他身边,他没说话,指指里边,再昂首对向来时路。 这是走的意思。 许亦洲朝对话声来源看了看,不太甘心。终究是没有看见里面人的脸,他不能妄然断定那个人是谁。 他们话语中的内容他熟读于心,除了较为陌生的两个名字,其他完全和李正德的平生遭遇相符。 他心里有了点底,他的荒唐想法如果是真的,如果李正德没死,李景德知情并始终跟着李家,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只是他现在只知道浅显的一些信息,其他的还需要从长计议。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绝对和许良甫有关。 想到这里,许亦洲浑身的血液翻涌起来,却无限接近于冰冷,他浑身汗毛直立,只觉得冷汗流满后背。 他渴求了十六年的真相似乎就在眼前,已经说不上激动与否,就像一个经受无尽地狱酷刑的囚犯,无数轮折磨以后,早就失去骨肉,不知道疼了。 忽的,一阵脚步声渐渐接近,许亦洲来不及反应,就被人用力一拉,周身陷入四面包围的密闭空间。 一面是冰冷的,其余的都是柔软温暖的。 许亦洲猝不及防,鼻尖顶着程修询的喉结,他的呼吸喷洒在上边,它应激似的上下滑动了几下,又稳稳定住不动了。 腰上的力道陡然收紧,连同他面前的那一片皮肤都是绷紧的。 程修询不自然地看着他,说出无声的一句话。 “别动,他走了。” 许亦洲凉透的体温渐渐在他的怀抱中温热,他的心跳无比的快,但他没太在意,因为对面的人比他更过分。 他们的胸口相贴,许亦洲能非常清楚的听见,对方不亚于自己的心跳频率。 许亦洲很无措,非常无措,他觉得这样不好,但他逃无可逃。 现在不能出去,李景德万一去而复返,李正德万一追了出来,他们这两个“跟踪狂”就惨了。 四周陷入更绝对的静谧,每一声隐约的风声都能听出来向。 许亦洲说不出是自己幻想的,还是确实能分辨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狭小到极致的空间让两个成年男人伸展不开手脚,他们保持着开始时的姿势,浑身上下都已经麻痹了。 终于,程修询一步步挪出墙外,看了看许亦洲,伸手将他拉出来。 许亦洲高估了自己的平衡能力,脚下一个趔趄,向前扑去。 程修询忍住身上的酸疼,稳稳将他接住,面色笼在一片黑里,看不清。 “走。”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好在有惊无险,他们下山以后,又路过那片房区。 第76章 水缸里的酒坛已经不见了,许亦洲四处查看一番,发现那酒坛不是崭新,只是重新被人涂了一层亮油。 酒坛孤零零地放在一栋房子后头,封泥已经没了,地上一股甜味。 许亦洲仔细一看,地上的液体尽数干涸,留有水痕,干涸后留下的痕迹上有星点的白色晶体。 是糖。 程修询站在他身后,总结道:“里面装的不是酒水,是糖水。” “这是见面的信号吧。” “嗯。” 仔细一想也对,李景德身体确实不好,耗费精力搬来一坛酒不如用岛上随处可见的水兑入大量轻便好携带的糖。 程修询叫他一声,许亦洲从思虑中抽出神,回头的时候,程修询正发完给船家的短信收回手机。 “回去了。” 许亦洲的心情无比复杂,这一程收获颇丰,信息量巨大。 李正德没死,有人想治他于死地,他九死一生才留下一条命。 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解开他的心结,解决他的麻烦,他就能为自己指出许良甫的罪行。 掌握这些罪证,是不是就能将许良甫绳之以法。 许亦洲静默着,浑身冰凉。 但还有很多问题,怎么让两人亲口说出自己的遭遇向他们投诚,怎么让李景德承认这么多年的动机,怎么让李正德坦白当年的事情。 这些无一不是难题。 “到你了。”程修询推开浴室的门,打断他的思绪。 许亦洲机械地点点头,拿着自己的洗浴用品走近浴室。 水声哗哗而起,盖不住他脑子里混乱的思绪。 任由滚烫的水淋下,流过全身,他若有所思。 出来的时候,程修询穿着白色浴袍,坐在桌前敲键盘。 许亦洲出来以后坐到床边,屏幕上一长串的微信消息。 为首的就是曲萧落。 曲萧落:【呜呜好开心】【他今天笑了好几次!】 许亦洲:“……” 他无奈地回复。 许亦洲:【你接受得好快,转变也好快】 曲萧落回的更快。 曲萧落:【怎么了,我人不快不就行了】 许亦洲瞬间不想理他了。 虽然曲萧落很会逗乐,他今天偏偏就是提不起半点精神来。 他兴致怏怏放下手机。 “我想到一个办法。”程修询突然说话。 许亦洲抬起头,投去疑问的眼神。 程修询笑了笑,眼底有些不符合他平日里模样的拙劣,“撒个谎。” 第40章 翌日清晨,早在太阳浮出海面,海中那座无人小岛便迎来了首位访客。 昏暗环境中难以窥探面容,来人身形清瘦,低垂头颅,跨上岸的动作缓慢而艰难。 脚踏实地以后,他松了口气,仰头遥望某个高远的方向,许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半晌,他拉开上衣拉链,从胸口的位置摸出片状物体,像是照片,吃吃凝望许久。 许亦洲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狭小的空间让他没办法动弹,和另一个人紧紧贴近。 这时候他们心里已经没有半点旖旎心思了,恨不得将所有知觉集中到耳朵上,不放过任何微小的动静。 黑暗中,这个状态持续了很久,久到他几乎打消这个计策管用的念想,微微鸣叫的耳朵才捕捉到异常的声音。 “佟佟佟——” 声音渐行渐近,沉闷而压抑。 许亦洲的呼吸不受控地变得粗重,他抑制内心的翻涌,感到自己的身体都在发颤。 安抚似的,程修询无处可放只能放在他颈后的手动了动,摩挲他的那一小片肌肤。 可惜不大见效。 李景德的动作很慢,他花费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走到许亦洲和程修询所在的位置,情景重塑般回到几个小时以前,相同的人,大差不差的地点。 他走到前方略空旷的位置,里头的另一个人便着急地迎出来了。 “景德!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这和李景德料想中的不一样,他茫然道:“什么?什么为难我?” 李正德一愣,“你不是昨天走后又留信告诉我,许良甫认定是你坏了他的好事,拿性命要挟你吗?” 李景德更不解了,“我昨天下去以后就回李家了,没有在岛上逗留。” “不是你因为我们昨天不欢而散,借口让我带小樱的照片来,是想给我个台阶下吗?你以前经常这么干。” 李正德面色一变。 李景德多迟钝也该明白了,他头皮发紧,缓缓回头。 正对上两双锋芒毕露的眼睛。 “你们是谁!?”李正德挡在李景德身前,沉声发问。 许亦洲下狠劲控制自己的语气,“许良奕这个名字,李正德,你不会不认识吧?” 李正德一怔,眼里极快地闪过一抹难堪,明白了当地说谎,“不认识。” 许亦洲的话里掺了无尽的寒,仿佛下一秒就要冻结,“刚刚才从你嘴里听到许良甫的名字,怎么一下子就不敢认了,你旧主的哥哥,不认识?” 李正德瘦得脱相,洞穴里太暗,许亦洲只能看到他的身形,他和李景德一样,不动弹的时候活像根竹竿。 许亦洲缓缓走上前几步,想看清他的脸。 李正德不顺他的意,许亦洲没往前一步,他就拉着李景德一起往后退一步。 第77章 他们之间始终保持原先的距离,但内室住人,是燃着灯的,昏暗的灯光从只容半人通过的地方漏出来。 李正德往后几步,避无可避地进入那一片区域,透过光线,他的样子渐渐出现在许亦洲面前。 李正德裸露在外的皮肤没一处好的,皮肤布满烧伤的痕迹,皱缩在一起可怖又可怜。包括那张脸,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原本的面容了,丑陋如厉鬼,只有那双眼睛,能看出点深远岁月前的狠厉。 许亦洲被眼前这副面容惊到,但却不是嫌恶。 “你……” 和他猜想的不一样,李正德帮许良甫做尽坏事,手上掌握他那么多的把柄,照着许良甫的脾性和狠毒,将李正德当做弃子灭口不是没有可能,李正德意外得知这个消息,提前和李正德部署,共同策划一场金蝉脱壳的戏码。 眼前的一幕却明晃晃地说着,李正德并非提前知晓,更可能真的是九死一生捡回一条命,担心牵连家人,将错就错,无名无姓地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因为他知道,只有“李正德”死了,死干净了,背后的黑手才会放过其他人。 李正德看透他的想法,借着光,他似乎觉得许亦洲眼熟。 他眯了眯眼,看得更清些,从脑子里搜刮半天,才试探地说:“你是许良奕的儿子?” 许亦洲没说话,直直看着他。 李正德松开李景德,放弃僵持,他语气坦然,看了眼许亦洲身后的程修询,没再问。 就好像知道许亦洲的身份后,对什么释然了。 就算是真的赔进去一条命,也无所谓。 李正德一改态度,让开身位,指着里边,“进去坐坐吧。” 程修询走到许亦洲身旁,不动声色地晃了晃头。 李正德敏感捕捉到他们的互动,笑起来,可能太久没有这样生动的表情和其他情绪了,他的笑声称得上渗人,“别害怕,如果你是许良奕的儿子,我不会伤害你。”他抬抬手,展示自己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的躯体,“更何况,我现在这幅样子,还有我弟弟这身残躯,你边上这个大高个两下就能撂倒了。” 许亦洲:“……” 有道理。 李正德接着说,他看了眼弟弟,话却是对着程修询的:“小伙,你也别紧张,我们就是两抹不认命的幽魂,没有同伙,没有退路,你那些警戒可以撤了,别浪费资源。” 他神色复杂,“少压榨下属。” 许亦洲抬头看了看“恶魔上司”,对方身量高大气度不凡,确实不难看出身上的决策者气质。 同时,他也惊叹于李正德的敏锐探查力,竟然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出程修询提前的部署。 他们不再犹豫,一个接一个地进入狭小过道,大概半米的深度,通向一个不大却整洁的石室。 简单的床被铺在角落的石台上,没有其他东西,甚至简单地不像一个人在这生活多年。 角落还有一块地势较高的地方,四人在那坐下,余下的空间还算宽敞。 先前的恶意,或是说防备,忽的奇幻般烟消云散。 李景德恢复一开始许亦洲见到他时的哑巴模样,充当封闭感官的石像,好似什么也不愿意听。 李正德盯着许亦洲看了两眼,又笑了,咧开嘴,仰着头,如果没有失声,要形容的话,这叫痴笑。 许亦洲没打扰他,静静看着。 李正德笑够了,停下来,刚刚的笑像是耗费了他大部分体力,他躬身大口大口喘气。 李景德帮他顺气,半晌李正德才恢复正常。 他擦去眼角泌出的水珠,问许亦洲:“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许亦洲没说话,他看了眼李景德,李正德立马就懂了。 他没怪李景德,反而了然地点头,“也是,他这人就是老实。”他拍拍弟弟的脑袋,动作熟稔,“你是想查你爹的事吧。” “你知道什么,”许亦洲站起来,“告诉我,我能让你有名有姓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李正德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怕许亦洲不信,他捋起袖子,露出可怖的烧伤痕迹。 即便不露出手臂,他面目全非的脸也在述说着他的肉体曾经遭受的苦难。 “我不是许良甫的人,或者说,我不听命于他。” 不管是许亦洲还是程修询都没有想到这一点,李正德作为当时的替身,替他转移注意力,只是一桩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为什么要杀他灭口呢? 他杀杨必忠的理由远比杀李正德的理由更充分。 他思忖到这里,李正德放下袖口,“我说的都是实话,做了太多坏事,这些都是我应得的。” 许亦洲捕捉到他话里的重点,“太多坏事?”他无法停止胡乱延伸的想法,恐怖的想法凝成一个雏形,“除了帮他掩护,陷害我爸妈,你还帮他做了什么?” 李正德怔忪片刻,头颅低垂,“很多……” 许亦洲看不清他的神色,思绪乱成一团。 这时,一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的程修询说话了,“你的顶头上司,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真正的许良甫的爪牙,对吗?” 李正德眼里藏不住地吃惊,没想到这个一直不说话,刚刚一眼被他看穿小动作的后辈脑子这么好使。 他点头,坦白:“对,他叫余白梁,当时许良甫所有的动作,都必经他手。” 第78章 许亦洲不断重复这个名字。 余白梁,余白梁,很耳熟的名字…… 他从最近的记忆开始,往前搜寻,年少的记忆太过久远,幼年的更是只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 但他知道,这个名字的主人,他绝对认识。 终于,他想起一个和他相像的名字——许家老宅的管家,余白栋。 许亦洲睁大了眼,“当时许宅的管家,叫余白……栋?” 李正德没想到他还记得,却也没否认,“余白梁,就是余白栋的亲哥哥,两兄弟同时进入许家,跟在许老爷子身边……” 余家两兄弟青年时期获得机遇,进入许宅工作,哥哥余白梁性格乖张,与之相比,弟弟余白栋性情沉稳,更得许昌青眼。 几年过后,余白梁碌碌无为,余白栋已经成为偌大许宅的管家了。 余白梁借着弟弟的关系,找一些简单的事做做,也算是在许昌跟前工作。 他在许昌面前老实得不能再老实,后边渐渐开始管一些许昌不大重要的生活琐事。 “我以前快饿死在街头的时候,余白梁救过我。许良甫掌权的时候,我已经跟着余白梁很多年了,那时候替他负责许老爷子的饮食和药品,你爷爷很信任余白栋,对余白梁没有太多防心,加一两颗相同的药丸,由余白梁交给他,他根本没起疑心。” 第41章 许亦洲情绪失控的机会少之又少,这是他第一次在程修询面前彻底撕开伪装,露出他可怖、血淋淋的内心。 呼吸声重得像是深居幽谷的野兽,程修询赶在许亦洲动手之前,锢住他的双手。 许亦洲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满腔的气愤没有削减半分,他死死瞪着面前的李正德,浑身发颤。 他咬牙切齿,“你们,你们还有半点良知吗?!” 李正德眼里盛满愧疚,时过境迁,放在从前,他的心绝不会被许亦洲所说的话撼动,经过岁月的磋磨,信任之人的背叛,他知道自己曾经坐下的事是多么罪不可赦,作为许良甫和余白梁的爪牙,他理应与他们二人同罪。 “许小少爷,我知道我该死,我对不起许老爷子也对不起你,再给我几年时间,等看到小樱长大,我立马就去死……” 许亦洲说不出话,他满脑乱麻,还想说什么,程修询从身后圈着他,他面前空无一物,却什么都看不见。 整个世界被黑暗笼罩,他脑海中模糊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许家子嗣稀薄,许亦洲作为同辈的第一个孩子,他的降生受许多人的期待。许昌生性凉薄,对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和对待许良甫许良奕不同,他对许亦洲总是更宽容些的。 幼年的记忆甚至不能形成完整的片段,像一张张泛黄破碎的照片,些许连人都看不见。因此许亦洲只记得一个宽阔、铺满雪茄味道的肩膀,曾托着他走过许宅的各个角落。 当一个人离世,他的存在会渐渐消失在别人的记忆里,许亦洲分不清自己是先忘记父母的声音还是面容的,在这之外,他甚至都没怎么怀疑过许昌的死。 原来就连爷爷离世,也另有隐情…… 他觉得自己真是蠢,世界上没有比他更蠢的人了。 许亦洲动弹不得,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或是更长。 逼仄空间中,气氛降至冰点,世界恢复明亮的时候,许亦洲才发现程修询始终守着自己,他一睁开眼,男人的面容便出现在眼前。 程修询低声喊他,得到他的回应以后,仿佛放下心口的大石。 他没有说话,轻轻拍打许亦洲的后背,那是一种非常亲昵的动作,许亦洲身体一僵,却也没动。 李家两兄弟整个过程中都在保持沉默,发现许亦洲恢复正常,李正德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他语气坚定,不容拒绝,“许小少爷,你查吧,从余白梁身上查,绝对能抓到空子。” 许亦洲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他是二房的旧日走狗,是间接性害死爷爷的人,嘴里说的到底几句真话几句假话,谁能知道呢? 李正德不难联想到他的想法,他立马就明白了的对方话里的意思,他仰起头,那双眼里只有真诚和忏悔,没有其余的成分。 “我……”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讲,知道发生的事无法挽回,他内心悔恨和痛苦交织,“对不住……”他说完,双手高举合十,朝向许亦洲郑重一拜。 许亦洲冷眼旁观,没将这个动作放在眼里,心里没因为他掀起半点波浪。 程修询的声音从许亦洲耳后传来,是对李正德说的。 “李正德,你真悔过,就早该找到他,坦白这一切。”原先无太有存在感的视线陡然蜕变,冷冽吓人。 李正德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两双眼睛几乎要将他烫穿,连同他那丑陋可悲的灵魂都在胆颤。 他盯着眼前的人,布满恶心纹路的脸动了动,半晌才开口说话。 “我帮你们,我帮,你们找到我就是为了这个吧,我知道很多……”他又磕了一个头。 许亦洲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站起身,视线略过李家两兄弟,李正德跪着,李景德便站在一边,不忍地偏开头。 没拦他,也没劝他。 李正德的动作越来越重,越来越狠,和地面碰撞的皮肤表面没多久就见了红。 第79章 他泣血般,骨肉至亲死在面前的模样,每每在午夜纠缠他。 “因果,都是因果……” —— 平城的秋短暂而平凡,树枝上黄透了的叶子落地,秋天也将接近尾声。 一辆黑色轿跑停在不起眼的巷口,副驾的门被人推开,车上下来一个身姿颀长面容淡然的青年。 他走近小巷,绕过几个转角,止步于一家隐蔽到根本很难有过路人会发现的茶馆。 茶馆的门半开着,里头的日光灯因电路年久失修有些昏暗,倾耳去听,隐约可以听见失真的老唱片声。 许亦洲走进茶馆,里面空无一人,他站定几秒,视线转向墙壁上的风铃,底下的流苏很长,许亦洲捏住其中一根,扯了扯,清脆的铃声便悠扬飘起。 里头的人不出片刻便匆匆走出来,皮肤黝黑,戴着一顶鸭舌帽,压的很低。 见来人是许亦洲,他喜出望外,出门左看右看确保没人以后关上门。 “小洲,你怎么来了?”杨必忠一把扯掉帽子 ,上下端详许亦洲,怕他惹了麻烦又不告诉自己。 许亦洲摆摆手,“我好得很,杨叔,我今天来找你是想问你之前查我爸的线路还能不能行得通。” 杨必忠犹豫几秒,再一次谨慎地看向门后,拉着许亦洲到后间,找来把红木椅给他坐,问道:“你想做什么?” 许亦洲由着他,等他做完这一切,许亦洲才缓缓开口:“我想查余白梁。” 杨必忠眼里闪过迷茫,不一会便被恍然大悟覆盖。 杨必忠当然认识余白梁,甚至可以说对对方非常熟悉。许良奕名下房产数不胜数,但他和许良甫都老老实实依照许昌的意思住在老宅,自然两人的下属也就都在一起共事。 当年许老爷子寿宴过后,平城风波四起,谣言满天,圈人到处相传许良奕失势、许良甫顶替兄长的位置的消息。从那时候开始,许昌渐渐淡出商圈,不出四五月便完全消失,丁点痕迹都不剩。次年许昌离世,两个儿子悲痛欲绝,寻遍医师也没能救回油尽灯枯的老父亲。 他漂泊的这几年,存心留意一些边边角角,借着昔日故友的帮助,他揪出不少当初忽略的问题,就盼着有朝一日替枉死的许良奕沉冤昭雪。 许亦洲给他找了这么个小茶馆住下,清闲又充实,每天听听曲泡泡茶,很是安逸,但安逸的同时,他也不敢忘记他的身份。 许亦洲前几天才和他提过前往梅市,如今这么快就回来,绝对查到了极有用的信息。 他可以无条件地帮助许亦洲,却不会让他盲目陷入仇恨,从而失去理智,所以他必须每一回都问得清清楚楚。 许亦洲没打算隐瞒他,简短精炼地节选一部分告诉杨必忠。 杨必忠从前的职业素质还刻在骨头里,他面上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只有那双在许亦洲面前不加掩饰的瞳孔,从微颤转变成颤动。 “小洲,这事必须慢慢计划,保不齐是许良甫挖的坑等你挑呢。”他停了停,“再者,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假话。” 老唱片里的歌声还在放着,灯不太亮,许亦洲半垂着头,神色不明。 许久之后,他才回答:“他说的都是真话,目前来看,他给出的信息都很可靠,许良甫这段时间销声匿迹,明摆着和我撕破脸皮,摆到明面上暗算我。”他抬起头,神情复杂,“他把他在许氏的股票全都低价抛售了,我还没查到买家,手上的钱也……” 杨必忠皱紧眉头,“小洲,你不会想把这些股份都买回来吧?” 许亦洲点了点头,老老实实道:“以前想过。” 意思就是现在放弃了。 杨必忠松了口气,其实他是放心把事都交给许亦洲做的,这孩子有能力,有胆量,就是差点运气,缺人推上两把。 于是他没再犹豫,“需要我帮忙,我在所不辞,我那朋友干侦探几十年了,信息来源很可靠,就是不爱和人交头,你把查的东西告诉我,我来联系他。” 许亦洲咬紧牙关,疼痛让他微微清醒。 “好。” 听许亦洲诉说要求的这段时间,杨必忠给他泡了杯茶,用托盘端上来一个青花瓷茶壶,给许亦洲倒了一杯香味浓郁的茶水。 正好许亦洲讲完一顿口干舌燥,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杨必忠听完最后一个字,蓦然怒目圆瞪。 “什么?!” 他全然不敢相信,怔怔看着许亦洲。 “他亲口说的吗?” 许亦洲点头。 “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韪?” 许亦洲继续点头。 杨必忠坐在沙发转角的墙上,回想起当年的场,记忆飘散,汇成一道白光。 在他的记忆里,许昌对两个儿子算不上不好,更多的是严苛。 许氏向来奉行严于律己、规行矩止,家教方面一视同仁,没什么两样。但到底许良甫都是外室的儿子,那是许昌年轻时犯浑的意外,那位太太生下许良甫后难产离世,许昌便将许良甫接回许家。 按照惯有的剧情,许良奕作为许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理应有所戒备,对许良甫冷眼相向。事实却是许良奕不但没有苛刻这位从天而降的弟弟,反而经常将一些外边送来讨好自己的礼物转送给许良甫,那些东西要么价值连城,要么有市无价。 第80章 在杨必忠看来,许良奕对许良甫已是仁义尽致,许昌除了严厉一些,也没什么需要用生命来偿还的罪过,许良甫却早就开始筹谋,对两人痛下杀手。 简直是人间恶魔! 第42章 回到平城那天,他说出了他这些年查到的全部线索,因此许亦洲对他手上的探查手段没什么可疑虑的。 手上的消息所示,有人亲眼所见,他的助理开着他的车送他到达冠星所在的街道,当时周围停车位因这场宴会爆满,车子驶入一个转角后,“许良甫”从中走出步行前往宴会场地。 这也是当年许良奕一家出现事故,他能逃脱加害嫌疑的原因。 事实上,许良甫当天很大概率去过那里。 杨必忠试过从这点入手,以为能够有所收获,但许良甫处理得很干净,他没查到其他更有用的消息。 只有一个意外之喜,就是那辆接送“许良甫”的车宴会结束后又一次出现了。 据冠星当天的兼职生所说,“许良甫”离开会场上车,即便车窗做了处理,他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也不难看出后座坐着两个人。 也就是说,许良甫有可能在当时已经做完手脚,第二次回到这里。 如果可以查清中途这段时间真正的许良甫去了哪里,他就彻底脱不开关系了。 许良甫做事谨慎,身边除亲信以外的人员隔一段时间就会大换血,杨必忠废百般功夫列出一个长名单,上边写着许良甫用过的所有司机的名字。 这份名单许亦洲手上也有,他拿到手的第一件事便是深度再查,结果和杨必忠得到的没有差别,那些人大多还停留在司机岗位上,都是从正经公司委派的,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许亦洲忽的想到,不是只有司机才能开车,才又开始调查那段时间许良甫身边的人。 结果是在他今天前去找杨必忠,亲耳听到的。 一共四五个名字,除了他排除过的几个背景干干净净的市民,只剩下唯一一个——余白梁。 又绕回余白梁身上,这个名字成为目前最重要的线索,接下来只能同时开展,调查目标从李家两兄弟身上,转到余家兄弟。 至于为什么连同余白栋一起列入调查,是因为许亦洲觉得擅自变动许昌服药药量不是余白梁一个人可以做到的,余白栋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余白梁哪有机会动手脚。 杨必忠许诺一周时间,绝对给许亦洲一个结果。 程氏那边还是曲萧落替他管着,许亦洲这些天来回奔波,本就欠佳的身体开始乏力,连日的短睡眠让他白日头昏脑涨眼眶酸疼,强行提起的精神维持不了多久,一走出茶馆门,晚间的夕阳投在身上,暖暖的,身上的疲倦顿时无处遁逃。 所有身体反应都在告诉他,他需要休息。 茶馆和程氏很近,他开过程氏门口,强忍着要上去看看的想法,踩下油门回家。 到家的时候,已经五点半了。 打开家门,许亦洲猝不及防地对上熟悉面容。 程修询好像刚从健身房出来,浑身是汗,硬质运动裤松垮垮地挂着,靠腰带束在腰上,他上半身穿一件略微修身的无袖背心,露出大片蜜色肌肤,肌肉线条清晰傲人。 发丝沾染汗水,导致额前微痒,他无意识地捋了把刘海,放下手里的水杯才回头。 见是许亦洲,他的神色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回来了?” 许亦洲换了鞋,走进去,有些不自在,只能少说话来缓解,“嗯。” 程修询不但没因为许亦洲回答的过分简短退缩,反而走上前来。 他们之前的距离越来越近,只剩一步远的时候,许亦洲甚至可以闻到程修询身上清冽的淡淡香薰味,闻不到什么汗味,反而有种清爽的味道。 他停在半步外,没再靠近,意识到什么,低头闻了闻自己,确保没有意味后抬头,问得很自然,“晚上想吃什么?” 许亦洲扬眉,“你下厨?”他看看厨房,平常这个时候家里的阿姨已经在准备饭菜了,“张姨今天不来吗?” “她今天要接孙子放学,晚饭我来负责。”程修询说着,半开玩笑,“怕我给你下毒吗?” 许亦洲摇头,“哪会呢。”他犹豫片刻,退缩想法渐渐占据他的内心。 他看了眼程修询,心里默念: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顺从脑海里的想法,开口:“你准备自己的吧,我想休息。” 程修询怔愣住了,他想了一圈从许亦洲进门到现在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说错什么,或是许亦洲是不是在外用过饭了。 没等他问,许亦洲对他笑笑,就这么上楼了。 他的笑里满是疲惫和困倦,程修询不信都不行,他深深地反省自己,没有穷追不舍。 许亦洲关上自己的房间门,终于彻底放松,甚至来不及沐浴,进门面对柔软大床,许亦洲像被抽去骨头似的一头埋入其中,舒服得手脚都懒得动弹。 不得不说,他过往待的很多的地方都没办法让他彻底卸下防备,许家、学校宿舍、甚至是曲萧落的家,要么不得不设防,要么神经紧绷,要么就是觉得什么都不做亏欠。 只有这里,和来时一样,仿佛让他听到自由的声音,理解家的含义,即便它只是暂时的居所。 他忘了锁门,但这无伤大雅。 第81章 懒散的思绪飘一会就断了线,无梦打扰。 别墅区注重绿化,每栋房子周围都会种植大量品种各异的植物,这片地皮原先的很多苍天老树也被特意留下,绿景宜人。 晚间风大,拂过枝叶发出沙沙声,隔着一层玻璃格外助眠。 许亦洲醒来的时候,周边环境安静得只剩下枝叶摩擦声,意识刚刚回笼,他感官迟钝,动作缓慢,半晌才起身。 右边手臂垫在额前,此时完全麻痹了,他用另一只手点开手机看手时间,发现才是晚上十一点。 从中午到现在,他没有摄入任何饮食,并不感觉饥饿,他只觉得口渴。 于是坐着缓会神,等手臂的麻痹感淡去,他起身开门,忽的停住前进的步伐。 门后放了把凳子,他一开门就能看见,凳子上边有盘饭菜,仍然缓缓冒着热气。 许亦洲细看,盘子里荤素兼备,饭量正好,显然是精心准备的,张阿姨今天没来,这些出自谁的手笔很明显。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五六点了,程修询不久前才吃饭吗? 是为了等他? 许亦洲没再想下去,他端起饭菜拿着碗筷下楼。 把东西暂放在餐桌上,他找到一旁的开关开灯。 厨房和餐厅一片的区域霎时亮堂了,许亦洲找来自己的杯子接了杯水,边喝边往厨房走,打算喝完直接洗掉放回原位。 水温有些烫,他靠着料理台,慢悠悠地喝,他的视线不自觉地投向面前,某个瞬间突然顿住。 他伸手摸了摸灶台,凉的,却不是几个小时放置的冰。 许亦洲缓缓转向墙上的抹布,伸手一碰,温热的。 他触电似的收回手,转身,顿时觉得自己不渴了,脑子里乱成一团。 当许亦洲逼着自己不继续想的时候,发现眼前就是洗碗机,智控屏幕上显示待机时间,五小时。 那一瞬间,容不得他再细想,身体先一步作出了反应,心口像有一股热流涌过,留下明显的痕迹,持续发着烫。 它略过那里,又到许亦洲脸上来,狠狠捏了一下他的鼻尖,让那里即酸又痒。 程修询早就吃过饭了,那些是特意给他留的,饭菜早就该凉透了,冒着热气是因为程修询热过。 许亦洲紧闭双眼,根本做不到不去动心思。程修询的每个细节动作宛若无孔不入的风,穿透他千疮百孔的体肤,沁入他身上的每个细胞。 程修询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睡醒?怎么知道他不会一觉睡到天亮? 偌大的别墅里,程修询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独自下厨,独自用餐,独自收拾,再一遍遍热凉掉的饭菜。 他宽厚高大的身影仿佛出现在眼前,孤零零的看起来竟然有些可怜。 那是因为自己吗? 许亦洲垂眸,视线落在自己的双手上,杯子里的水不知不觉中已经喝完了,他一手捏杯耳,一手扶住底座,身体借力靠着,手却还在微微发抖。 渐渐的惶恐和慌张占据他的大脑,无措感和迷茫感吞噬他的思维,身体仿佛失去对感官的控制。 他想看看自己的身体还受不受控,钝然勾起唇角,和他平日示人时的笑容一样,得到肯定的结果,他松了口气。 幸好,是行的。 许亦洲没给自己过多思忖的时间,他缓缓转身,打开水龙头,缓缓清洗好杯子,将它放回原位,再缓缓转身,离开厨房来到餐厅。 停在餐桌前,面前就是程修询给他准备的饭菜,他拉开椅子坐下,手里捏着筷子,又停着不动了。 他的脑海里恍然出现一个场景。 吵闹的背景里,头顶的灯昏黄低暗,篷布遮住一侧,他面前的人深深看着自己。 那眼神并非施舍,更多的是心疼,还有他不敢深想的情感。 “我没那么大度,没那么多时间,对谁都爱怜之心泛滥。” “我脾气没那么好,也不大绅士,不会那么受欢迎。” “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在顾虑什么。” 程修询的眼睛深不见底,却很清澈,许亦洲每每从中见到自己的小影,就下意识地向从中离开。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心理,只知道自己应该收拾好自己,再干干净净地站在他面前。 明明是自己先撩拨对方的吧。 现在又当又立,是不是太贱了。 许亦洲自嘲一笑,垂首夹起一块红烧肉,细细地尝……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才发现我昨天半夜写的上一章末尾是团乱七八糟的内容 好尴尬呜呜 有一个宝贝看了是吗 我90度鞠躬道歉宝宝们 第43章 后面七天,许亦洲休息了一天半,说是休息,其实就是在家里重新捋了遍手上的线索。 许良甫好长一段时间没动静,连人也了无音讯,查遍国内也没找到他的踪迹,能到手上的光是些不痛不痒的东西。 他先前的那些行为无异于清道跑路,特意让许亦洲察觉,就如同挑衅,他必须在许良甫彻底抽身前尽快把真相查清。 除此之外,他答应程修询的事,也得提上路程。 于是当他第二天下午上班时间出现在程氏岗位上时,把刚从办公区进来的曲萧落吓得够呛。 “诶我去!”曲萧落关上门转身,下意识后跳了一步,惊恐地指着坐在办公桌前的人,“你谁啊?” 第82章 许亦洲抬眸瞥他一眼,“不认识我了?”他作势点开手机,页面留在他和曲萧落的聊天记录上,“外边应该有人挺好奇这些内容吧。” 曲萧落一僵,软了下来,快步走到他身边,“别别别——”他又是捏肩又是捶背地献殷勤,“我的祖宗唷,你不好好歇歇,急着回来工作干什么,不放心我啊?” “你就别……” 许亦洲拍开他的手,给手机锁了屏,打断他,“得早点做完这些事,程家帮了我太多了。” 曲萧落知道他的德性,靠着桌子,语气揶揄:“是程家帮你太多,还是程大少爷啊?” 他也知道许亦洲言外之意,无非是觉得亏欠不心安,于是他又正了正神色,语重心长地劝慰,“成天想那么多也不嫌累,觉得程修询对你好吧,照我看,他就是图你这个人,你也不是什么都为他做,非要撇那么干净干什么。”他一屁股坐在边上另一把椅子上,“你就是多虑,闲下来就想些有的没的,人活着就避免不了利益来往,你情我愿的,你介意什么呀?” 许亦洲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和程修询之间的约定是实打实白纸黑字写着的,再加上那些有意无意的好,沉积在他心里,千钧般沉重。 照许良甫不要命的狠模样,保不齐之后会有什么变故,但他答应程修询的事,绝对要做到。 “我知道的。”许亦洲这么宽慰为自己操碎了心的朋友。 曲萧落两手一摊,起身,“好吧,你加油,我去给咱们许总监泡杯咖啡,还是拿铁吧?” 许亦洲头也不抬,“嗯,谢了。” 一声门响,曲萧落走出办公室,周围蓦然陷入宁静,只剩下鼠标点击的声音。 许亦洲面前的屏幕上,是秋有时这些时间的作品,短短几天时间,他却画了十来张稿子,不但没有因此降低质量,反而一张更比一张完美。 他没有辜负自己的天赋和努力。 他之前从云霄给秋有时接的私活,结果两天前就下来了,甲方很满意,除约定的佣金以外,还承诺给予画师一笔丰厚的奖金,这笔钱许亦洲原封不动地给了秋有时,后者感激的同时,很懂人情世故地给他发了一部分,说是算作谢礼。 到这里,秋有时就无需他再过多关心了。 但还有其他人。 叶霖不管是能力、想法还是经验都很不错,唯一算得上缺点的,大概就是他那极度社恐的性子,好在画师这一行不需要过多交流,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许庄浩属于天赋型选手,性格阳光开朗,心态不错,这段时间的稿子许亦洲也看过,比起刚进来那会进步显著,也不用过多操心。 最后一个就是张婉茹了,女孩千里迢迢来到平城,生活压力挺大的,但作为一个东北妹子,她直爽有拼劲,技艺扎实,具有自己的风格,秒杀一众竞争者,可见她的能力也很出众。 这几个人,都不用他注入太多经历,他们本身就足够优秀了。 一个团队光四个人,如果遇到活动密集的热季不会好受,对于程氏这种大公司,到底是少了点。 许亦洲收回思绪,停在面前的一份文件上。 文件封面上明晃晃写着活动策划,厚厚一沓。 这份文件许亦洲已经看过了,下个月《荒城》发行一个月,又碰上中秋节,再过两周又是国庆,这些节日都是畅销点,一个游戏最重要的就是卖点,对于活动而言,页面、人物、剧情、宣传海报,都是美工组的重点负责区域。 他们四个人一力负责的话,不仅很难保证质量,还可能累坏身体。 思忖许久,许亦洲做出一个决定。 他起身推门出去,外头几个人都在工位上各忙各的,只有一个人——秋有时。 他不在自己的工位上。 许亦洲不是严苛的领导,工作期间员工偶尔休息离开工位没什么问题,他要找的人也不是秋有时,于是他没多停留,往茶水间走去。 茶水间就在办公区的另一边,边上就是阳台,距离入口十米开外的地方,许亦洲就隐约看见里头有两个人。 因为角度问题,许亦洲只能看见一个人的半个背影,还有……另外两条腿? 总之一共能看见三条,像堵着里头的人似的,看不见的另一条腿不知道放哪去了。 许亦洲一愣,站着没动。 接下来,许亦洲看见里头的人挣扎了几下,细长双腿乱踢胡踹,没几下又被一只手制住,渐渐不动了。 许亦洲:“……”进度快得超乎他的想象了。 那手的样子,那裤子的样式,他大概能猜出来两个人分别是谁。 于是他果断回到办公室等着,路过办公区的时候,他还非常贴心地把下个月的艰巨任务提前告知其他三个人,他们嘴上没说,却确实能看出来心里在慌。 总不会有“压力这么大,奖励自己一杯咖啡/茶/果汁叭”的想法,曲萧落他们短时间内应该是安全的。 许亦洲没有白费时间,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坐在办公室里的,把这些天组里的所有文件都看了一遍。 二十分钟后,曲萧落终于端着一杯拿铁进来了。 许亦洲听见开门声,上下扫了他几眼,从没被许亦洲这般注视过的人浑身一机灵,讲话都磕巴了。 第83章 “这么看着我干嘛?”曲萧落放下咖啡,举起双手。 许亦洲移开视线,端起咖啡喝了口,果然已经凉透了。 “你真是让人出乎意料。”许亦洲从容道,注意到什么,他顿时停住,指着曲萧落的脸颊,“擦擦。” 曲萧落闻言往脸上一抹,摸到一手黑,他的脸跟着黑了一度。 “完了,我的帅脸,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他说到末尾停住,想起自己在许亦洲办公室没用炭笔,出门前也照过镜子,最近看到的炭笔……似乎是秋有时刚刚拿在手上的。 他不说话了,转而乐起来,傻呵呵的样子落在许亦洲眼里,堪比一只叼着骨头的二哈。 许亦洲无语至极,但他没忘找曲萧落商量的事。 “你先别看一手黑傻乐了,跟你商量个事。” 曲萧落转头,停住笑容,“什么?” “借点人手出来。” 曲萧落蹙眉凝视,“?” 许亦洲拿起桌上那份文件,啪地朝他脑袋上一敲,“看过这份文件了吗?” 曲萧落缓缓拿下脑袋上的东西,放到面前,眉头紧紧皱起,像是在思考自己是否看过,他翻了两页,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没看过。” 许亦洲闭眼深呼吸,起先看四个人进步不小,知道是曲萧落慷慨赐教的结果,他还感动呢,合着曲萧落就讲究实操,一点没注意上头发下来的任务。 他严重怀疑,桌上这些文件的翻阅痕迹都是造假的了。 许亦洲弯唇,“下个月零零碎碎四五个活动,你想他们四个人累死吗?”他看了眼门外,方向一转,补充道:“秋有时作为组里的老人,他的任务只会更重。” 曲萧落僵住,妥协了,他找了把椅子坐下,仔细看了一遍文件。 等他看完,脸上的嬉笑表情不见,那副表情对他这个乐天的人来说,算得上愁苦。 “出这么密的活动?” 许亦洲点头,“从工作室里拨点帮手过来吧。” 曲萧落没什么意见,“行啊。” 许亦洲看他这幅样子,显然是没理解自己的意思,于是重申道:“我是说,来做程氏长期的员工。” 曲萧落低下的头又重新抬起来了,他扁嘴瞪眼,“什么?” “我和你说过我和程修询的合约,里面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我需要替他培养一个成熟的美工团队,我以为一回面试就能解决这个问题,没想到只留下来三个人。” 曲萧落神色严肃起来,“我们倒是不缺人手,就怕他们不愿意。” 云霄的人大多都是从工作室成立起便在的,大家伙感情都很好,互相扶持这么些年,收入和状态都很稳定,从一个自由惯了的工作室去到规矩严森的上市公司,不仅要离开感情深厚的同事伙伴,还要习惯新的规章制度,这并不算易事。 许亦洲顿了顿,他显然考虑到了这一点。 “去趟工作室,问问他们的意愿,一切以他们的想法为主,人不够的话,”他看了眼屏幕中自己的倒影,“我再想办法。” 第44章 工作室下班时间较早,许亦洲无法,只好请示老板自己需要早退。 老板程先生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忽略曲萧落迷惑的眼神,许亦洲收起手机,拿起车钥匙,催促他:“走吧。” 程氏距离工作室还是有段距离的,他们到达时,离下班时间只剩十五分钟。 见到许亦洲这个“失踪人口”,工作室的伙伴们大多一副痛哭流涕的表情,尤其是小陈。 小陈全名陈怀安,晚许亦洲和曲萧落两届,刚入学就上了曲萧落的贼船,毕业之后自然而然地进入工作室工作,平日里是最调皮最能活跃气氛的那个,这点跟曲萧落倒是挺像的。 他和曲萧落打打闹闹不少,许亦洲通常负责叫停闹剧,因此他们三个经常一同出现,小陈对他即崇拜又畏惧。 这回纯纯是因为太久没见,以为许亦洲要另择去处,小陈同志才情难自已,上来抱着许亦洲大腿哭嚎。 “许哥!你可算回来了!” 曲萧落对他的幼稚行为不屑一顾,“听说你小子昨天还在办公室吃螺蛳粉呢,今天连小许老师都不喊了?” 陈怀安尴尬笑笑,开始心虚。 工作室虽说管理条例宽松,但在工作区吃刺激性味道的食物这一条,还是不被允许的。 偏偏大家都爱吃这个东西,每个人都不介意,就会出现真这么干的人。 比如陈怀安。 许亦洲抓到过他不少回,最后一次,陈怀安发了毒誓。 “如果再犯,我,我就遇不到好说话的甲方!” 这对于他们这行人来说,绝对属于毒誓了。 许亦洲本来也没打算太计较,就随他去了。 这次也一样,他拍拍陈怀安的脑袋,“起来,什么时候改改你那懒样,休息室不就在后面。” 陈怀安咧嘴笑起来,“知道啦。”他想到什么,话头一转,“你们今天怎么突然一起回来?” 许亦洲还在想着怎么不经意提起这件事,陈怀安无意中给他开了个头。 他思考半晌措辞,让陈怀安把所有人叫到会议室去。 陈怀安察觉事情不对,立刻恢复正经神色,照他说的去做了。 “许老师这是要说什么?” 第84章 “好久回来一趟,搞这么严肃……” …… 工作室上下加起来三十号人,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许亦洲面色不改,等曲萧落从外边进来关上门,他才打算开口。 大家都很有眼力见,在许亦洲作势要说话时,便默契地安静了下来。 “因为我的个人原因,暂时要在程氏集团工作一段时间,但是不会久留,很快就能回来。” 许亦洲看了眼边上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的曲萧落,“曲萧落这段时间也有事没事往那边跑,为了给我顶岗,很……辛苦。” 他接收到曲萧落抛来的“我知道你很感谢我,谢谢你感谢我”的眼神,继续说道:“我和他离开之前,要给程氏留下一个美工团队,你们每个人的水平我都知根知底,都是一起看着云霄从一间小破屋子成长到现在的规模的,所以我想问问你们,愿不愿意去程氏工作。我会尽量向程氏管理层争取到最好的待遇,到手的酬劳和云霄比能翻一至一点五倍,同时规矩也会更多。” 他说完,静静等待其他人的回应。 四周的沉默维持许久,曲萧落起身到他身旁,跟无形之中给他底气一样。 那态度就是,这事情我知情,我也支持。 许亦洲弯眸笑笑,很是耐心。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无功而返也无所谓,他绝对不会逼迫这些参与他成长历程的伙伴。 实在不行他继续给程修询打工,许亦洲破罐子破摔地想。 “好突然,许老师你有困难早说啊,我们帮你一起想办法。”角落里一个声音响起。 紧接着,接连不断的声音此起彼伏,不但没有责怪他,反而每个都在帮他想办法。 “小刘愿不愿意去啊?你之前就在企业里做过,家离市区也比较近。” 这时那人话里的小刘正好举起手,“小许老师,我可以去!”他回头看了看,找到帮他说话的哥们,笑骂了一声,“就你嘴快。” 他转过头,又对许亦洲说,“我挺习惯企业里的作息的,正好我女朋友这些天闹着让我多陪陪她,正好了,我可以去。” 他说到这里,其他人都唏嘘起来。 “多~陪~陪~女~朋~友~” 小刘翻了个白眼,坐下了。 有了他开头,后面又有几个人站起来了,他们的说辞不知道是真是假,真是为了生活更便利譬如房租通勤费这些问题,还是为了许亦洲的面子,许亦洲不得而知。 他记下这几个人的名字,肚子里感激的话翻了又翻,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曲萧落恰到好处地出来圆场,他举起左腕一看,只花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离下班还有五分钟,他摆摆手,“挺快,我还以为要拖几分钟呢,既然差不多了,你们就提前下班吧。” 那几个人呆了呆,“不用留下来说说详细内容?” 曲萧落和他们干瞪眼,“提早下班还不好?晚点拉个微信群说一样的。” 有道理。 于是几个人一前一后整整齐齐地出去收拾东西下班了。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许亦洲和曲萧落两个人,许亦洲坐着没动,曲萧落一点点挪过来。 他试探性地问,“几个人?四个,够了。” 许亦洲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害,那你还烦什么呢,”他拉了拉许亦洲,“看看你这段时间累的,喝两杯去。” 许亦洲看起来不太愿意,“我还是早点……” 曲萧落打断施法,“别,新开的一家清吧,从这过去就五分钟。” 说完,拽着人就往外走。 平成大学的学生是那家清吧的消费大头,他们离开工作室的时候才晚上六点,清吧还没开始营业,曲萧落干脆拉着他在附近吃了顿火锅,到营业时间了两人才晃晃悠悠过去。 新开业的店铺普遍比较规整,他们去得早,里头还没什么人,沉重大门将喧嚣挡在门外,里头是富有节奏的轻摇滚。 曲萧落也是第一次来,但他优越的社交能力让他没有任何压力。 “有什么推荐的吗?” 吧台后边的女孩一脸青涩,脸上却画着与浑身气质截然不同的大浓妆,曲萧落半靠着吧台,那张脸在酒吧炫彩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棱角分明,光是这么一个动作就已经让她面红耳赤,皮肤底下的血色胜过特意打上的腮红,而始作俑者忽然不知。 她磕磕巴巴道:“我们调酒师什么都会……” 曲萧落一愣,许亦洲也忍俊不禁。 他强忍着笑意,尽量不让女孩尴尬,“那要一杯莫吉托,一杯椰林飘香,谢谢了。” 许亦洲点完单,拉着曲萧落找了个角落坐下,最后不忘数落他。 “吓着人家小女孩了,没事就去洗手间照照自己随处开屏的样子。” 曲萧落:“……真的假的?”他摸着自己的脸,喃喃:“这可不行。” 许亦洲扬眉看去,曲萧落已经起身往洗手间走了。 他回来时,酒已经上来了。 “我觉得还好啊,我平常不就这样吗?” 许亦洲喝了口酒,椰香、果香和醇厚酒香混合,入口甜而醇厚,酒精的作用不会太快,但他还是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舒坦不少,“随你。” 曲萧落安静了一会,又突然拍案而起,“不对,我得洁身自好。” 第85章 许亦洲不知道他又是要发哪门子神经,没多管。 “这种不自知的毛病最要命了。我得改!”说完这句话,曲萧落一溜烟又跑了。 许亦洲无语,觉得这一趟像是他自己一个人来的。 “先生,打扰一下。”忽的,一个男人朝他们这桌走来,停在许亦洲面前,他文质彬彬,半点不像酒吧里的工作人员,如果不是他身上穿着印着这家酒吧logo的围裙,许亦洲大抵会觉得他也是顾客。 许亦洲礼貌道:“有什么事吗?” 男人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然后缓缓道:“是这样的,我是这家店的老板,”他看了眼桌上的两杯酒,笑起来,他不笑的时候像个文气书生,笑起来时的气质便完全不一样了,更像古装剧里表里不一的权臣,“同时也是调酒师,我叫顾柳宇。” 许亦洲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过那张名片,手中的酒杯稍微向前递了递,“是吗?味道很不错。” “你和你的朋友刚好是店里的第99位客人,按照开业活动,这张卡也是你们的。”顾柳宇又拿出一张厚厚的会员卡,放在桌上,“里面一共有五百元代币,以后要多来哦。” 许亦洲还没反应过来,顾柳宇极朝他打了个招呼,转身走了。 室内打着空调,气温不低,顾柳宇只穿着一件黑色短袖,许亦洲此时才注意到他手臂上大片大片的刺青。 他顿时觉得自己刚开始对对方的印象太过片面了。 “这是什么?”曲萧落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许亦洲转头一看,曲萧落平日里喜欢给留最上边的两个衬衫纽扣不扣,这会已经全部扣好了;平日里松垮垮的腰带重新系过了,上下非常齐整。 虽然没有改变整体气质,但好歹是正经一点了。 “会员卡,我们刚好是第99位顾客。”许亦洲把卡拿给他,同时感受到一串不同方向的目光。 似乎是顾柳宇离开的方向? 他看过去的时候,顾柳宇的背影早就消失不见了。 而他的左边,曲萧落拿起卡看了看,语气纳闷,“啊?已经开业两天了啊,这边地段好,人流量也挺大的,怎么还不到99……” 许亦洲此时已经没有精力去管他了,因为这个时候,他的手机铃声陡然响起。 屏幕上显示着来电姓名。 程修询。 第45章 许亦洲接听电话,来到室外,秋风拂过脸侧,微微有些温热,轻柔而缱绻。 “你在酒吧?” 即便隔着电话,酒吧特有的氛围音乐也逃不过程修询的耳朵,他的语气没什么变化,让许亦洲分辨不出他说这句话的用意。 许亦洲没打算否认,“嗯,在一个清吧里。”他不知道自己特意强调这家酒吧是个清吧意欲何为,好像能让自己在程修询眼里的形象更正面些?或许吧。 听起来有些荒唐,他没再往深处想,思绪就被一声笑打断了。 “和曲萧落?” 许亦洲停顿几秒,语气带上惊奇,他朝四周观望,“你在这附近?” 程修询被他逗乐了,半晌才停下,明明距离那么远,许亦洲却好像能感受到他笑起来时胸廓震动的评率。 “没有,许总监几个小时前‘早退’带着曲先生一起,我看见了。” 许亦洲:“……” 某个瞬间,他骤然品出点其他意味。 放在平常,这个时候他应该埋头不作回应,偏偏今天他的躯体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在许亦洲这个主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说了句,“你现在说的话和查岗没什么两样,程先生。”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许亦洲捂住嘴,觉得吹在身上的风都冷却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接话接得出乎意料的顺和快,“嗯,是在查岗,”他话里隐隐藏着笑意,听在耳朵里如沐春风,“再顺便问问许总监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家里的沐浴露用完了,麻烦顺手带一瓶回来。” 这句话程修询不要讲得太自然,仿佛他们就是一对再正常不过的情侣,一方更早回家,发现家里的东西缺了,打电话让另一方带回来。 如果不作为当事人,或是许亦洲再糊涂一点,他就真的沉醉在这方假象里了。 他不合时宜地觉得荒唐,并再一次意识到,又是自己一时冲动改说出了带有歧义的话。 于是他随口答应下来,胡诌一个理由,草草地挂断电话。 电话里传来的忙音堪比审判,在程修询腾生的枝头割了一刀。 直到屏幕因长时间未操作进入待机状态,程修询才推门下车。 程修询在电话里撒了谎,他不仅才刚刚到家,还谎称自己看见许亦洲和曲萧落一块离开程氏。 事实上,他能看见是因为那时候他恰好去组里找许亦洲,却刚好碰上他和曲萧落肩并肩进电梯。 知道许亦洲和曲萧落认识的时间长,关系好,他是个理智的成年人,具有独立的思考能力……算了他就是在意。 亲都亲了,抱都抱了,对方多脆弱多愤怒多极端的样子他也都算见过了,曲萧落知道得会有他多吗? 不会。程修询确信。 门后还是出门时的整齐样子,除了他会做些家务,许亦洲也经常收拾摆放东西的台面,整个家被两人合力拾掇得干干净净,他一看,心中就油然而生一种名为自豪的情绪。 第86章 想起许亦洲还在外边“花天酒地”,那股子自豪瞬间溜走,又换成无与伦比的空虚。 和他感同身受的,大概也是他的肚子。 回来得匆忙,程修询以为许亦洲这时应该已经在家里了,没成想竟让他扑了个空。 他别无他事,从冰箱里翻出寥寥无几的食材,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料理他们。 处理食材、炒菜、吃饭、洗碗、收拾厨房,做完这一切,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了。 天空拉下的黑色帷幕不知不觉中笼罩整座城市,倏而乍亮,一两秒后某个角落传来两声闷雷,是雷阵雨的前兆。 程修询走到玄关朝外看,来往车辆人流极其稀少,这一片房价高,又是分区独栋的布局,过路的人很少。 许亦洲还没有要回来的意思,想到他又是和别人在酒吧里头,程修询心里的想法便安分不下来。 他拿起玄关的钥匙,换好鞋打算出门,突然想起什么,又倒回来拿了两把伞。 鞋柜子顶上有个置物架,四五把或大或小的雨伞整整齐齐地放着,五颜六色,五花八门,总之就是阿姨准备得非常齐全。 程修询静默几秒,放下手里的伞,重新挑了把不大不小刚刚好的。 正当程修询盘算着找什么借口找上门时,明亮小路的尽头出现一个清瘦颀长的人影,他没往前走几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了,被另一只手拉住。 程修询呼吸一窒,瞬间认出来那只手是谁的,顿时伞啊钥匙啊什么都顾不上了,快步朝前。 走近了,才发现的许亦洲没有喝太多酒,但也不能说喝得少,许亦洲比程修询白上几个度,放在平常对比非常鲜明,眼前却看不太出来。 他身上的皮肤无一处不是红的,连同脸颊、额头、鼻尖,都透着红。 程修询攥着他的胳膊,隔着微薄的衣服,能够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 眼前蹦出一串数据,未停下前程修询还算期待,结果出来却也值得相信。 【情绪:畅快】 【信任值:20%】 许亦洲对他的信任值涨得极满,常让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压根没办法动摇他的内心。 这份畅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哪来的。 经此一想,程修询的声音不自觉地沉下来:“喝了多少?” 曲萧落张口要答,许亦洲却先一步抢占先机,“心情不错,多喝了几杯,就只有几杯,不碍事的。” 他的表情还算正常,说话语气也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程修询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非要说的话,就是说的话更多了。 曲萧落在一旁站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直接走吧太没礼貌,留下来吧又当电灯泡,不好不好。 于是他张嘴打算请辞。 结果就是第二次被打断施法,这次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程修询机械性伸手,作出请的动作,“曲先生,您尽早回去吧,我会照顾他。”说完,他就领着许亦洲往家门口走了。 许亦洲脑袋混乱,此刻更是没了主见,都不跟曲萧落告个别,蒙蒙地跟在他后边,两人手牵着手,进门了也没松开。 进入玄关,脚边就是地毯,许亦洲下意识蹲下解鞋带,但今天鞋带挑着时间和他作对,不知怎的打了个死结。许亦洲又是揪又是扯半天,也没成功解开,反倒是腿有些酸了,只能先起身。 他的动作放得很慢,却没能避免突然起身的晕眩,他扶住身边的墙面稳下身形,酒精的微弱作用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开始渐渐变淡。 程修询背对着他,面对置物架不知道在鼓捣什么。没一会他转过身,自然地蹲下帮他解开鞋带,因为头顶光线的原因,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地面,阻碍一定的视线。程修询拍了拍许亦洲的另一只脚,示意他挪出阴影面。 许亦洲愣神,随即心如火烧,他几乎是无措地拉了一把程修询,再自己蹲下,本就微末的酒精散了干净。 他堪堪找到自己的声音,“我,自己来。” 程修询意识到他的变化,站直了没说话。 等许亦洲换好鞋,他才从许亦洲身边走开。 许亦洲往里走时,程修询已经盛好一小碗红汤到餐厅了,陶瓷汤匙敲击碗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碗里能看见切得细碎的西红柿和小块小块的嫩豆腐,即便隔得有些远没闻到味道,即便他刚刚吃过一些水果和菜品,味蕾也已经被勾走了。 程修询就在他两步开外的地方,许亦洲凝视那碗让人垂涎欲滴的汤水,脑海里不受控地出现之前放在门口的热饭,还有厨房里留有余温的抹布和厨灶。 而他印象里的程修询应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有时候他也觉得程修询身上藏了很多秘密,鲜明的差距让他不敢探索分毫,只能被动接受。 就像单方面接受对方的好一样,一样富有羞愧感。 程修询进么之后就没怎么说话,似乎心情不太好,许亦洲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出了问题,只好老老实实不提出话题,让氛围保持沉默。 他走到餐桌前坐下,埋头舀汤。 程修询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对面坐下的,安静的环境保持了四五分钟,那一小碗酸汤已经见底。 对面的人打破僵局,碗匙停止碰撞,程修询的声音显得无比清晰。 第87章 他的嗓音像是没入谷底,“曲萧落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许亦洲的脑袋空白了一瞬,舌尖的酸味还未散去,越回味越深。 他咽了口口水,语气不太自然,“算吧。” 毕竟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一块在画室里练习,一块创立云霄,当然意义非凡,他这辈子应该也就这么一个特别信得过,特别交心的朋友。 听他这么回答,程修询的表情暗了几分。 许亦洲没懂他突然变脸是为什么,脸上不显,心里不可控地一慌。 下一秒,程修询起身,压过来了。 极夸张的压迫感离他只有几厘米的距离,许亦洲下意识闭上眼,恨不得时间就此暂停。 第46章 “许亦洲。” 炙热的鼻息喷洒在唇边,程修询的声音低沉如夜,许亦洲盯着那双眼睛,似有一双手将他拉入其中。 他的动作,被程修询当做回应。 阴影面积渐渐增大,鼻尖多了点湿濡,彻底让许亦洲的思维断了片。 他眼底布满错愕,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没等他说什么,程修询后退了些,仍和他保持着较近的距离。 多近呢,近到许亦洲耳边只能听见对方渐沉的呼吸声。 这个扰乱他心绪的人说:“其实听你这么说,我点难过。” 程修询的眼神无比认真,极具穿透性,好似要看穿许亦洲那层虚假的外表,视线一直没从许亦洲身上移开,“曲萧落对你而言很重要。我呢,重要吗?” 许亦洲低下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大概重要吧,程修询比曲萧落更能牵动他的情绪,就像现在,程修询只要离他稍微近一点,他的身体就不能动弹,比这世上的任何麻醉剂都有用。 但许亦洲不能剖白自己,他们之间隔着一张协议,他有未讨的血仇,倘若他在给父母寻仇的半途丧命,轻易给出的承诺只能成为禁锢对方的枷锁。 程修询值得最好的,这对他不公平。 沉默半晌,许亦洲狠心扭开头,双手不住地颤抖。 身后的手死死抓着椅背,不让对面的人看出端倪。 “你和曲萧落一样的。” 程修询眼里仿佛蓄有未成的风暴,他直起身,重复:“一样?” 这不是程修询想听到的答案,即便知道许亦洲的心防短时间内难以瓦解,也耐不住亲耳听见他说,把自己和朋友放在同样地位,这是在亲口宣判他的失败。 “不能一样的。”程修询来到许亦洲身旁,半蹲下来。 他的视线和许亦洲保持平齐,态度骤然变化,不管是语气还是眼神又或是脸上的细微表情,都看不出前不久的侵略性。 反而像许亦洲常在家附近看见的领居家的大金毛,眼中反射他头顶的光,语气都软了下来。 “他能帮你查案子吗?他送你上下班吗?他会给你下厨吗?有我有钱吗?” 许亦洲顿时傻了,顾不上自己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些带有拒绝意味的话,“……” 他试探性的伸出手,想探探程修询的额头,是不是烫得爆炸了。 伸出半道,被人截下握手里了。 罪魁祸首看着他不说话,但许亦洲知道,对方在催促自己快点回答问题。 能,只是他不让曲萧落帮忙;以前上学的时候他们住同一栋宿舍,经常一块上下课,后来云霄刚挂上牌,两人的荷包毫无意外地被掏空,只能一块合租,上下班也是一块来去的;合租的时候一人做一天饭,别的没有了;曲萧落没有你有钱。 不过这些他没说出口,只用了一句话轻描淡写带过,“不用拿他对比。” 许亦洲觉得程修询还会继续追问,早做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准备。 出乎他的意料,程修询没再说话,他拿走许亦洲面前的空碗汤匙,直直朝厨房去了。 看样子是收回话头要洗碗了。 许亦洲原地怔愣几秒,跟上去。 又是煲汤又是洗碗的,难免太委屈他了。 厨房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灯的两个开关分别在厨房里和饮水机边,许亦洲站在门前,身后的饮水机离他有七八米远。 于是他抬腿迈步,走进厨房,打算进去再开灯。 餐厅的灯光透过厨房的隔门,眼前不算太暗,他一眼望去并没有看见程修询的身影,没有水流声和脚步声,许亦洲短暂的犹豫之后没多想,更没仔细看更深的地方。 下一秒,藏在转角视野盲区的人倏地出现,许亦洲整个人被他凌空抱起,横在胸前的臂弯强壮有力,毫不费力地将他束缚在怀里。 视线旋转,他的背部抵着墙面,脑后垫着一只宽大手掌,面前的人离他很近很近,隔着皮肉,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热度。 “我也喝酒了。”程修询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许亦洲懵懵的,完全搞不清楚眼下的事态,也搞不懂程修询的想法。 “什……”么字没入唇齿间,连同唇瓣也都被人吞吃入腹了。 程修询起初缱绻温柔,发觉他发怔忘记反抗以后,骤然凶狠起来。 恨不得完全抽空他肺部的空气。 许亦洲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快要不能呼吸。程修询的一只手死死圈住他的后腰作为支撑,他连脚都沾不到地面,只能抓住对方的胳膊,防止自己掉下去。 第88章 他揪着空隙,把人往前推,才抢到说话的机会,“程……” 他连名字都没说完整,程修询又凑了上来,许亦洲下意识抬头,嘴又得闭上了。 这家伙不知道亲了他多久,许亦洲只知道自己唇瓣火辣辣的,估计是肿了。 希望光线够黑,程修询看不到他眼里的迷乱,如果时间再久一点,他说不定就真的糊涂,给出回应了。 “程修询,”许亦洲开口维艰,“你别。” 程修询笑了,显然在享受他因为自己而狼狈的样子。 “嗯,就这么叫我。”他顿了顿,“先生也行,我喜欢。” 他垂首在许亦洲额前吻了吻,想到什么又补充道:“不准叫程先生,也不能是程总。” 许亦洲的脸烫得快烧起来了,程修询完全掌控主动权,他哪有不答应的余地。 见许亦洲点头,程修询深深凝视他两眼,整个人又要倾下来。 许亦洲咬牙一推,“不要,别亲了。” 程修询很听话地停住了,他声音发闷,“我要是不听呢,你是不是要和我生气?”他又凑近了点,另一只手捧着许亦洲的脸,让他没办法躲开,“不行,我醉了,身体不听使唤。” “我算是知道了,根本不能跟你讲太多道理,”他点了点许亦洲的唇,“这张嘴比什么都硬。” 许亦洲想反驳他,但他不仅没办法拆穿,转瞬又被对方剥夺了呼吸。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许亦洲真的尝到点酒味,没等他细想,晕乎乎的脑袋浮上一波波浪潮般的触电感,掐断他的思路。 悬空感让他很不踏实,许亦洲扭动了两下,顿时重心不稳要掉下去。 许亦洲下意识伸手环住身前人的脖子,才艰难地维持住身形。 两人因为混乱动作拉开的距离再次缩小,许亦洲唇边的触感说不出地特别,微硬,似乎是新长出来的胡茬。 他痒得朝后一缩,被人拉回来,继续连咬带啃。 许亦洲为了捍卫自己的坚持推推搡搡,可这一套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前毫无作用。 程修询比他高上一头不说,他自己不经常锻炼,对方则是浑身肌肉,放一块哪有反抗的权利? 他甚至觉得自己那点敲敲打打在程修询身上根本就是不痛不痒。 推挤间许亦洲不小心踢翻了脚边的瓶罐,过了好久好久,他才从混乱空隙中得空瞟了一眼,看清那是瓶米酿饮料。 许亦洲:“……” 骗子。 曲萧落打来问候的电话许亦洲没接着,他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整个人还处于恍惚状态。 今晚的一切遭遇都太玄幻了,跟把他变成面团揉圆搓扁没什么区别。 发觉漏接电话,许亦洲一边擦往下滴水的头发,一边拨号打回去。 直到铃声停了,曲萧落也没接。 许亦洲看了看时间,觉得曲萧落不是那么早睡的人,于是又拨了一个回去,这回电话响了几声,终于接通了。 “曲萧落?” “……”那头没人说话。 许亦洲迟疑地看了眼备注,确定就是曲萧落的号码,他停顿片刻,又叫了一声。 “嗯。”是曲萧落的声音。 许亦洲:“?” 实在不符合曲萧落的作风,平常面对面这家伙都跟狂奔的野马似的,这会隔着电话惜字如金,不会被绑架了吧? 许亦洲刺他,“你抽风了?还是喝多了?” 他的语气里应该有很多迁怒成分,要不是因为曲萧落,今晚也不会这么难熬,整个事情的走向在往他不可控的方向飞驰,把他原本的计划搅得一团乱。 很快,听筒里传来一声闷哼。 许亦洲头皮一紧,将手机拿得远了点。 “不是……刚刚想问你酒醒了没……”曲萧落向来说话干净利落,现下的尾音却能听出明显的微颤。 “放心吧,醒得很彻底。”许亦洲叹了口气。 “好。”曲萧落应了一声,话题就算结束了,但他没挂电话,也没继续说话。 许亦洲没在意,他自己心里也乱成一团,没功夫管他。 下一秒,那头传来另一个声音,明显不是曲萧落的声音,闷闷喘了口气。 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又闷又急,消失得也很快,抓住那么点特征,越听越耳熟。 许亦洲:“……我去。” 许亦洲没忍住感叹了一声,后知后觉地赶紧把电话给挂了,把手机远远扔开。 “咚咚。” 他还在心有余悸的时候,门板又紧接着响起来了,没给他留一点喘息的机会。 许亦洲抬头去看,才想起刚刚自己跑得太急,进门的时候没关紧,此刻程修询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眯起眼的时候,很像狼群里打头寻猎的年轻狼王。 盯着息屏的手机,程修询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曲萧落有对象?” 【作者有话说】 程·阿狼:我白酸那么久 白撒谎了? 受害者小许:嗯……吧? —— 点点作者栏关注吧宝宝萌呜呜呜~ 更新会有提示嘟 欢迎捉虫和文评! 都是我码字的动力!! 第47章 晨光沐撒窗帘,隔着玻璃仍能听见窗外的鸟叫,许亦洲房间的床上微微拢起,却诡异地没有丁点起伏。 第89章 容易发出动静的拖鞋被他提在手上,许亦洲顺着楼梯的一侧,缓缓向下移动。 程修询生活规律,每天早上八点至八点半出门,傍晚如果没有未完成的工作,七点钟就能在家里看到他。 从他身上讨到过好处的人,三言两语再也哄不住了。自从领略过对方的“凶残”,许亦洲更加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尤其在程修询提出一块上下班美名其曰保护他的人生安全时。 偌大的一个人,真的很难忽略,所以他只能早起提前溜走。 杨必忠接手调查的第七天,承诺许亦洲的期限渐渐临近。他干脆连茶馆都不管了,一天到晚找不着人影。 当天下午三点钟,他打来电话的时候,许亦洲还在头疼如何避免和某人一块下班。 他接听电话,知道杨必忠已经有新消息了。 “杨叔?” 杨必忠嗯了一声,语气严肃:“查到了。” 查到线索应该是好事,杨必忠的话里不但没听出半点愉快意味,反而说不出的沉重。 许亦洲坐直了,正色道:“没事杨叔,你慢慢说。” 杨必忠停顿许久,忽而叹了口气,听筒里的声音掩不住的失落。 “余白梁早就失踪了,第二天就收到这条信息了,我不信,连着找,也没有半点线索,就像真的人间蒸发了。” 许亦洲心如死水,心里却还隐隐期待什么,“早就失踪了?” 从梅市离开以前,李正德将很多当年错综复杂的关系告诉了许亦洲。 余氏两兄弟关系非常亲近,平日里都是弟弟余白栋来照顾余白梁这个哥哥,两人性格各异,余白栋心念许昌的知遇之恩,是个笨脑筋不懂变通的主,余白梁和他比起来就比较精明了,见许良甫优势渐大,果断转变立场。 后来许良奕出事,许昌离世,许家乱成一锅粥,许良甫趁虚而入做了主,余白梁自然跟着沾光。 余白梁和李正德关系不一般,当年要不是余白梁不经意好心了一会,李正德估计已经死在大街上了。 他们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留下的后患必须尽早除清,许良甫给余白梁下了死令,将李正德灭口,余白梁临了心软了回,给昔日的兄弟留了口生机。 这些事李正德本不该知道,因为这些都是余白梁的活,李正德是半道被余白梁拉来顶班的。这事许良甫起初并不知情。后来不知道被谁透了密,他勃然大怒,发了一通脾气,砸碎了一屋的东西。 冷静下来之后,就命令余白梁早日动手了。 余白梁失踪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根棒槌,狠狠敲了许亦洲一棍,让他发蒙和绝望。 杨必忠也是同样的想法,“很久了,他的名字最后出现在一份晚报上,十五年了……” 许亦洲捏紧双拳,略长的指甲硌得不会不疼,许亦洲却感觉不到。 他默念最后的四个字,十五年了,十五年。 他爸妈就死在十六年前的那场车祸,除了他们,还有余白梁,余白梁呢?会不会也是被害呢? 照着李正德的说法,余白梁应当特别受重用才是,若许良甫真将他视为弃子,为什么又不直接再伪造一场事故,把所有痕迹毁干净。 仅仅隔着一年时间,从受宠的左膀右臂变成失踪无名氏,绝对藏着秘密。 体温渐渐凉了下来,许亦洲坐在靠近江边的座位,晚间的风寒得彻骨。 他杂乱的思绪跟着沉淀下来,风是逆着吹的,杨必忠在他对面,额角的皱纹深刻明显。 十五年,能做多少事? 余白梁是死是活,死了是怎么死的,活着是怎么活的,许亦洲都得弄清楚。 所有细微的线索都不能放过。 杨必忠忽的拿出两份报纸,摊开摆平铺在桌面上,对着许亦洲招手。 见许亦洲凑近了一些,杨必忠才开始用指尖在纸上游移寻找,最后停在一块不起眼的慈善广告上。 这篇报道只占据了一小片的位置,如果不是特意指出,许亦洲的视线甚至不会落在那里。 慈善行为向来被社会推崇,平日里谁谁做了什么好事,恨不得写在脸上穿在身上地宣告全世界,偏偏这一篇被放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杨必忠看了他一眼,眼底晕不开的黑,“这就是余白梁。” 报道占据的地方小得可怜,就算如此,还是腾出一小片空间,塞了张照片进去。 一个记忆深处的迷糊面容出现在照片中央,脸上的表情更是模糊,一会看着像笑,一会看着像哭,他的身边围绕一群只有他半身高的孩子,大张着嘴说话或笑。 中间那个人就是余白梁。 童年的记忆常常模糊而错乱,许亦洲小时候就喜静,不爱乱跑,但他和许昌比较亲近,对他的下属自然还算有点了解。 他仔细端详许久,脑海里的面容渐渐清晰,心里的答案更加确定。 许亦洲看了眼日期,报告时间果然是十五年前的春天,不仅如此,报道文案中提到的“积极投身于慈善活动的公司”就是许氏。 报纸的一角因为风而纷飞,被杨必忠用杯子压住了,“从这一篇报道发行以后,余白梁就凭空消失了。”他翻开另一张报纸,这回没等许亦洲看,他先剖析起来,“那两年时间,许氏经常登报,我来回翻阅往前三年的报纸,发现一个问题。” 第90章 许亦洲眉峰颤动,伸手捏了捏才说道:“这类事情不少?” 杨必忠点头,“许老先生去世,又碰上你爸妈出事,许良甫计算脱离嫌疑,流言蜚语也传得夸张无比,为了掩盖这些声音,他做了很多事情,好像还入股了一个慈善协会,这类活动去得比什么都勤快。” 即便这些行为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但这只是他们这些知情人眼里的看法。 许亦洲重新从头到尾看一遍报道,最后停在报道中提起的当地地名。 金洲。 金洲地处西北,一侧靠着成片连绵高耸的山脉,另一侧则是开天辟地般的一道裂谷,地势险恶崎岖,雨季地质灾害频发,旱季干旱缺水,几十年来人口渐少,逐渐成为国内重点扶助地区。 这种地方的人流总是朝外涌的…… 杨必忠知道许亦洲有了主意,等着他开口部署。 “杨叔,晚点麻烦你帮我把十五年前有关许氏慈善活动的报纸都找一份出来。”许亦洲说着,手机震了一声。 杨必忠当然不会拒绝,他也就这些微不足道的事能帮到许亦洲了。 他想都没想一口答应,“好,杨叔听你的。” “你在哪?” 许亦洲一僵,这种感觉就像干坏事被当场抓包似的,不太好受。 江水缓缓流淌,许亦洲只能听见潺潺水流声了。 杨必忠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座位不见了,喝了一半的咖啡还在桌上,或许是因为眼下这片空间暂时只剩下他一个人,许亦洲音量大了一些,以免声音被秋风刮远。 他报了一个地名,程修询应了一声就没了后话,许亦洲再看,电话已经挂断传来忙音。 电话一挂,杨必忠就回来了。 他从不远处的座位起身,步履稳健地走回许亦洲面前。 许亦洲盯着他,无奈也不是,好气也不是。 合着压根没去洗手间,装模作样给他腾空间呢。 和刚重逢那会相比,杨必忠长更壮了。年轻时候的杨必忠一身肌肉,尤其是胳膊上的肱二头肌,戳起来硬邦邦的。 难料的世事让他消瘦,现在又有了恢复的痕迹,就好像所有事都会渐渐好转,期待的结果终会得到证实。 “杨叔,你不用和我见外。”许亦洲摆弄了摆弄桌上的报纸,除了他需要的几个部分,其他的还剩着,“今天先到这吧,我先回去了。” 杨必忠怕他点点头,跟他挥手作别,“好。” 从小酒馆出来,体感温度竟更低,许亦洲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打算叫代驾。 系统反应有点慢,进度条转了半天,也没给他分配到人。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跑进入他的视线,在面前熄了火。 许亦洲忍着不自在,走上前去。 轻轻扣了扣车窗,就降下来了,许亦洲问:“你怎么来了?” 程修询示意他上来,“来接人。” 许亦洲默默闭嘴不再问。 车子在交叉路口被红绿灯拦在原地,两人相对无言,车内空间狭小,许亦洲淡到近似没有的酒味没逃脱程修询的鼻子。 “又是和曲萧落?” 曲萧落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警铃般激起许亦洲心有余悸的体验,他很快否认道:“和杨叔聊事呢,不是他。” 程修询开了他语言,笑了声,“嗯,知道了。” 到这里,又没人说话了。 许亦洲偏头望向窗外,试图遮掩自己匮乏的肢体动作和语言。 如果不是必要,许亦洲并不想告诉程修询太多,他知道的越多,帮得越多,他亏欠对方的就更多。 会还不清的。 “余白梁最后出现在金洲,周青查到点有用的,过两天跑一趟。” 快到家的时候,程修询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许亦洲错愕回头。 他怎么也知道? 第48章 一场大火将李正德烧得面目全非。汽油被火点燃以后,黑色浓烟渐渐蔓延开来,汽油的臭味充斥在空气中,长时间吸入人体,李正德怀疑自己没被烧死也可能会被熏死。 他不久前吃了自己每天都会吃的保健品,没多久就开始昏昏欲睡。 保健品怎么会有副作用?不会有。 药被人换了。 熟悉的手段,熟悉的操作,他几乎立刻就明白这是谁的手笔,但他不敢相信,曾救他于水火中,视他为亲手足的人,会对他痛下杀手。 药里大概含有肌肉松弛剂,他浑身无力,别说起身,他现在连抬手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直到李景德找到他,扑灭他身上的火,带他离开火场,他在不断昏睡和痛醒的过程中,依稀看见满地七倒八歪的油桶,它们中间站着一个长身直立的人影,乌黑长发飘扬在北风中,看他的视线冰冷而疏离。 那是余白梁。 余白梁放他走了。 所以李正德在许亦洲面前说的那些话,多多少少还是带了一些个人情感的,余白梁做过数不尽的坏事,他就是余白梁的手。 不用过多猜想,李正德便知道是许良甫要余白梁灭他的口,余白梁给他留了条生路,难道压根就没想过他可能会反水? 就算他手上没有什么许良甫的把柄,但只要他捅出余白梁,不愁牵扯不出许良甫。 第91章 是信任?还是他也心有苦衷? 许亦洲会找上门,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李正德接受得很快。安生日子过惯了,稍微一点变故都能让他乱掉阵脚,他没有往昔的关系脉络,几乎断绝和外面的往来,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他借着两人的手查查当年的事,确有赎罪的心思,为他支离破碎的家庭积德,也为了身边的人能少受点牵连。 除此之外,他也想知道余白梁的现状。 据他所知,他“死”后的第三年,余白梁就消失了。 这个消息,还是一直帮他留意平城的李景德告诉他的。 这些他没告诉任何人,只有他自己知道。 程修询手上的消息,甚至比杨必忠的来得齐全,但也有后者涉及他未知的,两相结合,就成了最完备的一份。 拿着这份新资料,目标地点基本已经锁定在金洲了。 从小酒馆回来以后的第二天,杨必忠就把十五年前和许氏相关的慈善报道收集完全,送到家里来了。 他标记出了相关区域,为许亦洲节省查阅时间,因此许亦洲只花了一个小时看完他们,并做出一个结论——去金洲碰碰运气。 当年的许家是平城的大家,慈善的事做得不少,却从未这般密集过。 十五年前,许良甫派出的人手走过大大小小的贫困地区,做足了样子,留下的照片和文本记录不少。 图片中的人物重合度很高,尤其是一张熟面孔——余白梁。 前后两年的时间,余白梁几乎和慈善活动绑定在了一起,和许氏相关的其他报道,昔日的余白梁都是常客,唯独那两年,他从中消失,被分,不,可以说是被贬去了许良甫最不重视、只是糊弄糊弄的慈善活动。 许亦洲不再犹豫,订了第二天的机票。 从这些报道中可以得见,余白梁或许早就已经和许良甫离心,至于余白梁是不是真的失踪了,介于李正德这个前科,许亦洲觉得还有再查查的必要。 送走杨必忠,程修询从楼上下来了。 “杨叔走了?”程修询神情自如,学着许亦洲的称呼。 许亦洲额角一紧,关门回头,“嗯。”他端起茶几上的水喝了口,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没深究,“订了明天早上的机票,九点半。” 程修询抬眸,“好,我提前跟周青说一声,让他明早提前来送我们。”他盯着许亦洲手里的杯子,轻咳了两声。 许亦洲停嘴看他,不明所以。 后者弯了弯唇,“那是我拿下楼的水,”他走近几步,指尖点了点杯壁,“这有标记的。但是没关系,我不介意。” 许亦洲怔愣片刻,转过杯子,真在上边发现一个小小的划痕,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低头看茶几,上头放着两个杯子,对面那个好认,是杨必忠的,而他面前还有一杯,那杯才是他自己的。 手上程修询的这杯就挨着他的放,除了这个聊胜于无的标记,杯子本身长得一模一样,难免会拿错。 他甚至怀疑程修询是故意的,但他没有证据。 许亦洲莘莘放回杯子,没了底气,“它们放在一起,我没认出来。” 程修询面含笑意,“嗯,我知道,是我把它们放一起的。” 许亦洲:“……?”他语塞了半分钟,“你……真坦诚。” 程修询没有半点做错事的觉悟,看着反倒像想被他夸两句的样子。 他极自然地牵起他的手,“昨天怎么不直接告诉我你们聊的余白梁的事?” 程修询不知道趁他切水果倒茶的时间和杨必忠聊了什么,看来是知道昨天他和杨必忠的交流内容了,许亦洲一个头两个大,对于程修询,他确实没有什么对付的办法。 他组织语言的空隙被程修询当成逃避回答。 程修询坐在许亦洲身边,他的手被他牢牢握着,包裹在两个手掌之间,“我没说的话,打算自己去吧。” 许亦洲听出点沮丧意味,心头一紧,“不是。”他叹了口气,扯了个谎,“不确定,所以没打算那么早告诉你。” 程修询显然不信,没说话了。 他的头微垂着,在家里没喷发胶,刘海乖顺地落在额前,挡住半边眉眼,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许亦洲低了低头,视线未及他脸上,后者就抬头和他对上了。 “虽然不要求你那么早完全信任我,但是我就是会忍不住地不开心,比如现在,就有一点点。” 许亦洲张了张嘴,还没说话,肩膀就让人扣住了。 程修询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下一秒,在许亦洲鼻尖落下一个湿热的吻,轻轻的,小心翼翼。 “好了。” 程修询笑起来,心情恢复如常,“许亦洲,我这样算不算好哄?” 许亦洲觉得自己浑身有蚂蚁在咬,酥酥麻麻的还会痒,他抿唇不答,程修询也不逼他。 怕许亦洲没喝够水,程修询又替他倒了一杯。 金洲偏远,飞机只能到达省会屏川,再从屏川坐四个小时火车去金洲。 到达金洲,天色已经暗了。 他们住在当地的一个村民家里,主人家算当地经济情况不错的,一家人住一间两层自建房,他和妻子外出打工,留儿子和父母在本地生活。 程修询给了他们一笔可观的钱,和许亦洲两个人占了小朋友的房间。 第92章 小男孩高高兴兴地带他们进房间,掏好半天口袋找出两颗奶糖递给他们。 “请哥哥吃糖。” 程修询揉揉他的脑袋,接过糖果,“好,哥哥谢谢小凯。” 现在还没入冬,小凯的脸上却布满龟裂痕迹,整张脸营养不良地发红发皱,他笑起来露出两行白牙,性格倒是开朗。 许亦洲捏捏手里的奶糖,软乎乎的,糖应该已经化了,小凯当宝似的揣在怀里的糖,大城市的孩子不屑一顾,这种化成糖水的,他们都当垃圾丢掉。 许亦洲心里唏嘘,面上挂着温旭的笑,他摸了摸小孩的脸,夸了句:“小凯很乖。” 小凯更开心了,爷爷奶奶在楼下喊了他一声,他立刻站直,和许亦洲程修询说了声,腾腾两下就跑走了。 一层楼分为前段和后段,他们在的这间房间属于二楼后段,窗外就是一座山丘,据说山丘之后就是裂谷了。 他们来时坐的是绿皮火车,金洲交通落后,连动车都没有开通,好在他们来时轻便,一路上看看风景也算愉快。 等到了休息的地方才后知后觉地疲惫。 小凯奶奶心细,早早换了床单被套,被子提前晒过,能闻到淡淡的皂香味和阳光的味道。 程修询躺上床,朝许亦洲招了招手。 “怎么了?”许亦洲说道,往他身边走。 程修询朝他伸出手,拉了一把,许亦洲一时不备倒了下去,心跳停了半节,扑倒在他身旁。 程修询朝空的一边挪了挪,问他:“怎么样,挤不挤?” 许亦洲愣了愣,看看床边,“不挤。” “那就好。” 许亦洲:“……” 就不能直接跟他说,让他试试吗? 一顿折腾下来,已经快要十点了,老人家的作息比较规律,听小凯说,爷爷奶奶晚上十点钟就入睡了,今天是因为迎接他们,才这个时候还在忙活。 许亦洲顿时心里一阵愧疚,默默记着离开以后,要好好帮帮这家人。 “洲洲哥哥!!”小凯的声音远远从楼下响起,他脱了鞋,踩着木质楼梯跑上来,发出不小的动静。 许亦洲坐起来,“怎么啦?” “爷爷给你们做了宵夜!喊我叫你们下去!”他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许亦洲被他感染,由衷觉得开心,和他手牵手下楼,程修询则跟在他身后。 “哎,来了啊,老汉给你们添上。”小凯爷爷不太高,听他们下楼的动静,从柜子里找出两个碗。 盛了满满两碗面条,香喷喷的,好像加了点当地的辣子,红红的看起来很有食欲。 他和程修询一人一碗,小凯奶奶在屋外洗衣服,捣衣杵的声音不断,小凯爷爷端上面条以后,抱着小凯坐在他们对面。 纵使小凯馋到不行,也没开口说要吃,他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就和爷爷撒起娇来。 “爷爷,小凯明天能不能吃半块腐乳……” 许亦洲顿时心疼得不行,筷子都拿不动了,他找来三个碗,把自己碗里的面分了分。 小凯才那么小,还在长身体,两个老人家年过古稀,还要吃些粗粮杂食。 他们这两碗面不知道是他们多珍视的口粮。 程修询看他只动他的,也把自己的朝前推了推,轻轻叫了他一声。 许亦洲嗯了一声,心里说不出得低落和酸涩。 第49章 小凯大口大口地吸溜面条,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他很乖,从自己碗里挑出蔬菜和切得细碎的肉沫给爷爷奶奶,面条热气腾腾,蒸得他脸颊更加红润。 两个老人家不太好意思,煮来招待客人的东西,最后竟进了自己的肚子,淳朴了一辈子,好话说不出口,心里却对两个城里来的年轻人添了不少好感。 木桌子用了几十年,表面的亮漆早就掉光了,摸着很粗糙,还有些藏着的木刺。 许亦洲和程修询都不怎么见过这种场面,但也不嫌弃,和爷爷奶奶说说笑笑起来。 爷爷姓白,奶奶姓花,两人一起过了一辈子,却没领结婚证。 许亦洲问起来,说是麻烦,去趟民政局费精力费时间还费钱,年轻的时候不讲究那么多,稀里糊涂就老了。 老两口感情出奇地好,白爷爷很疼花奶奶,花奶奶从门外进来,手帕就已经递过去了。 这一动作熟稔得恍若做过千遍万遍,许亦洲笑了笑,给两位老人拉开长板凳。 花奶奶连连摆手,“谢谢,谢谢。” 小凯又找了三双筷子,洗干净分别摆在桌面上,眼里满是期待,“闻起来好香,好好吃呀!” 白爷爷往他脑袋上轻敲了一下,“谢谢哥哥没有?” 小凯咧了下嘴,跑到许亦洲身边,“谢谢洲洲哥哥……”他看了看边上的程修询,停住了,因为他只知道许亦洲的名字,不知道边上这个更高的哥哥叫什么。 许亦洲懂小凯的意思,伸手拽了拽程修询的衣摆,“他?”他转头看了无名哥哥一眼。 程修询抿唇不语,也看他。 许亦洲突然就起了点别样的心思,想借此报复报复程修询前几天的恶劣行为。 他弯眸,满眼笑意,“叫他询询哥哥就可以。” 对面的人眼睛等大了些,询询这个叠字称呼只有程老爷子叫过,小时候听惯了不觉得奇怪,自从进入青春期,男孩的那股子劲头就上来了,觉得叠字称呼亲近是亲近,听着太娘。 第93章 程老爷子知道这事以后,叫的频率也少了,除了特定的时候喊喊,其他时候程修询都要忘记自己还有这个称呼了。 现在他只觉得有只猫爪子在他心口挠,又痒又疼的。 许亦洲没发觉什么不对,看他怔怔的样子,知道自己得逞了。 小凯当然察觉不到两人之间的“刀剑来往”,超大声地来了一句:“谢谢询询哥哥!!” 程修询一愣,被他叫回神,轻轻在他脑门上戳了个章,“不用谢。” 他深深看了许亦洲一眼,收回视线,看花奶奶白爷爷都入座了,拿起筷子,“吃吧。” 小凯点点头,一蹦一跳地跑回老两口身边,小男孩长身体晚,长板凳对他来说有一点点高,需要垫起脚爬上去。 白爷爷捞了他一把,小凯才顺利爬上去,端端正正坐着。 “坐这么端正呢,在学堂也要这样哦。”花奶奶调侃他。 小凯用力点头,“当然啦,”他舔了舔筷子尖,“小凯经常被老师夸的。” 花奶奶没再接下去,她叹了口气,“多亏外地来的好心人家在咱这建了所小学,不然小凯就没书读了。” 许亦洲拿筷子的手顿了顿,“金洲以前连小学都没有吗?那么多孩子连小学都没得上……”他脑子里的弦绷得更紧了,“奶奶,学校是多久前建的?” 花奶奶仔细想了想,“十几年了吧,小凯还没出生呢,他爸爸那会刚成年咧。” 小凯七八岁,小凯爸妈生他生得早,这会估计才三十三四岁,十八岁成年…… “十五年了吧,这家人真好心。” 白爷爷嗦了口面条,咽下去说,“可不是嘛,据说是东边来的,家里三代都是经商的,可有钱了。” 许亦洲笑了笑,“爷爷,学校在哪啊,我们明天想去看看。” 小凯年纪虽小,上学却都是自己来去的,白爷爷只在一年级入学的时候陪他走了一遭,但他在金洲这片大山里生活了几十年,对地形熟悉得很,自然知道学校的位置。 “学校啊,屋子前边这条路下去,绕过前面这座山,到山脚一直往前走就是了。”白爷爷指着窗外,他们这里看过去,正好能看见一条碎石子铺成的小路。 “好。”许亦洲定定面色。 白爷爷热心肠地说,“老汉明早带你们去吧?” 许亦洲想了想,不好让老人家特意为了他们走这么长一遭,就拒绝了,“不用爷爷,我们自己去一趟就行,明天您就忙您的。” 见他这么说,白爷爷点点头,没再问。 吃完这顿夜宵,程修询帮忙洗了碗,洗完之后两人找地方洗漱。 金洲水资源短缺,只能接点井水沾湿毛巾擦擦身子,洗好脸刷好牙,已经是凌晨了。 程修询收好自己的毛巾,再接过他的,一块挂在洗衣台的架子上,“走,睡觉去。” 或许是奔波一路太累了,加上吃饱喝足,即便和程修询挤在一张小床上,许亦洲也很快就睡着了。 留给他的空间正好,他可以浅浅地翻个身,不至于掉地上去。 睡了大概六个小时,许亦洲醒了,天光开亮,从对面的山顶渐渐蔓延,最后铺满整片天空。 他起身的时候,程修询还睡着,闹钟定在六点半,再过几分钟才会响。 许亦洲穿好外套,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不动了。 睡觉的时候,他始终背对着程修询,因此没发现后者朝他侧躺着,他离另一边床边的距离,根本不够他翻个身。 许亦洲心尖颤了颤,顿时更怕将程修询吵醒了,他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出去,走到楼梯口,才脱力般坐在最后一层台阶上。 许亦洲洗漱完,程修询才从楼下上来。 他走到许亦洲身边,拿过提前挤好牙膏的牙刷,“提前起了怎么不叫我?” 许亦洲收好毛巾,表情自如,“让你多睡会。” 程修询乐了,“好贴心。” 许亦洲趁着耳朵没红,赶紧走开了。 花奶奶给他们做了早饭,荷包蛋刚出锅,满屋都是焦香的味道。 许亦洲洗了碟子,放她手边,“奶奶,您不用起那么早,我也会做饭的。” 花奶奶不以为然,“随手的事,别和奶奶客气,多做你们两个人的能多多少事?” 许亦洲没再劝,在边上帮忙打下手。 过了五分钟,程修询从屋外进来了,他们的早饭已经盛好摆在桌上了。 许亦洲给他拿了双筷子,倒了一小碟的醋,放他面前。 “吃吧。” 他转身要去拿自己的,衣角却被人拽了拽。 特别像小孩的动作,莫名熟悉,如果不是小凯已经出发去上学,许亦洲就以为是小凯了。 但他身后只有一个人。 程修询抬头看着他,发丝略长柔顺地贴着他的前额,看起来柔软可欺。 他声音很轻,微微沙哑,“怎么了,”听起来小心翼翼的,生怕触许亦洲的霉头,“情绪不好了么?” 许亦洲的脚底像被黏住了一样,他迈不出半步,半晌认命似的退回来。 把自己的碟子移到面前,他才摇摇头,“没有。” 程修询捏了捏他的手心,“没有?” “你刚刚转头就跑,我只能想到是不是我又干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了。” 第94章 许亦洲叹了口气,“你没做过让我不高兴的事。” 程修询歪头,“真的?” 许亦洲偏过脸,不和他对视,“真的。” 手被放开了,余光里程修询没再说什么,动筷吃着荷包蛋。 许亦洲不自然地也开始吃起来。花奶奶手艺很不错,溏心蛋一口咬下去流出大量蛋液,里头是溏心的,周边却煎得焦脆。 他们碗里的几个蛋是最后的余粮,等他们和白爷爷吃完早饭,花奶奶也要出发去集市一趟。 “前半段路一样,你们和奶奶一起吧。”花奶奶边收拾餐具放进碗里,边对水池前的许亦洲说。 许亦洲洗干净手,用抹布擦了擦,“好啊。” 程修询嫌热,上楼换了件短袖内搭。 下来的时候,许亦洲和花奶奶已经准备好了。 虽然白爷爷已经把路线说得很清楚,但一路上难免有些分叉口,有花奶奶带路,省去了不少麻烦。 从坡上下来,他们又翻过一座山丘,等到达山脚已经过去两个钟头了。 程修询体质好,这么一番除了头发乱了点没什么差别,花奶奶显然经常翻山越岭,脸色也没怎么变。 只有许亦洲稍稍有点体力不济,呼吸急促了些,脖子以上红了一片。 山脚下已经有稀疏的几家店铺,程修询不知道从哪买了瓶水,给他和花奶奶一人开了一瓶。 再往前花奶奶就要转弯了,他们则需要继续向前。 花奶奶看了看天,预估了一下时辰,对他们说,“你们先休息会,晚点王老婆娘要收摊了,奶奶先去了。” 程修询应了一声,花奶奶就离开了。 他回到许亦洲身边,拿过许亦洲喝空的水瓶,“休息一下。” 许亦洲靠着树干缓了几秒,摇摇头,“不用。”他脸上的红喝完水后确实褪下去不少,为他的话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程修询盯着他看了几眼,选择相信。 只是心里默默记着,许亦洲身上的皮肤很容易红,喝了酒会红、剧烈一些的运动会红、害羞了也会红。 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情况呢? 【作者有话说】 程xx:好容易红哦,做其他事情的时候呢…… 小许:……你管我 第50章 即便金洲这个名字再恢弘,到底也只是个犄角嘎达的山沟,没有中学,更别说高中了,唯一一所小学都是所谓的外乡“好心人”建的。 小学就叫金洲小学,他们到的时候,前一节课刚下课,大门正对着唯一的教室,下课铃一响,小豆丁似的孩子们蜂拥而出,顿时热闹了起来。 一个没有太多新鲜血液的小镇,只有这个时候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洲洲哥哥!询询哥哥!” 熟悉的稚嫩童声隔着不远的距离响起,引得许亦洲注意,他走上前去,小凯站在铁门后头,看见他们很是开心。 “等等哦,小凯喊老师给你们开门。”他说完,迈着小腿跑开了。 很快,小凯带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白发老丈回来,老丈拄着一根破破烂烂的木拐,看起来已经用了很多个年头,以为年岁太大,外人所能看见的皮肤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但那满身的书生气,没有几十年的沉淀是形成不了的。 这把年纪还留在岗位上,许亦洲即感到金洲教育资源的可悲,又有一股子敬意油然而生。 “你们是……”老先生身躯年迈但目光炯炯,仔细端详铁门后的两个浑身贵气的年轻人。 程修询看了许亦洲一眼,说道:“老先生,我们从平城来,为了看看学校,学校有需要的话,明年我们会送一批老师过来。” 老先生空的那只手无意识地轻揉小凯头顶,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拔了铁门的门栓。 小凯跑到许亦洲身边,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老先生。 或许是老先生见小凯对他们别样地信任,防备心减弱了些,再者他们看着也不像骗子,开始主动介绍起自己,“我是这里的校长兼任课老师,姓白,叫我老白就行。” 许亦洲笑着点头,“白是金洲的大姓吧。” 白老先生捋了捋胡子,“是啊,金洲大半的人都姓白,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其他姓氏是少数姓氏,考上大学以后才知道自己是只井底之蛙哈哈哈……” “哪里的话,多少人恨不得走出大山,只有您留下来了。” 白老先生让他们称呼自己老白,许亦洲却觉得这称呼配不上白老先生的风骨,他们一行四个人慢悠悠走过狭小的教室前,踩过陈旧破碎的水泥地,停在煤块铺成的“跑道”上。 有三两学生在上边奔跑,扬起的煤灰黑乎乎一片,卷了漫天。 “其实我也才回金洲二十年,”白老先生看着飞扬的尘土,神色渺然,“年轻的时候考上外边的大学,满心宏图壮志,哪里看得上老破小的家,一出去就是几十年,到头来什么也有,人到晚年又莘莘回来。” 小凯似乎听过这个故事,他抬头看着白老先生,一脸想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安慰的表情。 许亦洲顿时就停住,不再提起这方面的话题。 “见到你们,让我想起刚来时候的一个同事。”白老先生突然说。 许亦洲提起心思,“同事?” 白老先生点头,“你们来之前应该查过我们学校,学校只有十几年历史,他是学校建成之后就在了,是他把我喊来教书,不然我还在家里和我老父亲一块耕田呢。” 第95章 他看了眼渐大的风沙,领头往回走,他拍了拍小凯的肩膀,“风沙大了,叫白二白五回教室去,别玩了。”小凯听话地跑开,他才对许亦洲和程修询说,“去办公室细说。” 说是办公室,其实只是一间独立的杂物间,放着一张桌子,一个矮木柜,剩下不富裕的空间还得分给扫帚拖把这类杂物,容下三个人显得有些勉强。 门框很矮,程修询进门的时候差点磕到头,他看着外边的破水泥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意识到自己即将撞上门框,还是许亦洲伸手拉了拉他。 程修询停下脚步看他,没说话,眼里的询问意思明显。 他还是没意识到。 许亦洲在心底叹了口气,突然觉得程修询有时候也挺傻的,他指指门框,提醒他,“低头,别撞到了。” 程修询眼睛微睁,藏不住地开心,“好。” 然后低了低头,顺利进入办公室。 他跨进半步,看见里头的全景,便皱了皱眉头,“报纸上说得冠冕堂皇,学校就建成这样?” 白老先生找了副老花镜带上,又从柜子的最里头角落里搬出本相册,满不在意,“帮忙建学校就不错了,总不能要求人家建成总统府吧,这些不重要。” 他摊开相册,不断翻着,空间实在太过狭小,许亦洲只要都不用特意转头,都能看见他的动作。 他来到桌边,白老先生已经找出一张相页。 “喏,那时候我头发还没白得这么厉害,站在小白边上,也不逊色嘛。” 以他的站位,相册对他来说是翻转的,于是许亦洲慢慢挪到白老先生身边,才看清相片的具体内容。 这是一张合照,一共三个人,年轻的白老先生站在最左边,中间站着的应该是学校的包工头,戴着顶橙红色安全帽,而最右边那位——许亦洲瞪大了眼睛。 看清那人面孔的一瞬,他如坠冰窟。 白老先生对于旧同事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他哪都好,就是名字取得不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叫恶呢?” 许亦洲拿起相册,仔细重复地看了几遍。 翻到反面,他才发现背后写了三个人的署名。 白安,李永超,白恶。 白安就是白老先生的名字,白恶大概就是余白梁的化名。 许亦洲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在发抖,但单看白老先生的表情,好像又没察觉出这点,他不太确定,但还是尽量抑制情绪的波动。 又有和获取信息不同的内容,余白梁不止参与了建校活动,还化名在这里教过书。 白老先生对他评价不低,不知道他又用什么样的嘴脸骗过了别人。 许亦洲放缓语速,放下相册,“可能有什么特殊意义吧,”许亦洲摩挲着白恶两个字,微垂着头,神色不明,“他在这待了多久?” 白老先生想了想,“两年,我记得很清楚,那年夏天走的,说是要回家去了。” 他又从柜子里翻出一本记事本,外面的封皮蜕了大半,内页能看出非常明显的分界,剩下的一小部分很新,使用者很珍视,他把这一本放在桌上,又翻出好多本差不多的,在桌上摞了一沓。 “我们每天都会记日记,包括学校开支和事宜,不太严谨,什么都有,你们可以拿去参考参考。” 经过几番对话,白老先生渐渐对两个年轻人放下戒心。他们谈吐得体,进退有度,气质和骨子里的礼数骗不了人,在孩子们的前途面前,太过扭捏不是好事。如果许亦洲和程修询真能帮学校做点什么,给孩子们找来新老师,对谁都百利而无一害。 许亦洲暂时稳下心思,接过最上边的记事本翻了翻,程修询则从一开始就拿了最底下的一本看,底下是最近的,自然最上边的就是最久远的了。 余光不经意间捕捉到不同,许亦洲往程修询身边靠了靠,程修询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却还是低了低手,把他的那份分给许亦洲看。 许亦洲一愣,发现程修询那本的字迹,和他手里这本大相径庭。 明显出自两个人之手。 他抬起头,问白老先生:“这份不是您写的吗?” 白老先生挥挥手,“不是,那是小白写的。” 他口中的小白,自然就是余白梁化名成的白恶了。 许亦洲察觉到重点,仔细翻了翻记事本,发觉余白梁除了记录学校的事情,偶尔也会“夹带私货”。 譬如眼前这一页。 【2009年12月3日,结束学校的工作,我去了一趟笔架山,听老白说山上的寺庙很灵。】 【2009年12月6日,老白说我的名字取得不好,我上山摇了一签,明明很好。】 诸如此类,往后半数的记事本上,余白梁隔几天就会提一次寺庙。 许亦洲凝神思考,据他所知,余白梁压根没有宗教信仰,金洲本地宗教氛围也不浓重,怎么会因为来金洲待了一段时间,就信上佛了。 他下意识觉得这座寺庙绝对有猫腻,为了寻找更多可能有用的信息,许亦洲继续往后翻阅着。 但余白梁似乎只是把它当做消遣,除了一些没有意义的日常琐事,和必然会提起的学校记录,其他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大概知道情况了,谢谢您,晚点我会让助理过来,您和他交涉就好。”程修询看完剩下的内容,敲下定音。 第96章 白老先生很高兴,他连忙躬身和程修询握手,嘴里不断重复着谢谢。 和来时截然不同,白老先生热情地送走他们,并让他们离开金洲前,多来学校看看。 程修询一口答应,替面色沉重的许亦洲做最后的客套流程。 直到学校变成一小片缩影,程修询才开口询问。 “看到什么了?” 许亦洲沉吟几秒,如实告知,“这附近是不是有座山叫笔架山?”他打开手机,屏幕上俨然两张刚刚拍下的记事本照片,“余白梁提到过很多次笔架山上的庙,他一个不信佛的人,怎么会没事就往庙里跑,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事?” 程修询来之前研究过附近的情形,大概知道有哪些地名,笔架山在当地还算出名,其中原因就是笔架山上莫名灵验的无名庙,周围的人凡是有信仰的,都会去那里。 于是他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回去和小凯说一声,回家带句话,我们今天先留宿在山脚。” 许亦洲抬眸,“那我们住哪?” 程修询无奈道:“走,掉头。”他拉了拉许亦洲的手,在后者不解的眼神中,不太愿意承认自己并非万能,“回去问问白老先生。” 【作者有话说】 老白:你们又回来了啊(尔康手) —— 新文预收: 深情破碎地质教授攻vs隐忍偏执研究员受 cp1572725 内含非典型墙纸受墙攻 下本开qaq 宝宝们喜欢的话点点收藏 第51章 对于他们的去而复返,白老先生没有多说,反而热情地给他们拾掇出一个空房间来。 学校里没有多余的宿舍,只有一间简陋的水泥房,十多年未经修缮,外墙的皮一块块的掉,从远处看去像一个灰色马蜂窝。 白老先生平常就住在这里,据他所说,余白梁也曾在这里住过,他们没有更多的房间,只能一块蜗居在这里。 一间小小的水泥房,根本分不出多余的房间,屋子后头搭了一个简单的木棚,炉灶什么的都放在那,屋里只有一张床,房梁上垂下一块泛黄的白布,将空间一分为二。 这就是白老先生口中的多余床位了。 他费劲地从自己平常睡的那张床床底拖出一张折叠长椅,完全摊开以后勉为其难可以容下一个成年人。 但他们是两个人。折叠椅对许亦洲来说或许正好,对程修询来说……是不是太勉强了点。 白老先生回头示意他们一眼,许亦洲礼貌地笑笑,默默看了眼身边的人。 程修询一米九几的身高,那硕大的胸肌,那紧实的肌肉,那宽厚的肩膀。 不知道睡觉的时候要多憋屈。 这让他又想到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一幕。 “哎,瞧我,把程小先生给忘了。”白老先生一拍脑袋,突然说了一句。 他重新把折叠椅塞进床底,从更深的地方拽出几节凳子,能拼接的那种。 一共四五节,整整齐齐放在床边,占据整个屋子至少三分之一的地方。 做完这些白老先生一屁股坐到床边,大喘着气,“这把老骨头,实在动不了了。”他看了看程修询和许亦洲,又指了指那几节凳子,“拼一块就行,柜子里有个配套的软垫,绿色那个,放一块能能睡。” 看他快累掉半条命的样子,许亦洲没忍心让他再操心,去柜子里拿软垫。 等他回去,程修询已经把简易床拼好了,拼完坐上边试了试,狭小的空间里,一双长腿显得格外拘束。 看许亦洲捧着软垫来了,程修询收了收腿,给他让出更宽的路。 许亦洲走近点,他就站起来了,整个屋子只有一盏灯,是那种老式带灯罩的灯,照下来就中间一圈的范围是明晰的。 或许程修询能看清他的表情,但他并不能看清程修询的。 程修询到他面前,接过软垫,非常自然地讲了一句话。 “累不累?” 非常简短的三个字。在那些氛围融洽有爱的家庭里,或是要好朋友之间,简单的问候并不少见。 对许亦洲来说,曲萧落这个唯一的朋友向来不会直白地问候,更多的或许是疲倦时递上来的咖啡、帮忙接手的工作 。 他对家庭的记忆,也只停留在很早以前,脑海深处的记忆里,似乎也不算融洽。和其他因为商业合作硬凑在一块的伴侣一样,他的爸妈待在一块的时间少之又少。 在这之前,程修询好像说过很多类似的话,他在填充很多许亦洲空缺的内心。不管是出于对他的怜悯,还是其他的什么,不可否认,他确实做到了。 看似微不足道的关心,润物细无声地沁入血肉,像娇艳的罂粟,让人无法抗拒地上瘾,产生幻觉。 可以任性妄为,不顾一切的幻觉。 老白被学生喊走了,此时屋子里只有他和程修询两个人。 这几张凳子十有八九就是拼接床,专门招待留宿的人用的,软垫的尺寸没多没少正正好,蛮长蛮宽的一张,不过睡下两个人还是有点勉强。 “我去把折叠床也搬来。”许亦洲想起脑子里的内容心里发慌,半逃避半掩饰说。 程修询拉了拉他,没拉动。 “不用。”他说。 许亦洲语气急了点,“总不能一块挤一张小床。” 第97章 程修询盯着他,试图剖析他突然变换的情绪和想法,半晌才说话:“为什么不行?” 拢总一米左右的宽度,实打实的单人尺寸,当然不行。 “有其他床,不是非得挤着睡。” 程修询凝着他,眼里似乎有笑意一闪而过,许亦洲不确定,因为前者抓着他的手用力一收,他一时没稳住,就这么往前摔下去。 毫无意外地被程修询接住了。 距离拉近,程修询不再掩饰,好看的眼睛笑意盈盈,“不挤,我想和你睡一起。” 许亦洲一愣,很快从胸口涌上来一股热气,熏得他脸热头晕。 但更多是后知后觉从他话里听见隐瞒答案的怨气,“不挤?” 面前的脸笑意凝固,程修询起初想不到原因,许亦洲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似的。 程修询突然就意识到许亦洲已经发现自己扯谎了,很快想明白早上许亦洲异样情绪的由来,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许亦洲要站起来,却没能成功,程修询的一双手无意识地横在他腰上,紧紧箍着他。 许亦洲放弃挣扎,突然笑了一声,语气凶狠,“那你去睡那张床吧。”他想起点模糊的细节,缓慢伸出手,在程修询前胸的某个位置点了一下。 感受到对方的身躯颤了颤,那双瞳孔里的震惊快要溢出,从而也不再有太重的防备。 许亦洲很轻易地就脱身了。 他推门逃也似的出去,把程修询一个人丢在屋里。 程修询从小自制力超强,自诩定力也是不动如山。 他刚从触电般的战栗感中抽身,罪魁祸首已经转头跑了,他花了大概二十秒的时间思考,对方为什么对自己的身体部位那么熟悉,很快就悟了。 虽然他没悟透以上问题的原因,但是老婆跑了要追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刚刚碰到许亦洲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切正常。 【情绪:羞赧】 【信任值:35%】 和前边相比信任值可谓飙升,毕竟上次在家里的时候还只有20%的。 没等他在心里开心多久,甚至觉得自己由衷的甜言蜜语可以打动对方,却等来了许亦洲的臭脸。 他的谎言被拆穿了。 虽然一晚上维持一个憋屈的睡姿很痛苦,但是看见许亦洲休息得好,心里的开心足以掩盖身体的酸麻。 他沉陷了,程修询如是想。 到他说完那些话,两极反转,许亦洲的数据表已经变成这样了: 【情绪:气愤】 【信任值:30%】 程修询懵了。 信任值怎么还掉呢?怎么生气了? 虽然那些都是真心话,但他要早知道就不口不择言,什么都说了。 于是他起身迈腿去追,开门以后,屋外果不其然空无一人,但许亦洲刚出去不久,总不能走远,于是他转向视野之外的屋后。 果不其然,有人。 程修询往前走,听见了哗哗的水声,再往前走,水声渐渐清晰。 他停在许亦洲两米之外的地方,如果许亦洲想跑,这个距离绝对很好跟上,如果不跑,他能站这跟许亦洲保持正好的谈判距离。 他考虑得很周全。 但许亦洲没跑,也没要跟他说话。 程修询:“?” 许亦洲刚用水冲过的脸还是很红,不是那种脸红脖子粗的红,是那种像朵花般的娇艳的红粉,软得像棉花。 许亦洲在朝他的方向走,每靠近一步,程修询的脑袋就空白一瞬。 救命救命救命。 …… 许亦洲没对他做什么,反而只是和他擦肩而过,对他视若无睹,完全没搭理石化的程修询。 程修询:“?”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于是他一个情急快步追上去,抓住人的手腕。 “别生我气了。”程修询语气急切。 许亦洲脸上的表情显然也空了一瞬,不明所以,“我没有生气。” 程修询不确定地看了看他的数据,没变,掉的数值也没还回去,顿时有些急了。 虽然语气听不太出来。 “这样不行。”他说道。 他喃喃似的,声音太小,许亦洲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程修询咽了咽口水,收回手,规规矩矩站着,“我等会就把另外的折叠床搬出来,以后不会说谎了。” 许亦洲看了他两眼,面色变了变,程修询形容不来,只觉得更好看了。 他心神荡漾,内心的波涛几乎要破窗而出。 但他不行,他得徐徐图之。 正想着还要说些什么讨许亦洲开心,下一秒,许亦洲闷闷应了一声。 走出去两步,又回头,“不要委屈自己,你对我已经够好了。” 程修询:“!!!” 【作者有话说】 脑嗨王者小程:!!!原来他在气这个!! 这里的点是 胸前的那个啥 第四章的时候俩人互帮互助了一下 小许记性好 记住了小程的一些民甘点 第52章 当天晚上,程修询还是睡在了较大的那张板床上,许亦洲睡小折叠床。 临到入睡前他们才发现只有一床被子,许亦洲不容商量地将被子硬塞给程修询,自己打算盖外套凑活一夜。 第98章 程修询当然不答应,他脱了自己的外套,一并递给许亦洲,气势决绝,同样不容商量。 许亦洲本来不打算接,但程修询看他的眼神,让他莫名其妙品出几分委屈来。 他愣了愣,把大上一些的外套盖在外边,回望回去,意思是他已经照做了。 白老先生不像普通老人家那般爱早睡,他搬了张椅子坐在灯底下,戴着眼镜翻看一本破烂泛黄的书,压根没注意到他们的动作。 不过怎么说他也是个大活人,许亦洲总觉得怪异,他用余光瞥了两眼,见白老先生仍然低头看着书,他才伸手掖了掖程修询因动作滑落的被角。 然后快速转过身躺下。 进入梦想前,许亦洲听见程修询轻如鸿羽落地的一声闷笑,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沉入睡眠了。 笔架山上的寺庙就叫无名寺,早上六点开庙门,一直到晚上六点。 金洲人口本就不多,他们到的时候,才是早上八点,这个时候大家伙忙着生计,来庙里烧香拜佛的人少之又少。 无名寺单从外表看破旧不堪,说它是个香火不浓却也不断的寺庙,不如说是没人要的破庙。 往里走,事态又不一样了。和外表的破旧不同,里头似乎隔段时间就修缮一番,几面墙显然看起来比其他的白,应该才上过新灰。 屋檐的路以外的地方种满修长翠竹,展开的枝叶投射出大片大片的阴影,供行人来往。 许亦洲走在路上,隐约听见木鱼敲击的声音,不远处一条小溪潺潺流动,浅淡的水声源源不断,在异常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出众。 重点就在安静。实在太安静了,除了风吹动竹枝和溪水流淌的声音,那点木鱼声都像是幻想出来的,时有时无。 许亦洲浑身一寒,停了下来。 程修询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边,许亦洲回头看了一眼,喊了声程修询的名字。 程修询的注意力全在两边的竹子上,被他一声喊回了魂,跨两步跟上。 “嗯,我在呢。”程修询走到许亦洲身边,捏了捏人的胳膊,“怎么了?”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许亦洲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程修询没放开,反而锁得更紧了。 许亦洲轻咳两声,让自己尽量忽略胳膊的触感,说起本来要和程修询说的话:“人少就算了,一个人都没有,好诡异。” 程修询点点头,带他退后几步,回到程修询原本站着的位置。 在许亦洲迷惑的目光中,程修询指着面前的两根竹子,慢慢解释道:“左边这根比较粗,右边的比较细,不是同一批次种下的,你再看底下,”他蹲下,朝许亦洲招了招手,示意他一起,“细的这根估计种下去没几天,其他竹子也一样。一个庙里种那么多竹子,挑着高的种,人走在底下跟走在大棚里似的,你觉得……” 他还没说完,剩下的话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 一个身影在石子小路尽头出现,隔着不算近的距离,他步履蹒跚,身躯佝偻,声音却像个青年人一般中气响亮,“聪明。” 等他走近,许亦洲才看清对方的样子,这人虽脸上布满皱纹,但将近七十岁的年纪仍是黑须黑发,眼睛亮如铜铃。 他大笑着走近,顿时扰乱了周围的清净,手里捏着一根木鱼槌,宽大的袖口露出原木色的圆润形状,似乎是木鱼。 刚刚的木鱼停了,看来面前的人就是敲木鱼的人了。 老丈没刻意掩饰,将袖口里的木鱼露出来,玩似的敲了两下。 现在这个时代带发修行的人不少,但面前这位老丈行为举止实在诡异,让人放不下心中的防备。 许亦洲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夸他心思敏锐,智商超群呗。” 他不提两人刚刚的对话,不知道到底听见多少,许亦洲和程修询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见同样的戒备。 “害,别那么紧张,这竹子确实是不同批次的,竹子长得快,最新的一批前两天才送来。” 周遭除了他们对话的声音,陷入更深一层的静谧,许亦洲心里的暗色渐浓,即便不是他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彻骨的寒仍蔓延至全身。 他没有因为老丈玩笑似的话语放松,反而更仔细地观察周围可能存在的不同。 察觉到许亦洲的紧绷,程修询靠得更近了些,用半边身体支住许亦洲的半边身体,无声告诉身前的人,他在。 许亦洲轻轻拍了拍自己手旁的另一只手,抬头对上神秘老丈,“这座庙里只有你一个人?” 老丈诧异了几秒,点点头,“刚进门没多久吧,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许亦洲扯了扯嘴角,“太安静了,你一出现,唯一的木鱼声都没了。” 老丈乐了,“好啊,好。”他扭头往回走,灰色衣摆飘飘然,只剩最后的半句话残留在空中,“跟我进来坐坐。” 程修询抬腿跟上,许亦洲倒是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才移步。 他不觉得对方的反应反常,他和程修询两个人明眼人都能看出不是普通游客,这附近的人口就那么些,对方估计早就见过无数遍了。 但当他们被带着走过佛堂,来到佛堂后的一间厢房,老僧倒了两杯绿茶,一一摆放至两人面前时,许亦洲心底的疑惑又一次浮现了出来。 第99章 老僧盯着许亦洲看好半天,喝了口自己的茶,说:“你是平城许家的孩子?” 许亦洲一愣,“是。” 老僧神色正了正,“不在平城过你的安生日子,来这里做什么?” 许亦洲没喝他的茶,只是静静看着他,许久没说话。 久到除他以外的两个人都以为话题到此而止,许亦洲才慢悠悠开口,“那算什么安生日子。” 能看出他是许家人,说明老僧身份不一般,必然和他父亲或者许良甫再或是余白梁有关系,但他没办法进行更准确的判断。 于是他直接了当地开口问:“余白梁信佛?” 老僧端杯子的动作顿了顿,很快恢复正常,“他一向不信这些东西。” 许亦洲凝着他,“那就是他和你有很多旧可叙了。” 老僧摆摆手,干脆放下杯子,“你想问什么?” 许亦洲觉得自己离引线无比接近,一种泛滥的无名情绪占据他的脑海,让他说话都费劲。 他其实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但面对一个身份未知,从属未知的人说太多,反而容易坑害自己,于是他思忖片刻,问:“余白梁还活着吗?” 老僧或许也没想到他会问余白梁的死活,他眸光闪烁,半晌才答复。 “有时候活着不如死了。” 他语气幽深,没有半点方才的中气,杯子里的茶见了底,他拢了拢长袖,起身走了。 “你们休息片刻就下山吧,别白费力气了。” 程修询起身要去拦,被许亦洲一把抓住。 他回过头,身体挡住外面的光,光影斑驳,落在许亦洲的脸上。 许久,他才听到许亦洲开口,“不用拦他,他不能说。” 程修询还想问,许亦洲却扭开头,看着对面窗棂上放置的一个小竹筒。 他直起身,一如反常地情绪非常激动,程修询察觉到不对,缓缓靠近他,“怎么了?” 他顺着许亦洲的视线看过去,面前是一只再常见不过的竹筒,不是拿来当笔筒也是放些杂物的,眼前这个似乎做工比市面上的还要更粗糙些,不怎么稀奇,指不定是哪家没认真检查,把学徒练手的作品掺进去卖了。 许亦洲回头的时候,眼底通红,眼睑上晾着水渍。 程修询心尖一颤,几乎手足无措地将人拉近,稀里糊涂地在他眼底摸了一把,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做着手上的动作。 一转头,刚刚看见的模样又不见了,许亦洲跟个没事人一样,刚刚那些异色消失了个干净,像是程修询自己臆想出来的。 许亦洲慢慢放下他的臂弯,拿起那个竹筒,放在手里。 和普通笔筒差不多大小,筒壁没有雕花,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只有筒口的地方留了一个缺角比较与众不同。 许亦洲轻轻摩挲它,嗓音低哑,“到底怎么回事?” 程修询这才接话,“看出什么了?” 许亦洲转身,那个竹筒已经被他拢进了怀里,“小时候我身体不好,住在家里最偏僻的院子里养病,那里僻静,种了很多竹子。期间我父亲来看过我几次,急匆匆的,应该刚从外地回来,只是路过顺便看看我,我那时候不懂事,缠着他要礼物,他没办法,就砍了根竹子给我做了个笔筒。” 信誉值向前推了推手,把那个意义非凡的竹筒推到程修询面前,豁口就朝着他,“他特意留了个口子,说我文具多,放满了不好拿,开个口子就不会了。” 程修询站着许久,半晌才安抚似的捏了捏他肩侧的软肉,温声道:“有人故意要你看到这些。” 许亦洲点点头,他自然想到了。 “特意把我们带到这间厢房,应该还有更多他要留下的信息。” 程修询也是同样的想法,这件厢房很新,不像经常待客的,又或者说,那位老僧压根就不怎么接待其他客人,不管哪一种说法,他有信息想向他们传递是必然的。 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没办法用嘴说,只能让他们自己“听见”。 许亦洲放下笔筒查看其他地方的时候,又说了一句,“我们为了查余白梁到这……” 许亦洲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后面的话程修询没听清。 但内容并不难猜,因为那也是他的疑虑——为什么对方不提余白梁,反而向他们透露许良奕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小许和小程肩并肩,对着黑发老僧(柯南解密.jpg) 快说!余狗和我爸爸什么关系! —— 新文预收: 破碎深情地质教授攻x隐忍偏执地质勘测员受 破镜重圆 久别重逢 强制爱 如果喜欢的话点点收藏叭宝宝萌qwq 如果可以的话再点点作者关注叭(对手指) 更新会有通知滴~ 第53章 无名寺当天下午闭门谢客了——就在许亦洲和程修询走后。 他们翻遍了那间小厢房,再没发现更多的信息,只有那只竹筒。 竹筒没什么破损,表面很光滑,外层没有涂亮漆,失去防水防腐措施,却还是崭新的。 谜团渐渐扩大,许亦洲不知道自己的猜想会不会太大胆了。 余白梁没死,是从老僧口中得知的。老僧看起来像是和余白梁关系挺密切的人,许亦洲现在知道的信息可能是对方偷偷传递的,但他听命于谁,是否真的被监视着,根本无从得知。 第100章 阴谋之前,太多人身不由己,隔着一层人皮,对方心里的想法永远难以捉摸。 离开时,许亦洲带着那个竹筒,老僧送了他们一程,他站在寺门后,没迈出门槛,像有一层无形的牢笼将他囚禁。 走出数十步台阶,身后的视线还没有消失,许亦洲鬼使神差地向后看去,老僧看着自己,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过两个星期。” 许亦洲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站定几秒,恍若没看见似的,在程修询第二次看向自己时,和对方一块下山了。 和白老先生告了别,他们回到小凯家里。 彼时天色已经晚了,小凯一家刚吃完晚饭,一如他们来时,花奶奶坐在门庭前洗衣服,白爷爷刚从地里回来,和小凯一块帮洗着碗。 小凯眼神好,见许亦洲和程修询从山坡上来,连忙从矮凳上爬下来。 许亦洲正帮程修询拍掉裤脚处沾上的灰尘,小凯已经远远跑来,边跑边喊他们。 “洲洲哥哥!询询哥哥!” 许亦洲顾不上手上的动作,就被小朋友扑了满怀,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的肚子,笑声朗朗。 “你们回来啦!” 许亦洲捏捏他的脸,心里的不舍藏都藏不住,“嗯呢,回来了。” 许亦洲拉着小凯的左手,程修询则自然而然地拉着他的右手,一块带着小凯往家里走。 程修询问他,“小凯想去外面看看吗?” “小凯想,小凯以后要带着爷爷奶奶一起去外面,还有爸爸妈妈。” 程修询也捏了捏他的脸,“好孩子。” 到了家里,花奶奶问他们吃过饭了没有,许亦洲和程修询在山脚时一人买了一个饼吃,算是吃过了。他和花奶奶交谈几句,留下来帮她洗衣服,程修询则带着小凯回到屋里帮着洗碗。 多了两个人的帮助,家务事比往常提早半个小时完成,花奶奶晾好衣服走进屋里,其他四个人正围着火炉坐着。 柴火烧得噼里啪啦,发出阵阵的焦香,冒出来的热气渐渐蔓延到整间屋子。 高山上的人们难免流失一些财富,却得到宛如天籁的歌喉,没有音乐相合,白爷爷就着柴火声,唱起辽阔悠扬的歌。 歌声飘出窗外,捣衣声停了,花奶奶晾好衣服走进来,身体随着歌声摇摆,坐在小凯的另一边,也跟着轻轻唱起来。 虽然只是外乡人,高原上的歌声荡进许亦洲心里,那是一种淳朴和自然并齐的乐章。 不记得待了多久,什么时候睡着的,等他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他们要回平城了。 许亦洲把竹筒带去茶馆,杨必忠的反应比他还激动,许亦洲一句话没说,他便已经两眼通红,要落下泪来。 “从哪找到?你爸爸就和我提过这事,他……” “金洲的一间寺庙。” 许亦洲只回答前半句问题,他的脑子其实也很乱。 他有种很矛盾的心理,做这么多,无非就是想查清当年的真相,证实这些事情是许良甫做的,让许良甫付出代价。 但他像个傻子一样被骗了那么多年,许良甫早就谋划好了一切,就连远在金洲的希望小学,或许也是他为了掩盖罪行的工具。 已经不是单纯的痛恨了,许亦洲甚至觉得自己和他冠着一样的姓,身上留着相近的血,怎么能划分出清晰的分界线呢。 “余白梁不信佛。”杨必忠说道。 “庙里就一个僧人,应该和余白梁交情不错。”许亦洲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角度很刁钻,是他偷偷拍的,“他带我们到一个空房间,竹筒就放在里面。” 画面中的僧人直视镜头,似乎已经发现了他的动作,却没有阻止。 杨必忠见了那张照片,双手肉眼可见地发颤,含糊不清的字眼在嗓子眼绕了又绕,好半天才说出口,那是一个名字。 余白栋。 世界似乎在那一刻被摁下了静音键,许亦洲想过很多可能性,当然也没落下余白栋。 但当他真正听见确切的答案,就像等待死刑的罪人实实在在听见了枪响。 他见到的老僧和他从各个方面、或是小时候见过的余白栋不一样,甚至连那张脸都格外陌生。 许亦洲翻阅记忆,才发现自己缺失的记忆碎片零碎而广泛,很多东西他都记不清了。 可能他把谁的脸安到了余白栋的身上,或是把谁记成了他,才产生错乱的认知。 而余白栋当时看着自己的复杂情绪就不用多说了,他和余白梁的关系、余白栋为什么知道他是许家的儿子也不言而喻。 但余白栋为什么会变得那么苍老,为什么呢? 杨必忠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许亦洲自己也没有答案,当然回答不了他。 “走之前,他暗示我下个星期再去。”许亦洲说。 杨必忠思忖许久,“我让人去盯着。” 许亦洲不太放心,杨必忠自从离开小渔村之后,才开始联系昔日的故友,那些人也是许良奕的旧部,但时间过去太久,谁都说不准他们走得还是不是一条路。 许亦洲的目光太直白,杨必忠抬手想像以前一样摸摸他的头,落了空,许亦洲已经长得比他高了。 他收回手,放在身后,“没事,他们很可靠。” 许亦洲点点头,起身了。 第101章 “要走了吗,不多坐会?” 许亦洲摆摆手,“不了,我还有事要做。” 从茶馆离开,许亦洲回到程氏。 新活动已经上了,由原本的四个人全权负责,得到的反响很好,策划部为他们申请了一笔很丰厚的奖金。 许亦洲到的时候,曲萧落也在,他和秋有时挤在一张椅子上,和两人一块的还有一个工作室的小伙伴。 秋有时的工位背对大门,屏幕上是一副许亦洲很眼熟的画。 虽然只能看到秋有时的半张脸,许亦洲还是看到他露出罕见的呆滞表情,似乎看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 许亦洲刚走到门口,还没推门,隔着一道玻璃,他听见秋有时的声音说着:“这是许总监的画?” 曲萧落笑了一声,大庭广众之下亲了亲他的发顶,“对啊,许亦洲就是云舟。” 秋有时半点没因他的解释平静下来,反而认真看着他,“你呢?” 曲萧落两手一摊,“其他人都是我俩从工作室里威逼利诱来的,你说呢。” 秋有时:“……” 许亦洲走进门,其他人已经被吸引到工位旁,听见动静齐刷刷地往门口转头。 “干嘛呢。”他明知故问。 一群人没说话,除了工作室来的那几个眼神揶揄,其他四个都是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许亦洲突然有点心虚,“我不是故意不说的。” 好半晌,张婉茹开口和稀泥,“哎呀,我就说许总监从天而降没点真实力绝对不可能。” 许亦洲没说话,在一众目光中,他喊了声曲萧落。 曲萧落恋恋不舍地起身,跟他走近办公室,大喇喇地坐在许亦洲的办公椅上。 “怎么样啊?” 许亦洲给自己倒了杯茶,“可能差不多了,这边的进度也要抓紧了,我可能要提早和他……” 后半句话他没说,但曲萧落和他交心这么久,猜也能猜到他说不出口的内容。 他迟疑好半天,自己应不应该多管这个闲事,吞吞吐吐的。 许亦洲笑了一声,“干什么。” 曲萧落叹了口气,抢过他的杯子放桌上。 “你还喝得下去,组里没什么问题,小张小王二狗他们都是咱们自己带出来的人,其他四个也适应得不错,随时可以放手,秋有时那边……基本也没问题了,他在慢慢进步,我会照顾他的。”他说到这,摸了摸后脑勺,那是他焦心才会作出的动作,“你自己呢?” 许亦洲抬眼,疑问意味明显。 “你和程修询没有一点感情谁信啊,你舍得?” 许亦洲抿唇,“怎么不舍得。” 曲萧落几乎要被他气笑,“你舍得就怪了,他成天跟着你来回跑,日理万机的程大少爷啊,对你没点想法这么帮你图什么?你以前听我跟你唠都不爱搭理,前段时间突然问我程家的事,你说呢,明不明显?” 许亦洲不说话,气氛沉默良久,他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面前蓦然出现一部手机,放着一张照片,是程修询和一位富家小姐手挽手出席某场宴会。 即便知道是假的,许亦洲还是从腹部往上腾升出一阵酸,一直溢上鼻尖。 没等他多想,手机就被移开了,曲萧落可憎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盯着许亦洲因为酸楚有些波动的眼睛。 他贱兮兮地说了一句,“什么滋味?如果他和别人甜蜜蜜。” 第54章 事实上,那位美貌女士只是程修询的远方表姐,最终的答案还是许亦洲自己回到家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查的。 他甩出脑子里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即便知道曲萧落是存心膈应他的,还是一晚上都没睡安稳。 时间线拉得非常紧凑,许亦洲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往程氏跑,本就初具雏形的核心渐渐注入新鲜血液,开始强大起来,无需他太过费心。 程修询忙了起来,也可能是他待在家里的时间变得太少,没能和程修询碰上面。 在他来回奔波的第三天,意外收到杨必忠传来的新消息,信息源头来自国外。 “许良甫彻底失踪了,他最后出现在y国首府的一片商业区,其他踪迹还没查到。” 距离余白栋告诉他的时间也近了,许亦洲忖度片刻,选择先去一趟金洲。 留在金洲的眼线传回的消息说,无名寺这些时间都闭门谢客,平静得离奇。从前他们没去过的时候,从未出现此类情况,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它的平静本身就是一种问题。 许亦洲留在平城的最后一个晚上,再次等来了一个新消息,是程修询发来的。 这些天面没碰上,程修询倒是发了不少消息,许亦洲每条都回了,却每条都没着落,敷衍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偏偏程修询离开平城好些天,业务堆积在一块等着他处理,根本分不开身,许亦洲本人来无影去无踪,根本不让他找到自己,程修询没一点机会计较。 他失落归失落,却也知道其他事情只能等风波平定之后再说了。 分身乏术期间,金洲的消息发来了,他暂时没来得及看,直接转发给了许亦洲。 很快,这几天冰冰凉凉的聊天框蹦出几条消息,程修询还以为许亦洲良心发现,发现他冷落自己了,定睛一看。 竟然是一串句号。简单又直白的一种表达,却被程修询看出点震惊的味道出来。 第102章 于是他跟着点开文件一看,指尖颤了颤,摁下手边的电话,叫周青进来。 再次回到金洲,他们没有再借住小凯家。 白老先生看着一大货车物资,高兴写在脸上,招呼他们跟他回去铺床。 许亦洲站在原地没动,简单和他解释过后,和程修询调头往笔架山去。 几天时间,沿路没发生什么变化,许亦洲顺着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身边的人还一样,心境却不一样了。 越靠近最后的真相,他越有种视死如归的决心,如果万不得已和许良甫同归于尽,好像也没有太多的不舍。 他抬眼望向走在他身前的人,在心里重复了两边刚刚说的话,像是在坚定自己的内心。 程修询停了下来,回头看他,“累了?” 许亦洲笑了一声,“没有。” 本来就快到山顶了,经程修询这么一说,许亦洲加快自己的脚步,不一会就看到无名寺的屋顶了。 寺门大开着,里边大概有十来号人来回走动,看身上的穿着应该是当地的居民,一改他们来时的冷清,无名寺的传闻——祈愿灵验,忽的就有了点可信度。 许亦洲在寺门前站了一会,最终走了进去,程修询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他们顺着石子路往里走,最终停在佛堂前。 佛堂里有三两上香的香客,没有其他人,许亦洲站定几秒,扭头往一边的厢房走去。 厢房就在佛堂的另一边,从佛堂侧门出去几步,走过一道廊桥就到了。 他们走近了点,看见那道木门敞开着,余白栋背对他们,只看得见半边肩膀——他露出的位置不多,许亦洲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还来干什么?找死吗?”余白栋的语气和他们上次来的时候也不一样了,说话的语气生硬了很多,掺着刀子,让人徒升一股心惊,就好像当初暗示他们再次上门的不是他一样。 许亦洲拦住程修询没再往前,他们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余白栋也保持原本的姿势,见半晌没人回话,他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许良甫做错了什么,他在许家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委屈,你们一家人当然不知道。”他停顿片刻,转头说起程修询,“还以而你多有本事,没有程家,你能查到这里吗?” 他说完这句话,冷哼了一声,随即关上门,将他们隔绝在外面。 余白栋伸手关门的动作像是发泄,力道很重,几乎将让个廊道震了一震。 紧接着,他喊了句什么,佛堂后边应声出现一个扫地老僧,冷面请他们离开。 许亦洲站在原地沉默良久,他头颅低垂,叫人看不清面色,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五六分钟,寺庙里人流大了,也就开始吵起来,许亦洲陡然从怀里摔出一个物件,重重砸在地上。 竹筒和地面摩擦碰撞产生的声响刺耳难听,它滚了好几圈,掉进廊道下的地里。 没人去捡,扔它的人已经走了。 许亦洲步伐快而密,程修询第一次跟得吃力,但好在对方没打算真的把自己甩了。 一直走到平地,许亦洲才慢慢停下来。 他背对着程修询,因此程修询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心情,他自诩是个在多危急情况下都能保持基本冷静的人,但见许亦洲这样,他又慌又不知道该怎么给予安慰。 这比他往常见识过的任何问题都严峻多了,因为他不愿意看到许亦洲不开心。 许亦洲很在意他爸爸妈妈,这一点程修询再清楚不过了,他又是一个很有自尊心,恨不得把所有别人给他的都翻倍奉还的人,余白栋前后两句话加起来,许亦洲心里得多难受。 程修询没继续想了,他走近几步,轻柔喊他:“许亦洲。” 不是意料中的沉寂,许亦洲小声地应了他一声。 程修询一愣,扶着许亦洲的肩膀,给他翻了个面。 许亦洲面色如常,定定看着他。 程修询脑子里空白了两秒,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有些魔幻了。 为了保险,他又看了眼许亦洲的情绪数据。 【信任值:60%】 【情绪:深沉】 程修询没来得及因为暴涨的信任值高兴,就开始斟酌“深沉”这个词的意义了。不能说是完整意义上的不高兴,也算不上开心,结合前后发生的事,这个词变得微妙起来。 这个时候,许亦洲做了个口型,他怕程修询看不懂,幅度做得挺大。 先走。 程修询心里的石头落下了。 他们走回小学,见白老先生正在上课就没去打扰,轻车熟路地来到宿舍,搬出床底下的拼床,搬出床品。 做完这些四下无人,许亦洲才开始说话。 “晚上会有人盯着山上,今天和我们见面的人不是余白栋。” 程修询抚平翘起的床垫,没抬头,“余白梁?” 许亦洲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猜中他心里的答案,唇角动了动。 “我瞎猜的,兄弟之间身形应该比较像吧。” 许亦洲看着他,“对,他关门的时候特意露出手腕上的刀疤,暗示我他不是余白栋。余白栋为什么沦落到现在这个地位没人知道,但他之前背景干干净净,只有余白梁才会浑身陈伤。” “前几天我们来的时候,余白梁不在。”程修询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第103章 许亦洲赞成这点,“但他应该不是自由身,前几天……可能是被带去了哪里。” “我手上拿到的许良甫的消息,估计也是他故意放出来的,根本就是个幌子,他可能还在国内。” 程修询沉默许久,“我多叫点人手过来。” 许亦洲没拦他,他自己倒是无所谓,说到底程修询只是陪他走一遭的,要是受了伤得不偿失。 “那个竹筒……” 两人面对面站着,程修询不自觉地扶着他的腰侧,后半句话没说完全。 许亦洲摇摇头,示意他没事。 “我更在意制造它的人。” 程修询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他们两个人太过扎眼,直接出现确实不合适,只能等山上的消息传下来。 这回轮到程修询睡不好了,许亦洲背对着他睡在折叠床上,盖着两件外套,其中一间还比他大一码。 他盯着许亦洲毛茸茸的头顶,睡意跑了干净。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程修询动了动腿,拼床立刻发出一声声响,不太大声,但在寂静的环境里仍然显得有些吵闹。 许亦洲的呼吸重了一点,肩膀动了动,折叠床太小,他翻不过身,马上就不动了。 程修询放轻动作,身侧的手机亮了起来,那一抹亮光恍然出现有些刺眼,程修询闭了闭眼,适应会才拿来看。 是派出去的人发来的消息。 与此同时,许亦洲口袋里的手机也亮了起来,伴随震动,很快就把许亦洲叫醒了。 他缓缓坐起来,看过信息后在幽暗中和程修询对视了一眼,两人顿了几秒,共同开始动作。 许亦洲把身上的外套还回程修询手里,套上自己的,拉上拉链。 外套挂在程修询的臂弯上,他抬了抬手,见许亦洲差不多准备好了就推门往外走。 走到门庭前,许亦洲才用很轻的声音跟他说话,“金洲温差大,夜里凉,外套穿上。” 今晚的笔架山很热闹,聚集在山顶的一座小寺庙里。 他们顺着小路上山,到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四周很安静,并没有来报说的惨叫声。 许亦洲深信不疑,如果只有一个人听见,很有可能是假的,但程修询的人也听见了,这消息就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上山的路程被他们缩短到一半,一口气爬完全程两人都无法避免地呼吸急促,更难以想象山上山下的人来往有多不便利。 他们绕开大路,从线人发来的地图上找到表明的小路,慢慢靠近无名寺后院。 无名寺占据整个山头,规模并不小,空地上种满的竹林让它更像一个迷宫,前两次上来两人只待在前院,并没有真正探究过无名寺绝不容外人进出的后院。 后院和前院是分开的,中间隔着一块空地,外边一圈都围着厚实的石墙,起先没仔细看,这会许亦洲忽的就想到了紧闭的古宫墙。 把里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旁边的草堆动了动,冒出一个黑影。 “程总。” 程修询摆摆手。 另一边的树晃了晃,又滑下一个黑影,朝向许亦洲。 “小少爷。” 许亦洲点点头,“川叔。” 他们猫到边上的小树林里,在浓重夜色下,茂密的枝叶成功掩盖四人的身影。 “你们听……”许亦洲率先压低声音问起来,却没能把话说完。 空旷的整片土地上,声音很快就会消散在山顶的风中,树叶沙沙作响,像一层天然屏障。 但极尖锐的声音,这些静态的低分贝声响是挡不住的。 从他们面前,也就是无名寺不见客的后院,传出一声狠厉的叫喊,在呼喊谁的名字,声带撕扯过度,已经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了。 但这样的声音只有在极疼极怨却无能为力时才能发出。 完全扭曲的嗓音听不出属于谁的,许亦洲没来由地绷紧心神。 后边的很长一段时间,后院里都没有再传出任何声音,时间一点点流逝,在他们产生要不要潜入后院亲眼看看的心思后,又传出了两声惨叫。 截然不同的声音明显属于两个人,一个高亢绝望,另一个则像已被折磨过无数次,疼麻木了,忍受一段时间以后,施暴者似乎又在他身上用了什么非人手段,才撬开他的嘴,让他喊出声来。 和那些动物记录片里,被豺狼咬住颈部凄惨等死的叫声一样。 程修询轻抚许亦洲的脊背,将身上的体温传递给他,再把脸凑到许亦洲耳边,用气声安慰他:“等里边的人出来,我们马上就行动,把他们带出来。” 许亦洲知道这个道理,他其实并没有不顾一切冲进去的冲动,只是那屈辱的声音太熟悉,即便已经在记忆中零碎,即便已经和从前的样子截然不同,只要有那么一点可能,他就必须要抓住。 况且,那只是他的猜想。 天色渐渐灰了,象征黎明的到来,山上的落日总是先一步到的,下山需要时间,说明那个施暴者应该要离开了。 他们没有看到人从里面出来,只听到几声快要把肺咳出来的咳嗽,渐渐没入后院的某个角落。 结束了,那个人放过他们了。 留下两人在外边望风,许亦洲在程修询的帮助下,顺着石墙滑下去,石墙太高,底下空荡荡的没有缓冲物,他摔得不轻。 第104章 后院和想象中不同,甚至称不上后院,专修风格非常现代,活脱脱的精装大平层,偌大一片是连为一体的。 到处都是玻璃门,到处都是可透视的。 许亦洲站在石墙边,还没迈进去,就感受到通身的寒无孔不入地侵入。 很快,程修询跟着跳下来,给了许亦洲一个眼神,然后挡在他身前往前走。 绕过石壁,他们走进真正的后院,已经没了遮遮掩掩的必要,因为这里几乎没有掩体。 部分部位和家具是其他材质的,但墙面和窗户都是透明的,他们站在那,除非闪现到木质大型家具后边,不然根本藏不住。 “许良甫……已经走……了,不用,躲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许亦洲迅速回过头,对面的屋子里,余白栋靠着墙,血水顺着他的后背留了一地,他肩部急促起伏,废了好大劲才说完一整句话。 高透玻璃制成的墙面让站立的两人能够看清他的伤情——余白栋背后满是鞭伤,血淋淋一片,许良甫用的大概是特质鞭,活生生扯出大片皮肉,深可见骨。 余白栋疼得不能呼吸,闭眼无力喘气,犹如脱水濒死的鱼。 他忽的撑起身体,转向许亦洲,指着某个方向,声音残破带着恳求。 “救救……他……” 他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却脱力地摔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看的时候可以顺便捉捉bug 呜呜感觉这本写好垃 强烈想要进步呜呜 第55章 程修询被许亦洲留在原地照看余白栋,他自己则一路跑向余白栋所指的方向。 眼前的景象一览无余,余白梁不知死活地躺在水池旁,浑身湿透,水池里的水被血色染红,里边还游着几尾鱼,已经躲到血色污染较轻的一边去了。 许亦洲缓缓蹲下,轻轻碰了碰面前这个他应该恨不得掐死的人,最终还是让对方靠着自己,用自己的体温传递热量,保持原地不动等待外援。 除了眼前的血腥画面,许亦洲没有再看见任何东西,也没能见到他猜想中应该见到的人。 那一刻他应该是失落的,这种感觉跟随他很久了,但也没有那么过分,失望似乎是最常见不过的事,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屏障,真的能把一个人活着的踪迹抹干净。 没办法的,除非那个人真的已经死了。 半个小时以后,程修询找到许亦洲,告诉他余白栋已经被接走了,后院的门开了,要赶紧把人转移走。 他们的行为其实已经和许良甫剑拔弩张了,与其说是余家两兄弟拼命放出的消息,不如说是许良甫一时失察,露出了点风声。 他们把人带走,就等同于拿捏住他旧时的众多把柄,是绝对会和他们抗争到底的。 当然,也可能直接甩手逃出国外。 无论怎么想,都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现在许良甫身上有那么丰厚的资本,够他通天下地到处撒钱玩了,他能有什么软肋呢,没有的。 来这里施虐就像临走前发泄一场,再消失得无影无踪,是最简单的做法。 许亦洲立刻联系杨必忠动用手上能动的所有人手查,千万不能把许良甫放出国门。 余白栋和余白梁伤的太重的,在许亦洲走开以后,余白栋也彻底昏睡过去,金洲的医疗条件太过落后,根本没办法救治他们的伤情,只好动用程家的资本即刻转移到离得最近的省城医院。 两兄弟昏睡了三天,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只有余白梁在不清醒的梦境中,说了些什么。 许亦洲当时正巧在他边上,凑近去听。 他说的是:“一……yi……” 许良甫对着余白梁下死手,如果当时他们再晚到五分钟,晚下山五分钟,余白梁或许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不知道是什么让许良甫对昔日的兄弟兼得力下属下如此狠手,但好在余白梁经过抢救,有惊无险地活了下来。他的伤口化脓又结痂,结痂又化脓,经历好多回以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和余白栋不同的是,余白梁没有像前者一样变得苍老,他甚至和当年没什么变化,只是死气沉沉了一些。 听医生说,余白栋是被注射了一种特质药剂,催化人体衰老的,在国内没有购买渠道,即便在最乱的北大洲,也只在黑市里流通。 看来余家两兄弟早就和许良甫离心,许良甫不惜差人从大洋彼岸的下水沟渠里搞来些脏东西,让余白栋咽下去。 而余白梁为什么幸免于难,又在最后被折磨得半死不活,都要等本人醒来才能揭晓了。 程修询昨天飞回平城处理事情去了,给许亦洲留了不少人手,任他差遣。 与此同时,季川从山上下来,以他为首的部分许良奕旧部也在他身边待命。 许亦洲吃完饭,走到楼梯间联系秋有时吩咐事宜,秋有时作为程氏的老人,对程氏的行规了解得更透彻,能力和功底他和叶霖不相上下,但最终许亦洲还是把接任的工作交给了秋有时。 “有时。”许亦洲叫了秋有时一声。 这个消息曲萧落早就知道了,以他漏勺似的嘴,秋有时估计早就知道了。 因此秋有时隔着电话,没回应他,反而问了他一句,“总监,你以后会来吗?” 第105章 其实许亦洲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方面,如果是单纯去逛逛,或许会有机会吧,也或许没有。 他想起那天晚上在笔架山顶听见的惨叫声,每每午夜都会在脑海中轮回,他觉得他没有记错,应该有三个人的声音的。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不太幸运,成为下一个那样的人。 “总监。”秋有时没等到答复,又叫了他一声。 许亦洲回过神,笑了声,“应该会的吧。” “曲萧落要是欺负你了,你就告诉我,我替你出气。”他没来由地说了句。 电话那头的青年安静了几秒,承认了,“好。” 像这样一来一回的对话持续十分钟,在许亦洲感到自己开始口渴,他才开始说起组内的安排。 …… 秋有时一条条认真地听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应一声,证明自己听得无比认真。 直到电话断开,他盯着手机屏幕,曲萧落端着果盘从客厅走过来,坐在他面前。 赶在他说话前,秋有时放下手机,先开了口,“总监他怕死吗?” 曲萧落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喂到嘴边的水果没了味道,但他没办法找到早上从楼底路过买水果的大伯,追根溯源地阻止他去某个地方进货,劝说他改变一直以来的习惯。 他向来聒噪的嘴张张合合,很久才说出他确信的答案。 “不怕的。” 第五天下午两点,余白栋醒了。 许亦洲进病房的时候,余白栋正静静地看着对床的余白梁。 “你见到你……许良甫了吗?” 许亦洲站了起来,“没有,他跑得很快。” 余白栋收回目光,抬起双手,垂眼盯着干枯的皮肤。 “你的寿命不会受药剂的影响,好好活下去吧。”许亦洲说,“那个竹筒,怎么回事?” 余白栋闭上眼,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爸爸之前和你们待在一起,是吗?”他说出一个保守的猜测。 余白栋没动。 “那天晚上他也在后院,对吗?我听见第三个人的声音了。”许亦洲追问。 余白栋扭开头。 “既然向我求救,为什么又什么都不说?” 气氛就那么僵持着,每分每秒都被拉得无限长,等到余白栋开口,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 余白栋张了张口,嗓音干哑,“我和阿梁……本想就这么老死在那里的。” “咳咳。”身后的另一张病床传来更虚弱的一个声音,他咳了两声,唇边溢出血丝,“我故意留下线索,就是想带他出去,但他不愿意,非要我们借他的信物让你帮我们逃出去,自己留下来。” 余白梁可能是被他们的对话声吵醒的,强撑着坐起来,好捋直气说话。 许亦洲站在原地,漠视他的艰难。 “许良甫发现我们试图和你传递信息,他从前隔段时间就会来一次,折磨许良奕,半个月前是最后一次,直到五天前他收到信息,又一次返回来,说要讨回我的命。” 许亦洲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只关注一件事。 “所以他现在在哪里。” 这个“他”指的是谁,余白梁和余白栋当然知道。 经此一事,他们也没了说谎的必要,余白梁靠在医院的花白软垫上,说了三个字。 “不知道。” 许亦洲轻声重复了一边,“不知道。”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小尾巴像个疑问句。 余白栋难堪地移开脸,余白梁也做不到和许亦洲对视。 良久,许亦洲笑出声。 “好,我也没指望你们嘴里能吐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一阵闷响以后,病房的门被关上了,室内再次陷入宁静,只剩下医疗仪器运作的声音。 程修询回到平城以后发来的信息不计其数,许亦洲一条没回。 他找到季川,久违地和这位依稀在十几年前见过几次的叔叔坐着聊聊天。 “川叔,这几天辛苦你了。” 季川把嘴里叼着的烟放下,摇头说:“没什么。” 一边的窗户开着,吹进来的风通过挤压很凶,猩红的火光亮了亮,掉下些许烟灰,转瞬被风吹散。 季川往后退了两步才吐出嘴里的烟雾,“小少爷。” 许亦洲抬起头看他,等着他继续说,季川就是他之前找杨必忠时,杨必忠口中的那个还在做老本行的朋友。 他的确和季川有过几面之缘,还是最后一次去茶馆时见到他,许亦洲才突然想起来。 季川跟着许良奕的时候,负责的就是侦查护卫,露面的机会并不多,许亦洲不太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只是见到季川的时候就觉得熟悉。 季川起初不愿意杨必忠向许亦洲表明他的身份,但就在许亦洲最后一次去茶馆的时候,他却突然出现了。 唯一不变的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现身帮许亦洲更多的忙。 他既然他不愿意讲,许亦洲也没多问,等这段风波过去,他会还季川这些人彻底的清净。 许久,季川才说出未完的话:“昨晚回无名寺的时候,许良甫留了信。” 许亦洲转过身,让风背对自己,能把自己说的话听得更清楚。但他这么一做,额前的碎发一股脑地乱飞,蹭得脸上很痒,他没有改变身位,捋了捋发丝。 第106章 “他根本没有离开这里。” 季川点头不语。 “他留了什么。” 季川抿唇,视线从许亦洲身上移开,“他留了一个摔裂的竹筒和一封信,信上写的——哥哥我带走了。” 许亦洲的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垂落身侧的手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异样,却骗不过季川。 他的手在抖,极细微,极克制,不愿让任何人看出他几乎要崩乱的内心,许良甫简单的一句话就像从天而降的核弹,狠狠砸在他心里,在落地的瞬间释放出毁天灭地的威力。 他退了半步靠着墙壁,两耳连同半边脸都被这句话的威力震得发麻,许久之后,许亦洲才缓缓看向季川。 季川的头颅低垂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诡计多端,说的也可能是假话。” 这句话许亦洲说得艰难,如果许良甫说得是假话,只是用来扰乱他们的心神的,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季川沉默良久,风声更大了,他走前关上窗户,看着窗外的落日。 太阳的形状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之上,季川动了,他走出房间,一如他的一贯作风,半句话也没说。 许亦洲知道,他和自己一样,不相信许良甫说的是假话。 许亦洲动动被风吹得冰凉的身体,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许先生,余白梁……有话和你说。” 许亦洲推开病房门,迎面而来的来苏水刺鼻难闻,混杂着血腥味,令人作呕。 护士应该刚给余白梁换完药,他仰躺在病床上,床边一盆来不及端走的血水格外醒目。 “回后院的地下室看看。”他喘了几口气,又说,“他带着一个人走不远,应该就在附近。” 许亦洲没说话,端起床边的脸盆倒掉,开了点窗。 就在余白梁以为他不会信自己的时候,许亦洲说话了。 “怎么突然想说了。” 余白梁没说话。 “他不让我们说。” 这句话是余白栋讲的,他伤得没有余白梁重,恢复也比较快,现在已经可以坐起来了。 他扶着床,走到许亦洲面前定身,缓缓鞠了两躬。 “抱歉。” 许亦洲盯着他,他就一直俯身不动,毕竟刚恢复不久,时间久了身形开始摇晃。 没再为难他,许亦洲扶他起来,让他坐下。 许亦洲给季川打了个电话,边打边往外走,电话未接通前,他在病房门口站定。 “谢谢。” 季川留了大部分的人继续在周边搜查,他自己和两个可靠的兄弟跟着许亦洲上山。 从医院到金洲,再上到笔架山,花费了不少时间,许亦洲半刻都不敢停,越靠近山顶,他浑身的血液就犹如沸腾一般,吞噬他的理智。 他来以前,给曲萧落发了一条信息,曲萧落可能在忙,正好没有回复。 退出曲萧落的页面,许亦洲又打开程修询的,往上翻,整页等着他回复的消息里夹着许多程修询在别人面前绝对不会有的语气。 机票退订的消息正在此时发了过来,许亦洲摁动关机键的手顿了顿,划走弹出的通知框。 “到了。”季川在前头说。 许亦洲应了一句,没再犹豫,加快脚步的同时,他拆出手机卡,给手机关了机。 第56章 笔架山上的无名寺一夜之间寂寥了,什么都没变,唯独人不见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许亦洲一行人到的时候,寺门大敞着,平日里摆得整整齐齐的东西七横八竖地倾倒一地,整个场面犹如台风过境,惨不忍睹。 径直绕开前院,走近后院,也是差不多的模样,所有人心照不宣,谨慎且沉默地往里走。 每靠近一寸,心就往下沉一寸,搜到最后几个房间,他们已经不抱多少希望了,许亦洲离开主队,走到走廊尽头停住。 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可以断定无名寺中已经没人了。季川带头走进房间里,并没有注意到他。 许亦洲怔怔看着墙角,因为整个环境的杂乱,这种小角落里的不同就很容易被忽视。他双手发颤,缓缓蹲了下去。 角落里灰尘和飘零的枝叶混杂着,干涸的血液将它们凝在一起,在那之间许亦洲看见一个隐约的掌痕,朝着走廊来处,可见手掌主人的逃跑欲求。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掌痕被人胡乱抹了两把,虽然起到了一定的掩盖作用,却还是能看出那上边的伤口,皮肉绽开着,看骨相应是个男人的手掌,却纤细瘦弱得可怜。 许亦洲瞳孔震颤,他顾不上其他,猛的推开门跑了进去。 他看到的景象和在外面看到的差不多,其他房间也是一样,许亦洲往里走,发现这间房间最是与众不同。 他一进门,血腥味扑鼻而来,夹杂着说不出的气味,充斥在一方空间中,引人作呕。 许亦洲绕着墙面,最终停在正对着门的那面墙前方。 他伸出手,扣了扣墙面,发出的声音和普通墙面或是中空墙面不一样,也不是普通玻璃的声响。 心里强烈的预感喷涌而出,他凑的更近,又轻轻扣了一下。 玻璃面响起闷闷的响声,他缓缓往后移动,每移动一小段距离,就扣一下。 终于,到了某个中段位置,那声响空荡的闷声,许亦洲心跳骤然加快,浑身肌肉紧绷,他深吸一口气,脱下外套放在墙边,缓缓打开暗门。 第107章 特质玻璃横立中央,房间因此被分为两个部分,特意留出的空间让他看起来面积和其他屋子无异,另外隔离出来的部分就像繁荣城区中的恶臭水沟,所有罪孽和血债都藏匿其中。 狭小空间内黑暗无比,如果许亦洲没有打开这扇门,里面连一丝光线都不会有,也没有窗和通气口,空气无法流通,开门的一瞬间,浓郁又恶心的气味开了闸似的冲了出来。 分不清是空气稀薄还是气味刺鼻,叫人无法呼吸,许亦洲眉头一皱,屏息凝气,在门口停了几秒以后走了进去。 手机早在上山之前关了机,没有携带手电,许亦洲只能摸着黑往深处走。暗门打开以后泄入的光只能让他看清一小段路,再往里,那股难以形容的味道离他越来越近。 随着走出的距离增加,路面也在向下倾斜,弧度很缓,许亦洲摸着黑往里走,死寂的环境中心跳声和呼吸声无比清晰,一股莫名的力量催动他往前走,不容置疑。 两分钟以后,通道已经窄得只剩下一人宽了,许亦洲差点以为这就是最深的地方,不能再进了,却摸到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长条形状的,利于抓握,下方似乎有一个较为崎岖的圆型部位,像是锁口。 是门。 许亦洲心中一惊,他不知道自己走出多少距离,走到这里,他有了倒回去找季川他们的心理。 但他一个不小心,手上的力气用得大了一些,那扇门很轻易地被推开了。 许亦洲偏头闪躲,眼前白了一瞬,昏暗环境里乍的投入大片光线,刺得眼睛发疼。 他好不容易适应光线睁开眼,浑身血液却犹如倒流一般,让他僵直在原地。 满目的血,遍地分不清是水还是什么溶液的液体,这一方藏匿于地下的小房间就是人间炼狱,难以想象原本关在这里的人经受过多少苦楚,现在不见踪影是死了,还是如何? 胃部剧烈翻涌,许亦洲抑制不住地想要呕吐,却什么也没吐出来,他靠在金属门框上喘息,眼角余光中的场景再一次刺痛他的心脏。 他来时的路上有一条长长的血痕,不是拖行而至的,而是一块块血斑落在地上。一个人的脚印从他脚边蔓延至黑暗分界中,和他的脚印恰好相对,形成一条诡异的交错线条。 许亦洲惊恐地退后两步,部分地面的液体已经干涸,但还是很滑,他一个重力不稳险些摔在地上,堪堪扶着地面才没跌倒。 他抬起手,液体有些黏腻,残留的部分因着手心的温度开始缓缓析出白色粉末,饱和度非常高。 还未来得及分析液体的成分,他就再一次惊住了。 房间不大,许亦洲可以不费力地看清全貌,左边的角落里,两个红色水桶盛满水,水桶旁堆着一堆小山似的盐,尖上一袋剩下半数的开着口,消失的那些部分在哪里,无需多说。 更重要的是,他在水桶后看到了一样翠绿色的东西——像是竹筒。 许亦洲这时候想再动,尽管是爬,都已经没有办法了,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他浑身颤抖,一路走来的所有预感都在这一刻被证实。 不知道是怎么来到水桶边的,红色水桶里的水看起来很红,可能是水桶本身的颜色映照出来的,他鬼使神差地触碰一下水面,红色波纹从指尖荡漾开来,他才意识到,这不只是水。 眼前的角落几乎放着房间里为数不多的物件,除了这些细思极恐的东西,许亦洲脚边还有几瓶空药瓶,瓶身没贴标签,在满世界的红里,这抹白显得尤其突兀。 许亦洲顾不上其他了,他搬开水桶,想去拿后边的竹筒,又忽的看到水桶挡住的墙面上写着的一行血淋淋的文字。 字迹熟悉而怪异,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但光其内容,就让许亦洲的理智崩了线。 短短三个字。 【奕在邱】 找到余白梁和余白栋两人以后,程修询带着消息回了一趟平城,一方面是程牧不听劝下雨天钓鱼又摔了,还有一方面就是荒城出行后参与的第一个奖项即将出评选结果,需要他去交涉。 但他又挂心许亦洲,恨不得把人掰成三份用。 这段时间他感受到许亦洲反常的行为,心里不太好受。回平城之前,他留的人许亦洲都没动,甚至有意无意地躲藏行踪。他发去的信息不是不回就是冷淡的单字。 他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好几个晚上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也没得出结果。 他离开前检查了一遍许亦洲的数据,信任值不掉反升,和以前比起来可谓进步飞速,程修询到这已经把前边的疑心扔出去百八十里,光顾着开心了。 开心之余,幻想着什么时候许亦洲对自己百分百信任,和他撕破合约重头再来。 一整个航班上,程修询都在他爷爷的情况和这些事。 回到老宅的时候,程牧正躺在自己房间的藤木躺椅上,乐滋滋地晒太阳。 要不要是老爷子腰上腿上缠着绷带,他真要以为无事发生了。 “爷爷。”程修询无奈道。 程牧没动,抬眸看了他一眼,“回来干嘛?” 程修询到他边上坐下,“您说呢?” “我说什么,我能说什么?不好好帮小许查事情,跑回来做什么?”程牧吹胡子道。 “不是说了没事下雨天别去钓鱼,上次就摔了,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天气,一样的过程,又摔了,您老人家能不能听我一句劝。”程修询苦口婆心。 第108章 程牧毫不领情,很在意他话里的调笑,于是拿手边的报纸卷了卷,往程修询背上一抽,“笑我是吧。” “哪敢。”程修询侧身一躲,分散程牧大部分力气,“情况怎么样,严不严重?” 程牧哼哼两声,颇有些骄傲,“我都跟你说了,半点事没有。” 程修询摸摸他的绷带,“?” “小李非要我缠的。”程牧说着,非要站起来给他转两圈,表示自己屁事没有。 小李就是程家的家庭医生。 程修询看得胆战心惊,他连忙把人按回去,不敢再言语刺激老爷子了。 早就习惯爷孙俩的相处方式,程修询有些心虚,为了弥补程牧,他准备今晚包揽厨房阿姨的活,给程牧展现一方好厨艺。 一直忙活到晚上饭点,程修询上楼叫程牧下来,老爷子果真老当益壮,腿脚便利地从躺椅上起来,又一路不卡壳地下了楼梯。 看见满桌菜肴,他惊得胡子都要飞起来。 满眼质疑地看了看自家孙子,“你说这是你做的?” 程修询点头。 于是程牧又去了躺厨房,问厨房阿姨,“你晚上做了这么多菜,手艺退步挺明显啊。” 阿姨正在洗锅,神色有些尴尬,“老爷……晚上这些饭菜都是少爷烧的。” 程牧沉默了,他重新退回餐厅,看程修询就跟看怪物似的。 程修询被他盯得头皮发麻,用筷子端指了指米饭,“别看了,您赶紧坐下吃,明早很早的会,吃完我就上楼洗漱了。” 程牧静默几秒,突然说:“什么时候偷偷学的做饭,以前让你学一点你还不愿意。” 程修询给他夹了块排骨,漫不经心道:“突然想学了,挺有意思的。” 程牧:“……”不信。 一顿饭爷孙俩吃得有来有回,热衷于给对方夹菜添饭,饭后两人皆是肚子胀圆,吃力地离开餐桌。 得知程牧没事,程修询跟着放下半颗心,就是已经知道许良甫在金洲出现过,他又做出那么多类似挑衅的行为,很难保证他不会伤害许亦洲。 程修询一边冲澡一边想着,难以抑制想要赶快回金洲、回到许亦洲身边的冲动。 于是他加快进度,出浴室以后,迫不及待地分别给许亦洲和他留下的人发去信息。 他的人手秒回他。 【出门了,还没回来。】 许亦洲则没回。 程修询皱了皱眉头,那边的电话就打来了。 “程总。” 程修询沉声道:“他们去哪了?” 第57章 金洲的天蓦地变了,乌云转瞬填满天空,雨势肉眼可见地大起来,给这座恶龙般蛰伏着的边陲城市笼上一层厚厚的阴影。 天气太过恶劣,程修询的飞机在金洲附近城市的上空环绕良久,漫长的等待时间让他的内心一刻都不能平静。 上飞机前他就已经对手下的调查专队下发命令,必须在他到达金洲前查清许亦洲一行人的去向,但他现在被迫滞留空中,没办法和外界联系,当然不会清楚他们的进度。 金洲这片地界许良甫去过,以他现在的处境,整个金洲对许亦洲来说无处不充满危险。许亦洲离开他视线一刻,他不知道许亦洲安全一刻,脖子上就像悬着一把刀,随时可能掉下来。 时家一分一秒地流逝,天气却非要和他作对似的不见转晴。 程修询抓着座位扶手,忽的狠狠拍了一掌,好在头等舱的座位空隙很大,其他人要么带着耳机要么闷头睡觉,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发泄行为。 时间几乎长到要把飞机上的燃油生生燃尽,一个半小时以后,飞机终于渐渐靠近目的地机场。 在发动机的巨大轰鸣声中,程修询抑制不住的焦躁心绪还是难以冷静。 踏上实地,解开飞行模式,一连串的信息霎时间如潮水般涌进来。 程修询面色沉冷,接起拨来的电话。 “程总,不好了!” 程修询心神一震,对方的开场白很难让人不想到糟糕的结果。 “说。” 果然,那头的人咽了咽口水,几乎有些艰难地说:“不久前我们查到季川一队人往笔架山上去,我们的人收到消息上山查过,无名寺后院有被翻查的痕迹,但他们一行人都失踪了!” 程修询沉默了,他双拳紧紧攒在一起,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用尽全身的力气,好半晌才挤出几个字。 “查,继续查。” 命运是很会玩弄人的。经历飞机落地、绿皮火车等一系列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磋磨之后,程修询到达笔架山脚下,前段时间他们的人在那里建造了一个临时住所,以供调查时的必须需求,大部分人不是留在住所里,就是守在医院附近。 程修询没去医院,连行头都来不及放,直向笔架山去。 走到一半,电话响了。他心烦意乱,但没有停止前行,猛烈日头之下,汗水渐渐遍布整张脸,他胡乱抹了一下,接听电话。 “程总,你在哪?” 程修询喘了口气,“山上。” 下属语气怪异,似乎有些犹豫,在程修询嫌他磨叽要挂断的前一秒,对边一顿一顿地说:“许先生……他们……回来了。” 程修询停住脚步,叫停身后跟着的人。 “什么意思?” 第109章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压低声音,“刚刚,就在几分钟前,许先生一行人回来了,没有任何异常,就像出门逛了会街回来。” 程修询面色沉下来,他挂断电话,转身往回走。 其他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人会质疑他的决断,跟着往回走。 从别人口中听到远比不上自己亲眼看到,于是他拖着根本没有休息多长时间的身体,再次启程赶向金洲医院。 又是一个多小时路程,程修询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雨还在下,鹅毛一样的大小,程修询下车以后懒得打伞,示意给他撑伞的下属退后,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推开特级病房的门,许亦洲坐在窗前,盯着窗外发呆,即便这间病房里住的只是临时留宿的人,但统一的床单被套和装修是换不了的。许亦洲就坐在这片雪白里,面容苍白而脆弱,程修询觉得他现在一定需要安慰,但他又恍然发现,除了苍白的面色,他记忆里没有表情的许亦洲就是眼前的样子。 许亦洲是个坚韧的人,他的力量很小,除了自己擅长的领域,其他方面简直弱小到可以任人欺负。程修询早就忘了自己答应和他做交换时,脑子里有几分清明,他清楚他们之间的差距,但又很不清楚地冲动了一回——他以前一直觉得其中也有程牧的参与,但眼前他才知道,不是的。 就像昨晚他离开以前,程牧敲响他的房门,在门后喊他:“臭小子,你开门。” 程修询打开门,程牧沉静地站着,炯炯有神的双眼里少见地出现几分后悔。 他开门见山道:“小许是不是出事了?你以为不和我说,我就不知道了?” 程修询没立刻回答。 虽已暮暮老矣,但程牧是什么人,程家的半壁江山都是他从零开始打拼出来的。程修询沉默的时间,他早就猜到事实了。 “上次和你说过了,爷爷还是很后悔。明天的事爷爷替你安排,你快点去金州,一定要保证小许那孩子的安全,爷爷给你增派人手,不管最后怎么样,能不能找到良奕,他还活着没有,你都要把小许好好带回来。顺带把你们俩的事情解决了,知道没有?你们现在那么年轻,没有那么多解决不了的事。” 程修询听着程牧的话,有些动容,他情绪输出一向充分,往往这种时候,少说些话才显得体面,所以只“嗯”了一声。 程牧说了一大串,见他近乎冷漠的回应,嘴角动了动,最后忍无可忍似的伸手要揍他,无奈于程修询实在高他太多,他只好收手,转而用拐杖不轻不重地往程修询大腿上甩了一下。 程修询配合地抽了口气,“知道了,保证完成爷爷下发的任务。” 见程修询态度诚恳,程牧才满意地吹吹胡子回自己房间。 听到走廊尽头细微的关门声,程修询才关上门回到房间内,时间已趋近深夜,他却半点睡意没有。 他站在阳台边,开了个小缝的落地窗呼呼漏风,凉意略过身体,程修询突然想起来。他和许亦洲一块回程家过夜当晚,许亦洲就站在这里。 他给程牧开门前也站在这,程牧的音量并不大,他隔着门板却能听得清清楚楚。许亦洲站在这里……是不是也能听到他和程牧在门口说的话。 他回头望去,脚下离门口的距离并不远,当天他和程牧对话时,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些有关许亦洲家世还有他为什么会答应这门无利可谋的联姻的话对许亦洲来说是很不入耳的,至少无意间被许亦洲听到,他一定会难过。 许亦洲那么独特的一个人,虽然长在石缝里,却又好像会很轻易被风雨催折。 所以他听见了吗,听见了吧。 不然为什么信任值不断攀升,许亦洲对他还是不冷不热呢。 程修询在深夜里坐了半晚,盯着对面墙下的那张书桌,突然起身走过去坐下,抽出最外边一本日记本,低头写着什么。 天色转亮,房间里的灯都未曾熄灭过,时间真正将一天的初始拽出来,程修询看了眼风雨欲来的天空,订了最近的一班航班。 见到安然无恙的许亦洲,程修询心底的石头才稳稳落地。 听到动静,许亦洲回过头,见到来人是程修询,他不太惊讶,甚至没有开口说话。 程修询心里突然有些难受,走近了几步,想验证一下许亦洲的态度,“许良甫不见踪影,尽量不要经常往外边跑,我很担心,至少让我知道,好吗?” 许亦洲点点头,勾唇笑了,“好。”但他的眼神如同寒冬腊月的冰雪,凉得彻底。 程修询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颤了颤,生出的不安占据他的大脑。程修询知道,他和许亦洲之间确确实实出问题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或是许亦洲的什么情绪什么想法他没有顾全到位,或是其他更小的事……总之,许亦洲变得很冷漠,连对他的笑里都是寒霜。 他这次回平城就是为了《荒城》的新策划案,董事会打算把手游行业列入发展新重点,经过调查,《荒城》的每个分组无一不完备了,包括美工组在网络和各路社交平台收到的玩家反馈,都让董事会赞不绝口。 程修询完全高兴不起来,《荒城》是他和许亦洲合同内的重要角色,美工组齐了,初版本顺利运行了,意味着许亦洲已经完成了他承诺的任务,只剩下最后一个——钱。 第110章 他不知道那条转账信息什么时候会发到他的手机上,无异于定时炸弹一般,让他不知尽头地感到心慌忐忑。 程修询垂眸,来到许亦洲身边,“今天去做什么了?” 许亦洲移开视线,没有看他,回答:“去无名寺转了一圈。” “那很危险。”程修询说,“有什么发现吗?” 许亦洲摇摇头,“没有。” 程修询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抬头的同时,许亦洲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太阳就在窗户侧面,他的光束投在程修询所站的一侧,给他笼上一层黄色薄纱,即便程修询的表情没有多温和,也还是让人觉得温柔平和。 许亦洲抬眸看了他一眼,整个人处于光和阴影的交界处,他微微往后退了点,那张没有攻击性的脸更加苍白了。 “许亦洲。”程修询蓦地说。 “嗯?” 他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更大、更强势的一面阴影盖住了,带着体温和他熟悉的沐浴香,唇瓣被人吸玩吮弄,力道很凶,好似要将他的唇瓣吞入肚中。许亦洲怔愣过后,剧烈挣扎起来,他狠命去推程修询,却没办法撼动对方半分。 直到肺部的空气见了底,程修询也没打算放开他,许亦洲感到四肢发软,身体不断下滑,又别程修询一把捞回来,稳稳放在椅子上。 他失去反抗的能力,脑袋发懵,程修询放开他的时候,他又纠结又崩溃,没想到对方会突然用这么恶劣的一招逼他妥协。 果不其然,程修询弯腰看他,说:“我想留在你身边,想要照顾你的安危,不要阻止我,好吗?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再解决我门的问题,可不可以?” 许亦洲不说话。 程修询有些急躁,他的头脑总在面对许亦洲的沉默时宕机,不知所措。 他蹲下,迫使许亦洲看着自己,说:“许亦洲,你不能不理我。” 良久,许亦洲点了点头,程修询终于撬开他的嘴了。 许亦洲说:“不会不理你。” 第58章 许亦洲同层的房间都是满的,程修询只能入住楼下一层的房间。 发现许亦洲很好欺负,且一被欺负就会着急红脸答应他的很多要求之后,程修询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他尝到甜头,不常和许亦洲亲近就浑身难受。 这些天许亦洲要么待在病房里不外出,要么就去余家兄弟的病房里转转,程修询除了不进里边打扰他们,其他时间都陪着许亦洲。 一周时间,余家两兄弟恢复得不错,起码能下床行走了。 许亦洲一待就是半小时起,程修询期间可能接接电话,看看邮件,时不时观察一下紧闭的病房门开了没有。 “咔哒。” 听到声响,程修询挂断电话。 “好了?”他问。 许亦洲面无表情,看他的时候稍微柔和了一点。 “嗯,我们回去吧。” 程修询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离晚饭还有一段距离,他问许亦洲:“晚上有没有想吃的?” 前几天每顿饭前他都会问,许亦洲一般的反应都是摇摇头,和他说都可以,但这次许亦洲思索了许久。 “地三鲜,油焖秋葵,鸡蛋羹,红烧肉,糖醋鱼,白切鸡,佛跳墙,龙井虾仁……” 许亦洲一口气报了一长串,从家常菜到御品菜都有,听得程修询一愣。 他缓过神,朦胧地记住部分,叫来下属记录,虽然金洲医院比之笔架山离平缓地带近,但也没先进到哪里去,不过既然许亦洲想吃,他想方设法也会弄来。 毕竟这些天许亦洲表现得精神萎靡没有食欲,好不容易有些进食需求了,绝对不能委屈。 其他的他没有想那么多。 菜品布齐时,天色已经暗了,许亦洲不知道从哪找了把刀,给自己和程修询一人削了一个苹果垫肚子。 他盯着苹果认真削皮的样子专注又可爱,程修询看着看着就冲动了,凑过去黏糊糊地缠着他亲了一会。 许亦洲直被亲的气喘吁吁,怕刀误伤程修询,反手让刀刃对着自己。 “程修询!”他有些急了。 程修询无辜抽身,巴巴看着他。 许亦洲:“……” 算了。 许亦洲推了推他,抬手擦了擦嘴上的狼狈水渍,然后继续削苹果。 又恢复死水般的宁静了。 程修询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看了眼许亦洲身上的数据,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信任值:90%】 【情绪:羞赧】 没什么不对劲。程修询看着接近满值的信任值,忍不住开心,预感自己离攻克许亦洲的心理防线不远了。 很快,一大桌勾人味蕾的菜品摆了出来,程修询打断坐在桌前画画的人,“吃饭了。” 许亦洲抬起头,见他走近,关了平板的屏幕,“好。” 这么多菜,两个人是吃不完的,许亦洲找出很多双筷子,摆在桌面上,招呼来送饭的下属一块坐下。 对方犹豫不决,想要看看拒绝。 程修询制止他,“坐下吧。” 许亦洲喊他,下属即刻倾耳去听,半分钟以后点头往外跑。 十分钟内,许亦洲和程修询所处的病房内多出了七八号人,包括季川、余白梁、余白栋等人。 第111章 其他挤不下的,许亦洲一人发了一个数目不小的红包,说是这些天劳累的犒劳,一时间所有人脸上都是笑意,医院的气氛都柔和了不少。 只有程修询,面色不大好看,整顿饭他闷头给许亦洲夹菜,一句话没说,其他人聊天他就听着,时不时扒一口饭。 许亦洲夹了几块红烧肉给他,亲手替他添了一碗饭,程修询的愁苦表情才中和不少。 但他还是兴致不高,吃完饭以后,其他人还在喝饮料聊天,音量不大,看着却很热闹,他定了定,招呼没打一声就下楼了。 许亦洲喝了口果汁,没拦他,反而叫住季川,“川叔,晚上帮我去一趟银行。” 跑银行代办业务的事情给季川做实在太大材小用,但季川喝完手里的酒,没拒绝没抱怨,只是点了点头,“好。” 到底住在医院里,他们声音不大,却也怕打扰到其他病人,于是很快就散场了。 站岗的站岗,出门的出门,回病房的回病房,结束后的十分钟内,有人龙卷风过境似的收拾完残局,一溜烟消失了。 只剩下许亦洲一个人还留着。 天色暗了下来,金洲的山峰险阻新奇,有的切面五颜六色的,很漂亮,天一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程修询胸口堵得慌,回自己房间睡了一觉,做了个噩梦,梦到红彤彤的一片,没有其他东西,没有人,那些红色的不知道是血还是什么,看不清,却给人一种渗人的恐怖。 程修询猛的坐了起来,心脏还在狂跳,劫后余生的惊恐感让他浑身生汗。 他起来喝了口水,缓很久才定下神。 空荡荡的房间内只有他自己,他突然就很好奇他离席以后其他人还有没有继续玩闹,即便从天色看现在已经很晚了,他们早该解散了。 如果万一呢? 他那么突然、毫无征兆、甩脸色似的走了,许亦洲是不是很尴尬,是不是很无措。 想许亦洲脸上可能出现的窘迫表情,程修询胸口一下下地闷痛。他捂住胸口,脑子里蹦出一串字。 突然很想见许亦洲,看看他有没有沮丧,有没有不开心。 他心里这么想,也确实这么做了。 程修询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楼上走,找到他近半个月以来来过很多次的病房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他又敲,还是没有。 程修询眼底一沉,推门进去。 屋内空无一人。 门外就是走廊,一排照明灯亮着,只有一些来往的护士和病人家属,没有其他人,连理应守在门口的保镖都不见了。 程修询立刻打了个电话。 “门口守着的人呢?” 对面愣了一下,似乎也懵了,“少爷,您先别急,现在是八点,刚好是换班时间,新的保镖在电梯上,马上到了。” 程修询深呼了口气,他顺着走廊一间间病房找过去,没有发现许亦洲的身影。 “许亦洲不见了,你让换下去的人上来找我。” “……是!” 大约两分钟以后,换班的两帮人同时到达,程修询已经找完上下两层楼,并问过护士了。 晚上值班的护士只有两个,偏偏今晚同层的病人频繁出状况,她们累得精神萎靡,自然也分不开神关注其他。 “没有见到过,我们晚上来回跑,很忙,没有注意到。” “嗯,我也是,那个点我在15病房。” 程修询的心脏紧紧纠在一起,他去余白梁余白栋的病房找过了,也没有,称晚饭过后就没有见过许亦洲了,不知道他的动向。 程修询又去找季川,却发现季川远在金洲的另一边,没有和许亦洲在一起。同行的其他人都在医院附近待命,没有察觉任何异样。 程修询彻底慌了。他后知后觉地想到,许亦洲突然和他提类似聚餐的菜品要求,有多像是和他们吃最后一顿饭;这些天妥协似的乖顺行为根本就是预谋已久,要他放松警惕;许亦洲早就摸清他们的可视盲区,研究明白保镖换班时间。 这一切,他都早有预谋。 程修询浑身冰冷,双手止不住地发颤,他不敢想象许亦洲要去做什么,不敢设想后果是什么。 他几乎暴怒,吼道:“去查监控!” 其他人莘莘散开,纷纷远离此刻宛若陷入泥淖的程修询。 许亦洲离开的时间不难猜,大概就在七点四十分之后到八点十分以前,两个护士这段时间最忙,又是保镖换班的时间段,许亦洲很有可能是趁此机会溜出去的。 锁定了时间,只需要把医院相关必经地点的监控调出来,不难发现许亦洲的去向。 可监控实在太多了,光电梯就有三台,每台一个,走廊每层楼有三个,每个楼梯口都有一个,还有更多,比如大门口的楼下的,总之绝对不是一个晚上就能全部看完的。 程修询召集所有人,先把大门口、电梯、一楼楼梯口的监控看了。 季川回来时,神色惊慌,问:“什么情况?” 程修询面色凝重:“他可能去找许良甫了,你们回无名寺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信号或者暗示?” 季川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过了一会,他似乎想起点不一样的细节,又说:“有点奇怪。” 程修询看过来,他继续说:“我们当时一起回去查看有没有留下的线索,查到最后几个房间了还是一无所获。我们进入倒数第三个房间,小少爷没进来,我们出去的时候也没看见他,以为他走累了找地方休息,没多问。搜完最后一个房间,我们打算回来了,却找不到小少爷,怎么喊都没人应答。但当我们要叫人手上来找人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后院入口。” 第112章 程修询面色越来越黑,“他应该是误打误撞进了什么地方,许良甫专门等着他发现的地方。” 季川没说话,看神情,他的想法和程修询如出一辙。 “先查监控。” 季川点了点头,下楼去监控室了。 人都走光以后,程修询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他为了好好睡觉,将铃声设置成了振动,不至于被一些社交平台的推送惊扰,也不会错过重要信息。 下一秒,他看清了信息内容,霎时间被定格似的,怔怔盯着屏幕。 商业银行: 您已开通本行特别会员,账户余额40000000.00元,感谢您的信任,祝您生活愉快。 走廊两头窗户而来的风吹不到程修询身边,他却通体生寒。 许亦洲离开以前完成了他们唯二的交易条件,这条短信无异于分手信,不仅是许亦洲表达决绝去意的媒介,也是他为了切断他们关系的最后一刀。 整颗心脏碾碎了一样的疼,许亦洲脸上的每个表情不断出现在眼前,犹如默片播放,提醒他近段时间以来看,许亦洲表现得那样异常的原因。 程修询想到什么,回到自己房间,果然在门框顶上看到一份协议,许亦洲已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就如那天在程氏,他的办公室里,许亦洲也像这样签好了姓名,看着他,孤注一掷。 许亦洲仰视他,却说:“程总,你决定吧。” 第59章 所有人调监控的调监控,外出寻人的寻人,都在焦急寻找许亦洲的去向,程修询也很想做什么,但余白梁和余白栋还在医院里,必须有人留下主持大局。 他坐在许亦洲这些天睡的床上,心神不宁。等待的第十分钟,他接连收到两封邮件。 第一封来自平城轩华珠宝行,提醒他定制的对戒已经到货。 第二封来自国内知名游戏奖评官方,他们特地发信通知程修询,短短两月的时间,《荒城》便获得了参与新秀游戏评比的资格。 明明是两个很好的消息,程修询却没有半点心情波动。 他随意看两眼便退出邮箱界面,心绪乱成一团,视线落在面前的矮桌上。 许亦洲走得没有任何前兆,他注视着桌上喝剩一半的茶水,漂浮于表面的茶叶缓缓沉入杯底,杯壁雾蒙蒙的,水温还正好。 程修询神色暗淡,又走近了一点。 他拿起杯子,才发现外侧朝窗的位置有个淡淡的指纹,对着光仔细看才能看清。 程修询伸手,指尖浅浅摩挲那抹痕迹,含有温存意味的同时,又生出狠狠覆盖的想法。 “叩叩。”门被敲响。 将水杯放回原地,程修询扬声道:“进来。” “程总,余白梁想见你一面。” 程修询扯了扯嘴角,“不见。” “他早就料道您不会见他,让我带话告诉您,他想说的是许氏大房的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程修询看着杯口隐隐升起的白雾,很久没有说话。 少焉,程修询起身往外走,前来报信的保镖跟在他身后。不知道哪来的一阵邪风,将门吹离门吸猛的合上,发出一声巨响。 余白梁的面色比起前些天好了不少,程修询阔步而入的时候,他靠在床头,余白栋坐在床沿,正帮他剥橘子皮。 程修询笑了一声,评价道:“好悠闲。” 他话里的讥讽味道不难分辨,余家两兄弟不但面不改色,还递了半边剥好的橘子给他。 许亦洲去向未知,许良甫不知所踪,他们在场的所有人即便不是许家人,也和许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简直恨不得直接闪现到许亦洲面前,余白栋和余白梁是怎么做到心安理得地享乐的? 见程修询没有要接的意思,余白梁轻轻摇了摇头,余白栋知会后,收回了手。 没时间和他们打哑谜,程修询渐渐失去耐心。 “余白梁,你想说什么?我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你身上。”他开门见山道,捋起袖口,表盘上指针一点点地向前跳动着,“五分钟。” 五分钟计时开始,时间不受任何牵制地向前奔跑。 余白梁静默着,半晌才开口。 “程修询,你和许亦洲从李正德开始查,顺藤摸瓜查到金洲,再是无名寺,是想知道许良奕出事的时候,许良甫在哪吧?” 程修询扬眉,不置可否。 抓着露出地表的线索往外抽,本来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他们的目的性从一开始就很明显,这是他否认也没有用的。 余白梁在余白栋的帮助下,坐直了些,他轻咳两声,艰难开口:“你们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 “你早就告诉许亦洲了。”程修询说。 余白梁点点头,“是,许良奕出事的时候,许良甫应该老宅。” 程修询皱眉,重复道:“许良甫在老宅?他回老宅,让李正德做他的替身参加宴会做什么?” “谁知道,那天我确实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余白梁神色复杂,没几句话就让他喉间干渴起来,他咽了口口水,又说:“我们刚刚到达宴会门口,许老爷子就打来一通电话,让许良甫立即赶回去,我听他的吩咐把车子开回老宅。下车前许良甫说很快出来,让我在外边候着,他大概在里头待了半个小时,期间没有其他人进出,他出来以后,说要回去参加宴会,就上了车。” 第113章 程修询沉吟几秒,问:“你们回了冠星?” 余白梁点头,“嗯。” 也就是说,当天许良甫除了找替身这件事可疑,其他一切正常。他那天一直和余白梁在一起,余白梁所说可信与否尚未可知,但要是再从许良甫行程异常这个角度找问题,就有点愚蠢了。 许良甫即便不在现场,也有收买他人行凶的可能。很早之间程家就对许良甫做了全面的调查,覆盖国内99%的领域,都没能将狐狸尾巴扯出来。 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许良甫藏得太好,要么就是他通过其他非法手段进行金额来往。 以程修询对自家侦探网络能力的了解,后者的可能性很大。 程修询朝门外招了招手,门口守着的人小跑进来。 “程总。”保镖毕恭毕敬道。 “让人去查查当年在许家老宅伺候的佣人。”程修询停顿半秒,补充道:“离许老爷子近的。” “好的。”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余白栋突然起身,他走到垃圾桶边,扔掉攒在掌心的橘子皮。 余白梁适时地笑了一声,他扭头对上余白栋,嗓音干哑,“他当时就和老爷子待在一起,怎么不问问他?” 程修询吝啬回答,他垂头看了眼手表,五分钟恰好到了。 病房门一开一合,内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走廊里尽是来来往往的人,比起门后更为吵闹,却也更贴近人间烟火。 门板之后的两个人就如墙头草,谁都不知道下一场风雨袭来时,他们会往那头倒去。 程修询拦住刚刚的保镖,他一伸手,后者就止住了脚步,静静候着。 “看紧他们,要什么设备和周青联系。” 高壮保镖头颅低垂,看不清面容和脸上的表情,额角到侧颈有一道长长的刀疤,陈年旧伤早就愈合了,长出新的血肉。 他在程修询面前低眉顺眼,像头收敛锋芒的猛虎,应声以后,默默退开了。 还未走出十米,无线耳麦里倏而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那头负责查看医院门口录像的兄弟兴奋地喊道:“有发现!” 金洲医院,监控室。 梁易水是金洲医院的保安队长,金洲地域偏远人烟稀少,已经好几年没有发生要用上监控的事了。 他逮着空吃泡面的时候,监控室突然涌进一帮人,梁易水想拦,对方却连院长都给请来了。 说是丢了什么人,搞不好要出人命,他一闲职保安绝对负担不起责任,只能莘莘地退到一边看着。 但那帮强盗似的人不会操作监控,梁易水只能上前帮忙,毕竟东西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坏了,和他也脱不开关系。 他不知道其他人要找谁,长什么样,因此他只需要操控电脑,人让那些认识的人来找。 不知道才隔了多久,梁易水那老胳膊老腿就开始酸痛了,但正好这时有人看到什么,指着屏幕,语气激动。 “找到了!这是许先生!”他说完,扶着耳麦说,“许先生上了一辆车,车牌号……是金jz1846!” “收到。”一阵嘈杂声过后,耳麦另一头穿来模糊的对话声。 “马上联系交警追踪这个车牌号,快!” 获得新消息五分钟,监控室的门被人粗暴地推开。 程修询快步走进门,扬声道:“原本的监控视频呢?” 来人身姿卓越仪表堂堂,梁易水一眼看出他身份的不一般,主动招手回应:“这!” 程修询也没想到所谓的监控室竟然只有一台设备,且版本尤其落后,是平城十年前就淘汰的那一套。 他盯着模糊的屏幕,皱了皱眉。 “……能看清吗?” “可以啊,绝对可以看清的。”梁易水调出许亦洲出现过的那段监控,指着屏幕上方的一个白点,“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嘛。” 所有人安静如鸡。 “大伯,你放大点。”有人提醒道。 梁易水这才一拍脑门,“嗷对,放大。”说完,他眯着老花的眼睛找寻对应按键,终于把画面放大了。 放大之后本就不清晰的画面更加模糊,但程修询还是一眼认出了马路边的许亦洲。 画面中,许亦洲拦下一辆车,坐进后座里,他关上车门以前似乎侧过了身——对着医院门口的方向。 程修询微怔,扶着桌沿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他沉声道:“查了没有?” 角落里负责联系交警的伙计高声道:“马上!马上就出结果了!” 金洲基础设施和平城比起差太多,调监控的速度堪比乌龟,从和地方交警取得联系说明情况到收到具体去向信息,已经是接近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这周6k往后推推宝宝们,实在抱歉。这周课很满,课余的时间我还要兼职和做志愿,剩下的时间我把新文半推翻重新写了一遍,语病和错字还没来得及捉,也得缓缓,实在忙得喘不上气了啾命。。 这章之后到完结前就不申榜了,我得好好捋捋,好好歇歇。 每周会更6k 顺带存一点新文的存稿 前一周来不及更的推到第二周翻倍 比如这周6k只完成4k 下周就更8k 这周不算!!!真的太忙啦!!!鞠躬—— 呜呜呜昨天有宝宝在评论区问更不更新,我还说6k来着,但是实在码不完啦!!!!俺认错qaq 明后天补上!!么么么么 第114章 第60章 邱城是金洲地界内唯一一座建有机场的城市,是金洲和外界来往的重要交通枢纽。 金洲医院位于金洲的省会,和邱城只有短短十公里的距离。 从拦下车辆启程开始,许亦洲数着时间和路程,等他几乎对两者快要麻木时,目的地到了。 那是邱城城郊的一处废弃钢厂,似乎是上个世纪的产物,被废弃多年,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外部的前面附满爬山虎,经过长期风化窗户的玻璃不见踪影,只剩下空荡荡的楼房结构,依稀能够看见的裸露墙面布满裂缝,仿佛大风一吹就能倒塌。 许亦洲站在原地,将眼前的全景收入眼中,数十秒后才往里走。 没有门窗,内外的空间理应是相接的,空气不会流通不畅,但许亦洲一走进去,木料腐朽的味道和铁锈味便扑鼻而来。 许亦洲不自觉蹙眉,视线落在面前那间水泥房上。 那是有门的,且还开着,里面有灯光,橘黄色的色彩映到墙面,能看见其间的人影闪烁。 陌生的人影,是个光头,强壮粗狂而高大,他点了根香烟,重重将火机丢在墙脚。 许亦洲眉头一皱,顿觉不对。 “想跟你单独见个面不容易。”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许亦洲回头看去,许良甫缓缓走近,停在他面前。 听不到任何动静,许亦洲可以确定,这里只有许良甫和房间里那个壮汉,没有其他人。 “我爸呢。”许亦洲冷静地说。 许良甫安静了两秒,突然笑起来,“你怎么不问我当年的事,查了那么久,费了那么多心思。” 他直勾勾地看着许亦洲,“直接问我不就好了。” 许亦洲蹙眉不语,他扯起嘴角,“小叔装了十几年,怎么突然变卦要杀我呢,一样的手段,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觉得我查不出来。” 许良甫显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他摊开手,往屋子里走了几步,“不是有程修询帮你吗,程家家大业大,我可不敢瞧不起他。至于你——我以为程修询是个心高气傲的,强塞到他手底下的人活不过三个月,谁知道你们竟然能搞到一起。” 从他的嘴里听到这件事的初始,许亦洲只觉得恶寒。 在许良甫眼里,任何有利可图的东西或人,都是可以交易的商品。 他恶臭、阴狠,是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老鼠。 许亦洲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那件事就是你干的。” 许良甫毫不在意,“当然,还有谁会想许良奕死呢,我啊,只有我。” 半明半暗的光线里,许良甫直勾勾的盯着他,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渐渐向他趋近。 同时,背后传来脚步声,屋子里的壮汉走出水泥房。 “我的大哥啊……他知道我嫉妒许昌给他的资源,就把那些机会都让给我,宴会的名额本来是许昌的,许昌给了他,他又让给我。”许良甫低笑两声,笑声又渐渐变得尖锐,最后接近疯魔般“那又怎么样,觉得我会对他感恩戴德吗?” 许良甫的话荡在耳边,许亦洲心神一晃,联合多年前他父亲顺从许良甫让杨必忠按照对方要求的做,几乎就可以推演出——许良甫早就知道自己的哥哥纵容自己耍些小手段。 可能是不屑于理睬自己,也可能许良奕根本就不在乎,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足够让许良甫更加厌恶,许良奕的善意和纵容对他来说就是施舍,是耻辱,但他确实吃到了甜头,于是更加变本加厉。 那最后一次看似“小手段”的阴谋,是许良甫最贪心的一次。 他要让许良奕彻底没命和自己争,要让许良奕交还属于自己的东西,钱财、权利、地位还有…… 许良甫低头凄笑,尤为渗人。 良久,他忽而道:“你走吧。” 许亦洲一愣,蹙眉反问:“什么意思?” 小屋的灯灭了,壮汉的脚步落在身后,许亦洲头皮发麻,心脏狂跳起来。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捏了捏掌心。 “你让我来,不就是想要我拿我自己换他吗?还是说……你都想要?” 许良甫停顿半晌,轻飘飘道:“你的命我想拿,早就可以拿了。” “但许良奕的命,不是你想要我就能现在给的。回去告诉程修询,撤回他的人手放我出国,到达安全的地方以后,我自然会把许良奕送回来。” 许亦洲沉声道:“你不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 许良甫哼了一声,“你没得选。” 壮汉走到许良甫背后,晏清雨终于看清他的长相。 是个高壮健硕的黑人,一身无比夸张的肌肉,却有着明显的老态。颈部长长的刀疤让人不自觉联想他的经历,由衷地感到胆寒。 许良甫没动,壮汉也没动。 许亦洲额角狂跳。 许良甫侧身给他让道,颔首道:“请。” 许亦洲静默几秒,抬腿往外走。 靠近破败大门,背后的许良甫笑意盎然:“出了这扇门,就要小心了。” 许亦洲动作一滞,听出许良甫话里藏着什么,但他需要尽量不让对方起疑心,只能保持往前走的动作偷偷向后看。 往前一步,大门就离他近一步,即便那扇早就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门起不到任何保护和隔绝的作用,却也冥冥中代表光暗的交界。 第115章 身后响起沉闷的脚步声,逐渐加快,向许亦洲靠近。 许亦洲脊背绷紧,霎那间犹如出弓的箭,飞快往外跑去。 不用回头,都能知道身后是谁在追他,人种的基因差距难以越过,更何况对方的身体素质显然比许亦洲好得多。 许亦洲只能尽量什么都不去想,一个劲地往外跑。 不出几步,他跑过大门前的时候,鼻尖落下几块碎末,落在脸上粗糙发疼。 许亦洲来不及分辨那是什么,只能奋不顾身往外跑,下一秒,头顶发出异动,许亦洲脚步一顿,下一秒,头顶整片水泥结构倒塌下来,尽数向他身上砸来。 轰隆—— 许亦洲被巨大重力压倒在地,胸口一闷,半晌四肢才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疼,像是要把他的骨头和皮肉拆开似的,身上受压的地方发起热,许亦洲分不清那是自己产生的幻觉还是血的温度。 模糊的视线里,黑人壮汉缓缓朝他走来,讥讽又得意地俯视他。 不等他做什么,他也做不了什么,意识便陷入混沌了。 人失去意识的同时,也会失去判断时间的能力。 不记得具体过了多久,许亦洲睁开眼,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是那种持续不断的钝痛,深长难耐,尤其是身体背面,不是骨科挫伤的那种疼,像是擦伤。 他可能是被拖行了一段距离。 许亦洲睁着眼,眼前一片黑暗,他的眼睛被黑布蒙上了。双腿和双手都被麻绳紧紧绑着,周围可挪动空间内,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地方,因此他是蜷缩着侧躺在地上的,并且 大概已经维持了很久,腰腹的肌肉阵阵酸痛。 许亦洲忍着疼,试着动了动四肢,随着动作,牵扯布满全身各处的伤口,疼得许亦洲立即不敢动弹了。 即便如此,绑在手腕和脚踝上的麻绳也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昏迷期间不会有人给人质喂水,许亦洲口干舌燥,舔了舔唇,尝到淡淡的铁锈味。 周边除了他刚刚动弹几下发出的衣物摩挲声,再也没有别的动静了,安静得落针可闻,一时间也不能判断周围有没有人,自己身处哪里。 但许亦洲并未觉得不安,没在意干裂的嘴唇,反而暗自思忖着其他人找到自己的概率。 “吱呀——” 前方一阵刺耳的声响,许亦洲应声抬起头。 沉重半急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光听都能发现对方的步伐毫无章法,依照声响,可以判断来人身量不矮。 许亦洲没有动弹,他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静观其变。 “不用装,你醒了。” 那人嗓音低哑,说话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普通话卡顿不流利。 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许亦洲张口,适应自己嘶哑的声音,半晌才说出话:“你是许良甫的人?” 并没有立刻得到回答。一阵动静后,有人在他不远处坐下,微小动作的声响不断放大,在偌大空间中回荡。 可能是哪里的废弃仓库,许亦洲想。 鼻腔突然涌入一股难掩的气味,酸臭的、又像是烧焦味,有些刺鼻。 这种反常的气味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许亦洲下意识屏住呼吸,脑海里蹦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不等他细想,那人讲话了。 “我要拿你换我要的东西。” 许亦洲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声线,喉结上下滑动。 “什么东西?” 即便他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也有点慌神,尽量保持镇定外表的同时,默念救援可以快点找到自己。 听到他的问题,那人突然懒懒笑了起来。 许亦洲顿时胆寒。 笑声缓缓收住,许亦洲屏住呼吸,脚步声再一次响起,停在面前,仅有咫尺之距。 很快,带有粗茧的两根手指挤入鼻梁和眼眶的空隙,发力向前扯,但结实在打得太紧了,许亦洲整个人被他用蛮力拉扯,直直向前扑,黑布将他的太阳穴连同后脑勺绷得生疼。 脑袋狠狠朝着地面撞去。 喉间顿时满开一股腥甜,意识白了片刻,许亦洲眼冒金星,许久才恢复清明。 “什么东西?”壮汉重复一遍他的话,像是孩童学语,又似是向自己询问。 他随后说了一串英文,无需特意翻译这串字符的中文意思。 ——海洛因。 第61章 室内只有一盏移动白炽灯,电源储能大概已经快要消耗殆尽,光线昏暗。 光听声音难以分辨情况,许亦洲忍着密密麻麻的疼睁开眼,面前的人离他很近,鼻息喷洒在他额头。 那双眼睛浑浊可怖,眼神涣散,但整张脸的表情有种势在必得的邪气,让人不由得发怵。 面前的人正是在旧钢厂见到的黑人。 许亦洲沉吟,刚刚闻到的气味、对方说的话、这幅姿态,对方来之前去做了什么无需多言。 他扯起嘴角,唇瓣撕扯般的疼,少量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流出,挂在唇边半坠不坠,许亦洲静止几秒,缓缓抬手,擦拭干净。 “你找谁不好,非要找许良甫这种不讲诚信的卑鄙小人,他现在应该已经丢下你跑了吧?” 男人没什么反应,他身量很高,许亦洲必须费劲地仰头才能和他对视。 高处的人似乎对他这幅狼狈却不甘染尘的样子有了点兴趣,半跪在他面前。 第116章 他动作不稳,趔趄了一下,确保身体平衡后,这才重新投来视线,看许亦洲的眼神犹如看刀俎鱼肉,在身后摸索着什么。 许亦洲呼吸一窒,看清他拿到手的东西后,瞳孔骤然缩紧。 男人取出一支针管,终于不再盯着许亦洲,他的眼神贪婪而渴望——对着针筒里高度透明的液体。 但许亦洲知道,那绝对不是普通的水。 对方捧着宝贝似的想针管拢在手心,“你想,激我?” 本来就没指望能拖延多久时间,被拆穿了许亦洲也没有否认。 但他不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或者说许良甫吩咐这人要做什么,许亦洲不敢轻举妄动。 直白的视线游离过他的脸和上肢,许亦洲忽的生出几分糟糕的猜想,下一秒,对方的动作正好证实了他的想法—— 两指和大拇指协作,针尖朝上,轻轻推了一下,针管内的液体顺着细针头落下,男人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似乎害怕浪费那点微量的东西,他凑近针管。 许亦洲:“……” 不出所料,男人伸出舌头将溢出的液体卷入口中,表情销魂享受。 他紧闭双眼,微微仰起头,面部表情舒展开来,问许亦洲,“知道这是谁的吗?” 冰凉的针管贴在他脸颊上,许亦洲唇瓣微微发颤,想说什么。 对方打断了他,“你的。” 许亦洲出门前只穿了一件棉质短袖,外搭一件外套,这样的穿搭在秋天很常见。 那人重新起身,动作粗暴地扯开他的外套扔到一边,凉意顿时包裹许亦洲的身体,感知到的温度变化,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但脸颊边正渐渐和他体温融合的针筒,更让他觉得通体生寒。 外套一脱,他的双臂裸露在外,男人估计也没想到他的穿着这么“便利”,嗤笑一声。 许亦洲精神高度集中,在他即将握住自己的瞬间,腰部发力打了个滚,男人的动作有些迟钝,没有立刻阻止他,反而轻微地怔愣片刻。 随后他骂了句什么,用的是许亦洲听不懂的语言,话音未落,便第二次朝许亦洲袭来。 四肢被绑着,许亦洲行动苦难,他用同样的伎俩接连躲过两三番,到底还是没办法和毫无束缚的人对抗,最终胳膊被人死死地掐住。 沾毒的人性情本就暴躁,经他折腾后更是骂声不断。 不断听到对方嘴里蹦出陌生的词句,许亦洲充耳不闻,挣扎的动作仍不间断。 对方抓住他,又被挣脱,再次抓住,许亦洲再次挣脱。他挣得越凶,对方下一次抓住他的力气就更大,最后一次,他的脖颈被人狠狠锁住了。 动作弧度越大,消耗的氧气也就越多,脖子上的手掌不断收紧,肺部的空气渐渐缩减,呼吸随时间流逝变得困难,他只能用力去扒对方锁在喉口的手。 男人觉得自己被眼前这个瘦削的年轻人戏耍了,明明许亦洲身无几两肉,却让他好半天都制不住。恼怒状态下男人用的狠劲,犹有不顾一切直接将许亦洲弄死的想法。 许亦洲身体里的氧气慢慢流干,他面色涨红,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任何痛感了。 眼前的黑色光圈不断放大,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的时候,对方松了手。 空气不再受阻,争前恐后地涌入气管,许亦洲喘息着,看向男人。 他来不及看清,几乎是本能地挪动身体,再次离开原位。 这一动作,让扎下的针管落空,男人俩不急收住力气,脆弱的针管折了一半,一滩液体从断裂的管口流出。 如果说方才对方的怒气值是80%,那么现在就是100%。 男人即刻倒置针筒,阻止剩下的液体流出,怒吼一声,快步朝许亦洲而来。 许亦洲躲闪不急,吃了对方重重一掌。 这一巴掌扇在侧脸,生生将他的脑袋打偏过去,皮肤摩擦粗糙的地面,半晌才有痛感,许亦洲低低痛叫出声,眼前再次袭来大片黑雾。 脑子里满是嗡鸣,他看不清,也听不见,不能判断自己脸上是不是擦伤了,有没有出血,对方会不会还要继续给他注射那个不明液体。 “操!”恢复听觉以后,他首先听到了这句骂。 胳膊被握住了,许亦洲心道不好,即便现在他行动迟缓,也必须反抗,于是许亦洲卯足了劲扭身,凭着声位判断对方的位置,两手合力朝前拍击。 混乱动作中,一声物体落地的声响犹如天籁,许亦洲松了口气,却不敢松懈太久,堪堪撑开沉重的眼皮,找寻落在地上的东西。 果真是那只注射剂。 男人骂了句什么,一手掐着许亦洲,一手要去捡。 许亦洲急喘一口气,忍着接近骨肉分离的疼,动用腰腹及下肢的力量奋力踹了一脚。 针剂打着旋滑出去,过程中和粗糙地面不断摩擦,留下一道湿痕。 不知道针筒破损多少,男人两眼赤红,松开钳制许亦洲的手,抓起手边杂物堆里的钢筋。 又骂了句什么,男人扬起钢筋,狠力朝许亦洲身上落下来。 “呃……”许亦洲吃痛,闷哼一声,那根钢筋打在他的胸口,紧接着第二下落在右腿膝盖上。 关节处最是脆弱,许亦洲此时已疼得将近昏厥,再也挣扎不得,他视线朦胧,还想找那管注射剂。 第117章 他想知道那个东西坏了没有。 彻底被激怒的男人不断往他身上泄愤,雨点般的疼却没能让许亦洲清醒半分,痛感像隔着一层吹不破的膜,迟缓地传递进脑海。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钢筋落地的声音,男人用中文骂了一声:“该死!” 许亦洲说不出话,只听见一阵动静之后,周围恢复了平静。 睁开一条缝,暗光涌进眼里,灯更暗了。 许亦洲不敢大意,连呼吸的动静都尽量缩减到最小。 不远处的人没有注意到他,背对着许亦洲趴在地上,低垂着头,脑袋一耸一耸。 许亦洲的心脏急跳起来,他透过面前的破麻袋的缝隙看过去,黑暗里分辨物体有些困难。 但他最终还是看清了——男人正趴在地上舔舐那些液体! 许亦洲咬紧小唇,挪动沉重的身体,靠着墙角。 这么点动作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许亦洲两手背在身后,墙角那一块外墙已经掉了,许亦洲用身体挡住裸露在外的红砖,忍受干渴和疼痛的折磨。 而他的面前,男人已经直起身,缓缓转向许亦洲的方向。 再没有无意义的对话,那支注射剂已经碎了,宣告男人的任务失败,许亦洲从可能需要他耐心对待的人质,变得毫无用处,甚至可以拿来泄愤。 毕竟他已经拿不到自己的酬劳了。 脚步声停在面前,男人捏着他的下巴抬起,凝视许久,忽的扬手扇了他两巴掌,而后用指甲狠掐脸侧的擦伤伤口。 许亦洲咬紧牙关,快要抑制不住惨叫出声。 他二十多年的生活里从未经历过这般持续不断的暴力,彻底又疯狂,他毫不怀疑自己如果可以活着出去,这一幕绝对会成为他后半生难以忘却的噩梦。 实在太疼了。 男人见他痛苦绝望的样子,脸上渐渐被快意充斥,他直勾勾、犹如盯着猎物一般看着许亦洲,沾血的指尖顺着许亦洲的侧脸滑到唇瓣。 许亦洲偏开脸闪躲,又被他猛地扯回来。 “你要……干什么……” 那人也不答,饶有兴味地顺着下巴继续往下摸。 许亦洲感受到他指腹的粗茧在皮肤上游走的颗粒感,一直到胸口都没有停的意思,许亦洲喘息着,忽的放软身体。 男人一愣,以为许亦洲决定妥协认命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还想继续胡作非为的时候,许亦洲本该被绑住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连同脚踝上的麻绳也掉了。 许亦洲集结所有力气弓腿向上,对准男人最脆弱的部位—— “啊——”面前的人轰然倒下,许亦洲抓住时机钻出去,往门口跑。 他那一脚用了九成九的力气,男人捂着裆部抽气,无暇顾及他。 等他缓过来要追许亦洲的时候,许亦洲已经跑到门边了。 所谓的“门”,其实只是一个破败的门框,外面一片黑暗,可见已是夜晚时分,许亦洲依靠接近崩溃的意志力往外跑,跑出门框,他顺手推了把两边的破木块,木块摔到地面,适当阻碍对方的追进路程。 附近没有任何光源,许亦洲只能靠夜间的自然光线分辨眼前的事物,眼前的场景略微有些熟悉,许亦洲仔细分辨,应该还是原来的废弃钢厂。 不能判断许良甫是否留着后手,许亦洲也没办法考虑更多,好在厂房里的门窗全坏了,许亦洲踉踉跄跄地往外跑,在身后的人快要追上之际,闪身躲进一个黑暗里的拐角。 脚步声远去,许亦洲仍不敢松懈,心脏狂跳着,他却不敢太放肆地呼吸,生怕这寂寥无声的夜里,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动静会被人听见。 下一秒,却有人捂住了他的口鼻,力道之大恨不得将他生生憋死。 许亦洲瞪大了眼睛,奋力挣扎起来。 “别动。”那人松了点力道,低声说。 许亦洲霎时间停住了,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正对上那人的脸。 隐在夜色中的面容沉寂而冷情,病态未散。 许亦洲从金洲医院离开前,曾和他见过面。 余白栋拉着他躲进建筑更深处,恰好此时,意识到不对返程搜寻的人路过他们原先所处的位置,落了空。 【作者有话说】 明天应该还有一章 第62章 “趁现在,从这条路一直往外跑,不要停,不要回头。”余白栋压低声音说。 远处隐约能听见抓狂的吼叫,夹杂几句听不懂的咒骂,许亦洲精疲力尽,在无尽的暗色中轻轻点头。 余白栋猫着腰从墙根的破洞往外看,确定了什么,起身走了。 许亦洲要拉他,被躲开了。 “别去。”他哑声道。 和余白梁不同,许亦洲的记忆里,小时候依稀几次跟着许昌回老宅,余白栋都在,那时候的余白栋满身书香气,是个称职而体贴的管家。 那时候他只有三十岁,正当壮年,许昌赏识他重用他,他也尽心尽力帮许昌做事,想要尽力回报这份知遇之恩。 许亦洲能记起每次跟在许昌身边的时候,似乎都是余白栋安排他的起居。许昌病危入院到病逝,也都是余白栋陪在身边,许良奕当时忙着许家内外,许良甫也整天不见踪影,两个儿子都没能做到的事,余白栋却做到了。 第118章 “是我把你上山的事情告诉许良甫的,他当时用阿梁的性命要挟我,要我传递你的信息给他,我……”余白栋没有辩解更多,做了就是做了,他机敏地捕捉到一丝不同,语气变得急切尖利:“跑!快!” 许亦洲被他一把拽起来,往前趔趄两步。 “我做的事阿梁完全不知情,今天要是回不去,你就说我想不开自杀了,别说你在这里见过我。”他握住许亦洲的手掌,轻轻捏了捏,很快放开,“我已经联系人来了,快!” 他猛的推了把许亦洲,闪身离开原地,身影消失在墙边的拐角,能看见迷糊的红色火光。 许亦洲咽下快要满到喉口的血,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抓着墙体凸起的砖块重新站起来,急喘两声,忽略耳边的嗡鸣,迈腿朝余白栋所指的方向跑。 钢厂之内满是残垣断壁,余白栋为他指出的这条小路大概是他事先探查过的,路障都被清理了,许亦洲一路朝前小跑,四肢好似不属于他自己似的,完全不受控制,只是靠着本能机械地行动。 身上的电子设备不知去向,许亦洲只能依靠直觉和月亮的方位判断时间,那弯皎月升至头顶时,他好似看见远处的火光更甚了。 这时,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气势汹汹。 许亦洲脊背发凉,双腿早已有罢工的想法,又被他强行催使。 “你跑不掉!” 眼前通过一个转角,余光中凭借月光,许亦洲依稀看见落在地面的暗色粘稠液体,它们正顺着什么物什啪嗒啪嗒掉落,因为人种的特殊肤色,那人和黑夜完美融合,许亦洲来不及细看,他是个不知道浑身负伤多少的人,男人却安然无恙,论体质论身体素质他都不敌后者。 此刻的每分每秒都代表生死的角逐。 这条通向外面的通道长得好似没有尽头,许亦洲没工夫想自己能不能得救,没力气花费精力计算救援能否到来,身后的脚步声渐渐临近,几乎一伸手就能抓到他。 许亦洲脑海里几乎一片空白,此时只有一些杂乱的念头: 程修询会不会讨厌我,讨厌我骗了他单独来冒险,可能还要把命丢了。 都没来得及好好捋清我们之间的关系,要遗憾而终了吗? 程修询现在安不安全?许良甫会不会找他的麻烦…… 精疲力尽的最后一刻,四面八方涌来一阵警铃声。 许亦洲抬起头,看见浩瀚如海的火光……不,那是灯光,依稀有闪烁着的红蓝和黄。 交错的光线中,连绵的墙体中断在眼前,许亦洲只能隔着薄薄的眼皮感受到光线,只有一条缝的视野让他无法分辨眼前的事物。 “操!”有人骂了一声。 许亦洲耳边炸开金花,四肢比面条还要软,浑身的力气都被他榨干了。 他彻底没有反抗的资本了。 忽的,一双被夜风吹满寒气,却仍带有温度的双手凭空出现,拥住了他。 看不清这人是谁,许亦洲下意识反抗,却腾不出半点力气。 “你可恶死了,许亦洲……” 一道声音出现在耳畔,近在咫尺。 这道声音温柔、带着心疼和咬牙切齿,很熟悉。 许亦洲认出来了,像是程修询的。 是垂死前的幻想?还是真的? 不重要,不管是哪个可能他都愿意。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许亦洲抓住手边的人,张口想说话。 却在张口的一瞬被摁进那人的颈窝,温热微颤的唇落在后颈,有一双手轻轻抚摸他的脊背。 将他从虚构的想象拉回现实。 “程……修询?” 不管在家里还是工作的地方看见许亦洲,他都是衣冠考究的。 许亦洲喜欢最简单朴素的穿搭,一件白衬衫都能穿得很好看,身姿永远挺拔,气质卓越,飘零这么些年却又把自己养得很好,像一汪潺潺流动的清凉溪水。 可现在,他满身伤痕,平日白净的脸糊满血污,身上衣服上数不清的灰尘和脏物,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程修询忍住鼻尖的酸涩,一下下轻轻吻他的伤,想要赶走许亦洲身上的伤痛,恨不得代其受之。一路上那些责怪、气愤的想法全都抛之脑后了,名为心疼的情绪漫过头顶,全部全部都源于怀里半昏迷的人。 “是,是我,没事了……”他轻声回应着许亦洲梦呓般的话,不断叫他的名字。 察觉不对想跑的人被警察三两下制服,押上警车,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过来,见两人抱成一团难舍难分,一时间犯了难。 但没等他们开口催促,程修询打横将人抱起,阔步朝救护车走去。 前一辆负责押送的警车已经开走了,其余特警正围绕钢厂展开全方位搜捕,避免遗漏犯罪同伙。 “你跟着去,我和他们说清楚。”始终跟在身旁未开口的人忽然道。 程修询点点头,“辛苦你了。” “不用客套。”曲萧落面色凝重,“这地方太偏了,路又窄,许亦洲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就报了警,居然还是差点来不及。” 程修询不是滋味:“他宁愿联系你都不愿意跟我开口。” 他一步跨上救护车,将人安稳放下。 曲萧落一愣,随后咧嘴笑起来。 “怕又欠你呗,本来就觉得你们俩那形同虚设的交换是你吃亏,”救护车门缓缓关闭,曲萧落把着空隙,扬声道:“他就一别扭小孩,你好好哄哄。” 第119章 尾音隔绝在车厢之外,曲萧落的话却无比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小臂还被躺在那不省人事的人紧抓着,许亦洲昏迷状态中仍然惴惴不安。 随行的医护人员扭头面壁,安静如鸡。 程修询倒没注意他们,满心满眼都是许亦洲皱巴巴的表情,动手抹净许亦洲脸上的脏污,露出底下白皙滑嫩的皮肤,再替他揉开蹙成小丘的眉心。 又变成原本干干净净的样子了。 他低低说了一声,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许亦洲:“好好哄哄。” 车辆行驶过程中难免颠簸,如曲萧落所说,钢厂地址偏远,路不仅窄还陡,到处都是石子泥块,坐车里就是情景还原幼童时期坐摇摇车的经历。 许亦洲不出意外被颠醒了。 医护人员往他身下垫了好几层棉垫减震,但路况实在太差了,减震效果有限,他身上因着血液凝固而不那么疼的几处伤口颠簸中开裂,疼得他醒了半数神,咬着牙没喊出声。 他就刚醒的时候睁着眼,可能是透支消耗的体力不足以支撑,没几秒又给闭上了,压根没记起自己昏迷前是不是扑进谁的怀里了。 程修询好笑又好气,但更多的是心疼,手掌拢着许亦洲半边脸,拇指轻柔地来回抚弄。 “再忍忍,过会就到医院了。”程修询说着,轻轻吹他的伤口,“累不累?” 许亦洲浑身一僵,没说话。 “都这么可怜了,还要和我闹别扭?” 许亦洲很想就地装死,一点都不想回答这句话。 程修询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耳后一直到脖子的皮肤都烫如火烧,他没睁开眼,也看不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红成大灯笼了。 “说话,又不理我。”程修询的声音变得很近,好像可以感觉到鼻息,“本来说这次不生你气的,你要还不理我,我就当没说过这句话。” 许亦洲动动手指,声如蚊蝇:“不要。” 他声音太小,程修询没听清。 “什么?” 许亦洲动动嘴唇,半晌才说出口:“不要生我气。” 程修询弯唇不语。 许亦洲没得到回应,堪堪睁开眼,正巧对上程修询含着笑意、微微湿润的眼睛。 面前的人又重复了一遍刚刚在坍圮墙边的话:“已经没事了。” 许亦洲偏过头,低低“嗯”了一声。 见他害羞,程修询也不步步紧逼,车子摇摇晃晃两个多小时才到医院,此时天色已然开始转亮。 许亦洲做完手术恢复到能下床的程度后,程修询大动干戈,将人转回了平城。 平城的医疗水平比金洲好上不知道多少个档次,需要安排的不需要安排的程修询全给许亦洲安排上了,后者长这么大都没做过这么全面的检查,全程一动不动任人摆弄。 不排除没底气反抗的可能。 经此一事之后,许亦洲乖得不像话,程修询说什么都点头答应。 “明天要拍ct。”程修询削着苹果。 许亦洲半靠着床头,点头。 “许良甫想偷偷出境,警方那边有消息了,正在实施追捕。” 许亦洲紧闭双眼,点头。 “爷爷晚上来看你,给你带了家里阿姨熬的海鲜粥。” 许亦洲咽了口口水,点头。 程修询看他一眼,淡淡道:“给我亲一口。” 许亦洲机械性点头。 等等。 没等许亦洲反应过来,程修询一把把削完皮的苹果塞进许亦洲手里,倾身过去。 许亦洲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旋即被迫抬起下巴——程修询避开他后脑勺的绷带,轻柔而不可违抗地让他靠近。 紧接着炙热的吻便迎过来,狂热不知足地诉说爱意,辗转、吮弄、剥夺他的呼吸。 心跳声透过骨骼和皮肤,仍然无比真切。 “躲什么?”程修询和他额头贴额头,话里含笑:“病糊涂了,什么都答应。” 许亦洲大病未愈,接个吻气喘吁吁。 “是你诈我。”他说。 “你先骗我的。”程修询冷漠回击。 许亦洲哑口无言,“……幼不幼稚。” “幼稚啊。”程修询一概接受,“你又骗我又要和我分手,让我特别难过,你哄不哄我?” 他神态认真,好似真的在和许亦洲抱怨。 半晌又补充一句:“我幼稚起来睚眦必报,保不齐真的要和你离婚。” 许亦洲脊背顿僵,掩在被子底下的手动了动,摸出去牵程修询的手,虚虚拢着。 程修询不会知道他发出那条短信,在那份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有多难过。 一些钱和有名无实的关系而已,没什么的。他当时这么劝说自己,但许亦洲也知道,自己早就不甘于这层来往了。 但他是个畏头畏脚的胆小鬼。 “那怎么办?”许亦洲小声道。 “不怎么办。”程修询啄两下他的唇角,无所谓道:“我哄哄你也可以。” 【作者有话说】 谈会恋爱 小叔还要挣扎一会 第63章 许亦洲恍惚中记得,自己在车上昏昏沉沉的时候和程修询说过什么。 不记得具体内容了。 如果没错的话,他当时应该想传达许良甫在钢厂时说的话。 第120章 那通话几乎等于变相承认自己对兄嫂下手,只要抓到人,审出口供,他下半辈子的牢饭饭碗就端稳了。 许亦洲初次陷入昏迷的时候,许良甫已经逃走了,程修询和季川的人始终守在金洲交通和国境的枢纽处,严防死守。 虽还未抓到许良甫,却意外截获一车和许良甫相关的地下毒品交易,与其相关的交易人士连同当天在钢厂的凶残黑人壮汉都落了网,审出不少国境边缘尤其是金洲边界的暗色交易网络。 “这种情况下,许良甫是绝对不会带着许良奕跑的,金洲地界的搜寻工作差不多结束,接下来会扩大搜寻范围。” 杨必忠默默听着,脸上神色不明,他推开窗,风顿时侵进屋内,带走一些消毒水的难闻气味。 程修询点头,挥挥手让门口报备进度的人离开。 病房门被小心地关上,许亦洲张了张干渴的唇,看着床边柜子上的空水杯,“有点渴。” 程修询一手托着他因输液而冰冷的手,一手虚虚握着输液管,用体温给其中液体加热。 他应了一声,还未松开手,杨必忠便拿起空杯子走了。 “我去接点温水,别喝凉的。”他说。 许亦洲微笑着点了点头,“好。” 方才程修询怕他无聊,给他找了点视频打发时间,可能到了新闻播放的时间,屏幕上突然窜出几张脸。 画面中的记者正在边境的风沙中报道,内容竟然是两人前所未有的熟悉题材。 “据悉,近段时间警方在金洲川洋边界截获一批非法货物,落网相关人员16名,仍有头目在逃……” 程修询一听本想撤走手机,却被许亦洲拦住了。 “当时在渔村国道上撞我的货车司机的档案还在吗?”他问。 程修询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不想他在养病期间操心这些,但也没隐瞒。 “有。”他说,“你想到什么了?” 许亦洲在脑海中回响许良甫那副极致丑恶的嘴脸,若有所思,“买凶杀人,无论如何都会有痕迹。” 程修询微微蹙眉,拿回手机在一个专门的文件夹里找到了那份文件,打开,放在许亦洲空着的手上。 许亦洲动了动手指碰碰他的掌心,旋即认真看了起来。 这位货车司机的家庭和千千万万在社会底层痛苦挣扎的人一样,贫瘠不幸而困苦的平凡。 一个幼小生命还没来得及感受世界的美好,象征死亡的大掌便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生长的家庭根本不足以支持高昂的医疗费用,时隔这么久,甚至不知道许良甫是否履行承诺,给予女孩经济帮助了。 现在的时代各种慈善机构和补助项目满天飞,实际落在需要的人身上的钱没有多少,这些看似能救他们与水火的东西,其实只是那些掌握权财的人用以烘托虚假善心的手段。 许亦洲盯着这张事无巨细记载着一家人生平的pdf文件,视线最终停留在曾受补助一栏。 内容挺多,从这家人生活的偏远老家,到孩子就读的学校,排了一连串,但金额都不大。 和他们家破烂到漏风的经济情况对比,可以说是杯水车薪。 最后一条补助信息比较不一样,来自一个许亦洲没怎么听说过的小地方,搜索发现那里位于西南的一个末流小山城,距离金洲不远。 这些慈善机构一般来说都会把本部设在基础设施齐备的城市,起码需要保证便利通畅的经济来往,设在边境小山城本身就是一件可疑的事。 或许是因为慈善的名头在这种可悲贫困家庭的衬托下无比合理,这种漏洞便被忽略了。 程修询推开门,外边有人随时候着。 他低声吩咐了什么,许亦洲看得认真,没去注意。 等他看完文件,给手机息了屏,程修询已经坐回来了。 “让人去查了。”程修询说。 “这么快?”许亦洲有些惊讶,“我还没和你说我的推断呢。” 许亦洲怀疑程修询就是个测量精密的仪器,推理方面天赋点数拉满,或是太了解他,很多次都没来得及说或者没打算说自己的想法,程修询就能知道了。 “你的心思很好猜。”程修询笑着回答道。 许亦洲眼都不眨地看他,忽的问:“很好猜?从来没人这么说过我。” 程修询扫过他的头顶,很快又移开视线,“嗯,我比较懂你。” 话题突然发生转变,程修询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经过哪怕半秒钟的思考,他神情认真,仿佛这是他一直没说出口的真心话。 许亦洲分辨不出他到底是随口说的,还是突发奇想想说就说了。 他看着程修询没有说话。 程修询也盯了他两眼,“我是不是应该稍微和你闹闹脾气?” 许亦洲想了想,程修询好像没怎么在他面前发过脾气,那一两次情绪不对劲,也没有往他身上撒多少气。 但程修询真闹起脾气,他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招架得住。 他考虑得太认真,程修询没忍住笑了出来。 药瓶里的液体见底,程修询松开许亦洲的手,抬手给他换了个药瓶。 “不逗你了,就说瞒着我去见许良甫这事,怎么都该生气吧,但是我还想着哄哄你。”程修询说,“身上还疼吗?” 许亦洲眨眨眼,再次确认眼前的场景不是出现在梦里,他抬了抬唯一活动不会疼的手,低声说:“疼,这么重的伤,我要养多久呀?” 第121章 程修询摸摸下巴,高深莫测,“医生说要养很久。” 许亦洲将信将疑,“很久是多久,他没有说过确切的时间吗?” “你想干什么?”程修询重新在床边坐下,没继续说下去,也没多劝,反而扭转话题:“许亦洲,我做菜好吃吗?” 许亦洲当即在脑海里搜寻关于程修询做菜的记忆,再从模糊记忆中拽出和味觉相关的,最后得出结论——没有半点个人滤镜的结论。 “好吃。”他说。 程修询点点头,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他不知道在跟谁发消息,一边发一边和他说:“好吃以后就吃我做的营养餐,给你养一辈子身体。工作也不用那么拼命,知道你厉害,还要再厉害你让别人怎么办?”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挺不经意的,好像也是随口一说。 但许亦洲知道他很认真。 他注意到的重点在前半段。 许亦洲动动手指,向程修询的手靠近了一点:“真的?” 程修询发完消息,点头:“真的。” “这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他神色正经,“挺好的。” 程修询乐了,他把手机扔远,“不跟我闹别扭了?” 许亦洲脸一热,微微撇开,不让程修询那么容易直视自己羞赧的表情,“你对我太好了,太……不真实。” 他回想自己离开金洲医院时的想法,如实说:“许良甫一直想让我死,我不确定他会用什么手段,狠毒到什么地步,不想牵连你。” 程修询秉承对这件事理解但不尊重的宗旨,说:“所以你才受了这么重的伤,去之前报了警,却没有想过这么做有多大风险。” 许亦洲沉默了。 是这个道理。 但他当时还有别的想法,不能对程修询交底的那种。 程修询拍拍他的手背,视线轻飘飘地在他脸上略过,开口:“你在心虚。” 他的视角里,许亦洲头顶明晃晃地挂着俩大大的中文字。 【情绪:心虚】 再上边点: 【信任值:99.99%】 不知道最后一个九后边是零点无穷九,还是只缺个零点一,程修询莫名有些郁闷。 长这么大还不知道自己有强迫症,那么想给数字凑个整。 “觉得我说的有道理?”程修询带着笑意问。 许亦洲点点头,态度特别诚恳:“其实我知道的。” “没关系,偶尔糊涂一次,我不是不愿意给你收拾,我的伴侣就是不够信任我,和我太生疏、觉得不好意思、对我张不开口、只想……” 许亦洲忍无可忍,忍着疼抬起手,捂住他的嘴。 “唔唔?”程修询说不出话了。 许亦洲俊秀的面容染上愁容,在程修询面前他那脸皮怎么都不够用,几句话说得他满脸热辣辣的。 他甚至还反驳不了,因为程修询说的都是对的。 他太聪明了,什么都能猜到。许亦洲甚至有些怀疑程修询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特异功能,能精准剖析人的内心。 他几乎有些自暴自弃地说:“别说了,我错了。” “别瞎动,”程修询模糊不清地说,旋即拉下他的手,“好,原谅你了。” 许亦洲抬抬下巴,眼眸动了动,似乎在思考他为什么答应得那么爽快。 程修询又一次精准猜出他的想法,回答他内心的问题:“我就是这么没底线。” 许亦洲错愕,一句话说不出来,半晌才缓缓开口,“没底线也能在商界叱咤风云吗程总?” 他盯着程修询,谨慎地说出一句即便他自己都觉得万分荒唐的话:“你好像能背着我和我的大脑意念交流,不会是有读心术吧?” “我是富三代,哪有叱咤风云的本事,都是啃的爷爷辈的老,你是不是以前读书的时候总看网络小说?”程修询顿了顿,在他鼻尖落下一个吻,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猜对了,我有读心术。” 许亦洲抿唇,向上凑了凑,让他的吻留存得更久一些,“世界上怎么会有读心术。” 程修询没回答他,轻轻捏许亦洲的耳垂,有点凉。 不过他摸得挺心猿意马。 脉脉温情逐渐蔓延,即便是冰冷且满是消毒水和白色的病房,也无法隔绝他们之间逐渐坚固的联系。 许亦洲余光里看到什么,拍了拍手边程修询的大腿。 程修询停了下来,直起身:“怎么了?” 许亦洲看了眼门外,“有人敲门。” 程修询叹了口气,下床开门。 “程总,警察那边追查到交易去向是一个缅北贩毒窝点,他们很谨慎,交易都是小金额流通,但都在缅北,其中有个很可疑、疑似境内外转接的交易点,是一家慈善机构……”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章 第64章 早在开始调查相关事宜后,许亦洲能够提供笔录时,警方便已从他和众多近期与许良甫有过往来的人那,听取大量许良甫买凶杀人、贩毒、非法集资的证词,收集不少证据。 许良甫这么些年在国内的活动踪迹几乎被翻了个遍,还发现他早年在一个东南小县城注册过一家公司,许家虽说企业涉及产业广,但也从未涉足过那家公司的涉猎方面——卫星监控。 许亦洲脑子里绷着一条弦,至今仍下落不明的父亲、真相未露的阴谋、还未落网的凶手,不管哪一项都足够让他夜夜难眠。 第122章 他受的伤太重,短时间内无法自如行动,这些事只能交给程修询,好在有季川和杨必忠帮忙,事态一天天好起来。 掩埋在巨大虚华泡沫下的赤潮正缓缓消退,露出水面的阴谋被一点点揪着尾巴,显出原有的丑态。 魔高三尺道高一丈,邪永不胜正,罪人终将得到应有的惩戒。 终于,在第二个星期即将接近尾声时,季川一行人摸到了点许良甫来不及抹除干净的遗留行踪——那是他转移许良奕时留下的。 联合警方,他们追查到一户避世的茶农,一众人赶到时,茶庄早已人去楼空。 许良甫给予的钱财没能促使他们带着许良奕一块逃跑,许良奕奄奄一息地躺在茶庄的仓库角落,如果再晚发现几个小时,估计已经断气了。 季川和杨必忠都曾是许良奕手下的人,也是最先进入仓库的一批人。 阴暗不见天日的狭小空间满是不知道积攒多少年岁的霉臭味,令人作呕,一步入那扇门,一众身体素质强健的人都能感受到让人喘不过气的湿闷,没有窗,没有通风口,空气几乎不能流通,能让里边的人维持生命体征的氧气可能是通过哪个不为人知的老鼠洞进入的。 不知道哪个畜生想的主意,把两人高的杂物堆掏空,将人藏在中间。 他们打着手电筒进去,里头可见度非常之低,不幸中的万幸是仓库面积不大,没花费多少精力便找到堆成山的杂物堆里的许良奕。 带到救护人员面前的时候,才发现许良奕不是不能逃,也不是伤得太重逃不掉,他压根没办法行动。 许良奕的双腿因为虐待或是其他更不人道的原因彻底失去知觉,伤情可能已经持续多年,拖了太长时间,早就错过可治疗期限,基本等于这辈子没办法重新站立了。 杨必忠刚看清情况,便难以抑制地走到一边,现场惨不忍睹,根本没人注意到他急剧抖动的肩膀。 季川不知道自己怎么忍住满腔的愤恨的,他尽量控制自己不和杨必忠一样,躲到一边偷偷掉眼泪。 他话不多,从前和现在都是,刚在许良奕手底下做事的时候性格孤僻,是许良奕一手将他提拔到身边,许良奕不善表达,身处高位的人多性情凉薄,他对人却亲和宽厚。 这样的人,怎么会被亲弟弟害到这般庭地呢。 明明许良奕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许良甫的事。 程修询收到消息时正在程氏大厦开董事年会,中断会议后,他带着一班早就备好的世界顶级医疗团队空降,给许良奕进行全面的检查和力所能及的治疗后,转回平城。 他称自己外出出差,成功瞒过许亦洲。 倒也不是程修询自作主张不让许亦洲知道,暂时瞒着他其实是程牧、杨必忠、季川和程修询共同做下的决定。 “小许他,他好不容易知道亲爹没死,咱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你看看,你看看……死和不死有什么差别啊!有什么差别!”程牧拄着拐杖,悲痛地嘶吼。 那个躺着的人,身上的衣物不知道穿了多久,被折磨了多久,不成人样了!已经不成人样了啊! 刚到医院的时候,薄薄的衣衫几乎全被血浸透了,这还只是眼前看到的,过去的这么多年,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那场车祸的这么多年,无名无姓没有尊严脸面的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许良甫,畜生,畜生……畜生! 程修询站在程牧身后,扶住他气得颤抖不止的身躯,即便他心里同样翻山倒海,也只能先稳住内部因见到许良奕而开始有些崩溃迹象的军心。 他缓缓拍着程牧的肩膀,“爷爷,我找来了当下医术最顶尖的医生,许叔叔绝对会好的,许亦洲还在等着见他,他会好好的。” 程牧脱力地靠着他,死死抓着程修询的胳膊,老人的皮肤早已皱缩,此刻却硬生生绷开来。 “你许叔叔小时候,特别乖,特别老实,优秀又听话,后来大了点,凭空多了个弟弟,他也不吵不闹。”他神情悲痛,伸手比划一个圆,在三分之二的地方划了一道,“有次我去许家做客,保姆给他做了蛋糕,他当时年纪小,怕许昌偏心,担心许良甫难过,自己的蛋糕,犹豫都没犹豫直接切成三份,只给自己留了一份。” 程修询沉默不语。 “他的一番好心,从那之后,许良甫什么都和他抢。” “结婚对象、家业、权利、财富、父爱母爱……” 杨必忠面色一凝,“什么?” “你不知道?”程牧回过头,杨必忠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生面孔。 他凉笑了两声,果然如他所料,除了当年纠缠的当事人,估计只有他和许昌两个老家伙知道了。 几个人死的死伤的伤,除去里头躺着的许良奕,就只有他和许良甫能开口了。 良久,程牧缓缓开口:“到了婚配的年纪,许昌打算给许良奕挑门门当户对的婚事,而当年平城数一数二的锦绣世家柳家有个独女,叫柳滢。” “还没介绍见面,柳滢就在自家庭院里见着代父赴宴的许良奕,心生好感,许良奕这方面缺根筋,后来两人在父母介绍下见了面,就这么被捆到了一起。婚后不算恩爱有加,也算相敬如宾吧,许良奕感情不开窍,柳滢也不着急,结婚第三年怀了许亦洲。许良奕结婚的时候许良甫正在学校读书,回家见着嫂子,没说缘由,乱砸乱摔闹了好大一通。” 第123章 程牧面露讥讽,“没人知道他为了什么,可能是嫉妒哥哥娶得老婆门第显赫?还有更荒唐的说法,说他恋慕柳滢,许良奕抢了他的心上人。” 杨必忠青筋暴起,“怎么可能!” 程牧摆摆手,“这事没几个人知道,你不知道很正常。” “等等。”一直沉默着的季川突然出声。 所有人的目光向他投去,他面不改色,“许良奕那种人没有良心可言,做事毫无章法睚眦必报,谁知道他什么想法。” “先别说这些了,”他指了指走廊另一头,“他们出来了。” 他们位于平城一家保密性极高的私人医院,每一层楼只有三四个病房,配备完整的设施,办公室和手术室都在走廊另一头。 所有人扭头朝季川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眼前走来一行穿着白大褂的白种人,边朝他们走来边摘下口罩。 为首的人满头白发,向程修询伸出手,“程先生。” 程修询点了点头,跟他握手,用一口流利英语说:“泰罗先生,情况如何?” 泰罗先生摇了摇头,“那位先生的腿已经残废不下五年了,再优越的医疗水平也没办法将完全死去的双腿救活恕我无能为力。” 程修询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其他的呢?” 泰罗先生招招手,助理医师递来一份检验单,由他递给程修询。 程修询看了几眼,面色越加沉重。 半晌后抬起头,“他还有多久能醒来?能确保正常的交流吗?” 他不是没看过被囚禁折磨的人逐渐忘了为人的模样,被活生生剥夺作为人的权利和基本象征,不会说话,不会思考。 太可怕了。 无论如何,他都希望这件事情不要发生在许良奕身上。 泰罗先生笑得勉强,“程先生,我已经作出医者能做的最大程度救助,其他的一切在他醒来以前都是变数,我无法做出保证。” 【作者有话说】 下周考试 请个假 下下周更新 快完结了 第65章 许亦洲养了一个多月病,终于能够出入自由,常挂念不知所踪的许良奕。 许良甫已经被全国通缉,许亦洲好不容易得知许良奕性命不受威胁,差点就拖着病体参加搜寻了。 这想法把程修询气得不清,有了上次没看好让人跑了的前科,他亲自守在许亦洲身边,时刻跟着,勒令他身体没有完全好全之前,不能离开医院。 许亦洲知道他不放心,也因为前边瞒着他自己行动的事理亏,只好照着他的意思,给程修询顺毛。 干等着的感觉实在抓心挠肝,许亦洲每天没事就关注警方最新消息,季川和杨必忠隔三差五来看他,也得是带着消息来的。 数不完的药丸和注射液填满生活空隙,二十天后,程修询带着一个新进展来到医院。 彼时他刚开完最后一个囤积许久的会议,风尘仆仆。 “许良甫跑不出国,这些年帮着他在暗地里做事的人被抓到了,在审。”他坐在许亦洲旁边,走得太急,他轻喘着气,话里带着笑意。 许亦洲放下平板,触屏笔被他捏在手里,闻言微微发怔,半晌才回过神,低声道:“太好了。” 程修询拿过他的笔,“每次来你都在画画,不能让自己休息一会吗?” 许亦洲闷闷道:“太久不画会退步的。” 程修询拗不过他,也知道他一时半会改不掉这些习惯,把笔还回去,半搂着跟许亦洲说程牧这两天嫌厨房做的饭永远就那么些样,老头子亲自拄着拐示范一遍,今天中午家里送来的饭菜就是程牧做的。 许亦洲这才反应过来,笑了笑,“爷爷手艺不错,我都没吃出来,还以为只是换了个厨师。” “这话爷爷肯定爱听,等他来看你的时候,你当他面再说一次,”程修询和他咬耳朵,“我这个亲孙子就要彻底失去在他心里的地位了。” “别瞎说。”许亦洲捂住他的嘴。 下午,查房的医生刚走,杨必忠和程修询的跟案人手同时推门而入。 许亦洲正靠在床头无所事事地看电影,程修询过会还有应酬,趁着还没到时间,留着没走。 听见动静,两人纷纷抬起头。 许亦洲问:“有新消息了?” 杨必忠点头,和另一个人面面相觑,却没立刻开口。 程修询嫌弃他们磨蹭,看了眼杨必忠的脸色,问:“怎么回事?” 杨必忠没再藏着掖着,找了把椅子坐下,“许良甫国内的所有经济链都被撅了出来,早年利用许家名声筹资,有非法集资嫌疑。他妈离世之前把幼弟托付给他,许良甫用小舅的名义弄了个公司,就是我们查出来那个卫星监控公司。” “许良甫他妈一走,她弟弟万事都是许良甫罩着,养废是迟早的事。这些年许良甫明面上把公司放着给他管,其实都是自己说了算,他小舅积怨已久,得知许良甫被通缉,他慌得到处逃窜,筹备不够精密,在落脚的地方被人逮住了。” 杨必忠越说,表情越是怪异,“今天下午吐出来挺多,说许良甫拿公司做了很多事,资料和信息都在许良甫手里,自己就是个没实权的傀儡,给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但他听许良甫说过,这些东西他都放在眼皮子底下……” 第124章 说到这,他停住了。 意思并不难懂,后边的话就算杨必忠不说也能猜到。 许亦洲静默许久,“老宅。” 杨必忠叹了口气,“是。” 程修询眉头紧皱,“老宅太好猜了,许良甫知道自己小舅的脾性,不会什么都告诉他,又或者说,不会都说真话。” “现在许宅里有没有有用的东西,有多少,都不知道。” 许亦洲坐起来,程修询想到的他也想到了,当年的事过去那么久,想查清不容易。许良甫既然清楚亲舅舅的为人,能让其吐出口的东西就不会多重要,老宅放东西不安全,他不会冒险。 但案件迟迟没有进展,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现在的状况,任何与许良甫相关的案件线索都不能放过。 “怕是陷阱,是吗?”许亦洲直言。 程修询点头,“嗯。” 病房内其他两个人一言不发,面上的表情并不难看出他们也是一样的意思。 “好不容易查到点东西……”杨必忠欲言又止。 许亦洲没接他的话,程修询就在他手边,这句话是程修询说的:“去一趟老宅吧。” 许亦洲转过头。 程修询笑着说,“提前和警察联系,再多带点人手,许良甫掀不出什么风浪。” 程修询长期在他面前扮演无害角色,许亦洲差点忘了他有足够呼风唤雨的资本。 他若有所思,半晌才给出回应。 程修询的人先走了,杨必忠在病房留了一段时间,和许亦洲聊了聊调查的详细进展,到了晚饭的时间,他告辞离开,病房里再次只剩下许亦洲和程修询两个人。 许亦洲下床泡两杯茶,走到床边,递给坐在床沿的程修询。 “我想一起去。”他轻声道。 距离会议开始还有一个小时,程修询正回复周青信息,叮嘱他准备好需要的材料。 程修询闻言抬起头,剑眉轻蹙,满是不赞同的表情,“不许。” 许亦洲没想到他会拒绝地这么干脆,在他面前抬抬手抬抬脚,“养了这么久,我已经没事了,家里天天送吃的来医院,我连肉都长了不少。” 程修询盯他看几眼,伸手把他拉到自己面前,捏了捏许亦洲腰侧,是多了点肉,没有以前那么瘦了。 “也没长多少啊,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多久?”程修询说。 许亦洲哭笑不得,“我当时都是跑出来的,真伤到筋骨,哪能跑啊?” 他坐到程修询身边,心里有点不踏实,缓慢地向程修询伸出手,程修询发现他的意图,抢占先机一把将他拉住,连同自己的手放在大腿上。 还要调侃他:“想牵就牵,偷偷摸摸干什么?” 许亦洲脸上发热,“有求于人不就是要有点诚意么。” 程修询看他的眼神发直,低头亲许亦洲一口,“什么诚意?” 许亦洲没放他走,抬起下巴跟了上去,含糊道:“你几点出发去公司?能不能……” 第一次对他提出要求,许亦洲不受控制地开始难为情起来,“能不能陪我吃顿晚饭?” 程修询半天没回应,许亦洲更是忐忑,吻了一会抬眼看他,却正好对上程修询投来的满是侵略性的视线。 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吻。 程修询搂着许亦洲的腰,向自己的方向贴近,过了会许亦洲觉得用不上力,站不住,微微扭动身体,程修询看出他的意图,托着臀部将人抱到腿上,两手在许亦洲身后扶着,让他不至于摔下去。 许亦洲喘着气,“重不重?” 程修询跟他鼻尖碰鼻尖,“瘦得都没肉了,不重。” 知道许亦洲是有求于自己才破天荒地主动,但他就是心甘情愿。 “六点走,”程修询把脑袋放在许亦洲肩上,“什么都能答应你,只有一起去许宅这件事,不可以。” “……为什么?” 程修询坚持道:“危险。” 许亦洲抹去他嘴角可疑的水渍,“我都能跑能跳了,你还把我留在医院,我跟被关着有什么区别?” 程修询还是不听,“就要关你几个月。” 许亦洲:“你不讲道理。” 程修询笑了一声,亲亲他的鼻尖,“是你不讲道理。” 见程修询实在说不通,许亦洲没了办法,破罐子破摔地缠着他,泄愤似的咬。 程修询“嘶”的一声,被他咬得生疼,“干什么?咬我这么用力。” 许亦洲理不直气也壮:“报复。” 程修询愣了愣,顷刻朗声笑起来,明媚双眼中倒映许亦洲的面孔,看得许亦洲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耻。 即便许亦洲还是想着和他等价交换,但他起码不再有什么事都往肚子里吞,愿意和他提要求,愿意和他商量,程修询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舍得真的拒绝他? 这是他恨不得捧在手心的宝贝,“报复”的样子也特别惹人疼。 于是他让步道:“我让季川跟着,再加个杨必忠也行,反正保准让你第一时间知道许宅的情况,好不好?” “不要,”许亦洲说,“要去的是许家老宅,我从小在那里长大,还有谁能比我更清楚那里的情况。” 程修询为难:“我知道,我就是担心。” 许亦洲搂着他脖子,凑到耳边,放软了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当年那场事故,死的是我的爸妈,我也差一点点就死了,总要让我为他们讨个公道,是不是?” 第125章 程修询耳根子一软,心尖难以自抑地开始酸涩,他叹口气,将许亦洲拉得远了一点,和他对视,“宝贝,你别这样。” 许亦洲微微撇开脸,“我又没怎么样。” 不知道是羞的还是真的在生气,许亦洲扭着头就是不看他,过了好半天,程修询实在没法子了,贴着他的脸,“行了,答应你就是。” 许亦洲看他一眼,没动。 程修询看笑了,轻轻地咬了口他的耳垂,“原来你还会撒娇啊?” 许亦洲缩起脖子,“这哪里叫撒娇。” 程修询不管,缠着许亦洲讨本,“我觉得是就行。你的目的达到了,让我抱一会,然后我们去吃饭。” 晚饭刚刚就送来了,一直摆在桌上没动,这会不知道凉了没有。 许亦洲低低嗯了一身,由着他把自己箍在怀里,两个人温存半天,程修询不忘算着时间,见时间差不多了,拉着许亦洲的手来到桌边,吃程牧亲手改良过后的菜品。 一块吃过晚饭之后,程修询就要赶往程氏开会,许亦洲无所事事地翻看云霄这段时间的官博消息,消磨时间。 前往许宅的时间是三天后,许宅此刻已经被封锁,程修询和警方联系,取得进入许宅的准许,还有不少警力部署在周围,加上程修询和许亦洲各自带的人手,完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当天下午,一行人从医院出发,前往许宅。 许宅坐落于平城西南城郊,像一条游龙盘踞在半山腰上,数辆车子停在门庭前,一众人从车上下来,浩浩荡荡地进入前大门。 这是许亦洲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完全脱离医院,下车以后,他大口大口呼吸久违的新鲜空气,只觉得整个肺部都被清洗过了一遍。 程修询站在身前等他,“怎么了?” 许亦洲看着面前无比熟悉又陌生得可怕的建筑,笑了笑,摇头道:“没事,我就是觉得这段时间在医院里待得人快生锈了。” “不喜欢待在医院吗?”程修询捏捏他的胳膊。 “谁能喜欢医院,这半年我都进多少次医院了。”许亦洲说。 程修询点点头,“回去再做个检查,如果医生说没问题,就回家养着。” 许亦洲没想到他会提出让自己回家养身体,有些惊讶,“真的?” 被他亮亮的眼睛看着,程修询的心几乎化成一滩水,低头在他发间落下一吻。 “真的,答应你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小叔要出场了hhh 今晚码完的话再发一章 第66章 自成年开始,许亦洲回老宅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方面是这里已经没有需要他常回家看望的人,一方面也是要和许良甫划明界限。 车子是直接开到门前的,他们站在大门前往下看,可以看见数以百计的大理石阶梯直落坡底,气势辉煌。 走进大门,一众人四散开来,分别搜找许宅的各个角落。 许亦洲和程修询一起,先行到达许良甫平常居住的独栋楼前。 “你小时候住在哪?”程修询问。 许亦洲回答:“西北角那个小别苑,我小时候身体不好,避着人住。” 程修询点点头:“是不是有很多竹子?” 许亦洲错愕道:“你怎么知道?” 推开房门,两人走进许良甫的房间,眼前是偌大的一个平层,屋内的很多东西都不见了,显得整个空间很空旷,说话时甚至能听见微微的回声。 程修询的回答荡在周围就是这样的:“小时候爷爷带我来过许宅,我贪玩,溜出来迷了路,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种满竹子的小别院,见到一个在哭鼻子的小朋友。” 许亦洲怔愣,“是我?” 程修询笑了笑,“不能是别人了吧?” 许亦洲想了想,当时许宅里只有一个小孩,就是自己,既然程修询说见到的是小朋友,不能再有别人了。 “嗯,”他弯了眼睛,“原来小时候就见过啊。” “是啊,多巧。”程修询乐呵呵,“小朋友。” 许亦洲光笑没回话,捏了捏他手心。 摆设不多,找起来也就没那么费劲,但同时也说明有用的线索不好找。 和他们一块进来的还有杨必忠和季川,四个人分头把大平层翻了个遍,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找到,就翻出一些许良甫的生活用品、没用的文件资料、一些新旧衣服和……几个避孕套。 程修询盯着那几个小包装袋子看了半天,半晌从嘴里吐出:“……还有余力体验美好x生活呢?” 杨必忠哼哼两声,“四十多岁精力旺盛着,手里捏着钱和权,多少人挤破头往他床上钻呢。” 程修询一把将东西丢开,“也是。” 他四处搜罗熟悉的身影,只见许亦洲站在投影仪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过去,“在看什么?” 许亦洲回过神,“这有个收音机。” “收音机?”程修询走过去,“许良甫还用收音机?” 杨必忠和季川闻声也走过来,四个人并排停在收音机前,只见面前的一个小摆台上不止有收音机,还有cd机、投影仪和一盒光盘磁带,堆在一块乱七八糟的。 这年代没什么人用收音机录音机cd机,一部手机或者电脑就能包揽大部分功能,许良甫把这些东西堆在家里,总不能是拿来摆着好看的。 第126章 许亦洲拿起收音机,左看看右看看,打开后边能够放磁带的口兜,里面空无一物。 “有什么不对劲的吗?”程修询凑近问。 许亦洲摇摇头,“里面什么都没有。” “看看那盒东西,这么多磁带和光盘,能是干什么的?” 程修询大步一跨,一把把铁盒子捞过来,放在桌上。 四个人围成一个圈,盯着眼前平平无奇的铁盒子。保不齐许良甫真有什么怀旧的爱好,就喜欢收集这些个旧时代的小玩意呢? 许亦洲拿起光盘和磁带,一张张一个个仔细地看过去,他找寻光源,把每个微细的细节都看清楚。 “拿一下收音机。”他轻声道。 程修询得令,端起收音机递给他。 许亦洲打开磁带放置口,转过身,微微抬起手,好让头顶的光线顺利照明收音机内部。 两个感应柱上,黑色外壳完美掩盖了内部的划痕磨损,即便已经找到最好的光线,还是看的不够清晰。 他动作一顿,程修询立刻知道他的意图,打开手机手电筒,放到许亦洲手边。 经此一照,什么都能看清了。 “内部磨损严重,许良甫经常用这个收音机,说不定会有什么有用的信息。”许亦洲放下录音机,又开始在铁盒子里翻找。 程修询帮他分出检查过和未检查的磁带,“你在找他经常用的磁带?” “嗯。” “怎么分辨,我帮你。”程修询说。 许亦洲拿起其中一个,跟他解释:“看外壳,比较旧的多留意,看磁带的表面和旋转孔,经常使用的会有明显磨损。” 程修询按照他的说法检查磁带,杨必忠和季川也一块来帮忙,铁盒子很大,装的磁带和光盘不下百件,检查起来挺费劲。 四个人杵在沙发前边检查完那一盒东西,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 挑出来的一部分在茶几右侧堆成一小堆,程修询给带队的警察打了一通电话,报备他们的发现,对方很是意外,立刻派来的人手。 他们到来之前,许亦洲仍在可能有问题的一堆东西里翻找检查。 这层平层有段时间没人住了,老宅此刻的状态和无主没有区别,自然也不会有人前来打扫,灰尘落了一地,许亦洲跪坐在茶几前,也不嫌地板脏,将那些个肉眼看上去没什么差别的东西拿在手上对光检查。 杨必忠和季川则是分散开来,看看还能不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许宅大,其他小分队和他们所在的位置有一定距离,过来需要一定时间。 等待的过程无比漫长,他们几乎把整个房子翻了个底掉,还是没有别的发现,等同于只能将一切希望放在面前的碟片和磁带上。 “投影仪还能用吗?”许亦洲忽的说。 程修询快步走过去,“我检查一下。” 许亦洲捏着三张光盘站起来,程修询找到电源,将投影仪激活,连接读取器,随手接入一个光盘。 没有说明书,他只能一点点摸索着开关的用途,有标注的还好说,没标注的就只能一个个尝试。 每个按钮都尝试过了,投影仪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许亦洲走近,“换个插头接口。” “好。”程修询拔下插头,换到另一个接口。 投影仪闪动几下,代表电源状态的小红灯忽明忽灭后保持稳定的亮度。 “亮了,应该还可以用。” “我试试。” 许亦洲将其中一张光盘放入读取口,不一会光盘便被自动收入机器内部,响起轻微的机械电流声,投影仪的投影部分开始产生变化,程修询将它转向墙面,那里有一张被卷起的幕布,轻轻在尾部的固定点一拉,幕布便倾泻下来。 半分钟后,光盘里的内容渐渐在白色幕布上呈现。 是一段经典影片片段。 非常经典。 画面里,面容姣好的少女迎着海风,和爱人依偎在一起。 她的爱人带着她,张开双臂感受自由的风向。 “来吧约瑟芬,到我的飞行船上来,她向上飞翔……” 最后这对璧人热情拥吻。 背景音乐悠悠而作:“near far wherever you are,i believe that the heart does goon——” 程修询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调试视频进度。 结果这部光盘就是很纯粹的一部——泰坦尼克号。 许亦洲扯扯嘴角,取出光盘,换了新的一张。 “……挺有格调。”杨必忠远远搭了一句。 程修询直起身,回头解释:“许良甫这人,会喜欢这些东西?” 杨必忠和季川纷纷停下动作,面面相觑,而后异口同声:“不熟。” “不知道。” “……” 许亦洲难得看他吃瘪,没忍住乐出声。 “还笑我呢。”程修询恶狠狠道。 “没有。”许亦洲忙不迭闭上嘴,压住上扬的嘴角。 与此同时。 “情深深,雨蒙蒙,世界只在你眼中……” “……” “……” “?” “……?” 四脸懵逼。 程修询面无表情地取出光盘,连同《泰坦尼克号》一起放回铁盒子。 “那一整盒东西会不会都是一样的东西。”杨必忠凉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第127章 季川点点头,“我觉得是。” 程修询看着许亦洲手里最后一张光盘,暗自揣度里头还能是什么奇妙的东西。 许亦洲也是有点意外的,谁能想到许良甫珍藏的这群古董宝贝,都是些和情爱有关的肉麻影片。 “还放不放?”程修询问。 许亦洲点头,“放吧。” 程修询应声把最后一张光盘放了进去,电流声再次响起。 过了一会,幕布上闪过一片白光,和白色幕布融为一体。 “坏了?”程修询走近蹲下检查,电源还是正常的,凭借半透明隔板甚至可以看到里面的光盘还在读取转动,电流声也没有停。 许亦洲到他身边来,也跟着看去。 他摇摇头,“不是,在正常读取,可能是这个光盘里面没有东西。” 说完,他又否定道:“不对,一个空光盘为什么会看那么多次……” 蓦地,一阵嘈杂声传来,“滋啦,滋滋——” 两人面色冷凝,屏息听着里头的异样。 周围却再次陷入寂静。 一时间都没有人开口说话,不止许亦洲将最后希望寄予这张小小的光盘,其余三个人也是。 不过能在这里发现一些线索是最好,如果没有,也只是翻案时间早晚的问题。 心底的失落未达脸色,许亦洲站直,拍拍程修询的肩膀。 “算了。” 程修询犹豫着,“这三张都没有有用的发现,那些可能也不能查出什么。” “嗯。”许亦洲点点头,疏导自己的同时,也在安抚替他着急的程修询,“没关系,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逃不掉的。” 程修询半拥着他,余光见杨必忠和季川视线略偏,没注意到他们,低头在许亦洲额发边吻了吻。 “会不会……”程修询开口。 “既然不能亲自动手,就让我在这观摩观摩,老头最亲爱最器重的儿子是怎么死的。”一道带着阴绝笑意的声音响起。 许亦洲浑身一僵,余下的三个人同时警觉起来,紧张的气氛维持良久,门自他们进来之后,也没有再开过的迹象。 没人摁下暂停,那道声音还在继续,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道。 “许,良,奕。” 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许良甫的声音是从光盘里传来的。 【作者有话说】 ok预判错误 小叔本人出场还得一章 应该是下一章开头hhhh 第67章 平城属季风气候带,降水大多集中于夏季。 这一天的天气便是如此,天空犹如生生破开一个大洞,雨水翻涌而出,争先恐后地落下来。 江水暴涨,城市排水系统运转吃力,城市地面疏水有限,很快就开始积水,形成大大小小的洼地。 隆城广平高架桥,江水浩荡而过,雨幕密集,来往车辆必须开启车灯,才能堪堪提高些许能见度。 众多车灯的照耀下,雨水落下的痕迹清晰可见,像是一根根银针。 一辆通体亮黑的迈巴赫飞驰向前,未因雨天减缓半成行进速度,就连车辆驶过激起的雨水都带着些许匆忙的意味。 风雨中,几辆跑货的货车整齐而平缓地从反方向开来,一左一右两道不同方向的车流各自行驶,眼见迈巴赫靠近高架桥尽头,即将驶过桥体,迎面而来的车灯忽的疾闪两下。 迈巴赫之前的白色大众打了个晃,驾驶员操控车辆堪堪稳住平衡,与此同时,前后两车的距离拉得很近。 大众车主想要检查车子有没有磕碰,但高架桥上属实不适合做这个,他踩下油门将车子驶离原地,打算找个稍空的地方下车。 下一秒,险象环生。 最后一辆货车意外打滑,失去控制,车子失去平衡横向扫过高架桥桥面。 车后堆满的货物全然倒出,阻断后续车流的通道,接连多辆车子追尾,现场顿时碰撞、爆燃声一片。 白色大众后的迈巴赫来不及躲避,被打横滑行的货车冲撞,货车将其连带滑行,狠狠撞上高架桥的围栏! 轰—— 迈巴赫卡在货车车底,两者几乎成为一体,围栏因着剧烈的冲击和碰撞变形,生生凸出一块,两辆车被围栏卡住,在高架桥外悬空,围栏那点支撑力犹如钢丝绑着巨石,随时有断裂的风险。 桥底到江面足足有十来米,底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湍急江水,数不清的暗流漩涡,场面一度混乱,大雨中有零星几个人下车到围栏边查看情况,更多的人压根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都被一地的杂物拦住了。 画面中,加入一道画外之音。 “哎呀,就差一点。” 许良甫话语遗憾,痴痴笑两声,他摁下了什么开关,只听“滴滴”一声,画面中那辆大型货车猛然冒出红光,在瓢泼大雨中爆炸。 轰隆—— 迈巴赫终于得以从货车底脱离,但同时也和前者一起直直落入水中,整辆车子倒转过来,坠入江面掀起巨大的水花。 “这才对。”许良甫冷冷道。 画面的最后,屏幕一闪一闪,又恢复白色,许良甫的声音也不再出现了。 许亦洲死死咬住嘴唇,尝到满口的铁锈腥味,身体不自觉地蜷缩,落在两侧的手紧紧攒起,指节因用力失去血色。 程修询的面色同样很差,他摁下暂停,忙地将许亦洲拥进怀里。 第128章 感受到许亦洲极力控制却还是不住颤抖的身躯,整颗心脏犹如刀割。 “我们很快就找到他了,很快就能报仇了,冷静,”程修询低声说,“许亦洲,冷静一点。” 许亦洲说不出话,只是摇头,程修询托着他的胳膊,他下意识伸手抓住,像抓救命稻草一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力道有多大。 程修询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又被他憋在喉咙里,两手围着许亦洲,和他前胸贴后背,垂头将脑袋靠在许亦洲颈侧,呈现一个极具安全感的包围姿势。 “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程修询轻声哄道:“不用忍着。” 他这句话就跟开关似的,许亦洲起先没什么反应,程修询过了许久才感受到他肩膀的异样起伏,而后才低声哭出声来,程修询紧紧抱着许亦洲,轻拍他的后背安抚。 季川和杨必忠不知道什么时候识趣地离开屋内了,许亦洲缓过神来,身边只剩下程修询一个人。 他胡乱抹了把脸,略有些狼狈,没提自己的事,反而转移话题道:“算算时间魏队长也快到了,我们出去吧。” 程修询没拆穿,亲了亲他的脸颊,“好。” 取出投影仪中的光盘,放进铁盒子,合上盖子,许亦洲抱着整个盒子,和程修询往外走。 许良甫住的独栋小楼在许宅的西北侧,大门在正西侧。 许亦洲算得精准,四个人走出小楼时,魏队长正好也朝这边走过来,远远看到他们。 魏队长正是这次陪同前来探查许宅的警队队长,三十出头的年纪,长得板正,一副体制内的标准面孔,健步如飞地朝他们走来。 他捏着对讲机和队友说了句什么,走近后朗声对许亦洲等人道:“许先生,程先生,你们说的可疑物件在哪里?” 许亦洲将整个铁盒子交到魏队长手里,“没有在许良甫的住处发现其他可疑的东西,只有这一箱光盘和磁带。刚刚我挑出了使用痕迹最明显的几张光盘,其中有一张……存有许良甫远程操控事故的视频。” 他尽力平息剧烈波动的情绪,保持言语清晰,能够较为平静地描述当时亲眼看见的场景。 魏队长面上的平和表情凝出棱角,他叫来随行辅警,拿来工具装走证物。 两个辅警估摸着头几回跟案子,来回忙里忙慌的,又要装作一副“我什么场面都见过,我很行”的样子,好让许亦洲程修询这几个案件委托人放心。 然而两位当事人压根没有注意他们的想法。 许亦洲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不知道这会脸上是哭是笑,只好木着一张脸,对上程修询投来的探究目光,他安慰道:“去其他地方看看吗?” “好,我陪你。”程修询说。 魏队长和两位辅警交代好后续工作,阔步走到他们身边,正好听见以上对话。 “我和我的队友需要回到现场进行二次检查,劳烦两位先不要离开,带我们去刚刚发现这个盒子的地方。”魏队长快速进入工作状态,对许亦洲和程修询说。 作为遵纪守法听警嘱的好公民,许亦洲非常配合地选择了留下。 因为太过担心搜查进度,杨必忠和季川自请先行到其他地方看看,魏队长对这并未强做要求,放他俩走了,只留下许亦洲和程修询两个人。 重新回到独栋平层内部,他们乘坐室内简易电梯上到二层,也就是发现铁盒子的客厅。 投影幕布之下,除了被拿走的铁盒,投影仪、cd机、录音机等设备都在走前被恢复原样了。 魏队长捏着一个放大镜,略过最显眼的设备,走到柜门边,蹲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两个小辅警一左一右站着,一个打灯,一个捧着本记录本刷刷地写。 说好的让许亦洲和程修询陪同检查,俩陪同人士硬是杵在一边跟俩杆似的,没能帮上一点忙。 魏队长和他的队友们又一次把大平层翻了个底掉,有没有查出什么新的线索没人知道,但单看他们的表情,就能猜出情况不太好。 跟在魏队长屁股后边的小辅警奋笔疾书,神态认真,跟着移动到另一个检查点期间,他 写完了第二页纸,翻页的时候指尖干燥,几次翻页失败,最后所幸伸手往自己额头抹了一把,可算顺利续上了。 魏队长起身把放大镜放回工具箱,问另一个同伴:“透明胶是不是忘在车里了?” 对方愣了愣,翻翻工具箱,眉头紧皱,“估计是,你在这等会?我去拿上来。” 魏队长合上工具箱,“让小刘跟你一起去,把车开到楼下来。” “行。” 小刘就是那个始终如一疾书不停的小辅警,他终于停下了,把笔和文件夹一股脑往另一个辅警怀里一塞,逃也似的跟着走了。 两人的身影进入电梯后,在视野尽头不见。 “饿不饿?”程修询压低声音问,“中午就吃了那么点东西。” 许亦洲摇摇头,“不饿。” 程修询摸摸他的额头,感受温度,“这边估计差不多了,过会就能回去了吧?” 他这幅样子完全是把许亦洲当作弱不禁风的当代黛玉了,许亦洲没觉得自己的样子多病弱可怜,好笑道:“嗯,很快就回去了。” 过了一会,电梯上来了。 许亦洲看眼表,才过去两分钟。 第129章 今天来许宅的车子都停在大门口,许良甫的小独栋离大门口有点距离,离开他们视线到一个来回的路程,绝对不可能只要两分钟。 许亦洲问:“落了什么了?” 那两人走近,许亦洲才察觉到不对。 两人面色凝重,空手而归。 不等人详细问,其中一个人就开口道:“门被反锁了。” 魏队长来到他们身边,“反锁?” 对方点点头,“被人为反锁了。” 六个字犹如警钟,狠狠在在场几个人心里狠敲了一棍。 程修询阔步朝电梯走:“下去看看。” 其他人跟在他身后,一行人挤着往楼下去。头顶的灯忽明忽暗,像是接触不良,室内电梯规模小,被挤得水泄不通,电梯门刚刚勉勉强强地关上,灯所幸直接罢工了。 不仅是灯罢工,电梯也是。 卡在一楼和二楼之间不动了。 气氛陷入惊慌,手机在电梯厢里信号不佳,打了好半天都没人接,救援铃也没用。 程修询冷静道:“不要太过惊慌,其他人见我们那么长时间不在,会来找的。” 他话音刚落,淡淡的电流声响起,室内恢复光明。 电梯毫无预兆地重新开始启动,缓缓向下移动。 指示楼层的数字屏幕跳转至一楼,许亦洲绷紧的神经终于稍微松开了些,电梯门向两侧摊开。 下一秒,整个世界忽的被一层朦胧感盖住,伴随其间的,还有呛人的烟尘。 滚滚浓烟涌入狭小空间,将他们踏出电梯的脚步逼回。 方才才从一楼上去的人显然也没想到楼下会着火,分明他们离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短短几分钟时间,整个一层被浓烟充斥,能见度很低,压根不足以支撑人在其中分辨方向。 程修询探出半个身子,没感受到明显的高温,起火点至少不在电梯附近。 魏队长捂住口鼻,说话声有些含糊,语气急切:“先出来,要是烧到电梯,里面很不安全。” “记得门在哪里吗?”魏队长问许亦洲。 所有人里对许宅最为熟悉的人理应是许亦洲,但许亦洲根本没有来过许良甫的住处,就算在小时候,他也对许良甫这个做事阴狠的小叔喜欢不起来。 他们撤出电梯厢,被迫溺在浓烟中。 “或者先上二楼,快,分开找找,再耽误下去都得呛死!” 没人再敢懈怠,烟的浓度还在增加,要么找出口,要么找楼梯,反正电梯是不能再坐了, 不上二楼或者到外边去就只有活活呛死的份。 几个人四散开来,弯腰捂住口鼻,尽量放缓呼吸平定心情减少耗氧,混乱中,他们不敢距离彼此太远,只能靠着微弱的光分辨方向。 “呃……” 无边无际的迷蒙中,一声吃痛的闷哼显得格外诡异。 程修询猛的回过头,“许亦洲!” 没人回答他。 魏队长离他最近,忙地问:“什么情况?!” 程修询追着声音的来向快步而去,忽的迎面袭来一阵寒光,好在他偶尔也会学习防身技巧,下意识侧身躲开,刀刃擦着脸颊而过,削落他脸侧的几根头发,半边脸的神经都在劫后余生地抽动。 那一瞬间对方离他很近,也是因为近,程修询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是许良甫。 谁会想到到处逃窜数月的许良甫,会在警方协同调查的关头出现。 这一刀没有刺到他身上,也没有刺到任何人,犹豫的半秒钟时间,淡淡的血腥味飘入鼻腔。 程修询浑身一震,难言的恐惧和慌张扰乱占据他的大脑。 “你把许亦洲怎么了?” 许良甫闷笑一声,那笑声阴森可怖:“让他走回本来属于他的路。” 第68章 来不及参透许良甫话里的意思,一只冰冷的手悄无声息地靠近,攀上程修询的脚踝,顺着裤筒向上,一直摸到小腿。 动作缓慢不卡顿,指尖甚至带了点力道,似乎在向他传递某种信息。 程修询控制住自己向地上看的冲动,将注意力放到许良甫身上,侧边其他几个人已经在向他靠近,看身材判断大概能猜出是魏队长的队友,却唯独不见魏队长本人。 他顾不上那么多,一边躲开许良甫不断袭来的凶狠攻势,一边闪躲。 对付许良甫的间隙里,程修询不忘挑衅:“许二叔真是会藏,让人好找。” “是吗?真是辛苦你了。” 许良甫语气舒缓,攻势却丝毫不减,前后两者形成鲜明反差。 空气中的烟尘越来越浓,甚至可以看见隐隐的火光,距离有点远,只能看到橙红色的一小团。 程修询绕过许良甫的胳膊,给他胸侧一肘,许良甫当即脱力,手里的匕首险些脱手而出,他重新握紧刀柄,闪身离开原地换置方位。 年龄摆在台面上,一个是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个是正值华年的年轻人,许良甫的体力终究敌不过程修询,更何况后者还有格斗基础,他专挑看起来没什么事实则巨疼的地方揍,许良甫有苦说不出。 没过去多久,许良甫渐渐落了下风,程修询的攻势却丝毫没有迟缓的迹象。 许良甫能在这个时候毫不顾忌地回到许宅,显然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的,他的目标主要是许亦洲,一直和程修询交手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第130章 另外的三个人在迷蒙中向打斗处聚拢,烟雾实在太浓太呛了,他们行进得很困难,许良甫和程修询不好分出精力观察周围,许良甫更是,程修询在发现许良甫吃力开始,发力反击,许良甫应对不及,节节败退。 在场没有人比许良甫更熟悉这里的布局,他不断向墙角退去,腿边忽的碰到个软绵绵的物什,是个瘫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人。 许良甫方才捅了他一刀,这会更是嫌不够地多加了一脚,几乎用尽了所有能用的力气,一脚下去如愿听见声软绵绵的闷哼,估计许亦洲已经被他捅得半死不活了,连叫唤的力气都使不出。 许良甫顿时觉得心情畅快不少,事情也没那么棘手了,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 外边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到了眼前的境地,只要许亦洲不好过——或者说他很久之前的想法就是如此,只要许良奕一家人不好过,他就开心,他就高兴,他就觉得畅快。 “嗒。” 突如其来的清脆声响很轻,很容易被忽略,但许良甫此刻神经高度紧绷,听力见了鬼地好,自然注意到了。 他猛地转身,躲开程修询,朝侧面的小门跑。 他的速度怎么会比专业素质超强的警察快,提前摸索着绕到侧后方的魏队长早早料到他可能会往后跑,追着他的脚步声,疾风般蹿了出去。 眼前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杂七杂八的脚步声,其他三位警察跟着跑了过去,发出一阵分辨不清具体是什么动静的动静。 缠斗的几个人被呛得剧烈咳嗽,程修询也不例外。不过他顾不上那么多,觉着许良甫一时半会分不开神对付他,立马蹲下找人。 许亦洲只有最开始的时候提示他别担心,不知道具体伤在哪里,伤情如何,后边他更是担心和许良甫打斗的时候不小心误伤许亦洲,只能时刻注意脚下,在这期间,许亦洲都没有再给他传递任何信号。 希望许亦洲只是为了迷惑许良甫,让他误以为自己奸计得逞,而不是伤重到爬不起来。 他低声叫许亦洲的名字,没有人回应。 “许亦洲,许亦洲。”程修询不禁提高了些声音,可能是烟熏的,也可能是急的,整个人晕头转向。 “嘘……” 火势原因室内温度滚烫,又和许良甫打斗了一番,满身满头的汗,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但此刻程修询两眼一亮,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地上的烟较薄,他干脆伏低身体。 程修询问许亦洲:“伤重不重?” 许亦洲语气听着虚弱,好在口齿还算清晰,意识还清醒着,“他扎歪了,只是流血。” 程修询不放心,“还能动吗?” “嗯,”许亦洲喘了口气,“你……到我边上来。” 程修询靠着声音方位挪到许亦洲身边,想扶他起来,却摸到一手的粘稠的液体——在高温环境内像火烧地烫人。 “全是血,这叫没事?”程修询咳嗽两声,狠声道。 许亦洲笑了笑,没有伤到要害是一回事,伤口一直流着血又是一回事,他说话有气无力,从他口中说出的安慰显得格外苍白:“只是看起来吓人,他真的扎偏了。” 程修询没说话,摸索着找许亦洲的腰和手臂。 距离近,一点点动静都能听得很清楚,这么一来,许亦洲想找他就更方便了。 他几下就找到程修询的手,牵住他的手腕,放到自己腰后。 “这。” 程修询低低嗯了一声,“咳,许良甫刚刚是往后跑的,是不是有侧门?” 许亦洲动了动,“应该有。” 程修询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捂住口鼻深吸一口气,憋着气快步朝后跑。 另一边,四对一的战局,结果可想而知,没多久许良甫就被制服了。 魏队长将许良甫压制在地上,后者脸部被地板挤得变形,说话含糊不清:“咳,你们出不去,咳咳,都得陪着我,和我一起死——” “咳,咳咳……” “得赶紧出去!” 魏队长几乎耗尽了力气,只能用体重压着许良甫,另外一个队友帮着他一起控制许良甫,其他两个辅警确定许良甫不能动弹后,重新分散开来找寻通道。 烟尘更浓烈了,连说话都成了问题,嘴一张就能吃一嘴灰。原先的小火光不断扩大,此刻已然形成整片橙红火海,事态已经不容怠慢了。 许良甫终于被抓捕,但他们如果不能活着走出去,一切都会白费,还要搭上六条人命。 “咳咳……”许亦洲挣扎着从程修询怀里下来,没动几下,不小心吸进去点烟尘,咳个不停。 程修询扶着他,连忙用衣服罩住他的口鼻。 “别。”许亦洲气息不稳,“你自己……” “别说话。”程修询堵回他的话。 许亦洲不愿意被他抱着,他就牵着许亦洲继续走,周围的能见度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伸手不见五指,程修询只能摸着墙根,行进之艰难堪比登天。 许亦洲越走越没力气,干脆不动了,推了程修询一把。 程修询站住了。 “你去吧,咳咳咳,咳咳,带着我不好移动。” “怕你撑不住。” 许亦洲无所谓地摇摇头,甚至都没想过自己的动作对方根本看不着,“可以。” 第131章 程修询牵着他的手,忽的说:“你是觉得死在这也没事是吗?” 许亦洲错愕得说不出话。 又被他猜中了。 与此同时,一边的小辅警卯足了力气大喊,声音蒙在衣物里有些朦胧,内容却很清晰:“找到楼梯了!咳,找到楼梯了!” 听声音距离不远,程修询一把抓住许亦洲的胳膊,避开腹部,将人半抱着小跑过去。 魏队长和另一个警官压着许良甫起来,也跑了进来,他们跌跌撞撞上了二楼,二楼此刻也累积了不少烟尘,但起码比一楼的情况要好。 能见度高了一些,程修询这才看清许亦洲的情况。一朵血花自他腰侧绽开,伤口被衣服盖着,干涸的血液将衣服和皮肤凝在一起,浅色衣服深一块浅一块的血污,显得可怖渗人。 他因失血过多面色苍白,软软靠在程修询身上。 程修询只觉得心搅碎了似的疼,一把抱起许亦洲到透气的阳台放下。 “死不了。”许亦洲轻声说。 程修询不理他,脱下衣服帮他止血。 “你去帮魏队长吧。”许亦洲又说。 本以为程修询生着闷气还是不会理会自己,没成想他刚说完,程修询也做好了简单的应急包扎,转身就走了。 他返回原地和魏队长交换位置。 魏队长给许良甫带上手铐,终于有喘息的余地。 “程先生,麻烦你帮忙摁着他,我和其他人联系。” “好。” 五分钟以后,他们被迫撤离第二层,全部上到顶层平台。 说是顶层,其实也不过是三楼,楼层不高,因为是半开放式的平台,烟雾很难聚集。 楼下聚了一堆人,出警的人员、杨必忠、季川、医疗救护人员都到了。 医护人员是随行跟着来的,消防就没那么快了。 一楼有明火,不知道烧到什么程度了,二楼也都是要人命的毒烟,到了三楼,他们只能保证自己暂时不被火烧死被呛死,别的都说不准,保不齐楼房承重结构受损,整栋房子塌了。 进退都不好活,只能等消防过来。 许良甫满脸报复快意,一路上就神叨个不停,说的话简直晦气到极致,俩小辅警听不下去,差点就上去捂嘴了。 “你这人!做祸害社会的事不算,还要害人命!这是杀人知道吗?杀人!”其中一个没忍住喊道。 许良甫扯起嘴角,“我知道啊。” “你!” 魏队长焦头烂额,“行了,不用理会他,这边路宽车少,消防基地也不远,消防队估计一会就到了。” 他向下看,指着对面的路,“看见没,门口就是大路,一路畅通,那,还有一消防栓,许宅消防措施做得不错,有什么好怕的。” 另一个警官优哉游哉地靠在围栏边,甚至还点了根烟,“是,只要楼别被烧塌。” 魏队长剜他一眼,那意思很明显。 哄小孩呢,能不能配合点。 警官不以为然,掏掏口袋扔了包利群给他。 魏队长接了过来,没点,塞进兜里了。 “喂——”警官惊呆。 魏队长:“收缴了。” 一眼看过去,七个人整整齐齐谁都没落下,每个人多多少少身上都挂点彩,最为严重的竟然是许亦洲,只有他在混乱中被目标鲜明的许良甫捅了一刀。 血堪堪止住了,但他没力气说话,瘫坐在墙角尽量降低呼吸幅度,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伤口。 程修询送许亦洲上来后,一直在边上看管许良甫,确保他安全以后,没再分出精力给他。 知道程修询气得不轻,自己也理亏,许亦洲默默窝着,降低存在感。 过了会,消防车到了,提前说好车辆调动,消防队是带着云梯来的。 火势已经蔓延到二楼,在三楼都能感受到蒸腾的热气,楼下的火势看不清,他们只能干等着,看着云梯车停下、搭梯、升降。 “不要慌张,保持镇定,配合我们的工作。”云梯上负责接应的消防员对他们说。 魏队长定定道:“好的,先转移伤者吧。” 他看向显然不可能独立移动的许亦洲,又看了看程修询。 程修询没注意到他的视线,早就阔步朝墙角走去。 许亦洲撑起眼皮看他,被他一把抱了起来。 到了云梯前把人放下,消防员冲他们伸手,“一次只能下去两个人。” 负责记录的那名辅警刚刚在楼下吸了挺多烟尘,脸色不太好看,程修询向来注重锻炼,身体素质超凡,主动对他说:“你情况不好,先下去。” 辅警有些犹豫。 魏队长权衡一番,和辅警说:“你先下去,抓紧时间别磨蹭。” 那个小辅警这才起身。 “诶!” 许亦洲靠在围栏边,身上没力气,很难靠自己翻出去,对接的消防员半个身子悬空在外边来拉他,看得人胆战心惊。 许亦洲刚够着对方的胳膊,余光中一抹影子乍起袭来。 疼痛感维持太久麻木了,身体变得很迟钝,来不及反应,许良甫满怀恨意的凶狠的脸逐渐放大。 不知道他是怎么靠近的,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许亦洲脑子一片空白,被定在原地。 许良甫手里拿着个闪着寒光的东西,不用思考或者分辨,也能看出那是刀。 第132章 他身上竟然还有刀! 许良甫飞速逼近,许亦洲想躲,却只能稍微挪动一点身体。 就在许良甫到达他身前,两手合一要像他捅来的时候—— “唔……” 面前忽的出现一堵人墙,挡住了那把刀。 程修询闷哼一声,因疼痛微微弯腰,许良甫发现自己捅错了人,快速抽刀。 许亦洲从程修询背后看过去,只知道他捂着腹部之上的位置,程修询踉跄了两步,向后退,被他拉住了。 许亦洲哽住了,“你……是傻的吗?” 程修询没说话,四个警察追过来,眼看就要治住他。 许良甫赌上最后的力气和运气,又一次袭来。 程修询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抓着许亦洲躲开,许良甫怕又落空,跟着刺了过去。 躲避不急,许亦洲的胳膊被深深划了一刀,许良甫就是冲着他来的,看准了刺的胸口,没成想被程修询坏了事,歪刀胳膊肘去了。 许亦洲吃痛倒吸一口凉气,等他睁开眼再看,许良甫已经被摁到地上了。 魏队长摁着许良甫的脑袋,高声问云梯上的消防员,“兄弟,能不能让人找根绳子来,嫌疑人不安分。” 消防员当即从身后抽出一条手指粗的长麻绳,“有的。” 许良甫看许亦洲还是没伤到要害,气急败坏地喊:“你跟你爸一样贱!都是贱人!怎么不去死啊!你们一家人怎么不死干净啊!!” 许亦洲脱力地撑在围栏边,没力气理睬他。 说完前一句话,许良甫又痴痴笑了起来,“许良奕被我关了十五年,你知道吗?我什么手段都用过了,他都死不掉,他死不掉……” 他仰头倔强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会气一会笑。 “程修询,你真爱耍聪明啊。” “许亦洲,你要不要问问他,把许良奕找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你,为什么瞒着你,要是他运气不好死在医院,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告诉你啊?” 程修询忍着疼抓起地上不知道何年何月的破布拖把,扯了几条布条子下来,团成一团塞进他嘴里。 许良甫终于说不出话了。 第69章 许亦洲旧伤未愈又增新伤,被医生指着鼻子骂了一顿不说,还勒令他这次必须老老实实待在医院,直到身体完全恢复为止。 至于程修询,情况就没那么好了。 许良甫身手不行,刺许亦洲的两刀歪到太平洋去了,独独程修询挡的那一刀是正的,正好扎进程修询胸口,离心脏只有毫厘距离。 上一回两人一起在救护车上还是许亦洲躺着,程修询为了让他保持清醒不断和他说话,这一回两人的角色却完全倒置了。 起先程修询还能有几句回应,后边就闷声不响了。许亦洲一直看着他被送进手术室才放心,没多久自己也被医护人员抬走了。 许亦洲醒过来,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杨必忠。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程修询的情况,好半天才从干渴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杨叔。” 杨必忠听到许亦洲的动静发现他醒了,面露喜色,“醒了?感觉怎么样?” 许亦洲摇头的动作在他自己看来幅度巨大,实则就只是动动手指的程度,“挺好的。” 这句话也没多大声,但好在杨必忠提早料到,凑到他旁边来,才得以完整听见。 “要不要喝水?叔给你倒。” 许亦洲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他张着嘴还想说点什么,杨必忠却已经转身去倒水了。刚从昏迷状态中转醒,大脑还是混沌一片,能发出的那么点声音都能被水壶倒出的水流声盖过,杨必忠自然是听不见。 等到这杯水递到嘴边,许亦洲一把抓住杨必忠的手腕,把人吓了一跳。 杨必忠手一抖,杯子差点就脱手而出了,他胆战心惊地重新站好,把水喂到他嘴边,问:“想说什么,别急,我听着。” 许亦洲就着这个姿势喝了两口水,抓着杨必忠手腕的动作一点没松懈,跟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程度比他刚从钢厂里逃出来还夸张,那时候他即便昏迷不醒神志不清身边也有程修询陪着,但这次程修询伤得可重多了。 他那一个伤口足以比拟当时自己身上的所有伤,血流了一救护车,沾了他一手,触目惊心般的红在他眼前渲开,好像有一把可怖夺命的手要将人拽进地狱。 “程修询,醒了吗?”他浑身无力,说得很慢很轻。 即便这样,话音未落,许亦洲便剧烈咳嗽起来。 杨必忠放下杯子,轻拍后背给他顺气,他轻叹一身,没有隐瞒:“没有。” 许亦洲缓过气,轻声道:“手术……顺利吗?” “手术成功了,只差一点就刺穿心脏,那小子运气好,就是还没脱离危险。”杨必忠说,“风险那么高的手术都挨过来了,不会有事的,别太担心,你身上也有好几处刀伤,安心养病,知道吗?” 许亦洲摇摇头,“我担心……” 一句话没说完,伤口忽的被牵动,疼得他倒吸一口气,“嘶——” 杨必忠忙地扶着他打晃的身体,让他躺回床上。 许亦洲说不出话,手上摆弄了两下。 杨必忠秒懂,到床位给他把床头摇了起来。他看着许亦洲犯难,却也说不出太多贴己话,毕竟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跟除自己以外的人打交道了,面对许亦洲这个孩子,他更是心情矛盾,一边心疼他的遭遇,一边觉得以自己的立场和身份不能过多干涉。 第133章 “杨叔,我想问你一件事。”许亦洲哑着嗓子出声。 “你问。” “已经找到爸爸了是吗?他情况很差?杨叔你也知道吧?” 这一句话无异于平地惊雷,杨必忠本有些苦涩的内心转瞬无味,体温骤然冷却。 当时许良甫出现的时候他正在许宅的另一处地方,不在现场自然不会知道许良甫已经把这件堪称绝密的事情捅出去了。 杨必忠大脑飞速运转,想着怎么才能把瞒天大谎圆回来。 他那空白的表情无异于已经将答案摆在许亦洲面前,许亦洲苦笑一声,“有多少人知道这回事……还是你们都知道,只是合起伙来瞒着我?” 杨必忠见瞒不过他,面露难色,“本来想着等奕哥状态转好再和你说,怕你跟着胆战心惊。” “杨叔,你们把我看得太紧了,就像两个不放心孩子的家长,但溺爱是会让人走向悲剧的。”许亦洲说道。 他话里说的两个人是谁无需猜测,简单的几句话直把嘴笨的杨必忠哽住了。 半晌他才开口:“是已经找到了,他……” 许亦洲打断他的犹豫,“你直说吧。” 杨必忠两眼一闭豁出去一般,“一个周没醒了,许良甫个不当人的,在他身上什么手段都用上了,我们找到奕哥的时候他身上没一处好的,全是不知道何年何月留下的伤,皮肉溃烂得不成样子。” 许亦洲半天没接话,杨必忠担心他出什么状况,程修询倒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离危险,许良奕的情况比他还复杂得多,许良甫刚落了网,许亦洲要再倒了,就没人能参与许良甫的受审过程了。 他抬起头看向许亦洲,却没见他脸上神色变换。 许亦洲面白如纸,几乎和医院床单融为一体,本就单薄的身材躺在病床上看不到起伏,眼睛不知道看着哪里,有种奇异的宁静,犹如海上风暴雨夜前的平静夜晚。 杨必忠瞧着他的样子,只觉得风雨欲来,满心慌乱,但许亦洲不表现出什么,他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机会。 死一般的沉默弥漫在压抑的空气中,就在杨必忠撑不住,马上就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许亦洲撑起身下了床。 “杨叔,我能去看看程修询吗?”许亦洲轻声问:“还有爸爸。” 杨必忠叹口气,“这段时间不允许探视的。” 许亦洲即刻便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他接受自己不能随意探视的事实,默默躺回自己的位置,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没办法探视,只能靠医生每天定时的汇报来了解程修询的情况,因为计划被拆穿,许良奕的情况也被准许告知给许亦洲,总算把躁动不安的人安抚好了。 许亦洲还是和前半个月一样每天待在病房里,定时吃药输液换敷料,程老爷子大把大把的钱不要命似的往里砸,整个医院没人敢怠慢新来的三尊大佛。 杨必忠和季川隔段时间就来探视,许亦洲伤口恢复得不错,起码不会三天两头开裂剧痛,不负众望也毫无意外地成为最先能够下床走动的人。 后边几天医生汇报程修询和许良奕状况的时候,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听着,生怕遗漏半点转好的迹象,也怕许亦洲哪里不对劲,都偷偷观察着。 远在平城另一角落的程牧听说了,怎么样也要来医院看看,重症监护室去不了,他就到许亦洲床边坐着。 加上他,季川、杨必忠三个人跟三堂会审似的杵着,许亦洲也不觉得不自在,视若无人般盯着床尾。 程牧一开始还会有一句没一句地找话题,发现许亦洲始终心不在焉,他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为此他还暗戳戳问过杨必忠。 “小许什么都知道啦?” 杨必忠点点头,“许良甫蓄谋已久,那天就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没拉上人垫背不甘心,被抓之前还捅个娄子。” “可怜这孩子……”程牧沉声道,“算了,许良甫那边拖一拖,让他们自己身体恢复好了好好解决。” 杨必忠不好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医生那边迟迟没传来好消息,所有人都翘首以盼。 终于,到了第五天,几人期盼的心情渐渐冷却,泰罗却突然出现,快步走进病房。 那时候病房里只有程牧和杨必忠。 “程先生状况不错,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他脸上的喜色不加掩饰,经他一言,程牧和杨必忠跟着松了口气。 当天下午,程修询被转移到普通病房,就在许亦洲所在病房隔壁。 许亦洲这次再想去,已经没人拦着了。 他到的时候,程修询还没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平日里健硕的身材竟显得消瘦了几分,穿着和他一样的病号服,胸膛微微起伏着。 许亦洲静静地在床边站着,微微低头,他从未看见过程修询病态昏沉的样子,双眼紧闭,唇色青白,程修询在他面前似乎永远阳光普照积极向上,富有生气。 许亦洲的心跟被活生生捏碎了似的疼。 他不想程修询置身危险,不想他受困于病痛,要他平安,要他快乐,要他有人温柔相待。 总之绝不能是眼前这幅样子。程修询为了他四处奔波操劳,帮他寻旧仇,还要在忙碌之余兼顾工作,甚至还要替他挡刀,命都险些丢了。 第134章 许亦洲想着想着眼睛就酸起来,嫌自己矫情,扭头不去看床上躺着的人。 长长的输液管垂落在床边,液体缓慢地流动着,许亦洲不自觉地跟着那根细长的管子触摸到一片冰凉的皮肤,人也跟着畏缩了一下。 和冰凉的体温相比,床上的被子再厚许亦洲都觉得差点意思,“好薄。” 他掖了掖不够紧实的被角,而后轻轻托住程修询输液的那只手,把自己的体温一点点传递过去。过了会见毫无起色,才发现自己也没有多暖和,于是收回手两手虚虚合十,轻轻呵口气又搓了几下,再放回去。 “……不冷。” 许亦洲瞳孔骤然缩紧,猛地朝床上看去。 只见程修询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定定地向自己看过来,眼里不知怎的竟然带着几分虚弱的笑意,他没什么力气,发出的声音很轻,却足够让人清晰地听见。 许亦洲瞬间语无伦次,伸出的手僵成一块石头。 程修询带着呼吸面罩的脸动了动,许亦洲能认出来,他是对自己笑了。 紧接着,他们相对的掌心贴得更近,程修询微弯指关节,无声地跟许亦洲打了个招呼。 许亦洲微糗,他低低地说:“怎么不多睡会。” 程修询花了许久才克服身体再次发出声音,“怕你偷偷哭鼻子,醒过来看看你。” 他说的很慢,每说一个字,许亦洲的脸就热一分。 见他不说话,程修询又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许叔叔的事,我不是想故意瞒你。” 许亦洲摸着他掌心的纹路,摇头,“嗯。” 摇头不是否认的意思。 比起避免他慌乱而做的隐瞒,程修询为他做的足够多了,因此许亦洲在得知父亲和他都在重症监护室里不明生死的时候,心里只剩下无尽的慌乱。 心底的答案也许很早就出现了,但他在那时候才踏实地感受到。 他一直以为早就不在人世的父亲原来还活着,原来程修询有那么那么爱他,他有那么在乎这两个人。 他不敢设想任何不好的方面,但这些天,无穷无尽的不安将他淹没,逼迫他冷静地接受一切可能。 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想程修询和许良奕好好活着。 许亦洲声音闷闷的,放软了声线,“以后不要,以后少瞒我,好不好?我什么都可以商量的。” 程修询好像又笑了一下,他伤口尚未完全愈合,随便动一动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动作幅度必须放到最小,许亦洲分辨不太清楚。 “许亦洲。” 这一声许亦洲听清了,他凑近了一点,弯腰俯身,说:“嗯,我在这里。” “你用不着和我斟酌字句。”程修询一字一句缓缓道:“洲洲,我想求你一件事。” 许亦洲脑袋一片空白,“什么?” “等我出院,我们把婚礼补办了,好不好?” 第70章 搬进普通病房就说明身体状况正向好的方向发展,起码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许亦洲从病房离开以后,程老爷子进去待过一段时间,出来的时候据说满面红光春风洋溢,但这事许亦洲不知道,他那时候在诊室里换药。 因为病房离得特别近,许亦洲每天除了待在自己病房,就是去隔壁陪着程修询。泰罗医生为两位老板的深厚感情高兴,也鼓励许亦洲进行轻微的走动,有利于伤口愈合——不只是许亦洲,程修询的恢复状况也比他意料之中要好。 某天傍晚,病房迎来几位客人。 彼时许亦洲让人在窗边支起一张小桌,两人正坐在桌边共享晚餐。 “哟,吃饭呢?” 病房的门被推开,两个身量差不多的年轻男人走进屋内,其中一个稍微落后半步,微微低着头,但身板挺得很直。 “……许总监。”秋有时喊道。 许亦洲意外地看向两人,“你们俩怎么来了?” “问得什么话,来看看你不行?”话这么说,曲萧落还是递给他一份文件,拉着秋有时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动作极其流畅自然,“许良甫判的药刑,明年这个时候执行。” “处理的时候你去没去现场?”曲萧落问许亦洲。 许亦洲点头,“去了。” 这么简短的回答,大概是不愿意多提,曲萧落点到为止,没再继续地狱级话题。 “宝宝。”他转而叫道。 “嗯?”秋有时下意识偏头,忽的反应过来什么,说话开始微微有点磕巴,但他调节得快,马上恢复正常,“我,我们……太久没见了,这感觉有点陌生。” 他笑了笑,从许亦洲看不见的视野盲区里拿出一幅画,带进来的时候竟然没人看见。 “总监,这是送你的,祝你早日康复。” 是一副油画,画的景色许亦洲很眼熟,想了好半天才发现那是他办公室往外看的江景。 许亦洲弯眸,“谢谢,我很喜欢。” 曲萧落哼哼,“你是喜欢了,他熬几个大夜画了一堆废稿,纸纸张张丢一地,还堆在家里等着我收拾。” 程修询支着下巴,幸灾乐祸:“帮这点忙都不乐意?” 秋有时跟着这句话向曲萧落投去目光,似乎也在问同样的问题。 曲萧落汗流浃背,连忙抱头解释,“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是这意思!” 第135章 许亦洲乐了,另外找出两副碗筷,招呼他们坐下,“一起吃点。” 两人没推脱,顺势坐下,屁股还没坐热,病房门又一次打开。 程修询认出来人,笑道:“竟思叔,你们是约好今天一起来的吗?” 程竟思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摇头,“本来就是一起来的,他们俩是来交代许良甫的事,我是来跟你们俩报备荒城的新消息的。” “什么?” “最近国内盛行起审美新浪,游戏行业跟风对各个游戏的场景服装等进行选评,我们的作品上了好几个推荐榜,得奖希望很大。” 许亦洲微微勾唇,对秋有时说:“你们几个怎么样?” 秋有时说:“组里每个人都上了。” 许亦洲由衷为他们感到高兴,“恭喜,苦尽甘来了。” 秋有时给他夹一筷子菜放碗里,“也恭喜你。” 许亦洲愣住,一时间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秋有时讲完后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柔和似水,许亦洲霎时就反应过来了。 秋有时也在恭喜他苦尽甘来。 苦尽甘来…… 许亦洲扭头,对上程修询投来的目光,心头那抹阴云转瞬就消散了。 他回想起不久前在法庭上见到的人。 许良甫坐在被告席,面色却比许亦洲见他的任何一次都要平静,和许亦洲想象中的不一样,他全程对罪状供认不韪,仿佛应答的问题与自己无关。 就算到最后,判决结果出来,他也毫无反应。 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被带走的时候,许良甫走过许亦洲面前,他们之间隔着不近的距离,许亦洲却很清晰地看见他木然的眼神,仿佛失去了什么,无关金钱权势。 里头的深意许亦洲不懂,也不想懂,他起身快步离开现场。 这次许亦洲出医院是特殊情况,泰罗特批过的,他回去的时候不怎么赶时间,进电梯的时候犹豫半晌,多摁了一层楼层。 到达第一十四层,他只倚在电梯间外,远远地看着重症监护室的大门。 木头人似的杵着将近一个小时,他才从一侧的楼梯下去。 因为程修询的状况比他差,又不是这桩案件的相关人士,泰罗先生没有同意他陪同出面的请求。程修询作为“留守人士”,许亦洲回去一开门就看见他两腿岔开躺在沙发上盯着门口看。 “怎么了?”他问。 程修询忙地站起来,动作牵扯伤口,痛起来他也顾不上,伸手隔着衣服摁住绷带,反道:“你猜猜。” “猜不到,没你猜我那么准。”许亦洲让程修询重新在沙发上坐下,解开他胸口的扣子看有没有渗血,即便这个时候伤口基本已经愈合完全,出血的可能性堪比夏日飘雪,“疼不疼?” “不疼。”程修询摇头,“法院怎么判的?” 许亦洲直接把判决书递到他手里,一句话都懒得说,程修询知道他已经无力多说了,把那几张薄而沉重的纸放在身后,轻轻拢过许亦洲的腰。 许亦洲顺势一头栽进他怀里,怕碰到程修询的伤口,虚虚地靠着,脑袋埋在他颈窝里。 “我好累啊,程修询。” 程修询轻拍他的后背,“都结束了。” 许亦洲良久才轻声回应:“嗯,都结束了。” “法律审判有限度,这个结果对许良甫来说太轻了。”程修询说,“是这么觉得吗?” “是。”许亦洲抬起头,“怎么又猜中了。” “这回不是猜的,是我也这么认为。” 许亦洲抬起下巴亲了他一下,动作微微有些迟钝,不知道是不是在电梯口站太久的原因。 程修询不甘示弱地回应,两人呼吸交换,程修询拢在许亦洲腰上的手不断收紧,感受到怀里的人想要发泄心里的郁结,他选择无条件配合。 “等等,”许亦洲捏着程修询的肩膀,推开他,气喘吁吁地说:“我起来一下。” 程修询抓住脱离怀抱的衣摆,“去哪?” “锁门。” “要干什么?” 许亦洲沉默。 程修询懂了,一把将许亦洲拉了回来,半抱着他往门口去,给门上锁。 医院的每个病房的房门都是可视的,即便是豪华大单间也不例外,程修询没管那片空,带着许亦洲往床边的小矮沙发上去,那里是视野盲区,从门外看不见。 “这没工具。”他说。 许亦洲显然是不顾后果了,“我不怎么怕疼。” “你疼我也心疼,何况这还是第一回,给你留下阴影怎么办?” 他乱七八糟地边亲边说,许亦洲虽说冲动,但也不是不知羞耻,时间拖得越长他越动摇,都开始打退堂鼓了。 他干脆就这姿势伸手够床头柜上的包,在程修询的注视下,拿出一个小方盒子和一管子不明物体。 “?”程修询两眼看得发直,不过没敢问别的,因为他眼前的人浑身已经红得跟熟虾没两样。 许亦洲放个包的时间,人还没转回来,程修询就跟只急切的猴子似的开始捏着他后脖颈往下亲。 小沙发摆在墙角,他压根无处可躲,铺天盖地的湿濡感实在不太讨喜,他渐渐招架不住。 “程修询!” (省略一些长佩不能写的打斗过程) 第136章 三个小时后,浴室里传来水声。 两个人都没办法淋浴,程修询拿毛巾沾水,一点点帮瘫软在沙发上的人擦拭。 许亦洲累得连手都懒得抬,却不忘叮嘱:“小心伤口,别碰到水。” “不是替我小心你也不至于累成这样,好好躺着,让我伺候一回不能少块肉。” “知道了,”许亦洲笑道:“怎么办,过两天还要检查的,会不会被泰罗医生骂呀?” 程修询大口在他脑门上亲了一下,“他不敢。” 第71章 程修询的体格到底比许亦洲好,许亦洲的伤口还会发痒的时候,他已经度过这个阶段了。等许亦洲跟没事人一样,他俩已经地位交换,换成程修询来照顾许亦洲。 第二个月的月末,泰罗先生结束工作离开平城,程修询和许亦洲康复出院。 程老爷子不放心两个晚辈,勒令两人住回老宅养身体,连指标都定好了,入冬之前必须各自胖十斤。 许亦洲向来没有多少进食欲,这几个月来硬生生被磨炼得胃口都大了不少,出院那天秋有时和曲萧落都在,只有程竟思被工作绊住,没能来医院,但他还是抽空托人送了好些补品到老宅。 许亦洲本来还想另睡一间房,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程修询和程牧严词拒绝了。 再次震惊他猜透自己心思之余,许亦洲漫无目的地走进程修询的房间。 入目便是那张巨大书桌,房间里的摆设不算陌生,毕竟前不久他也在这住过几个晚上,这次过来,他的生活用品早早就有人帮忙准备好了,和程修询的成双成对一块放着,初次来时的距离感已经消失,他仿佛已经融入这里,这里好像非常自然地拥有了他的位置。 “在看什么?” 许亦洲微怔,眨眼功夫腰间多出一双手,程修询有力的臂弯揽着他的腹部,声音极其轻柔。 “看你的桌子,”许亦洲说:“好整齐,程修询,你是不是特别注重仪式感?” 程修询“嗯”一声,“都是我以前写过的日记本,挺有纪念意义的,就全都整理好摆在那了。” 许亦洲心头一动,“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你可以支配我的任何东西,不用问,把我这个人卖了都行。”程修询笑着说。 许亦洲哭笑不得,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成天说些什么话。” 他力道用得很轻,程修询没什么感觉,两个人边玩闹边往桌边走,日记本都是按照时期排序的,程修询告诉许亦洲哪一本是哪个时期,一本本说过去,许亦洲就照着他的指使拿起来翻看。 这么一翻,发觉程修询幼年时期就特别有爱心,豆丁大点的年纪想着爬树救猫,结果树是爬上去了,猫是抱怀里了,自个也卡上边下不来了,要不是程牧钓鱼回来碰见,他能在树上待一整夜。 在国外读书那段时间,程修询每天到程竟思家里报道,为了调动小叔叔对生活的兴趣,他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千奇百怪的书和纪录片,轮着在程竟思耳边叨叨,带体弱的程竟思满地跑。 回国以后的日记本要薄许多,程修询忙着接手集团事务,一天到晚忙得见不着家,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十八瓣用,压根没时间写日记。 许亦洲看得很快,他把手里的日记本归回原位,发现角落里还有一本设计精美的裸脊本,侧面露出的图样尤为眼熟。 许亦洲仔细回想,好半天才想起那个图案似乎是他两年前在云霄线上店铺设计发售的本子才有。 他从书架上抽出最后一本日记本的时候,程修询正在阳台上浇灌花草,无意中瞥见许亦洲的动作,看清他手里的本子,起先还能照老样浇花灌草,但转念想到日记本后半部分写的什么内容,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他扔下水壶,长腿一跨,几步蹿到许亦洲面前,伸手想要拿过他手里的日记本,却被许亦洲闪身躲开了。 “这个不可以看?”许亦洲问,“里面写着什么?” 程修询一向说什么是什么,前脚刚对许亦洲说他可以支配自己的所有东西,后脚就藏着掖着不让人看一本日记本,那么这本日记本里写着的东西就像个近在手边的谜题,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探究到底。 程修询顿住,神色尴尬,“没什么,就是一些工作日记。” “工作日记?”许亦洲重复着,低头观察日记本的外部样式,除了眼熟的设计花样,什么信息都得不到,书封设计精良,主人连个署名都没舍得写上。 照理说以程修询的处境,工作方面比较有仪式感,喜欢写工作日记也能接受,但刚刚见他几步闪现到面前的神迹,许亦洲就不得不怀疑程修询是不是随口撤了个荒唐的由头。 不过他都搬出工作的名头来了,万一真是工作日记,许亦洲也不好窥探别人的工作机密,于是他把本子放回书架的角落,回过身。 “好,不看这本。” 程修询对上许亦洲那双含笑的眼睛,哑口无言,许亦洲满眼坦荡毫无埋怨的意思,程修询越想越觉得自己罪恶深重。 他比许亦洲高不少,手一抬一放就把日记本重新塞回许亦洲手里了。 “……”许亦洲抱着方方正正的本子,“不用勉强的,工作内容我可以不……” 程修询连话都没让他说完,“不行,你得看。” 第137章 他说完带着许亦洲的手,翻开第一页纸页,接着扭开了头。 他站在许亦洲身后,许亦洲没办法看清程修询的表情,但还是可以察觉到他的一些动作,比如这个扭头。 许亦洲笑了笑,“别扭什么。” 1 爷爷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发奇想问我有没有结婚的想法,怎么可能会有。 2 都说没有,才过一个星期就连对象都给我找好了。明天还要和周青去北城出差,哪有时间见人,还要一起吃饭。 3 忙了两个星期工作,牛栏山建材公司的牛总要求好多,不是个好甲方。 下周有点时间,见一见爷爷说的许亦洲,大不了出了餐厅门就拉黑,眼不见为净。 4 财务部最近工作老出错,部长可以考虑换换。 5 见到人了,挺好听的名字,不服输的样子有点好看。 他居然是云霄的另一个老板。 但是看他的数据值,对我完全没有信任度,为什么还会用那样的姿态和表情跟我提出要求。 看着像根倔强的竹子,心里怎么是委屈的? 6 许良甫只想要钱?他看起来没那么简单。 7 “老公。” 8 是在做梦吗? 还没有帮别人做过这个,醒了以后要怎么面对,棘手。 9 许良甫是疯子吗? 装的吗? 差点就出事了,不知道早点找人做准备吗?是个傻的。 10 终于攻下李睿行咬住十个月不放的项目,不错。 11 一家苦命人。 让人好好安置了。 他的日记没有标注日期,但许亦洲大概能看出对应的时间,他越往后看,心脏就跳得越快。 在第十一条之后,程修询写日记的间隙更长了,事件的跳跃度长了很多。 12 本来还觉得希望渺茫,现在看,《荒城》在这群人的引领下,绝对能在领域内发光。 13 他夸我绅士诶! 这一次情绪好像显露在外了,确实是在高兴。 14 许叔的事有点棘手。 15 查。 第十六页之后,基本就没什么内容了。 许亦洲知道,这时程修询已经开始频繁在工作和帮助他调查事件之间来回跳动,能分的开神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闲工夫写日记,他连老宅都没机会回。 唯独一次。 16 又骗人。 过于简短的三个字,程修询写下它们后着急忙慌地离开,连最后一道笔画都是飘忽的,虽然页面上没有标注时间,但书页里夹着一张机票。 是程修询肚子从金洲回到平城的那天,程修询发现端倪回到金洲时,许亦洲已经跑上笔架山去了,再往后动荡就没停歇过,日记没有后续很合常理。 许亦洲合上本子,放回原位,表情没什么变化。 这种“没有变化”尤为恐怖,程修询头皮发麻,只觉得风雨欲来。 沉默维持良久,许亦洲前进一步,从程修询怀里出来,转身面向他,表情柔和。 他问了一个程修询觉得他最不可能问的问题:“数据值是什么意思?” 程修询面部空白一瞬,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无数或荒唐或夸张的猜测。 许亦洲步步紧逼,他下颔线绷紧,唇瓣微抿,从面部表情的细枝末节里,程修询觉得许亦洲似乎真的开始怀疑什么了。 到必须坦白的时候了吗?程修询苦恼地想。 程修询头脑风暴的几秒钟时间内,许亦洲始终维持那副让他心里没底的表情,气氛冻结在这一刻,程修询心提到嗓子眼,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等待着许亦洲的审判。 终于,许亦洲抬起眼和他对上视线,冰一样的眼神逐渐消融,染上调侃的笑意。 程修询后知后觉自己被耍了,哑口无言。 许亦洲问:“你真的能读心啊?” 程修询面露难色,半晌才回答:“不能算是吧,看不到具体内容,但是可以看见别人对我的信任值和当下情绪。” 本以为这么玄幻的事,许亦洲一定不会相信,他等待许亦洲匪夷所思的反应,但意料之外的,许亦洲迟疑几秒,只是轻轻点点头。 “不觉得不像真实存在的事吗?”程修询问。 “觉得,”许亦洲一脸无辜,“不过也没什么影响呀,还能因为这些和你分手?原来我在你眼里对你的容忍度这么低。” 程修询微怔,半晌后笑道:“有进步,会开我玩笑了。”他凑近一点,牛犊似的用额头碰了碰许亦洲,“不可以,永远不可以,我不允许。” 最后的话每间隔一次语气就凶狠一次,额前的温热一触即分,许亦洲缓过神来,才发现程修询指的是什么。 没想到程修询会把随口的假设当真,许亦洲神情意外,心里却暖洋洋的。 常人的确会对这种事匪夷所思,程修询能屡次猜中他的想法,许亦洲也多多少少有些诧异和怀疑,但从来没有往类似“异能”的方向想过,程修询一说,他才发觉这种事猜中一次或许是巧合,次数多就很难言语了。 不过他也不在乎,本来他连自己能不能查清当年父母的冤案、能不能好好活下去都不知道,是程修询在绝境时期拉了他一把,是眼前这个人就好。 第138章 许亦洲抬起下巴,用鼻尖蹭蹭程修询的鼻尖,“看你的日记,好像很早就喜欢我了。”他笑笑,“好开心。” 程修询难得有些羞赧,“嗯,我也很开心。” 许亦洲若有所思,“那你得答应我。” “什么?” “对我坦诚一点,不要总是想着瞒我。”他眨巴眨巴眼,“可以吗?” 虽然是打商量的口吻,语气里的坚决却并不隐晦,程修询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瞒着许良奕病况的事,的确是自己理亏,程修询没办法反驳。 也没想到许亦洲会这么在意。 他哭笑不得,“好,知道了,听你的。” 许亦洲满意地点点头,两人坐在床尾,接了个吻。 程修询脱了外套扔在沙发上,吻至末尾、最是欲罢不能的时候,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 起先没人去管,程修询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铃响第二遍,许亦洲想催促他起身,程修询看穿他的意图抓住许亦洲的衣摆。 “等会。” 许亦洲没法,也挣不开他钳制的动作,只能被动承受如雨的湿濡。 铃声响了几分钟停下,停歇一会又不折不挠地响起来。 “等等,”许亦洲轻拍程修询大腿,“先接电话,听话。” 程修询只得抽身到沙发上拿手机,随手打开免提扔在床上,继续凑到许亦洲身边。 没等他问,电话那头到声音便传了出来,语气急切。 “程总!许先生醒了!!” 第72章 “两位先别着急,病患苏醒说明身体状况转好,等待医生将病患转移到可探视病房就可以见面了。” 坐电梯下到第十层,许亦洲全程梗着脖子,咬紧牙关,说不出的紧张。 许良奕醒得突然,两人什么都顾不上,狼狈地火速整理好着装出发,不偏不倚正好赶上晚高峰。 车堵在半路行进速度堪比乌龟,两人心里都不上不下的,程修询的情况稍微比许亦洲这个直系亲属好一些,被迫承担缓解许亦洲心情的责任。 于是他就这么一路牵着许亦洲的手,把人带到医院重症监护室外,许良奕还在做检查,只有确认能够转入可探视病房才可以接触。 被拦在外边,两人只好提前到十层等着检查结果。 又过去两个小时,空荡的走廊里终于出现一个护士,蓝绿色口罩解开一边,挂在左耳耳侧,细看能看出脚步略微有些急促。 “程先生,许先生,检查已经结束,过会就会送患者下来,两位可以放心了。” 等待的过程中,程修询自己都没有一刻是不心慌的,更不敢想许亦洲有多焦虑。 “好,辛苦你们了。”程修询说。 “我们应该做的,”护士点点头,把他们带到一间空病房,“转移病房就在隔壁,两位在这稍等片刻。” 说完就离开了。 许亦洲坐在塑料椅上,心跳越来越快,紧绷的心绪牢牢扒在他头脑里,让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感受到许亦洲越发凉的体温,程修询轻声道:“许叔叔已经没事了,”他捏了捏许亦洲的手腕,可以感受到他连皮肤都是紧绷的,“洲洲,你很紧张。” 许亦洲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小幅度点点头,“十几年时间,我都快忘了他的样子了,怎么会不紧张。” 他伸出手,放到程修询面前,神色恍惚,“能不能掐我一下。” 程修询握住他的手,轻轻摇头,“不掐,会疼。” 许亦洲收回手,自嘲道:“感觉像在做梦。” 程修询掐了下自己,夸张地倒吸一口气,“嘶,好疼,肯定不是做梦。”顺带还做出个吃疼的表情。 许亦洲停顿半秒,而后闷声笑了起来,左右手同时开弓,一手搂程修询一边耳朵,拉近距离,最后在程修询额头印下一吻。 “我真的好幸运。” 可以找回至亲,可以遇见你。 许亦洲绷紧的神经没有放松多久。 不多时,病房外传来一阵滑轮的声响,夹杂着分辨不清的人声。 许亦洲受惊似的站起来,推开病房门出去,走廊不远处的电梯外,几个医护人员围绕一张移动病床,正往他们所在的方向过来。 病床上的起伏小到几乎看不见,许亦洲甚至觉得自己除去视觉,其他四感都被封闭了,听不见周围的声音,闻不到空气中始终蔓延的来苏水味,脑海中的嗡鸣爆响如雷。 医护人员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直到病床的床位彻底在门边消失,程修询才出声提醒许亦洲:“现在要进去吗?” 许亦洲静默良久,跨进病房内,医护人员安置好许良奕以后有序地离开,只有方才下楼来传递消息的那个护士留下来。 她向程修询递来目光,程修询眼里闪过了然。 回过头,他看见许亦洲站在床边,微微低下头背对他,看不清神色。 “我出去一会。”程修询说。 许亦洲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别人,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作出回应,太久没得到回应,程修询没有再重复,和护士走出病房。 来到隔壁,护士交给他一份报告。 “总的来说,许先生的身体机能退化,今后抵抗力会变得很差,想要完全恢复至健康状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您和小许先生要提早做好心理准备。”她停顿几秒,接着说:“最好安排专人负责许先生的饮食起居。” 第139章 “会的。”程修询点头,“醒来之后,还会再次陷入昏迷吗?” “一般情况来说不会有这种情况,但不排除许先生身体受损太重的可能,还是要……” 交织在胸腔里,迫使许亦洲前进又拖缓他步频的情绪,或许可以用近乡情怯来形容。 见到许良奕,许亦洲的内心简直复杂到像是把世间所有调味料混合在一起形成的大杂烩,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视力好过了头,远远就能看清病床上躺着不知睁眼闭眼的人,尤其那张在记忆里褪色却又无比熟悉的脸。 许良奕呼吸平衡,似乎正在沉睡,许亦洲停在床边,静静凝视几眼,慢慢补足脑海中缺失的人像。 这两个多月许良奕始终处于昏迷状态,无异于植物人,他露在被子外的皮肤上明显的外伤已经愈合,只剩下无法祛除的疤痕。 密密麻麻地分布,惨不忍睹。 不自觉放轻呼吸声,许亦洲回过神的时候,指尖已经悬浮在许良奕的某块较深的疤痕上了,他没有再靠近,好像再近一些就没有实感,看不到人了一样。 窗外的天色暗下来,病房里开着柔和的灯,却没能模糊许良奕瘦得脱相的脸。 该庆幸爸爸还在沉睡吗?其实我根本没有做好见他的心理准备吧。 许亦洲丧气地想。 忽的,许亦洲听到一阵若有似无的微动,像是被褥衣物之类的摩挲声,许亦洲收回思绪,低头动了动手指,意外摸到一个干枯奇异的触感。 许亦洲猛地看向眼前突如其来出现的手,愣愣怔在原地。 “……s……sh,水。” 许良奕起初只发出一个短小、意义不明的音节,音量很低,手指没动几下,就没有再动弹了。 许亦洲半天才分辨出来许良奕刚刚说的什么,手忙脚乱地把许良奕的手重新塞回被子底下,转身找水壶之类的饮水用具。 这间病房在此之前还是空的,没有任何日用品,可想而知许亦洲扑空了,他出门叫来保镖留在病房内,跑到护士站要了几个纸杯,七绕八拐找到饮水机,怕水太满溢出来,于是一连接了两杯八分满的回到病房。 他到的时候,程修询那高价聘请的专业退役保镖正满脸无措地左看右看,见许亦洲回来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小许先生,许先生梦魇了。” 许亦洲哪还管得上水不水火不火,放下水杯的时候因为动作幅度太大,里头的水撒了一桌子,他跑得太急,不过两三步的平地都差点绊个跟头,堪堪扶着床沿稳住身体。 眼前,许良奕仍然紧闭着双眼,两手紧紧抓住床沿,手底的白色床单被抓得皱巴巴的,许良奕不知梦到什么,五官拧成一团,冷汗不停顺着额角落下。 “爸爸,醒醒,爸……”许亦洲轻声拍打许良奕的肩膀喊他。 许良奕完全没有反应。 “叫医生来。”程修询听见动静从隔壁过来,让保镖去叫人。 他则试着帮许亦洲稳住许良奕的情绪状态,许良奕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自然也不会有反应。 很快,泰罗急匆匆地赶来,专业诊断现场,许亦洲和程修询再次被请到隔壁等候。 许亦洲靠着两间病房之间的那面墙,难以描述自己的心情,程修询看透他的想法,陪他一块靠着。 他宽慰道:“许叔叔大灾大难都熬过来了,不会有事的。” 许亦洲却好似没听见他的话,喃喃:“我明明看见他的手指动了,他跟我说想喝水。” “你做得很好,一直都很好。”程修询哄他。 等了半个小时,许亦洲始终不安地缩在门和墙的夹角里,直到隔壁的动静停下,泰罗先生推门而入。 他面色平静,素来讲究礼仪的他这次连门都没敲,只是略微停顿了会——也可能是站在门前就隔着可视窗对上许亦洲双眼的缘故。 “病患镇静以后非常迫切地想要开口说话,我的中文水平有限,听不懂更多的内容。” 泰森犹豫片刻,又说:“不过第一句我记住了,说的是‘阿甫呢?’,你们明白它的含义吗?” 第73章 泰罗先生不认识许良甫。 所以他不知道许良奕的这句话在许亦洲和程修询的耳朵里,堪称平地惊雷。 病房里,许良奕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光的灯管,目光静如死水。 许亦洲和程修询在床尾站定,许良奕应当能够感觉到,却没有丝毫反应。 沸腾的内心渐渐冷却,没人能明白许良奕为什么在初醒时最先关心许良甫,那个伤害、折磨、囚禁他的恶魔。 许亦洲说不出话,气氛僵持着,他有很多问题堆积在喉咙里,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迟迟开不了口。 不知过了多久,这份沉默才被打破。 “许叔叔,你还认不认得我?”程修询问道。 许良奕过去四五秒才扭过头看向程修询,视线落在程修询身上没一会,立刻转向许亦洲。 那一瞬间,许良奕眸光闪闪,干涸唇瓣颤抖着张开,却又因情绪剧烈而失声,两汗清泪顺着他瘦得脱相的脸滑落。 许良奕几乎是弹了起来,顾不上手背上的针头,扑到许亦洲面前,伸手摸他的脸,像在确认什么。 “……小洲?”许良奕迟疑道,似是不可置信,“是小洲吗?” 第140章 许亦洲猝不及防从他口里听到自己的名字,猝不及防地点了点头。 许良奕哭得更凶了,泪水断了线似的从眼眶里溢出掉下来。 眼前的人和记忆里的模样相差太多,许亦洲怔愣在原地,良久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替许良奕抹泪,边擦干净他的脸边低声安慰。 许良甫口中对他百般谦让的许良奕是陌生的。久远的模糊记忆里,许良奕严肃正经、一丝不苟,对待工作和生活严谨得像个机器人,对待伴侣和家人的方式无处不透露着淡淡的疏离。 许亦洲不明白他为什么发生这样的转变,因此当许良奕用亲切的小名称呼他的时候,内心无比迷茫。 太久没有收到来自亲人的关心,许亦洲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下意识扭头向程修询求救,却听见一声轻响,门已经被关上,病房内空空如也,程修询出去了。 另一边,许良奕不断念念有词,具体说了什么许亦洲没听清,回过神的时候只听见一句:“都长这么大了……” 长时间的暗无天日早让他模糊了时间概念,许亦洲从稚嫩转为成熟的面孔令许良奕无措,父子俩的感受出发点不同,最后的结果却不谋而合。 许亦洲想问许良奕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吃了很多苦,转念想起自己从杨必忠口中得知的找到许良奕时的场景,顿时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答案早就摆在他面前,许良奕过得不好,吃了很多苦,受过数不清的伤,过这么久才从深度昏迷中苏醒,怎么能算过得好。 问这些问题除了能让他暂时缓解没话说的尴尬,和变相撕开许良奕的伤口,再在伤口上撒盐没有区别。 许亦洲沉默着,除了肢体上的安慰,别无话说。 既然不知道怎么维系,就少说少错。 病房外有无数双眼睛,许良奕转危为安的消息传递飞快,许亦洲和程修询赶来需要时间,同时受到消息的也不只有他们两个。 “嘭——” 这份怪异的沉默维持短短的几分钟,病房再次被人暴力推开,来人动作急切,根本顾不上会不会影响病房内的人。 门板不堪重负地晃几晃,杨必忠扶着门框,指不定是一路跑来的,剧烈喘息着,走进病房后终于放轻脚步,愣愣地盯着床边相拥的父子两人。 许亦洲终于说出进病房后的第一句话,“杨叔。” 杨必忠神情恍惚,走到许良奕身边的时候腿都要软了。 “奕哥,你醒了。”一向豪迈的铁汉话里哽咽,“你知不知道我跟阿川找了你多久,这么多年,我做梦都是你当年和我说的话,叫我不要和许良甫计较,不要和许良甫计较,说他是你亲弟弟。” “哪有把哥哥害成这样的弟弟!”他越说越悲愤,恨不得把此刻在牢狱里的许良甫拉出来千刀万剐。 许良奕跟木偶似的一下下扭回头,很快认出自己同甘共苦多年的弟兄。 “弟弟,阿甫?”他迟钝地重复。 “你连他都不记得了吗?!”杨必忠愤愤。 许亦洲语气平静:“记得的,爸爸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 杨必忠跟许亦洲知道这个消息时一样意外,“什么?” 许亦洲没有重复第二次,他知道的杨必忠已经听清了。 许良奕听着两人争执,神情困惑,半天没反应过来他们的对话意义,几分钟过去,他抬起头,缓慢问道:“小莹,小莹呢……” 许亦洲和杨必忠都一愣。 许良奕说的是许亦洲的母亲,柳莹。 事发当时,柳莹根本没从河里出来,按照杨必忠的话说,当年车祸现场他们一家连人带车翻进江里,没一会水就没了顶,杨必忠和许亦洲都是许良奕救上岸的,许良奕不会是那张光救儿子兄弟不救妻子的人,许良甫也没理由把嫂子一并关了,这么一说,柳莹压根就没被救上来。 她是那场事故里唯一真正丧命的人。 许良奕应该是知情者,但他此刻的表现,却又没有一点知情的样子。 “莹姐没了,奕哥,莹姐不会游泳的啊。”杨必忠低声回答。 许良奕突然安静了,几秒过后,他低下头,浑身止不住地发颤,连带着肩膀也在抖动。 “死了,我没救小莹,救不到小莹,小莹……阿甫……” “……” 除了许良奕的声音,病房内死一般寂静。 许亦洲无话可说,杨必忠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当年水下的事或许只有许良奕自己知道,他们都是半昏迷的状态,连谁救的自己都稀里糊涂。 放任许良奕缓神良久,杨必忠才拾起话头。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当年你把我和小洲送上岸,又去找莹姐了吗?” 许良奕肉眼可见地精神恍惚,杨必忠其实没有抱多大他能回复的心思,还要害怕自己的话会不会加重许良奕的精神负担。 许良奕听见他的问题,口中的念叨声轻了。 半晌,他好似恢复冷静,口齿清晰不少:“我没有找到她。” “落水,落水,”他低声道,“落水的时候,我撞到头,晕过去了,醒过来的时候你们都不在车厢里,我趴在车前盖上。醒来之后,我绕着车子找你们,谁都没找到,就潜进水底,扩大范围找了好多遍,还是没看到人,这个时候我的力气已经差不多用完了。 第141章 直到游到一块凸起的石头边,我看见你和小洲一块趴在水里,顾不上其他的,我用剩下的力气把你们拖到岸边,倒回去找小莹,没想到半路用光体力,溺水沉底了。” 许良奕越说越掩不住面上的悲痛和遗憾,他凝视着许亦洲,似乎能从他脸上看见亡妻的影子,“对不起小洲,我没有找到你妈妈……” 许亦洲动了动唇,俯身抱住他,“还能见到你,我已经觉得万幸了。”他停顿片刻,又说:“你把我和杨叔救上岸了,爸爸。” “上岸……”许良奕怔怔道:“我看见你们两个的时候,你们已经快到岸边了。” 杨必忠猛地站起身,“是不是莹姐!是不是她!”他转而问许亦洲,“小洲,你当时是不是还不会游泳!” 许亦洲摇摇头,“我上初中才学游泳,那次我落水之后不久就昏迷了,不可能自己游向岸边。” “就是了!我也被水呛晕了,哪里能自己游泳。” 许良奕听得云里雾里,问杨必忠:“不是你把小洲救出车厢,一块带到石头边的吗?” “不是!奕哥你忘记了是不是,我是北城人,不会游泳!” 许良奕本就算不得红润的脸瞬间白透,他喃喃道:“小莹……是小莹。” 许亦洲也懵了,从以为是某个过路的好心人救了自己,到发现自己被骗了这么多年,郝警官根本就是许良甫的眼线,他知道的那些有关当年案件的信息大多是捏造的,他以为是杨必忠救了自己,却又被杨必忠告知是许良奕所为。 这下所有答案都被推翻,不是热心人士,不是杨必忠,更不是许良奕,居然是他那不会水的母亲。 按照三个人分别的描述,车子落江以后不久,只有柳莹一个人意识清醒。 车上的另外三个人都是她带出车厢的,她甚至还把杨必忠和许亦洲送到了临近岸边的石块边。 一个连游泳都不会的女人,是怎么做到这些堪称神迹的事的。 此刻的三人都无法想象,心情震撼地回忆着脑海中有关当年那场事故的记忆。 许亦洲只觉得整个人从头顶到脚底都酸胀得不行,各种情绪积攒在一起,身体快要承受不住爆裂开来。 “这件事是许良甫做的,爸爸,你怎么会落到他手上,怎么……”一醒来叫的是他的名字。 他好不容易问出口,对上许良奕错愕的眼神,后半句就卡在喉咙里了。 回忆并不美好,许良奕先是沉默,良久后才徐徐道来:“返程的途中我溺水了,再睁眼的时候,正躺在一张破草席上,江水把我冲到下游的一户渔民人家门口,他们把我捡回去,可能是漂流过程中我伤到了脑子,什么都记不得了,许良甫找到我,说我是他的家人,那户人家见他能报出我姓甚名谁家住哪里,身上的胎记长哪里长什么样,就把我交给了他。” “我以为他会带我回家,我们坐了一天的船,两天的车,到了一座山上,之后……”他没再说下去,对于那段不见天日的黑暗时光,许良奕不远过多提起。 许良甫很早就嫉妒他受许昌偏爱,实则压根没有这回事。当年许家家大业大,平城内任意挥斥风云,许昌身处高位惯了,很多事不能明着说清,许良甫确实是他年少时不经意播下的种,回到许家之后过得不顺,能力也不如许良奕这个婚生子,平城上下对两兄弟的评价褒贬可见,许昌很难考虑许良甫感受的同时,把兄弟俩的水端平。 责任重大关系深远的事,自然更多交由许良奕来办;低付出高回报,轻松惬意的活,自然更多交给许良甫来做。 他有自己的考虑和苦心,在许良甫眼里却成了对婚生子的偏爱。 许良奕看在眼里,想着补偿弟弟,对许良甫的纵容更甚,手上无关紧要却多得红利的事就分给许良甫,许良甫表面感恩戴德,实际上觉得自己看见的偏爱只是冰山一角。 这类福利,或许许昌给过更多,只是他不知情罢了。 长久积怨下来,他什么都想和许良奕抢夺,就连许良奕传闻中的结婚对象都不放过。 那一年,许昌被公司事务绊身,没办法前往柳家主持的聚会,许良甫不巧刚被他委派到子公司出差,只好让当时更为闲暇的许良奕出席宴会。 许家和柳家确实有联姻的打算,却还没定好人选,许昌打算找个时间约柳家一块,两家人好好吃顿饭,万一两边同辈之间看对眼,联姻就不牵强,算得上一场美事了。 许良甫知道以后气得当即赶回平城,他到的时候许良奕正好和柳莹站在一块谈笑风生,他看得眼红,许良奕一走便上前搭讪。两兄弟同父异母,长得不像,柳莹一惯沉心艺术,不爱出门,分不清许家和自己同辈的人,宴会结束也只对许良甫和许良奕两人有印象。 她性格温婉,两兄弟性情相背而驰,如果非要她挑选一个作自己的夫婿,她更中意许家老大,许良奕进退有度、风度翩翩,比略带痞气,攻击性更强的许良甫更合他眼缘。 次日,柳父问起她中意人选,柳莹便报了许良奕的名字。 谁知她有意无意的一句话,竟让许良甫怀恨在心。 许良奕和柳莹结婚以后,许良甫并未打消撬墙角的想法,许良奕经常出差,他便经常出现在柳莹面前,狂刷存在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也不觉得难堪。 第142章 但柳莹自小接受的正统健康教育让她始终保持初心,她没有任何动摇的迹象。这件事本该告诉许良奕,但许良奕和许良甫的关系实在太过微妙,柳莹没敢多说,只希望许良甫能够在自己的再三拒绝下退缩。 这些事许良奕不知情,他对待许良甫还和从前一样,从未改变。 许良甫始终达不成目的,在他的眼里,所有人都偏向许良奕,看不起自己,他做的总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得不到信任,受不起重用,偌大的许家似乎怎么也容不下他,他怎样都是外人。 于是他慢慢培养自己的心腹,将人脉渗透进许昌和许良奕的人里,膈应许良奕不成他就慢慢接近许昌。长期操劳下,许昌的身体一惯不大健康,尤其心脏是最大的不稳定隐患,许良甫利用许昌身边的人换掉他必须按时服用的心脏药物,慢慢减少剂量,到最后直接换掉胶囊里的药粉。 只有这一味药有异,很难察觉。所有人只知道许昌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却没有察觉到药物被人动了手脚。直到许昌离世,别人也只是说许昌早年拼命工作伤了身体根本,亏过太过才早亡。 许良奕一家出事之前,许良甫对杨必忠威逼利诱,希望他能配合自己做一些小小的手段,没成想杨必忠人如其名,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许良奕,许良甫本以为许良奕知道以后不会让这件事如他的意,想好了第二个对策。 但他低估了许良奕对他的纵容,许良奕吩咐杨必忠按照他的想法做,阴差阳错地让他的计划成了真。 提前安排好的货车冲出高架桥,载着许良奕一家人的车子翻进滔滔江水中,一辆车上四个人,只有许良奕会游泳,无论他选择救谁,或是只打算自救,江心到岸边的距离也够消磨他的生命。 许良甫利用远程卫星录像记录全程,认为高枕无忧。 许家长子一家遇车祸落水,全车唯独亲子和司机被救上岸的新闻一出,全国轰动。 许良甫暗爽的同时,不知自己心底为什么还浮现出几分懊悔。 他顾不上太多,将想法甩出脑外以后,患上悲痛假面接受媒体采访。 再轰动的新闻也没法维持太久的热度,风波过后,某个风雨剧烈的夜晚,许良甫被一通电话扰乱清梦,另一头的线人告知他江水下游有渔户家里多了个可疑人士,许良甫心提嗓子眼,连夜驾车前往渔村。 果真见到了重伤失忆的许良奕。 失去记忆的许良奕在他眼里仍然面目可憎,少了很多记忆,许良奕只是懵懂地问他有关自己身份的事,许良甫或许也明白自己太过戒备,或是觉得他失去记忆没什么威胁,便连哄带骗将人带去偏远山区囚了起来。 用以修补他那无论如何都填补不上的内心,发泄病态到极致的恶欲。 起先他还能通过对许良奕施加皮肉伤害满足,到后来只想让许良奕疼,不计手段,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只要许良奕懊悔、痛苦、愤怒,只要让他苦恨交织生不如死就好。 许良奕或许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了,或许是满身鞭痕以后许良甫往他身上抹粗盐的时候,也或许是在无数次痛晕又醒来的时候,也可能是许良甫恨红了眼不计较人伦纲常不择手段摧残他身体的时候。 到最后,他的记忆开始模糊,碎片似的镶嵌在脑海中,有时是漫无天日的折磨,长鞭、血色、人欲;有时眼前又是许良甫刚来许家时看他的胆怯眼神,小鹿一般可怜令人怜爱。 让他内心无比矛盾。 遇见柳莹之前,他没有和任何人有过超出朋友的交情,同性异性都没有。和柳莹成婚之后,他尽可能地将工作和家庭平衡,慢慢也和柳莹培养出了感情,柳莹从没有和他说过许良甫的一句不是,但许良奕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许良甫对柳莹的不一样。 涉及伦理底线的事,许良奕没再做出让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也慢慢不了了之。 许良奕也就一直坚信许良甫是异性恋。 许良奕不记得自己被囚禁在笔架山的地下室多长时间,只知道许良甫经常会来,每次来心情都很糟糕,许良甫将积攒在心底的消极心理尽情地释放在他身上,他几度精神恍惚,疼得没有精力思考其他,下一鞭子或下一道酷刑就又来了。 本以为这样就够了,直到有一会许良甫打够骂够跪坐在他身后,裤腰带一解开,右手不断下探,就这么当着他的面上下浮动起来。 许良奕脑海里有这段记忆,却不记得许良甫最后是怎么结束离开的。 然而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他只以为是巧合,或是许良甫对他施暴兴奋过度引发兴致。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下五六回,到最后一次的时候,他终于察觉到怪异的地方,难堪地扭开头。 “许,良,甫!”许良奕发狠道,嗓音说不出的哑。 许良甫没说话,只是掐住他的下巴,逼迫他张开嘴。 许良奕奋力抗争,许良甫就更用力地制他,僵持半晌,许良甫气极,狠狠一掌掴去,许良奕吃痛,半边身体偏向墙角,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动弹,身上才愈合的伤口裂开,血溶于水,流了一地。 许良奕如今想起,仍觉得不堪回忆。 再后来,这样的事许良甫逼迫他做过很多次,他的身体在漫长的折磨中亏空,根本没有力气反抗,许良甫只顾着发泄自己,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第143章 只有许良奕在无尽的身体和心理折磨中丧失自我,模糊记忆,失去自我。 渐渐活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许良奕抬起手,盯着反复结痂脱落已经失去掌纹的手心皮肤,自嘲道:“怎么偏偏让我活下来了。” 许亦洲牵住他的手,放进怀里,摇头,“是许良甫该死,是他该死。” 许良奕看向他,半晌忽的笑了,“嗯,他该死。”他抹去许亦洲才溢出眼眶的泪水,神情生动:“是我活下来了。” 许亦洲点点头,见他又看向门外。 “刚刚那是谁?”他问。 许亦洲起身开门,带程修询进来,两人站在许良奕面前,他坦然道:“这是我的伴侣,程修询。” 许良奕思索一会,觉得程修询眼熟,“程宽林是你……?” 程修询接话:“是我父亲。” 许良奕点点头,笑起来的样子沧桑又悲怜,和从前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模样相差甚远。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话,考虑到许良奕刚醒不久,体力不好,不能过多叨扰,打算了结话题先离开。 没成想许良奕看看许亦洲和程修询,半天憋了一句:“婚期定了吗?” 即便一头雾水,程修询还是回复:“十二月底。” 第75章 许亦洲总觉得自己还深陷在一场梦境中,经历一段曲折的过程,结局却歪歪扭扭地停在美好的一端。 许良奕没有死,许良甫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有了爱他的人,对方的家人也由衷地关心爱护他。 许良奕从医院醒来以后,身体仍然需要最好最完备的养护,程修询调来最好的仪器和医生,做好最充足的准备,就盼着他身体康复。 距离许良奕初醒半个月,许亦洲也恍惚了半个月,不只因为现状和他一直以来的想象具有巨大差异,也有以为的真相被全部推翻的不可置信的原因。 程修询看在眼里,心疼得不行,每天除了工作和在医院的时间,恨不得时时刻刻和许亦洲黏在一块。 但许亦洲出院以后就回云霄上班了,两人只剩下下班时间能待在一块,程修询左右权衡,最后非常不理智地决定每天提早下班,让许老师感受一下自己无处安放的热情。 随着枝头的叶子越来越稀少,天气渐渐冷起来,平城四季分明,十一月底的时候就已经不太能在树上看到叶子了。 平城的冬天干燥而冷,前段日子许亦洲睡一半觉被渴醒,特意网购了一台加湿器,过两天快递一到,家门口都被堵严实了。 两人从工作室回来,脱了外套蹲在门口拆快递,一拆就是半个小时。 “这个是什么?帮我找把小刀,胶带缠得太严实了。”许亦洲对着半天只撕开一个口子的纸箱,放弃偷懒不去拿工具的心思。 程修询笑一声起身,找了把美工刀和剪刀,蹲下看了眼快递面单,“是订购的礼品盒,怎么寄家里来了。”他掏出手机找出一串号码,“我打个电话问问。” 许亦洲点头,拿美工刀拆其他快递。 背景的交谈声没有持续多久,程修询应两声之后挂断电话,拿剪刀把箱子上剩余的胶带划开了。 “不是他们寄错了吗?”许亦洲问。 程修询打开箱子,从中取出很多种花样的未组装的彩绘盒,“没寄错,给我们看效果的。” 他一样样摊开,拿给许亦洲看,“有喜欢的吗?喜欢哪一款婚礼就用哪一款。” 许亦洲一眼看出这些彩绘的特别,“是厂商的设计稿?” 程修询弯唇,捞了他一把,“不是,都是我找人设计的。” 许亦洲一个趔趄差点躺地上去,又被人捞了起来,心里有答案呼之欲出,“是……” 程修询亲了亲他,空出的一只手分别指着每一个样式的彩盒,“这个是曲萧落设计的,这个是秋有时设计的,这个是叶霖……” 许亦洲连忙打住,“等等,你让他们每个人都参与了?” 程修询点头,“是啊。” 他顿时更头疼了,“那我单用谁的都不好啊,都很好看,你说,选谁不得罪人?” 程修询大手一挥,“那就都用上。” “?”许亦洲顿时无话可说。 “这是什么?”程修询看着门边那个大家伙问道。 许亦洲估摸着个头,想了想,“加湿器。” “怎么突然买这个?” “入冬太干了,你上个星期不是还流鼻血了?” “……”程修询强颜欢笑,“宝贝,那不是干的。” 许亦洲抬眸看他,“那是什么?” 程修询咳嗽两声,脑子里不知道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许亦洲再迟钝都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了,颇为难堪地抬脚踹了程修询一脚。 程修询吃痛却没跑,反而凑上前来。 “开荤以后就收不住,昏头了,你得好好管管我。”他笑着说。 “我管不住。”许亦洲撇开脸不去看他,“那种时候我说什么你都不听,怎么管?” 程修询对过完发生的事一概不认,“怎么会,我很听话的。” 许亦洲气极:“听不听话你自己知道。”说完到门边搬起加湿器起身走了,“都是婚礼上要用的,剩下的你自己拆吧。” 第144章 程修询乐呵得没个正型,装模作样跟许亦洲敬了个礼,“遵命。” 婚期定在十二月二十六号,圣诞节第二天。 程牧信教,圣诞那天到教堂参加传教会,几个一块听了几十年福音的老弟兄听说程老爷子孙儿要办婚礼,纷纷表示第二天也要携礼上门凑个热闹。 程牧乐意极了,为此连夜让人多加了百来个座,不止这些个老弟兄,周边邻居或是慕名而来的都欢迎。 程家家大业大,婚礼受邀来宾广罗多众,场地设置在程家老宅,还是程牧亲自钦定的。 说是老宅整天空荡荡的,放着不用白瞎了。 另一边,许亦洲和程修询所在的住宅中,夜里灯就没歇过,许亦洲理好第二天的流程做好大概准备已经凌晨一点钟,他困得就地在客厅睡下,流程册还摊开着捧在怀里。 程修询一进家门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许亦洲身上的睡衣是丝绸的,屋里开着暖气,大概觉得热,领口被微微扯开了些,后腰的一段布料蹭在沙发的抱枕上,露出一小节白皙而纤细的腰身,面朝沙发背,正好对着入门的位置,细看还能看见两个小小的腰窝——太瘦了。 这个把月来,成天山珍海味滋补药膳吃个没停,许亦洲还是不长肉。 他自己忙完工作和婚礼布置回来倒是毫无困意,脑海被即将和心上人正式成婚的喜悦充满,亢奋得不行。但看见许亦洲窝在沙发上睡着的样子,他就突然静下来了,心又软成一片。 三点的时候就会有造型师上门,这会已经一点过半了,许亦洲没有多长时间可以休息。 程修询放轻动作,尽量不吵醒睡梦中的人,上楼洗了个澡下来,到厨房开火做两份宵夜。 打扫完残局,程修询解开围裙挂好,抹一把脖子上溢出的汗,干脆脱掉上衣,换了一件薄衫。 客厅里,许亦洲还睡着。 程修询坐到沙发尾,慢慢把许亦洲的脚抬起来放在大腿上,盯着许亦洲安静的睡颜看了许久,越来越心猿意马。 没忍住低头狠狠啄了两口,力道一个没收住,沙发往里陷了两陷。 许亦洲悠悠转醒,以为程修询又要做什么流氓事,不轻不重的巴掌落在身上人的后脑勺上。 力道不重不可能痛,但自从两人和解,什么话都说清以后,程修询发现许亦洲对自己的容忍度奇高无比,他摸清这点以后,逐渐得寸进尺。 反正许亦洲大多时候都会同意。 就算抗议也跟挠痒似的,不仅不让人害怕,还别有一番撩拨风味。 “醒醒,起来吃点东西,化妆师马上就来了。”程修询把许亦洲捞起来,“不然明天忙活到能坐下吃饭的时候,你该胃疼了。” 许亦洲刚醒整个人稀里糊涂的,没什么精神。 “嗯。”略微拖长的尾音闷闷的,“吃的什么?” “昨天爷爷的老交情送来一条鹿腿,爷爷叫我带回来,在老宅我就放下去炖了,回来稍微加工了一下,汤底加粉,挺鲜的。” “辛苦了,忙到这么晚回家还要解决我的宵夜。”许亦洲半开玩笑似的说,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帮忙分担一点家务,于是接着开口:“等会我洗碗。” 程修询没想到他这个时候还想着平等分摊,忙地摆手,“不用……” “用。”许亦洲从他身上下来,趿着拖鞋去厨房,“怕你老了后悔,说我压榨你一辈子。” 程修询哭笑不得,连忙跟上,“我恨不得呢。” 三点出头五分钟,门铃声响起,许亦洲洗完碗上楼洗澡,门是程修询开的。 造型师团队一共七号人,每个人都提着一只箱子,为首的造型师姓李,叫李游,业内著名的顶级造型大咖,负责过不少顶流明星的妆造。 “程先生,幸会。”李游和程修询握过手,扫过空荡的一楼,问道:“许先生不在吗?” 握完手程修询拉开距离,“他在楼上洗澡,衣帽间在这边,跟我来。” 十分钟后,许亦洲从楼上下来,身上穿着一件秋季的系带浴袍,刚洗完头还没来得及吹,发梢都在往下滴水。 程修询换衣服换到一半听见动静,从衣帽间里探出头,“老婆。” 程修询很少这么叫许亦洲,许亦洲不知所以,往声音来处看去。 “这边。” 偌大的一片人工湖泊在无人机的拍摄下,犹如一面不规则的银镜,大片绿色草坪上点缀零星的白色粉色气球,红毯从大门一直延续到场地中央,每隔几步就有一个音响,播放柔和悦耳的音乐。 牧师端正地站在台上,目光所及的尽头,今天的两位主角正携手缓缓走来,不知在哪段关卡受了阻,略矮些的那位头上粘上好几片花瓣,另一个人抬手帮他取下,前者微微低下头,面色微红。 初冬的季节,许亦洲却觉得整个人宛若置身火海,要烧着了。 牧师面带笑意主持流程,中途有个非常肉麻的亲朋视频播放环节,许亦洲和程修询的朋友和亲人每人都拍了一段视频,再剪辑到一起,各种祝福的话语听得人眼热。 就连许良奕都出面了。 这也是到场众人最为吃惊的一幕,已经死了这么多年的人居然在儿子的婚礼上复生了?简直了,神迹! 但坐在台前的人反应就比较平淡了——当然不是这个消息不够劲爆,而是视频里的人这会就坐在第一排,他们从亲眼见到的第一秒就在震惊,现在已经麻木了。 第145章 很快来到新人分别宣誓的环节。 “我在此郑重发誓:接受许亦洲成为我的伴侣,从今日起,无论贫穷与富有,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你,珍视你,直至死亡。” “我在此郑重发誓:接受程修询成为我的伴侣,从今日起,无论贫穷与富有,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你,珍视你,直至死亡。” 牧师退后半步,声音在扩音器的作用下四处飘荡,“接下来,请二位交换戒指。” 音乐再次响起,许良奕从座位上起身,缓缓走上平台。 他身体亏损太重,走路明显不稳,几米的距离却走出了五十米的感觉。 在许亦洲和程修询面前站定,他甚至有些喘。 强撑着打开戒指盒,将戒指分别放到两个人手里,他用只有这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要幸福。” “新婚快乐。” 他的温柔笑意说不出的虚弱,仿佛风一吹他整个人就能消散掉,许亦洲眼眶蓦地就红了,大喜大悲下,他都不确定自己脸上的表情是不是特别难看。 许良奕察觉到他的心情波动,冲许亦洲摊开臂弯。 许亦洲微微错愕,同时也意识到,面前的人、他的父亲早就不再是记忆中儒雅强大的模样,他的臂弯瘦弱了很多,不能再像年少时一样轻而易举地托起他了。 他上前一步,抱住许良奕。 许良奕轻柔地拍拍许亦洲的后背,低笑:“结婚的好日子,这么多人看着呢,不要哭。坏人已经被抓了,我们都好好的,之后的每一天都会越来越好,没什么好哭的。” 许亦洲扯扯嘴角,低低嗯一声,许良奕这才放开他。 许良奕没有马上坐回自己的位置,他转而面向程修询。 “小询,好好照顾洲洲,叔叔把他托付给你了。”他微微低下头,好像真的在认认真真地向程修询提出请求。 程修询吓了一跳,“许叔叔,不用这么郑重,您就算没说我也会好好对他,我很爱他,绝对会好好照顾他的。” 许良奕放了心,点点头走下台,许亦洲只看了一眼他康健不再的背影,便不忍心再看第二次。 程修询握紧他的手,低声安慰:“许亦洲,未来会一天天变好的,从今天开始,你会越来越幸福。” “嗯。” “手,给我。”程修询伸出手对着许亦洲,“给你戴戒指。” 许亦洲把手放进他手里,无名指套进一个冰凉的指环,程修询弯下腰,在他指节上落下一吻,微热的触感柔软无比,牵动许亦洲不断泛滥的情绪。 他将面前的锦盒打开,取出戒指,也给程修询带上,而后在不断嗡响的无人机声中,搂过程修询的脖子。 “我要亲你了。”许亦洲提示道。 程修询猝不及防,“啊?” 许亦洲前一秒还伤感难过,以至于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抢占了先机。 伴随着一声“礼成”,周围的烟花同时燃放,尖锐破风声后闪至高空,再在高空中绽放开来。 与此同时,周围响起连片的掌声和吆喝声,共同祝福这对苦尽甘来的新人。 一对新人任务繁重,不仅要应付宾客,还要把复杂的婚礼流程从头到尾走个遍。 本来还说自己精神百倍的程修询到下午也快撑不住了,上下眼皮一个劲地打架,就更不用说许亦洲了,敬酒前在休息室里差点靠椅子上睡着。 后边曲萧落和秋有时一块来过一次,彼时许亦洲刚被叫醒,整个表情可以用生无可恋来形容。 曲萧落站着说话不腰疼:“哎哟,一辈子就一次的事,打起精神,喏,给你俩点的咖啡。” 许亦洲懒得理他,接过咖啡插管喝了两口,又拿另一杯插了管,递给程修询。 “轮到你的时候,我也要数落数落你。”程修询笑着说。 “用不着!我结婚那天绝对打十二万分精神,你俩绝对没有数落我的机会。”他不服气,说完对着秋有时求认可,“你说是不是宝宝?” 秋有时脸皮薄,闹了个大红脸,躲开没说话。 许亦洲笑了,“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不要脸的脾气。” 程修询走过来,靠着许亦洲坐着的椅子边,低头看眼时间,“要出去了。” 许亦洲叹口气,“好。” 婚礼到下午三点才结束,一整天连轴转的两人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时间,却被告知晚上还有个家宴要参与。 说是家宴,也只不过是程牧、程竟思、程竟思父母,许良奕几个长辈在,程竟思一家在国外,受各种因素影响,下午四点半才落地平城。 因为程修询在国外待过几年的原因,和程竟思一家人一向关系不错,这次没赶上婚礼已经够遗憾,怎么说都要把这顿喜宴吃到。 于是临时又多了一项行程。 一直到晚上九点,许亦洲和程修询才满身疲惫地回到家,草率地洗了个澡,沾枕头就睡过去了。 多余的动作一个没做,多余的话一句没说。 这也是两个大忙人多年以来第一次在十点前入睡,睡眠质量更是出奇地好,十点多的时候外边闹哄一片,硬是多放了二十来响礼炮,两人都没有转醒的意思。 同性成婚没有回门的传统,许亦洲也没门可回,只要次日回家和许良奕吃顿晚饭就行。 第146章 于是两人这一觉硬是睡到第二天大中午,程牧知道他俩前一天累坏了,也没打算叫他们起来,大清早就乐颠颠地带着自己的鱼竿水桶到湖边钓鱼去了。 据说连手机都忘了带上。 许亦洲比程修询早五分钟醒,刚打算从床上起来,就被程修询察觉了。 “睡够了?”程修询迷糊道。 “嗯,睡多了头疼。”许亦洲坐起来,眼皮还是重的。 “行,那我也起床。” 这星期不用工作的事,还是程牧下死令的。孙子孙媳都是工作狂,本来只定了三天假期,他觉得太过分,硬生生给延长到一周。 许亦洲和程修询只得照做。 睡醒没什么事做是人最闲散的时候,动作比起平常放慢许多倍,两人并肩站在镜子前,慢悠悠地刷牙漱口。 老宅建造时所有材料都是用的最好的,隔音自然也好得没话说,因此门板被人敲得邦邦响,卫生间里的人压根没听见,水声完美地掩盖传进屋内本就不大的动静。 直到关闭水阀,许亦洲才听见一点异样。 “什么声音?” 程修询边扯一条洗脸巾擦脸边和他一起往外走,“好像有人敲门。” 打开房门,只见杨必忠满脸通红地站在门后,眼底满是血丝,脸上糊了一脸的水,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杨叔,怎么……”许亦洲从程修询身后探出头,看见杨必忠这幅狼狈样子,心底一阵阵心悸。 杨必忠哽咽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咬着牙说:“奕哥他……自杀了。” 这一刻,许亦洲眼前炸开血花,让他意识断线,抽去他全身的力气,他两腿一软差点跪坐到地上,程修询第一时间伸手拉住他,才让他稳住身形。 “怎么会!怎么会啊!”杨必忠悲痛欲绝。 许亦洲怔怔盯着他不断蠕动的唇,却完全分不清杨必忠在说什么。 “自,杀,自杀。”他无意义地重复着。 程修询脑海中也似响雷,但好歹还保持冷静,他问杨必忠:“杨叔,到底怎么回事?” 杨必忠喘了两口气,尽量让自己混乱的脑子能表达出完整的事情过程。 “十点钟,我去他家里看他,没人给我开门,奕哥的电话也打不通,我怕他出事找备用钥匙开了门,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杨必忠说到这再次哽了哽,“就只有这份信。” 许亦洲回过神,取过他手里的信封,展开看。 没有标头,开头就是正题。 我不知道发现这封信的人会是谁,可能是小洲,也可能是杨必忠,或者季川,但没关系,你们谁看见都一样。当你们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人世了,不要为此伤心难过,我自由了。 过去的这么多年,我看不透人心,辨不明好坏,没能救回爱妻,识人不清害亲父意外逝世,以为许良甫只是嫉妒父亲更偏爱我,没有坏心眼,便纵容他走向歪路,一环扣一环,因果循环,最后都让身边的人替我承受后果,早就没有继续活着的脸面了。 从出生起,我被冠上长子的名号,从来没有做过父亲允许以外的事,限制在一个划定的圈里,从来没有随心所欲过。 只有这一次,我想决定自己的去处。 小洲,你要好好的,爸爸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我们希望你幸福,希望你开心,也希望你自由。 不要为爸爸难过。 爸爸自由了。 许亦洲泣不成声,程修询看着他剧颤的肩,心里同样五味杂陈。 走廊半开的窗户飞进一只纯白色的蝴蝶,他们面前的门板上,红色喜字粘着闪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或许是那亮光吸引蝴蝶,白蝶扑朔着飞到许亦洲肩上,一对翅膀轻轻拍了拍,像是安慰。 许亦洲抬起头的一刹那,它再次飞起,落在喜字上,待许亦洲看清后,又从喜字上离开,落在许亦洲指尖,翅膀扑朔两下后停稳,不动了。 许亦洲盯着它,轻声问道:“自由吗?” “还是不能释怀?”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撒花!!! 爸爸活在世上是不幸福的,所以最后的选择是离开 正文就到此为止了 番外随缘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