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温柔地杀死‘我’》 第1章 [gl百合] 《请温柔地杀死‘我’》作者:senpai【完结+番外】 文案: 公元2050年,人类的未来濒临末日,太阳活动变弱、强震频发、地球进入小冰期……地球已然变得不适宜人类居住。 世界各国逐渐意识到只有全人类团结起来,万众一心才能应对未来的灾难。联合国正式成为名符其实的地球决策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也便油然而生,人类迎来了最美丽也最幸福的星际文明时代——人类的征途在于星辰大海,所有人都万众一心,和平友爱。 转眼间,时间来到了公元2258年,有那么一群未成年人,以他们生命的代价,对这样的世界展开了反抗。 十年后,再度回到地球的那其·安,尚未想到危及这个世界的阴谋,才刚刚开始。 内容标签: 强强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励志 he 主角:安那其,望舒 ┃ 配角: ┃ 其它:略 一句话简介:因为非常喜欢,所以想要独享 立意:我觉得这种想法还算有趣,也希望你对它感兴趣。 第1章 在落笔写下这篇故事之前,我犹豫了很久。 “如果你真的有打算写点什么东西的话,我比较推荐你用第三人称。” 不止一个所谓‘前辈’在听闻我打算写点什么的时候,如此告诫我道。 为什么呢? 因为第一人称看的人少。 而且第一人称对于我这个新手来说,也太难了。 不过嘛,虽然我挺喜欢自己名字的,但是不管是以何种方式被提到,感觉就很讨厌。 感觉就很讨厌,我一点儿也不懂自己的这种心情。 老实说,我不懂的心情有很多。 例如通过外科手术对人体加装基础的神经植入体,为什么会让那么多人感到难以接受呢? 像是28x35这样的简单式子,还是肉人的我就还需要将其偶数分解成14x2x35,然后将35两倍成70,变成14x70这样的形式才能口算出来。 而先进的神经植入体连接着量子计算集群,10的30次方结果张口便答就算了,还能让人同时思考别的事情,可谓是效用多多。 火器出现后,弓箭就应该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啊! 可惜的是,这种外科手术要在我成人之时才能进行。 这又是为什么呢? 原因是小孩的身体每时每刻都在成长,而神经植入体却不具备这种成长性。 因此,我想要快点长大。 “最近官方新闻上的字体都需要解码才能阅读,这变相地就是在说我成年时要是不进行手术、不使用专门的的解码设备,差不多就等于是文盲。” 如此说话的是望舒,望是姓,舒是名,按照现如今名前姓后的传统来说,我应该叫她舒望才对。 但我喜欢称呼她为望舒。 按照我们东亚人的习惯,姓前名后的称呼才是正常的。 大家都在谈论时下最火的一个rap歌手时,她转过身,靠向我的桌子:“这个世界看样子给了我很多选择,实际上我根本毫无选择。我讨厌这样。” 坦白说,我和望舒都是很奇怪的孩子。 一样事物喜欢的人越多,我就越讨厌。 就是本来很喜欢的东西,因为喜欢的人变多了,也会变得不那么喜欢,乃至于厌恶。 事物本身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我。 我就是不喜欢大家都喜欢的东西。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这样的想法是当今社会的主流思潮,所以就连这样的我也被社会无条件地包容着,但就是因为这样,我厌屋及乌的行为也波及到了自己身上。 喜欢我? 鬼才信呢! 我可不觉得我有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 这个世界喜欢我,只是因为需要我;当这个世界不需要我的时候,它就会抛弃我。 我才不要成为组成这种世界的一份子。 保持自身的独一无二才是最重要的。 “我了解,那其……” 望舒眼中闪烁着光辉,如此说道。 望舒是班上成绩最好的问题学生,除了我以外,她不会跟别人多说半句话。 望舒到底是欣赏我的哪一点,我到现在都不明白。 我的成绩并不算突出,至于长相,有了基因剪裁的技术在,小孩的长相基本上都取决于爸妈的审美,我算不上亮眼的那个类型,甚至可以说是普通。 不过,我从来没有问过望舒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 我对别人是在哪里出生,以前在哪个学校读书,爸妈具体是做什么的……这样的事情向来都不感兴趣。 要说我为什么不感兴趣。 我也不知道。 “以前好像有人说这是‘爹味’。指的是一群永远只从自己角度出发,永远不考虑当事人想法,也不尊重当事人人格的人。他们的口头禅是,‘你这样想是不对的’、‘你这么做是错误的’、‘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听说那时候发表在公共媒体上的文章都是这样的垃圾。” “我觉得现在也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我呵呵轻笑,如此说道。 因为学校里这样的人就够多了,我说的话,那些人不会、不想、也根本理解不了。 第2章 我就是搞不懂一场友谊赛要是赢不了,参加的人就该自杀谢罪,又或者说一门课没有及格,我就没有未来,就该死了这样的逻辑。 嘴巴上说喜欢我,但是话里话外都是暗示自己爸妈如何如何了不起,他们大概不知道我最讨厌这样的货色了。 这样想为什么是不对的? 这么做为什么是错误的? 我为什么不能做这种事? 耳边越是充斥着这样‘爹味’的话语,内心与行为就越是想要反其道而行之。 有时候真的非常想要把未来完全抛在一边,把这安静祥和的世界打的稀巴烂才算是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 反正我只是天真单纯,极易受他人煽动,没有主见和一丁点头脑可言,对真相无知到可悲的小屁孩而已。 谁都这么说,特别是我爸。 “学校里都是一些自甘堕落、不守伦理道德、一无是处的大人。他们为什么会有自信把我们培育成出类拔萃、善于思考的年轻人?真是奇怪。” 诚如望舒所言。 我在学校里根本没见识过一个有着某种像是坚定信念这样东西的大人。 就拿学校的校长潘森先生来说吧,他简直是我这辈子所见过最虚伪的家伙。 每逢星期天,他都会四处去和每一个开悬浮车来看孩子的家长握手,摆出一副特别彬彬有礼、魅力无穷的样子,但对几位打扮看起来不那么好,表情有些胆怯的家长就只是随便招呼一声,手也不握。 区别对待的程度之大让我恶心的简直想吐。 要是这是发生在物质生活水平跟不上社会平均水平增长的年代还情有可原,但是在人类走出地球,开拓月球,修建了火星基地……物质生活水平已经做到了按需供给的星际大航海时代,这样的事情还是屡有发生,并且屡禁不止。 就不是简单一句【车子谁都买得起,但是停车位是有限的】这样的话能够说得清的。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需要什么又或者说是不需要什么,从来都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就算我说【只有站在高于他人的立场上时低头才有效果】,某些大人应该还是会我行我素,寄希望于那些不可能存在的同情与怜悯,不会理我。 对了,作为已婚人士,潘森先生他还和教务主任门罗女士有一腿。 “完美的金属胜过羸弱的肉/体,为了能让我们在未来的战争中幸存。一切都早已安排好了。” 这是望舒的口头禅。 望舒什么都知道。 例如【给干重体力活的工人设计相应的强化脊椎和关节】、【摸索不同污染环境下嫁接的空气过滤器的呼吸系统标准】以及【如何制造出就算泡在恶臭机油里也不会变色变味的仿真皮肤】。 除此之外,望舒还很喜欢告诉我定向编辑基因系统是多么伟大的发明。 谁都知道dna是我们人类的遗传物质,基因分布在我们的遗传物质上,它与环境等因素共同决定了我们的身高、体重、肤色等容貌特征以及身体形态发育、生理生化水平、身体素质与运动能力等体质特征。 进行神经植入体装配手术前,我们也要使用这种系统,使得使用的仿生材料与我们的dna相匹配,避免出现排异的情况。 “定向编辑基因系统的功用不止如此。”望舒曾这样说过。 “通过基因测序绘制出基因图谱,对一个人身体或者性格上的了解几乎就是了如指掌。”望舒说,“请思考一下蜜蜂。为了保护蜂窝,蜜蜂会将毒刺刺到入侵者身上,但刺完它就死了。为了保护蜂群而放弃自己的生命,这是蜜蜂出于基因的驱使才采取的本能行动。如果这种行为通过定向编辑基因系统写入我们的dna,成为我们生物脑中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你觉得会如何?” “你是想说,我们之所以无条件地愿意为人类这个种族的延续献出生命是因为我们已经被灌输这样的基因,是吗?换句话说,在未来,我们也可能沦为某些人个人意志体现的工具。只要我们的基因经过相应的改造。” “或许。”望舒耸了耸肩说,“人类通常认为自己被基因所支配,但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我们纵使受到成长环境、基因等因素的影响,仍然可以选择要做什么、不做什么。” “你说的好像我们人类真的拥有自我意识一样。” 我不由得笑起来。 心电,肌电、脑电……说白了,人的身体是由电力驱动的。 现代科学家对于意识的理解就是【湿机器】,换言之,意识就是大脑神经元电信号所组成的ai。 假如我们能够还原每一根神经的具体细节,意识的诞生就根本毫无神圣可言。 “所以说,一个人完全义体化和一个机器人拥有了自我意识,究竟谁才能被称得上是生命体呢?又或者说,一个人怎样才能算是活着?” “我不知道。”我回答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又或者说我觉得这些没有什么好想的……也有可能,我是说,我根本不知道干嘛要想这个。 我感觉一旦深入想下去,我就会想要从这个世界消失的。 -------------------- 第2章 望舒除了和我聊天,闲余时间,她大多数都在学校广场的长椅上静静看她的书。 第3章 这个时代看书的人很少,看纸质书的就更是凤毛麟角。 我们的教科书也只是一种有着人造皮套的便携式网络接入仓,里面没有任何纸张。我曾问她为什么要看这种纸质书,明明利用网络下载想要的电子档,就根本不必带着这种笨重的东西四处走。 “如果一个人想要保持孤独这种状态,最好就是拥有某种只需要自己一人就能发展的爱好。”望舒回答我说,“例如说音乐、电影、绘画、钓鱼。不过对于我来说,还是书最好。” “那么,为什么想要看纸质书呢?” “实体的信息储存永远都要比虚拟的信息储存安全的多。” 望舒头也不抬地对我说。 这个我倒是清楚,网络上的东西很容易被屏蔽删除,如果是因为涉及某些敏感话题遭遇全网封杀的话,就是本地文件也难以得到幸免。 书籍这种东西,在不同年份出版的内容都会有所不同,想要保存它的原文档,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第一时间下载下来,然后转移到单独不联网的储存器当中。 不过既然能够出版,一般情况下就已经经过了几番审查和阉割,确保适宜国民的阅读。 我觉得那没什么意思,望舒也不会看那些所谓反映国民精神的当代文学。 谁知道里面有几本是人写的,不是ai写的。 在被禁止参赛前,ai已经得过好几届的诺贝尔文学奖了。 “另外,也是为了表示尊重。”望舒又说。 “尊重?” “对,尊重。对于那种我真正喜欢到骨子里的书,我真心希望它的作者能是我的好朋友,这样我就能随时随地,不管怎样,只要我想,就能给他们打个电话。他们的书感觉不以实体的形式进行阅读就是很不尊重人的行为。” 我很理解她的这种想法。 望舒看的书很多,也很杂。 她看短篇,也看长篇,看剧本,也看小说。 经常是上一本看的还是四百年前的古典名著,下一本立马就成了现代有关跨星系作战的书。 她曾经送了我一本书做生日礼物,书不长也不短,大概十几万字,说的是一个青春期少年如何从嗜酒如命的继父手中保护自己母亲与妹妹的故事。 杀掉继父的计划很完美,只是少年却将自己的一言一行全以录音的方式记录了下来。后来少年被抓,他从母亲那里知晓继父之所以酗酒是因为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命不久矣。 这一本我喜欢的要命。 虽然是两百多年前的书,在癌症与遗传病都因为基因医学事实得到消灭的现在,我并不能体会一个人若是得了癌症的那种绝望感,但我还是觉得自己从中得到了某种共鸣: 每个人都不想被他人看到自身的软弱! 所有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开口讲述自己对于情感的期待!! 大家总是默认那种期待不仅不会得到回应,还会遭到嘲笑!!! 少年弑父的原因和当今社会主要宣传的那种犯罪原因高度重合: 作案者们无法发泄自己对于不讲理的社会的愤慨,便以一种‘替天行道’的‘正义’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原以为死者是抢夺了朋友救生衣而致使朋友溺死的罪魁祸首,结果发现朋友早已溺死;误会以为恋人遭受同事嘲笑才会自杀而死,杀完人后才发现恋人的同事其实并不讨厌自己的恋人…… 这类事件的潜台词仿佛就是在说:人脑所能想象的世界存在上限,狭隘的愤怒终究只能导致后悔?!我们能够想到的事情,那些大人物们早就能想到。与其自己胡思乱想去付诸行动,不如将思考这一类的麻烦事情全部交给他们。 ……不用思考,某种意义上不就意味着无忧无虑吗? 社会解决这类案件的方法就是不停地加装监控摄像头,力图将每个人两点一线的路途都完完全全地记录在录像的每一帧里。 如果能够不顾伦理道德在颅内安放监控摄像头,那无疑是最好的,或许现在还做不到,但我觉得技术既然能够得到实现,那批人无论如何都会将其实现。 毕竟,为了群体的安全,只是牺牲一点点个人的隐私,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至于误会是如何产生的,为什么误会型犯罪与日俱增,解决问题的方式怎么从未想过沟通…… 他们从来都是视而不见,他们总是视而不见。 又或许,正是为了能够尽快在我们颅内加装监控摄像头,那些人才会特别挑出这类犯罪事件大书特书又视而不见。 望舒的零花钱大多都花在了这些纸质书上,自然而然地,就像一块吸水的海绵,她从书中获得了绵绵不断的新知识。 她似乎每天都在学习如何将自己打磨成一柄能够割断命运咽喉的利器。 “我觉得我很敏锐。” 望舒常常这么说。 对什么很敏锐。这个问题不用她说我也知道。 作为一个社会的异类,她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这件事很敏锐。 就像是两百年前曾作为缉毒犬的史宾格,这个表面光鲜、欣欣向荣的世界在她的嗅觉当中,无一不是问题。 “其实只要少数人有这个心,瞬间就能让这个横跨数个星系的帝国土崩瓦解。只是有没有决心做的问题。” 确实如此,利用家用的定向基因编辑系统,就是我和望舒这样的学生,也可以将能够感染人体细胞的病毒作为某些能够破坏我们dna结构的基因载体。 第4章 以我们自身为例,就算一开始只感染了一百个人,这一百个人可以继续生产病毒,接着就能感染一万人,然后这一万人就可以感染一亿人……但这样做的话,以现代的眼光来看,就是本末倒置,只会让人类完全抛弃肉/体,拥抱完全义体化的未来。 很多科学家和政客都在期待这样的未来,他们可能巴不得早点来一场这样的‘大感染’,完成人类文明零件层面的替换升级。 虽说义体人遭受的病毒攻击可能会更加频繁就是了。 “虽然是决心,但这绝对是非同小可的决心吧?”我笑着回答,“你不怕牵连你的爸爸妈妈吗?” “牵连?”望舒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这是我做的事情,和他们又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大家不会这么认为啊,再说,你还是未成年人吧?” “如果真的在意大家的看法,我可不会只有你一个朋友。” 说到这里,望舒突然快步走到我的面前,握住我的手腕,把我一下子从位子上拉了起来,我趔趄的一下子差点栽到她怀里。 学习成绩怎么样,交友关系怎么样,他人的评价怎么样……望舒总是这样,毫不在乎。 “当我们成年时,我们就会不经同意像一条死鱼那样被用手术刀切开身体,被放进那些微型的小玩意儿。” 望舒手上用力,似乎要把我的手腕捏碎,把她的情绪通过我的身体传递给我。 “那将是我们成为机器人的第一步。将人类的肉/体逐步替换成金属。藉由这种方式,我们的身体状态会转化成机械。舍弃了身为人类的自尊,不管是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下工作也不会给身体带来负担。如果说我们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就更不要想那些人把我们当人了。” “别、别这样,望舒。” 我感觉不适,但望舒还是一如往常那般无视我的反应。 “那其,我以为这种事你会有办法忍受的……” “我是受不了你手上的这种力道。” 然后望舒松开了我的手腕,连带我的手臂将我紧紧抱在了怀里,这种亲密接触,几乎让我窒息。 她一如平时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言语中带着笑意接着往下说:“看着自己的身体就像忒休斯之船那样最后可能只剩下了忒休斯的名号,竟然还能够忍受……我真是不能理解。” “除了成年时的神经植入体装配手术是强制性的以外,之后是否还要进行义体的加装,凭借的都是自愿原则。”稍微能喘上一口气后,我反驳说,“而且这类手术并不会替换掉人的大脑,我认为,义体装配手术和器官移植手术本质上没有太大区别。” 我没说的是,既然义体人比肉人更有效率,成为义体人,也没什么不好。 我们人类的祖先在几百万年前不也还是在树上生活的古猿,在四亿多年前更是才上岸的鱼吗? 自然进化太慢,适当以人工进行干预,这没什么不好。 像我这种基因改造人,和原始人类相比,都可以说只是外表相似的新物种了。不过我知道望舒的重点不在这里,所以我就不打算说这个。 “自愿,开什么玩笑?如果你凭借□□就能竞争得过那些义体人,这的确是自愿,没错,我承认。可如果你不加装义体就完全没办法和那些义体人竞争,你就绝对不会认为这是什么自愿。双方所处的地位根本不平等,自什么愿?义体程度低的人竞争不过义体程度高的人后就会自发地对义体进行加装。除非有谁甘于被淘汰,甘心蹲在家里领失业救济金过一辈子。”望舒的脑袋埋在我的肩膀上,又冷又硬的声音是贴着我的耳朵钻进来的,“我们的身体没有任何损坏,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手术?另外……” “我们有谁真正见过自己的脑子?” 没有人有可能见过自己的脑子。 如果望舒愿意,我倒是想要在她做手术的时候旁观,看着医生打开她的脑袋,帮她看着她的脑子,术后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她的脑子的还是原装的。 但她就算想要相信我的话,也是不可能相信的吧? 虽然奉行的是极端平等的政策,但社会的分化永远存在,于是整个世界还是不得不成为一场不杀掉别人,自己就会被杀的生存游戏。 说我们过于自信或者自负也好,对于我和望舒这样善于思考的聪明人来说,对他人胆敢抱以任何信任,都是不折不扣的大傻瓜行为。 而且这也并非完全是信任的问题。 主要是我们没有任何自由选择的余地。 我勉强回抱过去。 望舒的胸部和臀部已经发育的很大了,我知道当这种身体的发育停止时,就该是我们进行手术、与自然诀别的那一天。 我明白望舒绝对不会束手待毙,而届时,我也绝对不会视而不见。 -------------------- 第3章 当初望舒是在学校广场里发现我的。 自我出生伊始,地球表面就已被城市区划填满,太阳一直固定在天上,城市一直充满着光,不会有谁注意到自然光是从何时消失的,黑暗在好几代人以前就与地球绝缘。 大家对于这样的生活都很习惯了,习惯到,谁都觉得地球永无落日。 在全息投影的穹顶之下,学校广场的道路边缘部分偶尔会因为周遭建筑物的投影变得有些昏暗。 第5章 那天是星期六,我记得是学校每学期进行义卖活动的日子。 上交的物品必须至少七成新,内容必须健康向上,且物品价格必须低于市场价格。 因为是对于星际难民的爱心活动,为了能够筹到更多的捐款,所以希望更多人踊跃参与。 官方的说辞总是这样,但最后钱具体会到谁手上,也总是一笔糊涂账。 我上交的军舰模型卖出了很好的价钱,比我买的还要贵,足足两千块,对于未成年人来说,这可是一笔巨款。 那天摊位周边一片大呼小叫,喧声震天,真的非常吵闹,我花二十块钱买了一顶红色的猎鹿帽就撤了。 我戴这种帽子,会反着戴——它前后都有帽檐,一般不会有人看出什么不对。 如果你看过《麦田里的守望者》,那你会明白我为什么会喜欢这么戴。 这种一种象征——无因反叛的象征。 道路一旁的长椅上坐着一名和我同龄、正在看书的少女。 一头及腰的长发乌黑亮丽,黑白分明的眼眸泛着纯粹的光,挺直脊背的样子虽然很惹人怜爱,但凭空还是会给人一种‘冷冽’的感觉,只是静坐一方便是万般风景…… 这就是望舒。 因为是同班同学,所以我认识她,不过,从某个角度来说,班上没人不认识她。 一个奇怪的人。 每个人都这么看望舒。 班上不分男女,成绩最好的就是望舒了。 虽然总是有不少小团体主动向望舒伸出橄榄枝,想要和她做朋友,但是望舒从来都不和任何人走在一起,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 有些人甚至因此误会望舒很可怜。 老师们也好,同学们也好,总是会因此说一些‘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好像不大懂得和人相处’、‘是不是生活上遇到了一些困难’、‘大家都很关心你’这样的话。 总是被这样的话作为对象,让人觉得不可怜也很难。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因为我们一直都被教育说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个人要以积极的态度、主动的精神,融入集体,适应社会。 要知道团体内的求同存异是不可避免的,而最终,同性一定会比个性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老师们常说,只有全身心为他人着想的人,才能算是真正的大人。 要懂得爱。 自己肆意妄为舒服了,可是不知道别人有多么为此提心吊胆、胆战心惊。 这是不够成熟,幼稚的表现。 就算心里不是那么想的,但是表面功夫一定要做好。 我的历史老师常为没能给我及格感到难受,我看得出他是真心的,至少我想要他是真心的。 为此我总要跟他扯一些老生常谈的套话,说自己是个真正的笨蛋,我没有及格不是他的错,他教的已经很好了,大多数人都不理解当老师的苦衷,如此等等,来让他内心好受一些。 得到了他人的善意就应该抱以同样乃至更进一步的温柔。 不然就总会被认为是不识礼数,不知好歹。 望舒憎恨这样的世界。 她常说,她不需要这种善意,这种不请自来的善意只会折磨真正具有良心的人。 至少应该想办法去改变这个世界。 这在一段时间内几乎成了望舒的口头禅。 她对于那些关心她的男孩以及女孩,总是非常客气地加以拒绝,但有时候还是会碰到究极难缠,以为望舒只是嘴巴上倔强,实际上是因为太过于喜欢大家才表现的那么任性和冷淡的人。 总是有这样的人,他们总觉得别人都会和他们想的一样。 对此,望舒只报以一句:“我对普通人不感兴趣。” 这么说,望舒是认为我不是普通人啰? 后来回过神来的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对此感到生气。 不是普通人是不是就意味着,是外星人或者干脆就不是人呢? 不过我对望舒总是生不起什么气,当时的我听到这样的话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 我和望舒不同,虽然也很讨厌不请自来的善意,但是为了高中生活的一帆风顺,还是交了一些朋友,参加了社团活动。 对了,我是学校击剑队的副部长,很厉害吧? 我总会作为领队带着部员去别的星球或者星系参加一些比赛,虽然都是表演性质的,但那也不是谁都可以。 在朋友圈内,我的声誉算是有口皆碑,不管是谁提到我,都会说上一句我的好话,因此我一度觉得自己演戏还是挺有一套的,想要长大后当演员呢。 我喜欢看书,主要还是因为我觉得书籍是演技的基础。 像是我这种体验派,演技提升的最直接办法就是体验生活,但一个人的生命不管再具有怎样的长度,经历的人生终究有限。 人无法理解超出自身认知之外的事物,自然也无法自然演绎超出自身认知之外的角色,多读书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我认为书籍就是别人人生经历的凝练。 我也想过自己如果像望舒那样我行我素会怎么样…… 也许会遭受校园暴力吧! 一定是的,我这么想的同时莫名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因为那样的话,我一定不会是施展暴力的那一方。与此同时我还会心生幻想,希望自己作为遭受校园暴力的那一方,被人拳打脚踢一番。 第6章 这样的话,没准我就能搞明白那些人在校园暴力别人的时候在想什么了。 感觉会很有趣。 这方面来说,我或许比望舒更奇怪。 不过,之前我之所以没有选择和望舒交朋友,倒不是因为望舒身上萦绕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那种气质我还挺喜欢的,而是因为,虽然我第一眼看到望舒的时候就明白望舒绝对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仍然抱有疑问:我是她喜欢的类型吗? 纤秾挺拔的双眉,长而微弯的双眼,囧囧有神的目光透露出聪颖和敏感,个子比同龄人要高出大半个头,脸上已几乎完全脱去了稚气……我对自己的容貌如何并不在意,但是落到这个问题上,就总还是有几分胆怯。 我不是很明白自己的这种心情,但就是没有办法忽视,以及说——跟望舒这样充满未知的人交往起来会很麻烦这一事实。 这是没有必要的麻烦。 尤其还非常有可能热脸贴人家冷屁股!那就更没必要了。 两害取其轻,不论是班上还是其他有碰面的机会,我索性对望舒就是能避就避。 那天回宿舍的路上,我看到了坐在阴影旁的广场长椅上,手里拿着某个东西的望舒。 后来我才知道她手里拿着的是被称作是纸质书的一种相对原始的信息载体。 换言之,那时我只是一名女高中生,和其他女高中生一样,对于过去毋需考试的历史一无所知。 过去历史的许多部分,尤其是图片相关的内容都经过相关的审查,想要一探究竟,没有特别的渠道是不可行的。 我们学习的历史一直都是史学家们公认的定论,从来都不存在定论之外的第二种说法。 ‘以古鉴今’、‘经世致用’、‘把握历史规律,通过历史来预见未来’……史学家们总是把自己的工作说的太过崇高,不管怎么看,我都觉得过于功利。 历史给予今人的一切所谓的‘经验’总是有着多样的局限,有着相似的问题,也仅仅是结果论的相似罢了,现代社会远比古代复杂,历史的经验我真的不觉得能够帮助今人多少,至多是给像历史老师那样的老头子一点自以为看透一切的心理安慰。 但时至今日,我仍然好奇,那种最初想要了解历史真相的动机,究竟是从望舒这样一个进入高中伊始就为了大学申请的绩点忙的不可开交的女高中生的头、胸、腹、屁股还是脚的哪个部位冒出来的。 我很懂得掩盖不合时宜的好奇心,所以当时看见望舒翻页过去的几张有些血腥暴力的插图后,也只是心里想,她的癖好真奇怪,仅此而已。 但望舒却发现了我。 望舒把书塞进背包,大步朝我走过来。 我对望舒突如其来的行动感到吃惊,只能单单望着她。 本来想要尽量减少自身的存在感,快步从她旁边走过的…… 但是望舒一看到我就没有任何距离感地朝我走近,指着旁边摊位待售的一个家务机器人说:“你知道那东西为什么做成六条腿,且除了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的之外的家务什么都做不了吗?” 她突然这么说,我都不能确定是在和我说话,当时就傻了眼。 而她发现我的表情后,迅速接着往下说:“是为了让机械就要有机械的样子。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在太空时代早期曾发生了机械叛乱,国家领土的一半都被机器人接管了,你知道吗?” 我摇头,像个傻瓜那样不知该如何作答。 别说机械叛乱了,就是机器人在我们生活当中起到的作用有多大我也不是很清楚。 在我的认知里,机器人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们自己都能做。 另外,把自己完全改造成铁包肉的义体人,那价钱可比全新型号的家用机器人便宜不知道哪里去了。 -------------------- 第4章 望舒的声音就像优雅的长笛乐音,十分悦耳,虽然极为冰冷且不带有半点情感,但我的双耳依旧为她的声音所俘虏,想要继续听下去。 “一直到二十二世纪中叶,机器人都是我们的主要劳动力。那时候,就是通用的人工智能也具有了自我迭代强化的可能性。” “这样的话,失业的人很多吧?” “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为了尽可能地提高效率节约成本,最先被开除的是从事体力劳动的工作者,然后是负责维护的工程师,最后是管理层。国家的大多数工作单位都是机器人,很多公司以及工厂完全是由人工智能控制的。坦白说,正是因为有了这些ai,我们才开始试图建立乌托邦式的福利社会。”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为什么要谈这个? 这个班上的怪咖是想要给我科普机器人发展史吗? 我很纳闷。 “这么说来,我们现在使用的机器人也有导致机械叛乱的危险啰?” “不,它们的处理能力受限,没有任何学习能力。不具有人的形态,使用的人也不会对机器人产生过多奇怪的感情。要知道那些将机器人视作是家人的人,在机械叛乱开始时可是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呢。” “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我惊讶地问。 “通过看书。”望舒说着从背包里取出书本,让我看封面上的书名,上面写着【地球落日】。 第7章 “感觉就挺无聊的。” 我心中一震,但还是不假思索地这么说。 我可能是全世界最大的假话精,就算我本来打算回宿舍,如果有人问我要去哪儿,我也会说我要去体育馆打球或者去剧院看戏剧。 总之就是不会说实话。 但我万万没想到望舒却因此露出开心的表情:“哈哈,虽然我自己说的那么振振有词,煞有介事,但也是从不同于教科书的书上看来的,你竟然完全不反驳。不愧是我看中的女孩。虽然这话由我来说可能有些奇怪,不过,地球和落日并列写在一起,政治上的问题应该很严重吧?” 我吓了一跳,很快反应过来。 没错,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一切问题都是和政治紧紧相连的,【地球落日】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只是个书名。 在她指出这点之前,我竟然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想班上应该不会有谁像我那么迟钝。 这可是能够断绝一个人未来的重要之事。 以我对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个国家的了解来看,那固定在天空上的不落太阳是一种证明:证明人类命运共同体当初决定太空探索的正确,证明人类这个物种的聪慧以及将这种聪慧化作实际的能力,证明星际殖民、征服宇宙乃是人类的昭昭天命、不容质疑。 人类无所不能! 但是,如果它落下来了呢? 我相信,谁都不会因此而责怪,但对于那些人来说,内心那种不可名状的怀疑和怒气总是存在的。 不是早就说过‘地球永无落日’吗? 既然当初都拍着胸脯保证过了,为什么还会出这样的问题? 那些科学家和工程师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 是技术、态度、责任还是生活作风问题? 取这样的书名,你究竟是想要影射什么?内涵什么?有什么居心? 创作需要想象力,但是如果和某些事情牵扯到了一起,有些事那就是想都不能想的。 这种类似标题的文章向来是我们语文课极力批判的对象。 不可以这么写就是不可以这么写,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按照正常情况,在看到那个书名的当时我就应该条件反射地表示这个书名有问题。 但是我没有。 我骨子里对这类东西就不是很感冒。 一本书的书名按我的想法来说,就是和书的内容完全没关系都是可以的,如果别人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强制我改名,那我还真的是非用原来的那个不可。 这本书我本来还想写作《拖拉机使用指南》呢! “对于不感兴趣的事情压根不在意,不会把别人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情那样去乐于助人,也不会用自己的标准要求别人来多管闲事,对于自己不想扯上关系的事情就更是敬而远之。尽管你有加入社团,也有朋友,但是你和每个人都保持着距离,到头来,你最关心的只有自己。大家所说的宏大叙事,你根本不在乎。安同学,所以你对我说的这些,以及这本书的书名,完全没放在眼里。” 被望舒说中了。 因为过去从未有人发现这一点,我略显慌乱,想要急忙做出反应来表示自己与她所想的不同,不自觉地便语带威胁:“你看的这种书是禁书吧?” 说完我就后悔了,但望舒丝毫不以为意:“我就是因为它是禁书,所以才看它的。” 我看了看四周说:“你不怕被谁举报到老师那里去吗?” “那你要举报我吗?” 望舒对我露出了一个邪恶的咧嘴笑,好像她对自己要说的话感到非常高兴。 老实说,虽然……但当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我想要亲吻她的笑容。 紧接着我便意识到,这是基因的问题。 并不是我想要把这样的念头从脑海中抹去,我就能办到。 我妈跟我说过,当初对我的基因进行设计时出了点小小的意外,使得dax基因在x染色体上多重复了一次,于是,本来是男孩的我就被发育成了女孩,还有就是,我的xq28基因应用的是同性恋的一种基因形式。 好在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所以我有幸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性别也好,性取向也罢,直至那天以前,我从未想过我的基因在这方面会如此影响我的正常生活。 从小到大,我见过、相处过的漂亮女孩并不算少。 但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不……我……”我发声有困难,我通常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但我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地结巴后,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重新组织了语言,“我是说我不会做这种小学生都不会做的事情。” 望舒好像没有发现我的异样,她不顾我的尴尬继续说道:“先不管你会不会举报我,但这种举报没有用哦。我的这本书就是从老师们那里借来的。” “怎么会?”在我的印象里面,学校的那些老师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现今政府的狂热拥戴者。 张口就是伟大,闭口一定会感谢。 “只要不在公共场合臭骂政府,就不会有什么问题,私底下我们都可以是自己人。” “可是私底下怎么会是自己人?哪怕我们天天见面,对于别人心里在想什么,也还是一无所知的。” “嗯,安同学,就是因为一无所知,所以才能畅所欲言。结果就算出了什么事,只要推到别人头上,确保自己不是击鼓传花中最后的那个人就好了。” 第8章 望舒如此说道,她的嗓音就像是一位有着女高音歌喉的男孩,给人的感觉很是清爽。 这时她将书包背向身后,走到道路中央——那是速度最快的部位。 道路看似固定在地面上,但内置的结构很像是工厂流水线的传送带,越往中央速度越快。 当初我为何会跟在她后面走,我到现在也不是很清楚。 或许只是觉得望舒说的字字句句都符合我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她很直率,直接回答了我的疑问,让我内心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逐渐变得清晰。 附带一提,我从前从未走过自动路的高速带。虽然那些人都再三保证引力场不会失效,但是我就是不相信他们的话。 “那么,安同学,我问一个问题,人如果一辈子就满足于做厨房里的异见者,是否会永远不知道什么是自由,就此结束一生呢?” 望舒没有转头看我,我只看得到她的后脑勺。 脚下的路飞快地将我们向前推进,但我们的衣物还是服服帖帖地按照我们站立不动的姿态贴在我们身上,衣角都没有掀起来过。 我觉得她并不是抱着疑问来问我这个问题,因为她一直在笑,根本没停过。 她之前是那么爱笑的一个人吗? 我非常怀疑这一点。 我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她的笑容上,使得我回答她问题的态度都有些漫不经心。 “嗯,你是指机械叛乱还是刚刚那本书的书名?” “都是,不过算了,你随便挑哪一个来说都行。” “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与集体公开作对的结果就只是自己粉身碎骨。这不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吗?” 我选择了非常书面的一个回答。 我家的饭厅,不仅是吃饭的地方,也是演讲坛和进行集体心理辅导的地方。 小时候,我爸总是会在我睡觉之后和一些人聊到深夜……抨击很多人,对各种天马行空的规划嗤之以鼻,讲一些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政治笑话…… 我不认为他们作为高级军官和高级国家雇员真的会在公共场合说那些,他们会那样说,主要还是因为明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并非正义的心理补偿机制。 对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这些人来说。 狡诈是美德,诚实才是罪恶。 每个人都戴着两副面具,过着双面人生。 -------------------- 第5章 望舒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这就是你的答案吗?因为个人的力量渺小,也就是说是双方力量上的差距使人望而却步,是吗?” “没错。” “安同学,你是怎么当上击剑队副部长的?” 怎么当上的? 说的好听一点,是因为我的实力,说的难听一点,是因为部长他们都升学了。 学校一百多个社团,每一届的管理层基本上都来自于前一届的直接指定,能在击剑队当上副部长,这也算是我人缘好的证明。 “安同学,我听说当时很多人都推举你当部长呢,为什么没有答应下来呢?” 望舒忽然转过头,望向我问道。 我告诉她我只想要好好练习,部长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我无法胜任。 我没说的是,这所学校里,光是元帅、议员的孩子就有十几个,而我跟他们都不熟。 如果我不主动争取,部长的人选注定就不会是我。 圈子里面的人都知道,我爸爸可是非常讨厌以权谋私的。 很多人推举只是结果尚不明朗的一种两头下注,结果一出来,大家就会改口,改的干净彻底。 近两百人的社团,骑墙派起码占了一百八十个。 这就是集体。 我绝对不夸张。 “这样啊。” 望舒似乎觉得无趣,又转过了身去。 我跟在后头,找起了话题:“舒同学,不参加社团,不会觉得高中生活少了很多乐趣吗?” “不会。搞社团的人都很喜欢抱团。麻烦总比乐趣多。” 这一点我挺赞同她的,不过……:“你要是参加我们击剑队,我保准你的乐趣更多一些。” “是吗?”望舒闻言莞尔,似乎觉得我的邀请很有趣,“可惜我完全没有运动细胞。” 又笑了。 虽然望舒总是浅浅地微笑,但看起来并不像是出于礼节,在好几个瞬间,我感觉时间停滞趋近永恒的瞬间,我认为她是因为打心底喜欢和我聊天所以才会这么笑。 真是自我感觉良好啊,我! 不管她当时究竟抱有一种怎样的目的,我都不得不承认,当时的我看的非常过瘾。 “有没有运动细胞不重要。我是说,如果你有运动细胞,参加体育类社团肯定是最好的。可是很多情况下,除非你开始说了你对它不感兴趣,否则不会知道它会给你带来多少乐趣,高中社团存在的意义本来就是为了丰富我们的课余生活。” 望舒摇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也许有学校是这样,但是我们学校不是。人类在月球殖民才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情。不过随着殖民地的不断扩张,那种对于‘胜利’的歇斯底里症越来越厉害。在这种病症的影响下,所有人的梦想,就是去牺牲,去献出生命,为国而死。你还记得我们学校的社团入团誓言是什么吗?” 第9章 “感恩政府,感恩国家,感恩身边的每一个人。为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和平、尊严与平等,我根据成长成才需要,基于兴趣爱好,在学校领导和老师的指导下加入此群众性学生团体,努力将自己塑造成为符合国家发展要求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公民。我的生命属于全人类。” 不知道为何,这个誓言我背的特别熟。 “我背的还行吧?” 望舒没理会我想要得到夸赞的心情,继续说:“二十一世纪中叶,太阳活动较弱、全球强震频发、地球进入小冰期。美国内战、北欧电网崩溃引发大规模核泄漏,非洲土壤酸化导致全球性饥荒,人造食物贵比金砂,期间中南城市群还发生了针对医保体系和消费税相关的大规模抗议,并演变为暴动。那之后,世界各国逐渐意识到只有全人类团结起来,万众一心才能应对未来的灾难。各国或自觉或被动地发扬国际主义精神,去民族化,进行科研以及经济的互通,将行政、军事各部门交由更名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联合国统一管理。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统治下,人类迎来了黄金时代!” 这是教科书上的内容,望舒背的真是好极了,可以说是一字不差,但教科书从来不会讲美国为何内战、北欧电网为何崩溃、非洲又为何会土壤酸碱化…… 也许教科书并没有想要掩盖的意思。 因为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谁都没有错。 对人类最严重的伤害发生于早已归于尘土的好几代以前——前代人根本不会活到他们巧取豪夺的报应来到之时,所以他们根本不在乎。 再说了,如果不是地球变得不适合人类生存,人类又怎么会想要逃离大地,触及群星呢? 是再来一次美苏争霸、星球大战吗? 须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从希腊-罗马到法兰克帝国,从暗黑年代的中世纪到具有真正意义的世界史的1500年……人类所有的卑劣与高尚,所有的血腥与阴谋。 都是些小孩子漫无目的的闲聊,要说有什么出色的见解,那肯定是说大话,但那时候对我来说,这样和同龄人聊天的体验确实非常新鲜。 大约是我为了望舒不用总是回头,开始和她并肩走在一起的关系吧。 整个聊天期间,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的侧脸,当我望过去时,她会有所觉察,然后会转向我这边,轻轻地笑着,微微地歪着头开始说话,只是凝视着我的眼睛,非要等到我自觉脸部温度高到了极限不得不正过脸去,她才会移开视线。 “自由总是与痛苦相伴,幸福往往需要失去自由。”我内心有些烦躁地玩弄起自己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世界就是这样。”望舒用忧郁的口吻叹了口气,“人类唯有在自相残杀时才能爆发没有止境的创造力。” 说完后,她忽然走到我面前,将两只手搭在我的双肩上,从正面凝视我的眼睛。在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深处,宛如存在着一口黑洞般的深井,牢牢地锁定着我。 那一双美丽的眼眸盯了我好久好久。我不知道她出于什么目的,所以也就陪着她站了好久好久。 然后她踮起脚,慢慢地将她的脸颊贴到我的脸颊一侧。我必须得承认,这套动作非常棒,棒到让我的身体紧绷,胸口一阵紧缩。 “谢谢!”她的脸远离我的时候,有灼热的呼吸烫疼了我的耳朵。 “不客气!”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向我道谢,但我还是捂住那边耳朵,小声回应了她。 然后继续并肩而行,她没有解释她的行为,我知道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在她的脑子里肯定有无数个念头在团团转着,因此我也不开口,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边。 “那是,错的。对你对我来说,都是。”许久之后,她才接着说道。 “怎么就是错的?”我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因为人类不是为了自相残杀才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呀!大部分的人都是为了行善才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行善?舒同学,你是佛教徒吗?”我将一缕头发绕到耳后,忍不住笑出声。 望舒可能觉得我是在嘲笑她,眼中充满了恼怒的神情,模样有些娇嗔:“我的这个说法秉持的是生物进化的观点。” “进化……” 望舒摊了摊手说:“弱小的生物想要在严苛的环境中生存,如何创造稳定的集团是很重要的。利他行为有生物本能上的根据。” “这就是所谓的,集体主义吧?” “是啊,只不过现在的集体主义,早就变成了共同利益的名义下,集体对于个人利益的无情剥削。” 很快,我们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聊天期间,我们已经不知道路过这种十字路口多少次,望舒就此牵起我的手,走出了自动路。 就在我不知道该拿自己的手或者说她的手怎么办的时候,望舒很恭敬地将我的手抬至她的眉前,礼节性地亲吻我的手背,虽然我应激性地缩手,但还是慢了一步,她嘴唇的触感清晰地留在我的手背上。 非常冰冷。 这是一开始的感觉。但这绝对不是什么不好的感受,我认为那是令人回味无穷的余韵,就在我皮肤之下的细胞与细胞之间不停发生着碰撞、互相缠绕,不一会儿就烫得惊人,令人有种灵魂被灼烧的痛感。 第10章 “因为某种需要,大人们将过去许多不利于自己的历史,采取淡化、删除等方式来加以控制,对于我们的未来,包括学习、工作、生活,也许连思考在内的人生也想要详细地加以安排。以前常说私生活应当是封闭的,但在现在的社会风潮之下,个体的一举一动都成为了新闻媒体用于引爆公众舆论的武库。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要做人。我的身体归我自己所有,我要如何行事都是我的自由。我想过我自己的人生,不是为父母、不是为家庭、更不是为所谓的国家或者全人类有所牺牲乃至奉献生命。” 无视周围那一群或惊或茫然的教职工以及学生。 望舒开心地微微一笑:“安同学,我跟你聊的很好,不过不知道你怎么样!” 因为我对现状本来就有很多不满,因为我还想要长大后当演员。我摸了摸鬓角后,郑重地低声说道:“你让我觉得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孤独。” 她好像相信了我说的话,连我自己都差点觉得这是我的真心话。 “安同学,你和我是一类人呢。” 说完后,她快步跑走,很快就从我的视野当中消失。那是通往宿舍的路,我等了好一会儿,确认她回头看不到我,才跟了上去。 这就是我与望舒的相遇。 当时望舒正在看书,我碰巧从她面前路过。 如此简单,如此而已。 而这正是我们朋友关系的开端,并且将大幅度地改变我们的人生。 -------------------- 第6章 在谈到我和望舒的离别与重逢之前,应该先谈谈半人马座比邻星b的事情。 半人马座是距离太阳系最近的星系,是一个三合星系统。 在人类未能走出太阳系以前,它在许多科幻作品当中都被认为拥有数颗宜居星球,其中比邻星因为是距离太阳系最近的恒星,环绕它公转的星球比邻星b便常常被幻想有智慧生命存在。 在二十一世纪初,刘慈欣所著的科幻小说《三体》其中的三体人便是这一智慧生命的典型代表。 融合生殖、脑波通信、脱水休眠……为了能够生存下来,生命便让大自然将自己塑造出了这种特征。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非常具有想象力的说法。 事实上,我们现今也将比邻星b的居民统称为三体人。 他们在我们的科研船发现前,除了文明程度还停留在我们所说的中世纪外,物种的体态特征和三体人是大致相符的。 这就是作者的高明之处——他从未让三体人真正出场过,所以三体人的具体长相怎么说都是可以的。 十天以前,我人在比邻星b,凝望由黑暗与光明交织而成的天空与大地。 左边是永恒的黑暗,右边是永恒的光明。 这颗星球被环绕的恒星锁定,无法自转,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生命,那他们也只能出现在这光与暗的交界处中。 我把目光转过来对准右边,视线中立即出现了许多星星,然后是一团红光,起先它很微弱,很像是一颗平常的红星,然后它开始燃烧、扩大,吞噬起了周边的星辰,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从地极而来,射向我所在的赤道。 那是极光,由比邻星带电粒子流穿过比邻星b磁场产生的。 这种壮丽的景象对于人类有种难以抵御的吸引力,美不胜收又令人望而生畏。 我睁大双眼,看那一笼又一笼的白光溢出我的眼界,最后在我的身后迅速消逝在永恒的黑暗当中。 这是极光第一次越过赤道,但它永远都无法越过光明。 在距离比邻星b地面约有两千五百万公里的太空电梯中途站,我坐在眺望看台用于旅客观光的一张旋转椅上,用舌尖品咂着三体人自酿的所谓‘甜酒’,以味蕾回味着那所谓清香型和浓香型的区别。 话说在前面,我喝酒可不是因为喜欢。 恰恰相反的是,我个人是非常讨厌喝酒的。 对于我们这些军人来说,喝酒是不被允许的事情,哪怕说我们感觉不到醉意——酒精进入血管的瞬间便会被我们体内的纳米机器人分解掉。 但恰恰是因为不被允许,我才喝。 烟啊酒啊,每次下来,我都会带不少回去,分给我那些因为工作压力太大而浑浑噩噩的伙伴们。 而我之所以不下去地面,也是因为迄今为止,在比邻星b的地面上,还有许多不欢迎我们的三体人存在。 我们在比邻星b的外空间轨道建立观测站后便一直致力于向三体人灌输先进知识,希望他们的文明能够早日步入太空与我们共同进步。 在三体人出现一个以征服世界为己任的国家领袖后,我们便选定了他。 毕竟以我们人类的经验来说,要想一个文明快速且安稳地进入太空,不穷尽全球资源之力,不具备统一的中央集权指挥,那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集中力量才能办大事! 这中间发生了一段小小的插曲,推测可能是部分三体人不甘心自己的国家灭亡,以他们还停留在工业时代的文明水平,竟然认为我们是遭受了欺骗所以才会支持那个反三体人的独/裁者(他们觉得科技水平与道德水平是完全的正相关关系),后来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后,便将我们视作是妄图侵占他们家园的侵略者。 第11章 真是无稽之谈。 我们从来没有说过我们的援助是无条件的,只是这些笨蛋三体人自己擅自那么认为罢了。 支出大把的钞票固然可以赢得这些三体人的感激与尊敬。 可是。 我们要三体人的这种感激与尊敬做什么? 除了让一些仍是古代顽固脑袋的国家领导人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根本毫无作用。 我们可以提供援助,但是这种援助必须避免让我们成为曾经的联合国救济总署——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必须自己操纵局势! 三体人既然接受了我们的援助,就必须俯首称臣!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这简直是颠扑不破的永恒真理。 不过我们也没有想到,在我们先进思想的支持下,那个自诩为世界征服者的家伙还是把整个局势搞得一团糟,让我们骑虎难下。 这不得不让我们改变计划,直接给他提供科研上的支持,让他能以科技上的代差碾压那群反对者。 原子弹。 它在二十世纪刚刚诞生时,不仅是盟国战胜轴心国的决定性武器,更是地球往后一百年世界和平的强力保证。 我们早就将其从我们的武器库中废弃了,不过在那种情况下提供给三体人正合适。 短短二十年就让一个文明从中世纪迈入原子能时代。 没有我们,光凭三体人自己,办得到吗? 由我们提供指导的核弹头具有保存性好、安全性高、可操控性强等种种优点。 在蘑菇云下,再坚硬的石头也会被融化为液体,于是,在几次大规模试爆后,三体人的和平与统一就那样到来了。 迄今为止,地面上仍不停有三体人发动着被我们‘誉’为【恐怖主义】的独立战争。 但即使如此,我想迟早有一天,这终究也会成为夹缝中的一句话,从三体人的历史书中消失。 “委员,那些人来了。” 身穿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直属战斗部队米白色制服的凯索森从下面兼做娱乐室的酒吧间走上来,向正在喝酒的我告知道。 从我的视野边缘,蓦然出现四名外观看起来完全已经是人类模样的三体人。 这些人都是三体人反抗军成员。 原本的三体人长相近似水熊虫,非常不符合人类的审美。 为了能和我们对话,某些三体人在很早以前就自发地接受我们的帮助,将自己外观进行改造,只剩下了一个被包裹在生物肌体中,与人类截然不同,只是被我们称为脑的东西。 这种抛却自尊的决心,实在让我佩服。 他们按照约定给我带来了一箱东西,里面是新发现的由遭受核辐射污染而基因变异的动物——这次是眼睛长在嘴巴里的青蛙。 当它朝我张开嘴时,我真心觉得这些小东西长的挺别致的。 那一堆密密麻麻的眼睛可真让人感到头皮发麻——这种心情真是有趣! 他们给我带来新的动物送到异星动物园,我给提供他们能够治疗核辐射污染的靶向药减少伤亡。 我们各取所需,一直都是这样。 为首的那人向我打起了招呼:“好久不见,那其·安。” 我也回答:“好久不见,赛克鲁斯·马克西姆。” 我和反抗军结缘是我刚来这里的事。 那时在轨道空间站进行观测的某个年轻人想要抓几个三体人送到地球的异星动物园当观赏动物。 这件事那家伙做的过于粗暴,不仅没有达到目的,还打死了好几个无辜的三体人,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这件事从三体人的集体记忆中消除。 没想到当时我偷偷放走的一个三体人,现在能够成为三体人反抗军的一个领军人物。 赛克鲁斯摇了摇头:“赛克鲁斯·马克西姆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不好意思,我不清楚。” 我可不是欧洲人。 “是【无忧无虑到了极点】。安小姐,这是我通过学习你们的古代文化,从拉丁文中为自己取的名字。” “那么,你原本的名字呢?”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由我的听译器翻译出来的结果就是【被神舍弃之人】。 不管怎么说,还是被神舍弃之人这样的名字听起来更加帅气。 比邻星b和地球一样,都是神弃之地。 在被人类强行启蒙的这个过程中,神始终不发一言,三体人便认为他们被神所抛弃了。 但我们的神绝对不会抛弃我们,因为在祂在能够抛弃我们之前就被我们所抛弃了。 神是人类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出来的,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神吗? “我认为你原本的名字就很酷。” “看起来你很讨厌你们的神。” 我可不想因为他的这番话被谁认为我对于决策层的某些人不满,于是我语气略带挖苦:“你们如果不想被我们讨厌,作为三体人最好就要有三体人的样子。” 说出这话的我忽然觉得类似的话自己在哪里听过。 是了,望舒曾经说过,家用机器人之所以被做成六条腿,是为了机械要有机械的样子。 “我们做不到。”具有透明思维的被神舍弃之人微微一笑,“以前明明什么都不用想就能做到的事情,现在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第12章 我叹了口气。 为三体人——不,为原本三体人的刚强和誓死不屈叹息。 我知道,之所以什么都不用想就能做到,只是因为真的什么都没有在想。 我摆了摆手:“我们听腻了这种话。” “假如你有亲友在你身边被杀,你恐怕就听不腻这种话了。” “就是因为有亲友在我身边被杀,我才会在这里听你说这种话。”我耸了耸肩,如此调侃自己道。 -------------------- 第7章 那是发生在十年前,准确一点来说,是3789天以前的事情。距离我和望舒第一次交谈已经过去了698天。 一想到这,我耳边仿佛就又回响起了望舒的声音:“那其,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吗?” 不管是在只有两个人的宿舍,还是在同学都在的教室,进入三年级后,望舒总是喜欢这么问我。 她可不会管这会怎么让人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 就像往常那样,她手肘撑在我的桌上如此问道。 别人都不知道我们其实是在谈一件很容易引人发笑的事:与世界为敌。 后来望舒得出来的结论,是在这个世界上夺走我们活着的躯体。 也就是自杀。 生命只有一次。 我们并非不知道这种道理。 只不过,只有一次的生命,这世上要多少有多少。 一想到自己终究会成长为一直以来都鄙夷的大人,这样的可能光是想想就觉得压抑的完全受不了。 因此望舒这么问我的时候,我不仅没有丝毫诧异,反而脑海里当即就只剩下自己将会就此从痛苦中获得解放的想法。 这并不是为了所谓的自由而牺牲自己。只是对我自己来说,这是最省事的方法而已。我就是要逃避这个世界所赋予我的责任,选择轻松的道路。 我自己的命,轮不到任何人说三道四。 当时的我莫名就是有这种执拗。 即使望舒问我愿不愿意现在就去死,我想我也会欣然前往。 保持未成年人的身份与这个世界告别。 没有比这更加帅气的事情了,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话虽如此,随便找一个角落就结束自己的生命,可不是望舒做事的风格。 望舒想要尽最大可能发挥我们生命的价值。 根据望舒的计划,不仅有可能让这个世界宛如死水的水面掀起波澜,还能让许多不知情的人得以在虚假的日光下得窥一眼真实的天空,更能让那群虚伪的大人大吃一惊。 只是,我们还不想将任何无辜的人卷进来。 毕竟一旦把无辜的人卷进来,不管我们原本的理由多么正当,结果也只会让人认为我们罪有应得。 “很久很久以前,普遍认为民主制度通过保证政府问责制和执政合法性可以让社会变得更加安宁。”望舒使用一种给小孩子讲童话故事的温柔语气向我讲述她从书中得来的知识,“实际上,民主社会的暴力风险更高。” 我对望舒的这个结论感到疑惑。 望舒接着往下说:“寡头们稳握大权的关键在于先发制人。也就是对自己所在团体构成潜在威胁的团体,要抢在对方动手之前将其肃清。这种整肃异己的行为需要违背法律最基本的原则,也就是说,哪怕对方没做任何事,也要施以惩罚。而这样的行为,哪怕是最低水平下的民主制度也是不被允许的。” 没错,望舒说得对。 我们国家不是独/裁制,而是寡头制。权力掌握在少数人手里,选举产生统治者。表现出来就像是民主制。 秘书长治下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一个相对和平的国家。 虽然不是我所向往的那种和平,但也算是一种和平,而且它肯定是靠先发制人的手段维持的——一个国家不可能长期只存在一种声音。 如果只存在一种声音,只能说明这些声音不能被我们听见或者消失了。 “政治家都想保住官位。我们姑且期望他们是出于本能的要为人民谋福祉的使命感,但更重要的原因也在于,国家领导人就是他们的职业。没人想要失业,所以他们必须要夹在媒体监督和自身对于权力的渴望之间,不得不为广大国民的利益而奋斗。然而在某些无法避免的情况下,比如说我们第一次试图逃离大地,触及群星之时,飞船就从太空电梯上掉了下来,如果当时的领导人真的屈从于国民的集体性抗议,我们人类的太空时代将要晚来许多年。” “国民怎么能分得清太空船坠毁的真实原因呢?”我哂笑道,“政府是会解释,但政府从来都习惯找借口推卸责任,谁又知道该相信什么。” “没有充分而可靠的信息,人们就很难做出理智的判断和决定,错觉被舆论所认同后,很容易会变成铁板钉钉的事实。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会真心相信舆论的那些话,但长期教育得来的习惯,只会让大家自觉地去认同并努力去理解政府的一切所作所为。” 望舒的视线投向窗外的操场,那里正在举行一场和外校的足球比赛,那所学校一直被我们学校认为是同学区的劲敌,作为本校学生,我们常被要求无论如何都要胜过对方。 这个【无论如何】事到如今已经夹杂了许多不同的含义——一场比赛没几个人受伤下场不会轻易结束。 第13章 她的眼神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处在云端俯瞰那底下一切的腌臜与不光彩。 对于她的这副模样,我真的是迷恋极了。 “政府一定是正确的,就算有错误,那也只是暂时的不正确,用长远的眼光来看,终究也是正确的。没有人类命运共同体,就不会有人类的太空时代。在这样的集体记忆之下将政府整体当做目标,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有些不安,微微地蹙起眉头:“所以要借力打力是吗?用其中的一股势力去攻击另外一股势力……” 望舒神色自若地朝我点头:“争强好胜,不服输没什么不好,但事事要争个高下,互不服气,为了维护小团体的利益,讲义气,好抱团,宗派主义也就油然而生了。” “只记得、只了解自己所在团体的光荣历史,而不了解或者有意忽视其他团体的光荣历史;在团体内部有说有笑,生活融洽甚至无话不谈,而对其他团体就很格格不入,反应冷淡乃至漠视。在政府内部的关系上,表现他们有特殊的集团关系,当集团与集团互相联合、盛气凌人,那么其他集团的人便会心存忧虑与惧意。” 说明此事的望舒,声音比往常都要清澈透亮,“这种宗派主义倾向多数都是盲目的,只要恰到好处地利用,就可以给予我们发声的空间,兴许还能因为对待我们的态度在政府内造成严重的纠纷与分裂。” 望舒如此答复我的不安。 需要说清楚的是,我的心情在那段时间多是由望舒所左右。 她真让我着迷,真的。 我不是说我特别好色还是怎么样——虽然我确实很好色,但我得说那应该是一种人格魅力。 领袖型人物通常都有这样的人格魅力,和这样的人一起做事,你就会感到安全,并且深信你们所践行的事业一定会成功。 当然,像我们这样的一类人,通常也不会认为自己的追随是盲目的。 现在我肯定不会觉得当时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自由意志,不过望舒真的是非常聪明,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她都很懂得正确的做法。 我记得那时她随之拿出了一堆新闻材料。 她在某个全息投影形象上划过了手指——大概豆腐块大的地方刊登了一位政府高官的死讯。 他活了一百五十八岁,我认为他如果不是坚持人脑且不使用周期细胞再生疗法,能活的更久。 “他现在在大学生团体当中的声望很高哦。老一辈人活得太久,对于政府当中的一些少壮派来说,想要一展宏图实在是太难了。” “原来如此……” “先以悼念为名发起群众聚集活动,然后从生活事迹出发讨论他所在政党的政治观点,再将其扩大化到更加广泛的政治问题……” 望舒的整个思路我认为是连贯没问题的,不过,这个计划在我看来的可行度并不高。想要令政府做出改变,必须具有能够使政府改变的力量,望舒可能不清楚,但我知道。 少壮派现今的力量现今虽然能够对那些老人造成威胁,但即使我们这些学生乐意被当枪使,最后除了让尸体的数目变得更多一些,很可能也不会有其他作用了。 而且……让少壮派上位,对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未来,也真的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上了年纪的老家伙们固然思维老旧,只想听到民众们对于他们的赞美之声,可年纪轻一些的少壮派们有一个算一个,不仅脑子里满满的都是要把不同于己的异见者全部消灭干净的想法,实际上的做法也会更加极端。 如果少壮派上位,大概率会加速在我们的神经植入体中设置可以被他们控制的后门,并且在以后的新生儿基因模板中都写入不会反抗、不会累、不会沮丧的基因,而且绝大多数人还不会察觉到这些。 至于说期望用冰冷的事实唤醒那些对于政府抱有天真幻想的人,留下未来反抗的火种……首先那些人得要有未来才行。 如果说,一眼望得到头的未来也算未来的话…… -------------------- 第8章 当我向望舒说出了我的担忧后。 “这不是很好吗?”望舒却说,“要知道,从古至今,这个世界上真正需要自由的人只是非常少的一部分。大部分人终其一生,对于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其实没那么关心。” 望舒笑了笑:“正是大家都在说‘政治与我们无关’,所以政治才会一直向蔑视它的人进行报复。神权、王权、民权……任何一次对旧制度的推翻和重建都会带来血和不幸,但付出这种血和不幸代价的人总是那些真正需要自由的少数人。如果将我们这些真正需要自由的少数人从这个世界上消灭,你说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就只存在向往安逸普通生活的普通人了呢?” “这样的话,只给他们以牲畜般的幸福,也足够了。”望舒说。 对此,我目瞪口呆。 “或者你认为我是想要拯救这个世界?”望舒认真地想了想,“但那要怎么拯救啊?上帝存在的时代,宗教改革就可以了;国王存在的时代,打倒国王就可以了……这个民主主义已经盛行于世的时代,大家都戴着面具口是心非,敌人存在于每一个人体内,你说我们要怎么才能拯救每个人?” “等等……”我试图打断她。 第14章 “我认为苏联灭亡最大的遗憾在于,那之后的人类政府再也没有探索新的政治体制的勇气了。” 望舒对于这方面的思考已经非常深入了,“从长远的角度来看,这样胡乱对基因进行编辑,以后的人类社会会陷入缺少活性的困境,很难再继续进步,但这也不是已经死了的我们该考虑的事情。” 我听到这儿已经完全是听傻了,只好转移话题:“谁是发起人?” “我。或者你可以说……”望舒歪了下头,又补充了句,“我们。” “我们吗?” 我的潜台词是,只有我们吗? “是的,我们。”望舒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人愿意冒险,一旦事态进展的过于顺利或者不够顺利,无论发起人是谁,他们都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比如说为了获得个人成就以及把责任都推给别人。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意外情况,领头的人得是我自己,也就是我,又或者说是我们。” “望舒你,可能太过于温柔了吧。” 我情不自禁地如此说道。 “温柔?带着一群不明就里的人去死,有什么温柔的地方?” “嗯,那说不定只是为了缓解对于未知的恐惧。另外……” 只有站在高于他人的立场上时低头才有效果。 不知从何时起,这种结论已然成为了我所认为的真理。 如果望舒也相信这种说法,那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积蓄了足够力量后迫使政府接受我们的意见。 我们一定会失败。 望舒会以自己生命的代价进行这种和平抗议,一定是因为她也认为我们这样成功后,缔造的也只是新的一个秘书长治下的人类命运共同体。 从古至今,那么多对旧制度突围成功的少数人在掌握了权力之后,有哪一个真的兑付了当初的幸福承诺? “另外还有什么吗?” “望舒你,一定是希望这种和平抗议的方式能够成功吧?如果不这么想,可能我们跟那些大人也没有任何区别。” 我们怎么能够认为自己会是个例外? 望舒与我对视,只用手指轻轻覆盖我的左手手背:“那其,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吗?” 她黑色的眼睛直率而令人不安,我在她问出这句话的同时,用力地喘了口气,答应下来:“我愿意。” 我实在想不到不答应的理由。 撇开我的家人不谈,真正能够称得上是我朋友的人,除了唆使我跟她一起去死的望舒外,也没有别人了。 在校园里张贴有关那名高官的宣传海报,引起热议后以学习的名义呼吁大家讨论其生活事迹。 几天后,大多数海报开始提到一些政治观点营造出讨论政治乃是一种时髦的氛围,给老师以发挥学识的空间,给同学们以指点江山的代入感。 网络上传播这些东西的速度很快,几乎就在同时间,有很多人陆陆续续聚集到了安理会大厦广场上。 在我们的主导下,原本单纯的悼念活动很快转向要求政府解决官员任职时间、经济腐败、处理就业、教育政策、言论自由、义体装配手术取消强制性等一系列问题上。 矛头直指一名理事会的终身议员。 当然,最后我们失败了。 于我而言最大的代价是望舒的生命。 十年后,人在比邻星b的我喝着三体人自酿的甜酒,已经融入了这个集体,适应了这个社会,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份子,不再妄想与众不同。 长大成人后的我,就是这样假装自己已经接受了望舒死亡的事情,欺骗别人。 【无忧无虑到了极点】因为我这一句话意识到了什么,他状是人类的面庞上泛起不好意思的笑容,接着向我握手:“我很抱歉戳到了你的伤疤。” 我只是打了个响指,让凯索森将装有靶向药的两个手提箱交于他:“我才应该说抱歉。我们的年轻人做错了事情,我却不能给予你们任何像样的交待。” “就不能多给一些吗?”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提在手中,看得出来,他还是对‘五指’的弯曲动作没什么没有安全感,“你们真是奇怪,明明知道政府的所作所为是非正义的,还因此承受了许多没有必要的牺牲,为什么还能够心甘情愿地继续为政府做事?你们应当知道政府和国家并不是一体的。” “不如说对于像我这样的危险分子,我们的国家政府还能做到一视同仁,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我不帮他们做事,又还能对现状做些什么呢?最起码,如果今天不是像我这样的人类站在这里,你们这些三体人就别想拿到这个。” “你说得对。如果你们政府都是一群像你这样的人,我们一定能够和平共处。” “没错。” 我内心极度不赞同这个答案,但我嘴上依旧这么说。 【无忧无虑到了极点】——赛克鲁斯·马克西姆在和我进行交谈的同时,与某些人的脑波通信仍在进行。 “我之前就很好奇,你们的脑波通信存在距离限制吗?”我没有试图读取那些电磁波信号,还是神色如常地问道。 小说当中看到一回事,实际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们人类的大脑也是通过电磁波进行思维活动的,但目前来说,还只能通过细胞间的电荷进行传递,脑电波的范围还局限于体内,如果没有神经植入体,根本没办法做到没有外部装置帮助的情况下长距离通信。 第15章 对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站在科学前沿的那一批科学家来说,三体人的这种脑波通信在一开始都算是一种罕见现象。 这种现象我们当前还在研究,想要完全技术化,预计还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嗯,这个啊,不是很好说,有些人精神力量强一些,就能传的比较远。”他有些闪烁其词。 “比较远是多远?最远能多远?” “目前最远是能传到这座太空电梯的终点。”他指了指头顶,“比邻星b政府受你们援助建造的轨道空间站里有我们的人。” 说什么援助建造,我们只是希望三体人政府将尽可能多的资源投入到无底洞似的太空,使治下的民众尽可能地处于贫困之中,然后为了稳定统治,多多依赖我们而已。 他的话可真是让我惊讶,原来我一直在三体人间谍的眼皮子底下,更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他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信息告知于我,这是否说明我已经取得了三体人反抗军的部分信任呢? 当然了,这也有可能是为了在三体人政府内部造成纠纷与分裂的谎话。 就像我和望舒当初做的一样。 真是服了他们了。 “原来你们谋求合作的伙伴不止我一家呢。我现在明白你们为何能在得到我们支持的政府军组织的清剿行动中幸存,并且逐步发展壮大了。” “他在月球长大,拥有的也是你们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籍。现在与我们交战的敌人则是比邻星b政府。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像你这样同情我们遭遇的人存在。这是我认为我们终将取得胜利的原因。” “那么,你们的人在空间站里有看到什么?他有没有告诉你们母星是什么颜色的?远远看起来像是什么?” 就在我这么开着玩笑的时候,他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刚刚得到消息……听说有一队政府军正在朝这个方向过来。虽然不大可能直接闯进来,但是太空电梯名义上还属于政府,也许会进行搜查。” 凯索森脸上闪过紧张之色。 他虽然也是对三体人遭遇抱有同情的人,但那也是在不影响自身情况下才愿意伸出援手。 我名义上可以命令他,但是也要担心他权衡利益后不听我命令的情况。 不过我认为既然是我的命令,还是遵从比较好,不然我肯定会因为过于担心他会背后捅我一刀而选择直接把他就地击毙。 至于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就是说他惹我不高兴了,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比起违反命令被杀,还是遵从命令去死好一些,不然遗属方面的抚慰金都拿不到。 军队中的现实就是这么可悲。 -------------------- 第9章 “闲聊就到此为止了。”语毕,我将脑后的长发绑成一束,“趁还没被政府发现,我们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我继续不合时宜的玩笑。 赛克鲁斯·马克西姆则是豪迈大笑:“如果你们在自己的国家待不下去,不妨到我们这里来。安小姐,我们很重视你,尤其现在我们与政府的战争处于僵持阶段,对于人类的有关信息都特别重要,你会得到特别礼遇。” “谢谢你的邀请,但请恕我无法答应。” “为什么?” “再耐用的零件,终究都有被磨损的一天。没有义体,和你们三体人比起来,我们人类本身实在过于弱小。真的到了你们那里,为了获取足够多的信息,就像你们的那些伙伴一样,我们非常有可能变成你们给医学生上课的病理切片……你们到现在为止,不是一直都挺想搞到一台基因测序仪,搞清楚我们为何不怕这种核辐射吗?” 我用半开玩笑式的语气说道。 赛克鲁斯·马克西姆沉默了好几秒钟后才说:“请不要开这种玩笑。” “抱歉,我确实是在开玩笑。” 几乎是在他说完话的瞬间,我笑眯眯地如此答道。 随后赛克鲁斯·马克西姆看起来丝毫没有受我的影响,只是表情有几分郑重:“如果我现在在这说我喜欢你,你会怎么做?” 我对此毫不吃惊:“我知道啊,谢谢你。就这样回复你吧!” “这是指我向你求婚的回复吗?” “不是。光是凭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不会答应求婚的。毕竟从词义上来说,并没有‘喜欢’等于可以结婚的程度。当然,如果是说‘请和我结婚吧!’,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如果我说请和我结婚,又会怎样呢?”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不行。” “这……这个……”他像是被我绕晕了,一下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最后只好用那句老生常谈的话来问我,“你是觉得我们不是一个物种的吗?” 跨物种杂交这项政策在星海很多亲外主义思潮的国家里面都是既定国策,在如今这个时代,可以说是绝对不能反驳的一种‘政治正确’。 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这种事的,要知道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早就被星海诸国认定是‘种族洁癖’,在星海参议院一直压着不肯通过有关种族平等的星系法。 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人类啊,宁愿给某些贫困星球超出标准的经济援助,也绝对不接受外星难民呢,更别说接受跨物种杂交了……或许已经有除了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以外的星际文明在和他们进行接触了吧? 第16章 必须要认真考虑这种可能性呢。 好在我也不打算和他继续聊下去。 他当初力排众议和我进行接触,一方面是我的救命之恩,但更多的无非是因为我的确给反抗军带来了好处。 毕竟这批具有透明思维的家伙有不少人是这样的想法——我们先合作,等消灭了侵略者,我再消灭你!别以为你这点小恩小惠,我们就会感恩戴德。一切都是你欠我们的! 等到一切敌人都消失,像他这种舍弃本体,与同伴格格不入的三体人又该如何自处呢? 会有多少人记得他们的牺牲呢? “被神舍弃之人啊,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说这个吧。如果你想来我这边,我也随时欢迎。” 我适时开口,给了他台阶下。 他是不可能来我这边,这个我知道,所以我才会这么说。 但他的脸上也泛起了笑容:“是啊,下次见面再会。非常感谢您对我们的帮助,安小姐。” 我和赛克鲁斯·马克西姆一同转身,各自朝着同伴所在的位置走去。 凯索森已经将装有青蛙的箱子搬到了等候着的轨道列车里,只见他坐在驾驶座用焦急的声音朝我大喊:“委员,你能不能快点?” 这辆列车是一辆比邻星b本地厂商接受我们技术援助而设计的原型试验车,非常小型,简易到只有两个座位,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坐上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 密封舱的曲面门‘砰’的一声关上,凯索森按下检查按钮,然后列车重要的统计数字一个接一个地显示在屏幕上。 不一会儿,我眼前就全部都是绿色的数字了。 旧时代的飞船基本上都是这样的设计,没有必要在乎这些绿色数字的具体数值,绿色代表代表安全,假如哪个数字低于或者超出了标定范围,自然会转为红色。 作为一个坐电梯的,我不需要额外知道太多东西。 即使如此,我的外部记录装置还是极力把数字代表的含义标注给我,比如说氧气指示、主电池功率、外接辅助电池…… 检查完毕,属于十五岁望舒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所有系统数值都在标定范围内,你,一切正常。” 这个声音听起来并不像是望舒本人的声音,很像是某种电子合成音。 旧时代的人们平常打电话时总是会有这样的情况,但那并不是电子合成音,只是因为模拟信号经过压缩编码后,一般是会被压缩到4k的带宽,人耳收听频率大于这个带宽,因此必然会造成高频信息的丢失。 按理来说,现在的我并不具有这样的缺陷。 “我一切正常。” 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虽然很像是我平常讲话的声音,但是这个声音,也只是无限接近于我自己的声音,并非是我本人的声音。 因为现在的我,是二十八岁,而不是和望舒相遇之时的十五岁。 “委员,你有喜欢的人?什么时候的事情?我跟你那么久,可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屁股还没坐热,我耳边便传来凯索森有些欢快的声音。 可能是相处的时间比较久了,他不仅忘记了察言观色这项基本技能,说话也是,真的是越来越肆无忌惮。 “你没听说过很正常。我喜欢的人并不在这个世上。” “可是你刚刚才和那个三体人那么说……没有必要在这方面撒谎吧?” “是啊,我只说谎话,一句实话也不说的。” 接下来他还说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因为我任由轻柔的睡意包覆我的全身,我睡着了。 眼前是紧闭双眼仿佛睡着了的望舒的脸——那是死掉的望舒。 实际上的状况可没那么美好,当时望舒的脑袋直接被激光轰去了一半,血液混杂着脑浆,在大概半秒钟后溅了我一身。 这段时间,我经常梦见望舒。 “那其,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吗?” 在梦中,十七岁模样的望舒手肘撑在我的桌上这么问我,继而向我伸出手来,然而我每一次都没办法回握住那只手。 我每一次都会在将要握住那只手的刹那从梦中醒来。 梦醒了,我没有睁开眼。 “不行啊委员,再这样下去,会被打成马蜂窝的。他们就没打算搞清楚我们是谁。” 【我的工作是引发战争】 一开始并不是那样,但那是早在我加入委员会之前的事情了。 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安全理事会分局。 这个组织当初刚成立时,我们所做的工作差不多就是国际原子能机构的翻版。 我们的业务就是介入那些研究或者拥有先进科技技术的政府或者企业部门,对他们进行监察,看他们有无将科技应用于对人类有害的领域。 不知为何,这种工作的标定范围在不知不觉中无限扩张,如今我们委员会正以【人权】这个巨大的主题作为旗帜,监察统治各个星球的地方政府是否有保障其治下国民享有人类应享有的根本权利。 是否保障?何为是否保障?这里面能够大做的文章实在太多。 望舒和我说过,那些嘴巴上喊着光鲜亮丽的口号,只管摇旗呐喊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一开始我就没有对这个组织抱有什么好感。 我只是觉得,至少比我代替机器人去从事那些无意义的工作强!! 第17章 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那些大人物为了贯彻‘不劳动者不得食’的口号,可是宁愿大家从早到晚都要为生活操劳,为一些无意义的形式主义一直都忙碌不停。 在某些专家的说法里,为保住工作而挣扎的人不会有时间、心情去悲愤或者造梦,完全不会为某些理想主义者的闲愁所困扰。 卧薪尝胆是勾践。 没苦硬吃是‘践勾’。 我来到这颗星球上,是要对我们‘调停’的这项行动进行监察,确保我们不会随随便便就将三体人充作某些军用科技的实验小白鼠。 当我们接受许多匿名的申诉而展开监察时,我们提出的报告书往往会就此引发纷争——总有些人会认为我们是故意找他们麻烦,故意和他们作对——他们不一定都是错的。 由于职务上的原因,我们往往自命为法官,但身为法官的人并不是都足以担任法官这一职责。 秉公执法。 尸位素餐。 同流合污。 过去二十年来,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有超过百名治理委员因公殉职,死因也是五花八门。 前往出现纷争的地方,卷入不可违抗的旋涡,要么服从要么反抗,然后惹来不必要的怨恨,死在异国他乡,从事这种工作的就是我这样的人。 虽然我是芳龄二十八的年轻女性,但我的身份在治理委员这个圈子里还算是上级。 正因为从事的是这样危险的工作,所以我大致懂得比邻星b政府军现在使用的一些武器的用法,平日也会接受一些战斗训练。 基于这个原因,身为战斗部队的一员、浑身肌肉、满配义体却害怕事后承担责任的凯索森坐在驾驶座上向我求救,也算是很正确的判断。 在凯索森的呼唤下,我不得已睁开双眼。 -------------------- 第10章 “你竟然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凯索森一边把控着方向盘,一边向我解释现状,“刚刚他们朝我们开火,后面的散热片都快被打烂了,你知道吗?” 我回答不知道,凯索森愣了一下,笑着说:“你的情感冷漠症还真严重,冒昧问一下,你做/爱的时候开心吗?” 在现在这个社会,就算是自以为关系很好的人,一般也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倒不是说涉及隐私,单单就是很没有教养。 不过,大学时代的室友就这么问过,所以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再加上他从未将我当成一名女性进行注视,被问及这种事虽然也挺恶心的,但我毫不在意。 为了给紧扣在轨道上的复式车轮提供充足的动力,列车的电动机正在持续地发出呜呜的声响,掩盖了车轮已然存在的一种不安稳的倾向——密封舱的扬声器发出微弱的噼啪声,透过车窗,隐约能见到火光闪烁! 看起来我们屁股后面确实跟了个大家伙。 我耐心等待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我跟大家一样开心啊。你打算怎么办?” “我才想问你要怎么办!随便出手很容易造成外交事故。我是因为担心损害委员你的名誉,所以才出声的。” “那还真是感谢!” 我如此回答后,凯索森语气变得正经了起来,语速缓慢且一字一顿:“应该是军用车。民用列车都有速度限制,升空速度跟维多利亚时代的铜制鸟笼式电梯差不多,我们先出发那么长时间,压根不可能追上我们。” “不错啊,凯索森,你竟然知道维多利亚时代,还知道铜制鸟笼式电梯……” “这样说还真是失礼,但这不是重点啦,重点在于这辆列车的外观搭配了不少武器挂载点,他们最新型的那种导弹,我的危险信号接收器上没有登记过它的雷达系统。” “像这样的情况,根本用不着那种组合制导的导弹。你真的是担心过头了。” “委员你这么说才是更让人感到担心好吧,我们本来就是偷偷溜下来的,比邻星b政府军来搜查的是反抗军,在这种情况下被打死了,谁都不会承认我们的存在,属实是死了都没地方说理去。” “希望他们为了顾及面子,不会给上面的那些人打小报告。”我如此说道,然后解开安全带,取下挂载在墙上的一件收藏品,“可以准备停车了。” “你想做什么?”凯索森扭过头望着车内的我,两颊的肌肉正在微微发颤,不由自主地打开了密封舱的排气阀门,降低舱内压力。 也难怪他会这样,因为我正在试图打开车顶的舱门。 按照列车的原始设计,这上面应该还有一个锁气室,但试验车当时只需要行进到离地二百五十公里的高度,并不用担心缺氧的问题,所以就没有这个设计。 不管是基因改造人还是义体人,对氧气的要求没那么高,再者有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的制服加持,这个缺陷对我来说无伤大雅。 这种情况下,车顶舱门一打开,就是舱外。 随后他的目光落到我的怀里,那正是两个世纪以前的老旧武器,名为rpg的手持式反坦克火箭推进榴弹。 “没问题吧?” “至少比你行。” 激光类武器用多了,偶尔用用这种火药类武器,我认为也不错。 伴随着一声‘明白了’,我和怀里光看外观就十分帅气的大家伙一起从车顶的舱门探出上半身,简单测完距后,立即就扣动了代表发射的扳机,击中了军用列车引擎所在的位置。 第18章 说到底下来追逐我们的这辆军用列车——相关概念我之前就在宣传册上看到过: 满是淋漓的肉瘤与神经组织组成的车身。 大量不成人形的残骸,像是刚从浸泡液中捞出来的标本,在车身表面蠕动。 前窗玻璃下是数量众多,揉成一团的活脑。 各种插管。 …… 这样做,只是因为这颗星球没有太多能够用来建造的金属。 很早之前,在我们的热心帮助下,他们就将科技发展的重心转移到了生物技术上,如今这颗星球上很多建筑物的建造都可以使用三体人自身的血肉来进行,大大节省了建筑成本。 三体人最为畏惧的便是火焰。 火药武器在这种场合下真是大放光彩。 熊熊火焰燃烧,军用列车的这一切在我眼前全都化为碎片,四分五裂。顷刻间,我发现在它的周身生成了一片若隐若现,好像微缩银河的星云。 殊为震撼! 我知道那是或血或尿,来自于三体人的体/液,是经由密封舱内外压力差形成的雾气。 多么美丽!多么可怕! 失去了生物引擎的动力支持和制动装置的限制,这辆军用列车的后半截开始以无可挽回的速度向下坠去,它的车轮是否还紧扣轨道?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数秒钟后,这辆军用列车便缩成一点,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那一片美丽的星云,粒子与粒子之间照的发亮,仿佛它们自己在发光。我迅速抬眼,将四周的天空都扫描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飞行器的行踪。 在缩回车内的前一秒,我注意到下方大地上灿烂的灯光勾勒出一座座城市和村落的形状,如同一个个星座。 我们人类也会有这么一天吗? 要知道,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最强陆军就是由生物工程设计的异形部队,而那些异形,和我们人类的基因相似度在98.6%-99%之间。 有人说,异形部队就是在我们人类基因组基础上进行的重新设计。 不过这样深究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吧?毕竟人类和香蕉的基因相似度都超过了50%。 人与人之间的基因相似度是99%,决定我与他人不同的基因在整个人类基因组占比中只是1%。 只是这1%是最重要的。 失去这1%,我们就会失去身为人类的所有个性。 望着身下的星辰,我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 好痛。我知道这种感觉是疼痛。 但是,我并不能感觉到这种疼痛与我相关。 -------------------- 第11章 “已经没有问题了,但还需要保持警戒,辛苦了。” 我向凯索森告知此事,让他安心后,我返回车内。 失去弹头的榴弹筒被我扔在一边,方才那种疼痛的心情也便一同消失。 叹了口气后,我解开绑着马尾的发带。摆脱束缚的发丝就此垂落下来,有些还无视我的想法,遮住了我的视线。 但我已经懒得去管这些了。 我就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动也不动。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管。到抵达终点站之前还会发生什么,都随意吧。 我现在就想继续睡我的觉! 阖上双眼。 这一次,一望无际的黑暗,顿时吞噬了我。 我继续做起了十年前那个我没有做完的梦,又或者说是,面对现实? 当我睁开双眼时,我立即明白我们失败了。 天花板的灯光是暖黄色的,既柔和又温馨。 我看到了很多条管子和好多个屏幕。 管子与我相连,是为了将纳米机器群注射进我的体内,让已经多个器官功能不全的我活下去,而屏幕,则是实时将我的身体状况以剖面的形式呈现在众人眼前。 我的头发因为手术的缘故被全部剃光,开刀伤口的缝线在止血贴片下依旧能够给我一种清晰的幻痛感。 我光滑的头皮上,被医生用笔画上了各种记号,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医生就是以此向我的父母说明我脑部各功能的状况。 原来我的头部被镇压部队用激光武器射了个洞穿,因为是洞穿,所以脑组织直接有一部分消失掉了,就比如说大脑的一部分皮质。 我原本已经失去自主性呼吸,但我还是被设法恢复了呼吸,只是脑组织缺失的那一部分必须要用再生细胞进行填补。 没错,我还活着,就这种情况,我竟然还活着。 到头来,这世道就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样的我,也还算是活着的吗?”妈妈就坐在我床边,我却忍不住这么说道。 妈妈应该只是听到我发出了声音,根本没听清我说了什么,一句‘你醒啦?’就伏在我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完全没把我说的话当一回事。 也许是我当时太过虚弱,声音沙哑又很小吧? 但管它呢。 好像妈妈把我说的话当一回事了,会是什么很好的结果似的。 她绝对会只顾着跟我说,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望……舒望她……” 这次我确认妈妈听清了我的声音,因为她习惯性地蹙紧了她那好看的眉毛,露出为难的表情,最后在我再三问及之后才开口:“舒望她,没有救活……” 第19章 “没有救活是指?”我还有些不死心。 医生听到我的问题后,稍稍紧闭双唇,皱着眉头看着我,露出沉重的表情:“您朋友的大脑受到的是致命伤,小姐,我能够告诉您,那个大脑的哪一部分还存在着,哪一部分不见了,哪一部分还活着,哪一部分已经死了,我们也使用了细胞再生疗法试图补全您朋友的大脑,但是……” 医生在这里停顿了。 “但是什么?” “您朋友,大脑活动还处于静止状态。”赶在我接着发问之前,医生继续说,“我们不知道意识究竟存在于她大脑的哪个分区,不知道到底要有多少原来的脑组织活着她才算是有意识。就算按照脑ct存档补全了她的大脑,供给能量,她大脑神经元电信号也没能形成任何智能,单纯就是一堆散乱的脑细胞本身的生物电信号。” 原来事实是这样吗? 可是你们以前并不是这样的说法,不管是在网络上还是现实中,你们向来不都是言之凿凿地声称——意识的诞生毫无神圣可言吗? “原来如此。” 疲惫至极我的只有力气说出来一句这样的话。 妈妈点头,用手帕擦拭着眼泪:“以后可不要再像这样瞎胡闹了。” 我不想和妈妈争辩什么是‘瞎胡闹’,我告诉医生,我想见望舒一面,于是医生这么告诉我:“您朋友还是未成年人,对于放弃治疗的意愿不得而知,因此,植物人情况下,要不要继续治疗,只能由您朋友的监护人决定。” 望舒的父母决定放弃治疗。而那已经是半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结果早已是尘埃落定。 为什么……有谁能保证说大脑活动停止后就绝对不会再重新开始活动了呢? 我,我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我的脑残成那种样子,现在不也醒过来了吗? 在我即将发作时,妈妈用一句话浇熄了我的所有愤怒:“家里出了这样一个孩子,做父母的平时已经够心力交瘁了,那阵子总是有无良记者找上门问东问西,不赶快做出决定,大概是要成为全人类的罪人,向全社会谢罪了,谁受得了?” 是啊,谁受得了?妈妈她,应该也受不了吧? 我能活着,除了爸爸的帮助,还必须要感谢我平时塑造的那副好学生形象。 因为我是遭受欺骗的那一方,我是受害者,我是值得同情的。 于是,我活下来了。 无尽的调养和心理咨询后,我的身心完全健康,是的,我必须完全健康。 在地球住着两百亿人,从家中走出来的才有几个? 一百万人……绝大多数人都在旁观。大人们站在阳台上,从悬浮车里面鸣笛,为我们欢呼:加油!孩子们,加油! 好像我们在参加学校组织的运动会。 拿着一罐啤酒坐在家里看直播的人们永远都是最多的。事情就是这样,去往安理会大厦的只有我们,一群未成年的浪漫主义者。 所以这不是一场革命,而是一场叛乱…… 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坐在我旁边的人大谈政治:“我真想亲手痛打每一个脑残的叛乱分子。那些异种生物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好吧,说实话!对这些人开枪是必要的。我的手绝对不会哆嗦。纳特凡卡行政体必须为这一切负责……埃德加·伯罗斯……我们的人民是坚强的。我们经受了星际战争的洗礼,我们也一定会挺过这次不得人心的叛乱。我从一个在政府工作的朋友那里听说了,这次叛乱是一些节肢类生物策划的。” 公交车上所有人都支持他:“这些孩子根本搞不清楚现在的星海局势。多看看时政新闻,全星海除了我们地球,到处都在被轰炸、灭杀。” 人类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对不起,望舒。” 我是个胆小鬼。 没有办法反驳他们。 我终于接受了连望舒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对世界彻底失望。 就为了明白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望舒的生命就作为代价牺牲掉了。 我嘤嘤哭泣,而妈妈并没有看我,她从来只会看着车辆行进的方向,听不见任何声音。 最后,我哭累了,在座位上沉沉睡去。 那之后,妈妈总是紧盯着我。 因为她害怕我可能随时会在她眼前消失。因为我曾经差一点点就从她眼前消失了。妈妈对此心存恐惧。 我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也尽量不让她担心。 在原本的基础上变本加厉,我变成了一个非常善于观察的细心的孩子。 在和别人讲话时,会特别注意对方的言辞和一举一动,所谓语言的艺术,就是那时臻入化境。当然,如果惹上了麻烦,我也绝对不会让妈妈知道。 总之,我的原则就是,不要让妈妈担心。 我一直在努力证明,我不会让妈妈担心。大学四年,我一直遵守着这个最高原则。无暇思考其他。 从军,并非是我的选择。 是妈妈,她希望我能参军。她相信我今后的发展、未来的前途在军队。从军队的地位、作用和未来发展来看,空军与陆军只是海军的附庸。 她希望我能加入海军,也就是太空舰队。 在当时,海军新造了一条装载有聚能电弧发射器的战列舰,录取率只有百分之二。 第20章 妈妈买了那条战列舰的模型送给我,微笑着对我说:“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我想做的事?我想做什么呢?我什么都不想做。 好几次,我都想把这种想法告诉妈妈,我总觉得妈妈对我的想法应该能有某种程度的理解才是。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这很有点诡异,仿佛我知道妈妈给我的答复一定会是我无法接受的一样。 直到妈妈自杀后,我才知道,那双总是盯着我的眼睛里,并没有我的存在。 妈妈的日记当中绝大多数都是和爸爸有关的内容,不是一直在她身边的我,而是那个自我参加‘自由大游行’后,突然从我们生活中消失的爸爸。 妈妈从来不曾爱过我。那之后,她甚至憎恨着我。 我终于确定了。妈妈让我加入太空舰队,只是想要我‘将功赎罪’挽回这一切。 妈妈的视线,原本是她对我爱的证明。 但是她从来不曾爱过我,那么我感受到的视线又是在注视着谁呢? 是爸爸啊,妈妈透过我看的,从来都只是爸爸。 当我不忍直接拒绝妈妈而选择故意考试落榜后,妈妈也就义无反顾地选择将我从她的生活中抹除。 以死亡的形式。 当我再度睁开眼时。 我二十八岁,是一名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的上级治理委员。 我原本靠在rpg的榴弹筒旁熟睡,凯索森轻拍我的肩膀,我便醒来。 -------------------- 第12章 “到站了,委员。” 擎天堡——有人如此称呼我们的轨道空间站。 这当然不是空穴来风的说法。 难道每个轨道站都要设计的那么大吗? 恭喜你,猜对了。 不论是地球、殖民地,还是其他有外星生命存在的星球,说到我们人类建造的轨道站,即使是在同步轨道下仰望,都显得十分巨大,它们的灯光亮比背后的星辰,大的令人感觉像是把一整座城市摆渡进了宇宙。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伯纳尔球体构造,主要建筑材料是纳米管,透明的部分应用的则是三氧化二铝,也就是旧时代的人通常所说的蓝宝石。 通过缓慢的旋转模拟人工重力,小行星土壤充作辐射屏蔽层外还能作为流星撞击的防护层,日夜循环的原理和地球一样,是通过反射镜的开闭实现的。 食物、水、氧气都可自给自足,产业主要是为了方便建造大型飞船以及飞船休整的工业,还包括少量的供高级机关人员往来的旅游业。 驻扎在这座轨道站的军队有两万人,后勤人员加起来更是数以十万计,所有人都时刻准备着在地面局势不受控制的瞬间接管和平。 因此,港口附近人来人往,我和凯索森虽然出来的位置有些抢眼,但只要低调行事,一般来说就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我跟负责看守的人关系向来不错。 不必担心有外人趁这个漏洞混进来,除了神经植入体,作为军人,每个人还都像商场货架上的那些商品一样被注册了单独可识别的活体生物id,在遍布探测阵列的擎天堡,是敌是友,在距离港口还有0.25个天文单位的时候就会被确定下来。 自然,与此相应的行动轨迹也会被记录在案。 这时候就需要一点小小的手段和方法,在数据上传服务器前就对神经植入体以及生物id的数据进行伪造。 如果被特意检查肯定会露出马脚,但是生活在轨道站的人很多,共同利益下又受制于那种不愿意无故得罪人的氛围,管理者们常常也是对这种状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求不要太过分。 我认为我还是能够很好地把握这个不要太过分的度的。 现在我拿走青蛙,凯索森拿走烟酒。 一如往常。 至于凯索森后续怎么处理那些烟酒——赚取了多少利润又或者私吞了多少。 对于这种事,我向来不关心。 而且每次他都口口声声说给了我大头,看起来并没有全部私吞,我就觉得就这样维持现状也不错。 因为我所需要的,也就只有那些被核武器基因污染导致变异的动物罢了。 我一开始是使用被核污染的小白鼠做实验,然后做出提供给赛克鲁斯·马克西姆的靶向试制药。 但我的小白鼠生活的环境跟比邻星b上那些三体人生活比起来的环境实在是单纯太多,所以后就干脆让对方提供给我新的被基因污染的动物作为实验需要的收集样本。 只是疗效到底是没有经过临床试验的强,对于某些人群,有时还会产生一些不可逆的副作用——他们合体生下的下一代统一都没有脑袋。 这种事马克西姆是知道的,但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水熊虫这种生物可以没有身体有脑袋,也可以既有身体又有脑袋,现在再来一个只有身体没有脑袋,不是刚好凑齐了所有选项吗? 反正三体人的脑袋,主要功能只有进食,连呼吸都不管。 再说,这方面他能依靠的只有我这个半吊子的“基因爱好者”而已。 万一搞的不爽了,我就不干了。 话是这么说,我也想要尽可能地完善药效,避免这样的副作用。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三体人里面基本上找不到几个没有经过核污染的正常人了。 第21章 那几个正常人,我缺少直接进行接触的途径——想要取得他们的基因,非得要给他们进行一次安全且卫生的开颅手术才行。 推开居住区属于我那间房间的门,我几乎是立刻发觉了不对——我的上司板着脸坐在一边,双手抱臂,右手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左手臂的关节处:“那其·安上级治理委员,我等你很久了。” “什么事?”闻言,我一下子谄媚起来,满脸堆笑回答道。 “我对你这段时间做的一些事情比较感兴趣。”芙兰卡·霍亨施陶芬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说道。 我耸了耸肩,环视了一下房间,对于生活在地球上的人来说,我的这个房间应该也能够称得上是独特。 里面一件家具也没有,芙兰卡看似坐在房间的中央,但墙壁和天花板以及地板之间并没有清晰可见的分界线,从视觉上来看,这个房间究竟是二十平还是两千平,真的很难说。 任何一面墙壁都能随着我的想法变成打开的窗户。 任何一件家具都能因为我的念头按照预定的模样出现在既定的位置。 当我不再需要它们时,这个房间就会变成黑色的,只剩下一面墙壁在发光,发光的那面墙壁看起来很像是一扇门,但相信我,当你伸出双手,举步向前时,得到的结果除了鼻青脸肿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芙兰卡能坐在这里,就说明她拥有这个房间的管理员权限。 虽然我每一次使用这个房间后都会清除掉历史使用记录,但她肯定能根据公共数据库的访问情况查到我的下载数据。 把房间比作硬盘的话,我每一次做的都是格式化处理,她不会知道我下载了那些物品具体是拿来干什么的——这个房间里应当不存在连我都不知道的监控摄像头。 “箱子里面是什么?” 不愧是我的上司,这么快就发现了问题的突破口。 我这个人有个特点就是爽快,不喜欢遮遮掩掩,闻言后我直接将手提箱抛给了她:“嘴巴里长眼睛的青蛙,我打算送到异星动物园去做展览。” 芙兰卡轻轻以左手接住那极具冲击力的手提箱,发出轻笑:“哎呀呀,这种核污染后基因变异的玩意儿可没什么用,我们要的是自然进化的产物。” “我们帮助三体人发射原子弹难道不是自然的选择吗?”我笑道。 上司对我的说辞报之以嗤笑:“自然的选择?你不应该忘记人类驶向太空的一艘殖民船就叫做【自然选择】号,那些人都是人类的精英,是最为聪慧勇敢的那一群人,任何具有消极特质的人都不可能通过登船前的基因测试。” “哦。” “我小时候曾目睹过灾难现场,没人想到高空中的飞船会脱轨……巨舰脱轨时的高声啸叫和碎片拍落在城市建筑上形成的片片火海,以及近在咫尺的那种骨头碎裂声,至今都让我记忆犹新。你要说他们也是被自然选择的对象吗?” “听说当时令尊也在飞船上。” “他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也是理事会的一名终身议员了。” 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用脑子也知道她在暗指我爸爸。 瑞卿·安。 二十二岁时投身于星际殖民的洪流,参加过人类命运共同体建立以来绝大多数的星际战争,官至安理会行政办公厅主任,终身议员兼总参谋部副总参谋长。 同时,也是人类命运共同体义体工业的领导者之一,是人类义体模块化历史进程的主要支持力量。 我和望舒所憎恨的这个世界,有很大一部分是我爸爸一手督促建造而成。 在很多人眼里,我能以二十八岁的年纪做到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的上级治理委员,主要是因为我是瑞卿·安的女儿,我是‘军二代’。 这话,对也不对。 我是通过大学的萨福(古希腊第一位女诗人,被追认为女同性恋的始祖)社团认识的芙兰卡·霍亨施陶芬,我念大学时,她就已经是学校的优秀毕业生了。 我曾经确实有认真思考过要睡谁才能获得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首席治理委员的位置,对于芙兰卡·霍亨施陶芬来说,原来答案是要睡所有人。 虽然这不是原定计划,但是我既然能够睡到现在的首席治理委员,我琢磨这个位置实际上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 至于说首席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那就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 “是吗?”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来到上司的面前。 在比邻星b轨道空间站,人称首席的科技伦理治理委员芙兰卡·霍亨施陶芬,凭借最高级别定制的义体、对身体强迫症式的管理与控制、频繁的细胞抗氧化处理和再生疗法以及定时消除累积的dna转录错误,她一直保有二十多岁的美貌,可以说是科学技术在人类身体上最完美的体现。 我扯着上司的领子,用吻堵住她的忿忿不平……轻咬她的下唇,迫使她张开嘴,然后舌头灵巧地滑进去,反复摩挲她的上颚。 她则是像蛇一样缠到我身上,两只手抓着我的脑袋,把我抱得紧紧的,力道大的像是要把我嵌进她的身体里面。 不过,不对。 哪里不对? 女孩子的嘴唇都很柔软,然而柔软与柔软之间,总是有几分微妙的参差。 第22章 因为那毕竟是不同的,不是同一个人的嘴唇。 我正在亲吻的这个女孩,并不是望舒。 -------------------- 第13章 高中毕业后,为了向妈妈证明自己,我曾经决定忘记望舒。 要忘得一干二净,忘了广场有阴影的道路、充满危险思想的纸质书、外表和人一样的机器人,还有向安理会大厦进军时戴着的圣诞面具、医院的天花板上那暖黄色的灯光,这一切的一切都要忘掉。 刚开始的时候进行的还算顺利,但不管怎样努力想要忘掉,我心中都感觉空空的,那是一种并非真空的空空如也。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进行准确的描述,应当是‘空虚’。 妈妈紧盯着的我的视线填补了这份空虚。 妈妈的死亡又将这份空虚挖了出来。 从妈妈死后到加入地区性的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为止的十个月间,我发现我很难在周遭的世界中找到自己的定位。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 这三个疑问就像潮水一样反复冲刷着我的意识,让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是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完全没有活着的实感。 嗯,潮水,我是从谁那里知晓这个词的呢?是望舒。 “大海之水,朝生为潮,夕生为汐。”望舒曾经有和我这么说过,“只是我们现今生活的这颗星球,表面看不到海洋。将地球改造为城市星球的前提就是要摧毁地球的生态环境。虽然说按照当时的情况,这个代价几乎等于没有就是了。” 自然而然地,就会又想起望舒来。 中间也有交一个女朋友,也和对方上过床,但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一个月还是一星期? 实在想不起来。 那时候我非常喜欢接吻,也非常想要做/爱,原因非常简单,当时我常常失眠,每天每天的,不管在床上躺多久,神经还是很兴奋,怎么也睡不着。 在我看来,最简单的入睡方式就是□□,高/潮结束之后四肢透出倦怠的那种疲惫感,让我翻个身就能睡着。 拥抱、爱抚的动作本身给人的情绪就非常愉快,激烈的时候确实是会头脑一片空白,让我忘记望舒的存在。 只是每次醒过来,紧随着疲惫、自我鄙视的那份空虚感便会愈加严重。 为了来不及感受到那份空虚,就只能沉湎于淫/荡的性/欲。 可惜的是,她并不想和我一直在床上生活。 于是就只能分手了。 一切都是因为我还没遇到一个比望舒在床上更加契合我的女孩子。 我一度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能遇到一个比望舒更加让我喜欢的女孩,我就能忘记望舒了吧? 我知道如果不使用定向基因编辑系统,这个可能性很小,但是,你看过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的那本关于赌博的书了吗? 就和那个一样,当周遭存在这种可能性的时候,我就很难这么视若无睹地让它过去,懂吗? 我个人并不喜欢他那种东正教式的精神□□和斯拉夫式的忧郁烦恼,但他这个理论我认为还算有点意思。 我跟芙兰卡的关系也是这样。 芙兰卡想要某种东西,我正好可以给她这种东西,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望舒,我这也是在行善哦! 等这个吻结束,我才松开上司的领子,一边把她拉远,一边轻嘲:“你总是喜欢设想这种已经成为既定事实的东西,芙兰卡。” “别以为这样能够转移话题。”上司一只手推开了我的脸,另外一只手提起了手提箱,“你应该知道那列列车上有不少三体人,而且那样坠下去会砸死砸伤不少无辜的受害者吧?” “首席,我还不至于会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情丧失最为基本的判断。” 我面露浅笑,上司一双眼尾平滑略上翘的美丽丹凤眼紧紧盯着我,一瞬间,我们好像都是在透过对方看着别人。 如今这个时代,人类命运共同体像我们这样没有负罪感的人,究竟是多还是少呢? “你明白自己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这很好,但是你好像忘记了你的所作所为代表的并不只是你一个人。” 我笑了。 这句话真讽刺。 我已经二十八岁了,还要像小孩子一样被这样再三告诫。 芙兰卡·霍亨施陶芬不会知道,我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代表的不只是自己一个人,所以才会那么做。 但我是不会表露自己的想法的,尽管让她在我的面前展现她所谓的大局观吧! 于是芙兰卡接着说:“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现在正处于一种非常微妙的立场。我们治理委员的监察报告结果将直接决定接下来的比邻星b政府军与反抗军,哪一方才是属于正义的一方。” 这次我摊了摊手。 要是公开我是造成比邻星b政府军军用列车脱轨的罪魁祸首,至少赛克鲁斯·马克西姆那些人绝对会把自己牢牢绑在我这条船上。 他们会四处宣传,把朋友搞的多多的,把敌人搞的少少的。 有政府军这个最大的敌人在,能够扩大与我们的合作,那自然是可遇不可求的。 但上司现在是不会知道我脑海中存在的这些想法的,她站起身来,只管围着我踱步,不停地像个长辈那样责备我。 第23章 虽然她对我来说,确实是长辈。 “我说过很多遍,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只眼睛盯着,稍微有些不得体,立即就会成为引发下一场战争的火种。在这种星际场合,理应将集体以及国家利益视为最优先的考虑事项,提倡人权的我们,竟然肆意践踏三体人的人权,这事要是传出去,可就麻烦了。” 谁会觉得麻烦? 我不觉得我的所作所为有任何问题。 先前那种状况,我要是不做出应对,八成会和凯索森一起被射成马蜂窝,然后在一团火海中被炸成烟花那样的碎片。 三体人是怎么对付不服从自己统治的那些同族,我是知道的。 精神力强的三体人就是可以不经允许肆意处置精神力比自己弱的三体人,这种情况下,异己的反抗军不管杀掉多少,起到的都是以儆效尤的作用。 我总不能乖乖停车,举手投降,然后表明自己人类的身份吧?得了,那损害的将是全人类的尊严。 那时候我们最好的决定就是自杀。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让你的神经植入体和活体生物id保持沉默的?你要是私自离开轨道站,它们应当会及时向人类命运共同管理服务器报告才对。” “因为比邻星b这颗星球的特殊性质,我体内的神经植入体经常处于离线状态,无法实时进行数据同步。”我以自豪的语气向我的上司解释,继而用右手摸了摸她的眼角,补充道,“最重要的是,能为您服务是我们三生有幸!您多考虑一秒钟的问题,比我们做多少年的具体工作价值还要大,怎么会有人拿这种小事来打扰您。首席,您好像已经忘记身为女孩是什么感觉了。” “尽是一些小聪明。虽然不清楚你使用了什么卑鄙手段收买了他们,但你犯下的错会对调停行动造成什么不利的影响呢……” “不会有任何不利的影响。”我轻轻拍着上司的肩膀,尽管我觉得她已然是气的在浑身发抖,我也尽量以温柔的口吻一边说,继而一边用手指轻轻抚过别在她大衣上的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徽章,长城之下是残阳如血,就像是科技之树流出的鲜血,“绝对不会对你的这个徽章造成任何伤害。因为你不会对外公开此事。” 芙兰卡·霍亨施陶芬狠狠地跺了下脚,这已经是经受过良好教养与上流社会风度熏陶的她所能够对我做出的最大鄙视了:“这是当然的了,这么可耻的事情,怎么能对外公开呢?” 哦,她真可爱! 她几乎是瞪着我了:“一旦治理委员的权威不保,我们之前为了建立更加平等、充满爱与和平的世界所做的努力将会全部化为梦幻泡影。只是公开你们犯下的错误,让你们得到惩罚,这固然是应该的,但若是因此让三体人把主意打到我们头上,以此为条件与我们进行谈判,那更是不可接受的。” “那可真是遗憾啊。首席。”我以足够欢快的语气接过话头,右手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依次画了个十字,“让我们一起祈祷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吧!” 我就知道这种事不会落到最糟糕的那种地步。毕竟,比起三体人的性命,显然还是我们人类自己的脸面更重要一些。 “不过……”上司却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她突然朗声道,“那其·安上级治理委员,我要你懂得为他人考虑,为此事付出代价。你必须回到祖国,直到这起事件的风波彻底平息为止。” 我的脸色瞬间冻结:“祖国……地球?” 开什么玩笑? 为了逃离那颗被虚假天空完全笼罩的星球,我拼命学习,在大人们制定的标准下努力挣得评价、取得足够的经历,以优越的成绩考进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变成这个世界上情感最迟钝的那一批人,最后好不容易成为在这种纷争地带奔波的上级治理委员,现在却…… 开什么玩笑! -------------------- 第14章 “没错,回地球。我不能让你把比邻星b当成你的儿童游乐场。你对三体人抱有太多无用的同情心,以至于超出了必要的范畴。定时给反抗军提供抗核污染的基因药物,只会让政府军加大投入更大范围性的杀伤性武器,造成战争局势的升级。你已经许久不曾站在他人的角度考虑问题,好好体会那种心情吧。那其,我们做的任何决定都有其正确性,没有权限获知真相的你只需要听话照做就好。” 上司将手提箱放在凭空出现的实验台上,转过身背对着我,往门外走去。 或许这时候我应该适当地服软,流几滴眼泪博取一下对方的同情心……但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毕竟,只有站在高于他人的立场上时低头才有效果啊! “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没过多久,面前有人说话,果然是去而又返的芙兰卡。 我故意露出意料之中的笑,但芙兰卡没有笑,她抓住我的领带,把我拉近,慢慢地、温柔地吻着我。 这是一种没有承诺的吻,她把嘴唇拉回来,只是让她的嘴唇擦过我的嘴唇:“只要你还在这个房间里,你就属于我,明白吗?你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置你就怎么处置你,我希望你能服从我的命令。” 我的上司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为什么……?” “就当是为了我。”她抬起眼睛看我,神态中带有难以言喻的妩媚。 第24章 说真的,为什么突然想要吻我? 我在心中问自己。 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为什么现在突然有这样的明知故问? 我能记得的我第一次见到望舒以前发生的过的能算是性行为的事情都是严肃、有礼、并且纯粹理论性的: 一次是我在学校玫瑰园里同一位年长于我的学姐讨论性取向的问题,学姐的妈妈是当时非常红的一位电影演员,不仅很多男生喜欢她,很多女生也喜欢她;一次是我不小心翻到了同班男生偷藏的一些女性私密照片,我的身体本能地产生了一些算是有趣,但是绝对不好描述的反应。 我们这些代表人类命运共同体未来的未成年人身上没有任何传统美德存在的迹象。 现代综合教育、逆反心理、尚未湮灭的好奇心、社交俱乐部、潮流风尚等等,已经足够将我们的品德在成年之前完全败坏。 根据某项调查,人类命运共同体14-17岁有过边缘性行为的人达到了60%,对于我们学校生性最为保守的那类学生来说,也同样如此。 我也不得不承认,只有在学生时期,与他人进行性行为的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新人类,只要不想怀孕,就不会受孕。 两百五十年前的祖先们要是知道会有我们这样的后代,他们大概会哭的吧? 大概。 我当时之所以没有参与进这种在古人看来相当‘不自爱’的行动中去,现在想来,完全是因为——我从来没把这种事联想到我自己身上。 说起来,那所谓的第一次是怎么开始的呢? 是了,是在我和望舒的交集在他人眼中明显增多的时候。有人跑来和我说,让我不要和望舒走太近。问及原因,却又是闭口不谈。 我便把这事跟望舒说了:“说起来还真是可疑,难不成他是喜欢舒同学你的吗?” 老实说,当时我说这话时完全没有除了字面之外的意思。 望舒却这么回答我:“这么说的安同学,班上有哪个在意的人吗?” “啊,不。”我撑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书页,“不过好像确实是差不多到了想要谈恋爱的时候了。” “是吗?” “我们已经高二了啊。” “我懂。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呢?” “怎么说呢,社团的学姐,最近的比赛总是有机会一起训练……” “然后呢?” “我就想能不能经常和她一起训练,参加比赛什么的。” “确实有这种情况。” “可能是因为经常一起训练吧,慢慢的,关系就变好了一点——唔,这种话题是不是很没意思?” 望舒怎么看都不像是对恋爱话题感兴趣的人,当时我便想赶紧中止这个话题,没想到望舒却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她拍着手对我说:“不不不,有意思的,我认为很有意思。” “是吗?” “是啊,恋爱的契机通常都是些平凡的小事,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也是。学姐的笑容,每次来社团穿的衣服,一些小动作什么的,一旦注意到了,就很有好感。” “我懂~~” “这样的话,我会一点一点变得喜欢上学姐吗?”我若有所思地这么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啊,等下。” “怎么了安同学?” “学姐她吃东西的喜欢吧唧嘴,上次吃饼干的时候弄了一桌子的饼干渣,也没有打扫。还有喜欢给别人取外号,跟别人打比赛赢了会刻意羞辱别人,说什么菜就多练,自己输了就总是把责任推到一些外界因素上,有点输不起。上完厕所也从来不洗手的……” “刚刚想起来的吗?” “既然会有因为一些小事开始的恋爱,肯定也会有因为一些小事结束的恋爱了。”我有些烦恼地这么说,“不说我了,反倒是舒同学你,有没有比较感兴趣的人呢?” “没有啊。” “舒。” 望舒刚和我这么说,就有一个穿着篮球服的男生从不远处一边挥着手打招呼一边跑过来。 然后我就眼睁睁地看着望舒转脸过去,用后脑勺对着我,问起了那个男生:“怎么了?” “这是之前跟老师借的书。” “好的。” “真是本很好的书,让我了解了不少以前不知道的事情,你可以多看看。” “嗯,我会帮你还给老师的。” “谢啦。” 就如同一阵风那般,男生把一本实体书交到望舒手上,摆着手便离开了。 望舒也很少见地和对方说了‘拜拜’。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整个人都站了起来,指着那个男生远去的背影:“等下,这是谁??刚才那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呃,感觉你稍微有点激动。” “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不是我们班的学生吧?” “不是。是通过老师认识的,借书的时候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那你这不是有超级合适谈恋爱的人选吗?” “那家伙不一样的。”望舒到了这时候还是一副很气定神闲的样子,“他说他并不当我是异性。” “真的不当你是异性的人,是不会这么说的。” “但是那家伙除了跟我聊一些书的事情,一直对我爱答不理的。” 第25章 “我觉得正是因为心里有鬼才会这样。” “本来是称呼我为舒望的,不知怎么,现在都只用姓称呼我了,总感觉有些疏远。” “直接叫你‘舒’,可是比叫你‘舒望’给人的感觉亲昵多了。” 我都只叫你舒同学啊喂。 “还有那家伙也谈了女朋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马上就分手了。”望舒说到这里的时候,满脸都是开心。 “不,这不就是故意的吗?至少那家伙绝对在意舒同学你的事。” “不是,没有。没有没有。” “为什么不承认呢?” “因为啊,要是承认的话,感觉就没办法维持现状了。” 望舒这么一说,即使是我,都忍不住感慨起‘青春真好’了。 随即望舒摆出了一副死鱼眼的样子:“而且啊,在我跟他交流一些书的阅读感受时,经常因为意见不一致被他说了啊。” “这样就不是很行了。” “还有经常单独跟别的女孩子出去玩,不回我的消息。” “真的是太过分了。” 我不禁为望舒打抱不平起来,哪里知道望舒随后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指着自己说:“你认为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谁知道呢。”我很干脆地回答,给人的感觉像是在装傻。 “因为偶尔逗一逗安同学你实在很有趣。” 我一时之间不知该该说些什么。 因为…… 我也是。 “其实我说差不多也到了想要恋爱的时候,是想要看一下你的反应。” 望舒说着这样啊,便接受了我的说法,不再追究。因为这样的话,对她来说,能够思考的东西就又变多了。 那天本来也应该和往常一样。 直到…… “话说安同学你对我有没有兴趣?” 望舒微微笑着。 “什,什么?” 说真的,当时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什么鬼情况? 拿起手上的书本,望舒站起来,倾身向前在我的嘴角落下一吻,随后便丢下一句‘下次再一起看书吧’就施施然地走了。 我真的从来没有碰见过有像她这样我行我素的人。 那之后又度过相当长一段时间,望舒完全看不出亲过我的迹象,每天照常上课放学,搞得我自己都以为是自己想太多:应该只是突然兴致所致或者说是过度的一种情感表达,再说她捉弄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第一次见面时不是还亲过我的手背吗? 结果突然有一天,她再次趁我不备亲了我的嘴角后,便以非常自然的语气对我说:“那么,这次轮到安同学你了。按照刚才我做的那样……做的到吧?” 一切只是源于望舒想要捉弄人的一点小心思,我想对于望舒来说,这大概只是类似于小孩子过家家和玩洋娃娃的延续…… 是我,没能拒绝。 望舒的要求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越来越激烈。那原本只是展露和触摸身体的好奇心……自然而然发展成了我与她之间的性关系。 我有关接吻的技巧都是她教的。 当她坐在我身上,追问我:“你以前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我非常诚实地回答:“从没。” “好吧。”她一边看着手上那本有关人体构造的书,一边说,“我们就从这儿开始吧。” -------------------- 第15章 我当时就在想,果然不能对这个人期望太多。 但我说到底,还是躺在那里毫无抵抗就那样任望舒为所欲为了。 是因为我喜欢她吗?不对不对,这种理由算什么?姑且我这边不管是亲吻还是什么,都是第一次…… 属于望舒的呼吸和气味就在我的脸侧,不间断的视觉刺激施加在视网膜,脑袋好像要烧起来了,晕乎乎的,但是非常舒服。 然后她突然停止了,就像她突然开始一样,让我比以前更加绝望…… 我的右手手腕被抓住,她对我微笑,另外一只手掌放在我的脸颊上,只是这样浅薄的动作,我便觉得自己向她敞开了心扉,变得不再像自己。 只是后来回过神来一看,望舒她露出了像一个总是受伤的孩子那般快要哭泣的表情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啊,是啊,这家伙也是第一次啊。 我所怀有的心情,兴许她也有。 然而我却无法验证这一点。 我的性癖可能有点奇怪吧? 我喜欢望舒在我面前被我摆弄的流泪的样子。 我一定会在她流泪之时将其眼泪满啜,一点泪痕都不使其留下。 我把颤抖的舌尖舔过她带咸味的眼角,将嘴唇压在她急速跳动的眼帘上,在她笑起来的那刻,我觉得我的一颗心脏都立刻四分五裂。 我一生再没有在其他女孩身上体验过这种感受。 我想我一生也不会再在其他女孩身上体验到这种感受。 我回想起其中的一个晚上……完事后,她整晚都在我怀里,坚持要我用胳膊抱她,我一醒来,她便抓住我,睡眼惺忪地把自己塞进我的怀里,然后马上又睡着了。 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心脏比我一生中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它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跳动。 此时怀里真切存在的宛如少女的体温与重量,没能让我的心脏产生一丝一毫的悸动。 第26章 毕竟,我从来没有对怀里的这个女人动过情呢。 那么,为什么又能将这种关系持续到现在呢? 长长的吻,较之方才要更加甜蜜温暖。 年轻肉/体的气息芬芳,让我有一阵头晕目眩,使得身体瞬间被感官的欲求所填满。 是的,没错,我也只是利用这个女人来逃避痛苦。 这样的想法掠过脑海。 但是,已经无法停止了。 “地球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首都,想要在政治上有所建树,不回首都怎么行呢。”芙兰卡纤细手指的抚摸非常舒服,我闭上眼睛听她的声音,昏昏欲睡。 芙兰卡·霍亨施陶芬说的没错。 不想回地球的人,整个委员会兴许就我一个。 淡淡的视野中,出现的是望舒那明亮的笑容! 我又睡着了。 不过这次睡眠并没有持续太久,几乎是在芙兰卡离开房间的瞬间,我就醒了过来。 话说在前面,我可不是专门等她走才醒的。 绝对不是。 醒过来后的我很快开始想象即将到来的回国生活,并感到郁闷不已。 明明没有任何法律规定说不能建造色彩鲜艳的建筑,但城市区划里的所有大楼却都是一律由厚白色金属板、百分百透光的超白玻璃以及白色的人造石构成,看起来就像是一片囊括了全部疾病与伤痛的医院大楼建筑群。 如今的地球人都被囚禁在这将会继续如此延伸下去的医院里。 而我,也将回到这样的医院,继续去做那明知道正确答案却还要按照标准答案去做的心理测试题。 如果你不能按照标准答案答题,你将会答到能够答出标准答案为止——这就是我们的心理治疗。 如此相亲相爱的社会里怎会有人心理不够健康? 我一想到以后我每天都会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就头疼不已。 “委员,真有你的。”不请自来的凯索森进门后的第一时间还朝外张望了下,生怕芙兰卡会杀个回马枪,他用松了口气的语气继续说,“太厉害了,只是受到了这么点处分,我刚刚得知消息的时候都觉得天要塌下来了,真是让人不敢相信。果然是传闻当中的高手。跟着你混,真的是太让人感到安心了。” 凯索森根本不懂我的心情,看着他眉飞色舞,讲的唾沫四溅,我忽然就很想给他迎面一拳,把他的脸一整张的全部打飞,但我接下来只是沉默着戴上了外科手术手套。 戴左手时,我舒展了下左手手指,捏着左手手套与腕部接口处的右手手指一下子松开,皮圈弹响在空气中的声音相当清脆。 是的,这是只好手套。 打开铋制手提箱,取出一只青蛙,我用采样拭子采集它的口腔样本,打算用基因检测仪对这只青蛙细胞中的dna相应分子进行检测。 “口腔黏膜已经开始脱落了。”我无视青蛙嘴巴里的眼睛,只是凝视着拭子棉白色那一端有些异样的白色若有所思地这么说。 被核污染的生物自带放射性,生物本身由各种原子组成,放射性物质会不断攻击原子内核,结果就是原子核会被攻击成另外一种原子,表现在生物体上的结果,就是破坏基因链条,造成基因突变或者畸形。 口腔黏膜脱落则表明这只青蛙的基因已经完全被破坏了——细胞死亡,却没有新的细胞补上来。 然而它还活着。 我依旧将样本推进采样离心管,将离心管置于基因检测仪的收集区。 这是我最后能为三体人反抗军做的事情了,所以这个过程我并不避着凯索森,甚至说,之后要是制出了新药,还得依靠凯索森给那些三体人送过去。 “我比较好奇这个过程中,人会不会有意识。”瞧着我的一举一动,凯索森忽然这么说道,“难道神经细胞里的染色体不会被破坏吗?” 我用高中生物学知识回答他:“神经细胞一般不分解,细胞核里的染色体就算被破坏了,也可以长时间保持活性。” “就是说痛觉一直有?” 我看着一些已经开始全身脱皮腐烂的青蛙回答:“核辐射破坏了染色体,导致皮肤细胞正常的周期到了旧细胞与新细胞无法完成更替,腐烂就慢慢体现出来了,能连续进行有丝分裂的细胞才有细胞周期,所以神经细胞没有死,也就是说,人一直能感受到痛苦。” “只有神经细胞没有细胞周期吗?” “不。”我玩弄起手中十分锋利的手术刀,刀尖上依稀映照出了望舒的脸,我抬头望向凯索森,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认真地回答道,“还有心脏。” * 众所周知,多维空间的其他维度就像蜘蛛网上的丝线,在大多数恒星的重力井之间运动,这种丝线被我们称作是超空间航道——在这条航道上,不装设超光速引擎,宇宙飞船依旧能够进行超光速航行。 就这样,从半人马座到太阳系,只花了十天的时间,我回到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首都星,地球。 白色的身影铺天盖地,瞬间占据我的双瞳,那是一轮表面看来无比光滑的巨大圆形,好像一只打造精美的瓷盘,被摆上了宇宙的餐桌。 比起月球表面的粗糙,它堪称完美,以球体来论,如同一颗洁白的珍珠。 随着飞船的距离拉近,地球的轮廓逐渐在眼前变得清晰,但我仍旧无法找到地球的任何奇异点、特殊点。 第27章 所有的位置都如同均匀的白色平面,仅有相位,也就是高度的区别,偶尔会有发光强度分布的波动,但那都无关紧要。 在统计学上,星球地貌特征的组成也讲求正态分布,地形种类、地面起伏状况、海拔高度到地势的组成总是在一个预期方差内。 但地球,全都在方差之外。 不过,没有信息就是最大的信息,这种细节的有意丢失正是地球作为人类命运共同体首都星的特殊之处——地球和宇宙隔着一层白色的壳,只有特定波长的光才能被它吸收,激活状态下,它会把其他波段通通隔绝在壳外,并起到现实当中墙的作用。 也就是说,飞船若是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擅自登陆地球,在进入大气层前就会被【白壳】撞的头破血流。 飞船从外层空间重新进入大气层时会使得天空产生雷鸣,那声音之大,几乎要撼动眼下一望无垠的,由浅色调立方体群聚而成的城市。 雷声持续不断,回声则回荡地平线周围,但生活在城市集群当中的那些人,谁也不会把这当一回事。 他们听不到。 我们对大气改造的理解足够,遍布的传感器和分站点使得即使是信风,我们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实现精确控制,更何况是这种隐约雷鸣。 记忆幽深晦涩,过去漫长遥远。 因为生在这个遍布光明的时代,我完全无法想象祖先们曾经仅仅依靠指南针,踩着自己的尸骸,翻过高山、跨过大海,描绘出大陆的形状,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路在何方。 很久以前,人类一直仰望星空,因为北极星能够让他们永远找得到回家的路。 我知道过去的大自然变化神速,是十分复杂的。 随着季节变化、气候改变乃至于一天时间的流逝——在云朵飘过的一瞬间,就会发现下一秒与上一秒的不同之处。 旧时代的人类,直到逝去的那一天,每天都会见到新的景象。 然而现在,一切都仿佛陷入了沉睡,是那么的死气沉沉。 每一朵云的大小都被严格规定。 天空除云之外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空,空的有些不真实。 这是不需要自由的时代,这是专/制的时代;这是不需要自由的时代,这是为自由而牺牲的时代。 -------------------- 第16章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飞船已然自机场一幢大楼的顶楼降落,我身边的绅士们个个头朝地面,神色平静,井然有序地开始走出飞船,我也便收拾好我的行李,混迹其中,来到完全是厚白色的机场大厅。 脚一落到地面,个体的神经网络便自动与城市相连,一连自动更新了我数个程序模块。 眼前接触的现实顿时完全延展,将视野当中存在的一家咖啡厅的店名、菜单、优惠、大众点评以及店内拥挤度都实时做了呈现。 这些都是公开资料。 当我的视线落到人身上,包括姓名、年龄、性别、籍贯、学历,职业也是一览无余。 只不过,基本资料之外,我还能看到紧贴在每个人身上名为【社会评价分数】的星星。 位于机场贵宾室的这家咖啡厅评分是四星,我的话,托了职业的福,暂且也是四星。 好说歹说,凭借这样的社会评价分数,只要我不是特别不安分,我应该能够很好地度过在地球的这段时光。 “小其小其,小其其!” 一个少女般的声音在我身后呼唤我。 叫我叫的那么恶心的人没有别人,所以在闻声的一刹那,我就立即判断出那一定是知道我回国的欣蕊的声音。 身穿便服的我先到行李柜台领取治理委员的白色大衣,然后朝像个小狗那样不停叫着的欣蕊走去。 欣蕊的身上也显示那些资料,上面写明了她所属的工作单位,以及她的工作单位赐予她的社会评价分数:三星。 “乘客那么多,你还能一眼认出我,怎么做到的?”我问道。 “什么都没做,只是因为小其你是很抢眼的女生啊。” “这样啊。” “你是四星,而且委员会这一类的部门本身就很抢眼,你最好多注意一点。” “注意什么?职业这种东西不是我想要屏蔽就可以不公开的。” “但至少你可以走专门的贵宾通道。” 贵宾通道,真是具有年代感的称呼。 机场现今可是普惠的公共场所,这么说可是很容易让人觉得是有钱有势的人搞特权。 我们是一个人人平等的国家,所以不应该出现这样的词,按照实际用途,我们早就把‘贵宾通道’改成‘快速通道’——顾名思义,就是让人能够快速通过的通道,不必在进出的时候人挤人,以至于赶不上飞船又或者说是出来太晚。 这种通道绝对不可能消失,就算大领导们和大财阀们都消失。 偶像,你知道吗? 只要粉丝接机影响公共安全、妨碍其他乘客的理由存在,这种通道就绝对不可能消失。 目睹过一次大偶像的粉丝接机后,我大为吃惊。 只是听闻了流传出来的飞船行程,有人下午就到了机场,等了五六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的人也大有人在。 大多是请假拼凑出来的时间,各自都化了自认为美丽的妆容,穿上了最美的衣服,就只是为了近距离见一面自己一直追捧着的偶像。 第28章 担心挤到偶像,他们搭起了人墙;担心拍照闪光灯会晃到偶像,他们拼命地让周围有任何可能拍照的人闭上眼睛;担心喊口号会影响到偶像,他们只喊了两遍也太温柔了。 粉丝眼中的偶像们真的都是特别特别优秀的人呢。 我朝一个努力向我安利她偶像的粉丝微笑,快步穿越这处已经得知偶像走了贵宾通道因而接不到人却已经开始自我安慰说偶像不容易的粉丝集散地。 “你刚才连说了好几次傻逼,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你解释一下嘛。” “是对极端愚蠢和白痴者的侮辱用词。” 话虽如此,这类明显伤害他人人格的名词在如今这个时代早已没落,自然地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 而真正的傻逼,也早已步上流行语的后尘,在基因层面上被剔除,丧失了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可能。 我们现在通常所说的愚蠢和白痴,指的都是‘不懂看气氛’,也就是‘没有情商’的人。 “没有情商这种东西。”并不存在的望舒背着我忽然这么说,继而转身,竖起食指抵住嘴唇看我,“重要的事情说两遍,没有情商这种东西。” 要我来说,情商只是一个骗人的概念,是舆论一时头脑发热产生的东西,是一种人们易于追求的时尚,是一套营销公司们制造出来的策略——如果我们的智商都差不多,那我们就尽可能地来比较彼此的情商吧——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没有情商这种东西。 欣蕊·王。 过去曾和我一起参加‘自由大游行’的朋友。从我认识她开始,她就一直被大人们夸赞说是具有高情商的人。 “你今天会回你家吗?”欣蕊接着说。 家。爸爸已经消失的家。充满了妈妈视线的家。我无法忍受待在那个家。 我摇头:“我会住酒店。” “为什么?” “因为我回家也没用。” “怎么会没用?那么久没见,大家都想听听你的故事。” “大家?”我打了个哈欠,有些懒懒的,“是有人主动给我打电话,说是要给我办欢迎会,要把从小到大有交集或者未来有交集的人都叫来,但我可受不了。” “不是挺好的吗?除了半人马座,你之前不是还去了南河三吗?应该有很多想要分享的事情才对。” 想要分享的事情? 难道是指那些被我们当成食物,被迫将自己认定为无智慧生命的真菌类生物吗?还是说遭受核辐射,腐烂的就像是一片片碎木屑那样的三体人? 在人类命运共同体庇护下生活的人类,大多不知道战场上的残酷。 他们只知道在战争戏播放到血肉横飞的场景时不由自主挺起胸膛——我们正在给他们带来爱与和平。 置身于这种社会氛围之下,欣蕊不仅非常无知,还很天真:“所以大家都很想知道一些有关于你的事情。” “但我可不想知道他们的事。”我照旧这么说。 欣蕊她有点无奈:“那其,你不觉得你这样很像舒望吗?” 似乎是这样,在望舒之后,不知何时,我扮演起了她的角色:“是啊,那你打算怎样呢?” 我面露爽朗笑容,凑近欣蕊:“就像当年举报我们那样,举报我?” 我会这么说,是因为当初我们向安理会进军的事情,欣蕊向她的爸妈告了密。 军队能那样对我们枕戈以待,可以说都是托了她的福。 突然听到这个问题的欣蕊略显吃惊,但她一下子反应过来:“为什么你知道这个?他们应该下过禁口令才对。” 看起来这些年,这件事在她心中压得很重。 我竖起食指贴在唇边:“欣蕊,一件事不管怎么样保密都会有漏洞,即使再怎么隐藏,还是会被人知道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大概是我醒过来那天,嗯,也许是要出院的那天。不记得了。” “那么为什么事到如今……就不能一直保持沉默吗?” 保持沉默? 真是好笑。 我凭什么要保持沉默? 从妈妈口中得知这个事实可算不得开心,但当时我也只是觉得有背叛者很正常,人多了就很容易发生这种事。 那时候,不管背叛者是谁,我都不觉得吃惊。 “可以啊,所以我不会告诉别人,这只是你和我之间的事。” 她露出沉思的表情,沉默不语。 我很有耐心地将双手插进大衣的衣兜里,等候她的回答。 不久后,她微微点头,开口说道:“这么说来,你不回去你家了?” 选择了避而不谈。 “是啊。” 然后欣蕊绕到我的前面,以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说道:“那么,要不要一起吃顿饭?最近我家那边又新盖了一幢大楼,虽然外表看起来还是完全白色的,但从里面往外看,会有很多不同种的颜色哦。那种玻璃具有特别的智能,能够随着人的心情给予人不同的视觉反馈。” “好像有点意思,但我没那种心情。” “一起吃顿饭吧?我们已经好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现在差不多也是午饭时间,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这种情况下,其实完全没必要答应欣蕊的邀请,但是我不知为何,突然有了种想要答应下来的冲动,可能我是想要知道她之后又能和我聊些什么。 第29章 “只是一顿饭,也没什么。”我听见自己这么说。 然后我跟着欣蕊,坐进悬浮列车的车厢内。 与此同时,和列车有所合作的银行通过我的神经植入体开始计算我的车资,无需我的同意,就会在我下车的刹那从我的账户当中将那一部分扣除。 我已经很久没有搭乘这种悬浮列车了,这自然和我们在比邻星b援建的太空电梯不同,倒是和当初我和望舒在校园内行走的那种自动路多有相似。 现在和以前相比,最大的区别就是,那时人尚在地面上走,而此时,我们已然悬立在空中。 待在密闭的车厢里会更让人感觉安全舒适吗?我并不觉得。 这么想的同时,我环视了一下周围,突然有了一个非常惊奇的发现:坐在座位上的少年人,男生和男生是一副模样,女生和女生又是一副模样,整齐划一的,既不会过高也不会过矮,全部都是相同容貌、相似体型,彼此似乎只剩下了性别上的不同。 他们甚至连衣着打扮都一模一样。 恍然间,我以为我闯入了镜之国度。 -------------------- 第17章 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因为基因定制模板。 每个人的遗传基因都不同,这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如果每个人都追求完美,最后就只有应用这种模板的婴儿能够长大成人。 “机械性的繁衍和传统的方式相比并无落差,只是形式不同而已。” 望舒的影子站在我的身边,以一种旁若无人的口吻向我说道。 说的也是,人类的意志明明很软弱,但只要不是在自己身上,就会变得很坚强。 虽然是自己的小孩,但也想要小孩不要和自己一样作为社会底层,想要对方长大能够出人头地。 那么在这种时候,适当地抹去孩子身上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劣质基因,就是自身甘愿牺牲的一种必然选择。 我的孩子呀,为了能让你变得更优秀,你都不知道我为你牺牲了多少……有没有一种可能?这类小孩已然和他们的父母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了? 这类小孩只是他们父母想要往上爬的工具,一种愿望的复制品罢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的诞生究其根本,和他们也没有什么太大不同。 “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可能我的表情过于惊恐,坐在我旁边的一位妇人就像我的家人那般,对我表示关心。 通过眼前的影像显示,她似乎是社会党的魁首,曾经有担任下院的议长。 不知道是不是我个人的错觉,我一直觉得政客们的脸长的都大同小异。 男性都是方头大耳,女性都是圆脸细眉。 她的长相更是其中翘楚,尤其符合这种政府审美,不具有任何个人特色。 看多了真的是让人想吐。 “不用了。”我对这名政治家如此说道,说完后就离开。 神色不安的欣蕊紧跟着我身后:“这样会不会很失礼?那可是政界鼎鼎有名的一个大人物。” 这样的大人物放在旧时代,根本不会出现在平民的生活当中,更遑论同乘一列公共列车了。作为一介平民,我应该为这样的关心感恩戴德才对。 但是,我语气有些不耐烦:“我有看过她的历史资料,我知道。” “嗯嗯,那就好。”欣蕊替我找着理由,“你肯定是压力太大了,战场没什么娱乐,环境也不好。光是想一想我都觉得辛苦。” 这就辛苦了吗?战场上再多辛苦,我觉得也辛苦不过在这颗星球上生活的人。 在欣蕊推荐的餐厅落座,只是点菜单上的餐点,店家也会事前告知摄取这份餐点对于遗传基因的影响,并且提出警告。 大家通常都不会将这种警告当一回事,但店家还是要提出警告——按照我们国家对于国民健康的要求,所有人都应该在标准健康身体的框架内进食。 餐厅内的客人数量不多,但坐在餐桌旁的客人,每一个都符合标准健康身体的框架。 传统的中国菜? 这片中南城市群的固定饮食就只有生菜、盐巴、奶酪、芝士、橄榄油和番茄这之类的混合物组成的轻食沙拉,偶尔可能会有点肉,但那真的非常难得。 在人类还苦于温室气体引发全球变暖的时代,通过引述相关的研究成果,部分科学家表示,虽然人类无法单靠减少肉类消费来阻止全球变暖,但通过药物形成肉类不耐受的体质,也还是会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这一习惯沿袭下来,人类命运共同体现今的所有人类在基因上就拒绝着肉类。 等菜的过程中,我发现欣蕊一直注视着窗外,那是一片望舒曾经想要破坏,欣蕊想要融入进去以及现在我想要逃离的景致。 那些大楼的外立面确实被智能玻璃在我的视觉上赋予了不同颜色。其中有一幢的外立面土黄土黄的,真的是丑的要命。 丑的差点要我笑出声。 “你和我这样单独相处,从你和舒望认识后,好像还是第一次。”欣蕊望着服务生将装沙拉的白色餐盘摆上桌,忽然如此说道。 “是吗?” “觉得怪怪的呢。” “有吗?” “你要不是和舒望一起,就总是很多人。” 第30章 欣蕊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我想了想后说:“因为舒望不喜欢太多人。” “说的也是。毕竟小其你是真的非常喜欢她啊。” 我条件反射性地想说‘并没有这么一回事’,但是内心存在的那份空虚让我心跳稍稍快了一些,我摸了摸鬓角,扭过头:“……倒也,没有到非常喜欢的地步。” “但至少是已经到了可以付出生命的地步了吧?”欣蕊垂下眼睛,“那绝对不是玩玩而已。那时候你们是真的打算让政府给个说法。我很早就认识你,相当清楚你是什么性格。如果不是舒望,你压根不会参与进来。你这个人,麻烦的事情不是向来能不碰就不碰的吗?” 说的很了解我似的。 “主要是对她有兴趣的关系。当时你是这么说的吧?你是不会轻易就那样放掉你感兴趣的东西。” “是这样。自从人类命运共同体建立以来,反对政府就是重大禁忌。分裂国家嘛,他们总爱这么说。政府崩溃后国家是否会灭亡呢?虽然我没亲身体验过不清楚。但试图这么做的人正存在着,能够如此轻易跨越这层禁忌的人,就这一点上,我对她有点尊敬。” “……” “干嘛用沉痛的表情看着我?” “……我在考虑要不要把你送去思想健康委员会。” “欣蕊有时候也会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啊,说的更清楚一点我才能理解哦。” 我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然而我却故意那么说。赶紧把我送去思想健康委员会接受审判吧,那可比我之前天南海北在宇宙当中找死效率高多了。 但欣蕊却回归了原题:“如果只是把讨论局限于校园内,那不是什么大问题。学生的意见被人当枪使是常有的事。事后追究起来,也是法不责众。” 这种回答,真是无聊。 “我们心里积累了太多对社会的愤恨,眼看着就要爆发了。所以怎么也要发泄一下,放点气出来。我是这么想的,但是,那之后的事情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你们都不听我的话,所以……非常抱歉。” 欣蕊歪着头,话说的相当轻巧,听到这话的我并没有生气。 也许这是在说谎,一开始我把这件事抖露出来,我其实就是在生气了也没错。 真是的,我搞不懂自己的这种心情。 那是十年前,因不想活下去而聚在一起的望舒和我所做的事情。 参与那件事情的其他人完全没想过一时意气的抗议会让事态发展成大规模骚乱,竟然到了与政府为敌的地步。现在虽然我还做不到十分的理性,但也能用相对客观的角度来看待。 出于自身的考虑,欣蕊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 是的,我完全没有责备欣蕊是背叛者的意思,而且这么多年死守这个秘密,谁也不敢告诉,心理上肯定很难熬的吧? 想到这儿,我反而多了几分理解。 “没事的。” “小其,你不生我的气吗?” “每个人都各有各的生活方式和思考方式不是吗?要我在这方面生气,有点强人所难哦!” “谢谢你。” “应该是我说谢谢。就现在的我来说,欣蕊你应该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但舒望就没能获救。” 欣蕊说完这句话后再度沉默,可能她有太多不能轻易付诸他人的秘密,不整理一遍就很难说清楚。 过了好大半晌,我手持刀叉,切下一小块七成熟的牛肉吃进嘴里,强忍住要呕吐的欲望,她才继续开口:“我们出生在史无前例的美丽国家,我们是最幸福的人民……我不想怀疑这些。我们都觉得自己是国家的良心,有权开启民智,可是我们对人民了解多少呢?我们甚至连自己的父母都不了解。” 欣蕊说到这里,有点难堪地笑了:“我曾经对着我的爸爸妈妈大喊大叫,说如果他们再为那个议员工作,我就再也不和他们说话了。当时他们都哭了。” “差不多的话我也说过。”我说,有所不同的是,我爸妈一直觉得是别人唆使我的。而那是我很小时候的事情了。 “所以我无比惶恐。害怕自己被学校开除,害怕爸爸妈妈因为我被解雇,我不想因为这种事失去未来。凡事都有代价。代价是什么呢?代价!我一直想着代价……” “你说的我懂。” “我想要你们停下来……”说到这儿的时候,欣蕊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急切起来,“小其,你要相信我,我向父母说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向我保证过的,绝对不会把我们怎么样。” 然后她的语气又变得颓丧起来,变成了一种自言自语:“怎么会把我们怎么样呢?我们只是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我们举着的标语和画像会伤害到谁呢?为什么要对我们动手?不管怎么想,我都没想过我们的同胞,我们的同代人,我们的同龄人,真的会朝我们动用武力。”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少这样的人。”我记得在进军之前,望舒如此对我说过,“他们就像封建时代的酷吏,伤害别人会让他们产生快感。试想一下,当我们这些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在声诉自己权利的人在他们枪口下出于求生的本能变得惊恐不安、只顾求饶时,他们会怎样呢?满足、亢奋乃至于说是愉悦?我相信到时候,他们一定会为他们的成功弹冠相庆。” 第31章 -------------------- 第18章 看着欣蕊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我有些烦躁:“我们别再谈这件事了。” “没关系,你就让我说吧。”欣蕊拭去眼角的泪水,向我展露出一个有些破碎的笑容,“我那时候真的特别把自己当成一回事。宪法赋予了我们集会、示威、游行、言论与出版的自由……我们受宪法保护。法律是这么说的,实际上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总是口口声声说为了人民,但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被当成人民来看待,我觉得这完全是在开玩笑。” “我受够了为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浪费时间……不过,我从来没想过参与政治,以及说在政治层面上发挥影响。政治不是我们这种毫无根基的小屁孩能玩转的东西,我以为只要我能够把一切都处理好,相信就是小其你也不会怪罪我。说来真是惭愧,我终究还是太天真,是我害死了舒望。” 我只是听着,直到她有些雀跃地开口说:“小其你能原谅我真是太好了,这样我以后不管做什么,心里也能稍微舒服一点……” 我难以理解,不得不打断道:“不好意思,我什么时候说原谅你了?” 欣蕊脸上刚浮起的笑容一下子便沉了下去:“可是,不是……小其你还在为这事感到生气吗?小其你刚刚不是才说过不生气了吗?” “不生气不代表原谅。”我补充说道,“人生有可原谅的,也有永远都不可原谅的!当时死掉的人不只是舒望,而我这样一个生还者,有什么资格代替那些死者说原谅你!” 欣蕊非常震惊,似乎完全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她哆嗦着嘴唇说:“没事的,他们会原谅我的,终究会原谅我的。我这一生中只做过那么一件错事,我对不起他们,我希望他们能原谅我……这世上有那么多故意做坏事的人都那么心安理得地活着,我只是做了一件错事,有什么理由要承受那么大的心理压力?他们终究会原谅我的。小其,你说是不是?” 我看着白色餐盘上的沙拉,随口附和着:“是,是。”一边吃起被切成两半,露出红色果肉的小番茄。 “你这是什么语气?啊,对了。我啊,其实是被你们唬骗过去的……” “哈啊?” “小其,你和舒望都知道的对吧?这种和平抗议根本不会成功。” “……” “对,就是这样。就是说你们让我们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先让我们以为可能会成功加入你们,然后又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让我们去送死……我只是为了活下来,这样做有什么错?因为那些人是死人,所以他们就是受害者了吗?” 欣蕊一边说着,一边朝我这边投来怨恨的目光……我不觉得自己该被她这么盯着。 她已经败给了自己的恶意和恐惧,有些不正常了。 她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说什么吗? 当我的意识尚在回味那番茄的汁液时,眼前依稀有望舒的身影:“晚上好,那其。” 没有一般少女音那种蜜糖般的高音调,沙哑而有质感,低沉而不滞重,像月光下微绽的白色花朵,未满十八岁的望舒用这样的一种声线对我说道。 我头也没抬:“才不是说晚上好,这个时候应该说好久不见才对。” “——是啊,好久不见。” 这是第几次在梦中见到她了呢? “即使如此——又老了呢,那其。” 我无意识地撅着嘴:“我这是长大了。” “但在我看来,你已经是个老女人了哦。”望舒微笑着,“不过,我和那其你的年龄差会越来越大呢。” “那,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望舒已经死了,她的时间永远停留在十八岁生日前夕,而我还活着,我还将继续增长我的年岁。 “是这样没错。我已经不会长大了。” “……抱歉。当时如果我能……” “那其你不必向我说抱歉。这不是你的错,当然也不是任何人的错。时间这个东西并不是客观存在的,而是主观的能够捕捉到的一种概念,可以随着我们的感官而伸缩。对于你来说,我们可能有十年未见了,但对于我来说,我们才刚刚分手呢。好久不见,那其,我很有精神哦。” “……看出来了。”我咬了下舌尖,想要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至于在这样的幻梦中继续沉醉,“可是你来干什么呢?我可是因为你一直沉湎在过去不可自拔呢。” 眼前人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啊,其实是这边有事情才到附近来的,一来就注意到你在这里就餐,既然看到了熟人,就不能不打招呼,于是我就直接过来跟你说晚上好了。” “不想想会不会给我添麻烦吗?” “那其还真是冷淡啊。我不是你的朋友吗?你难道不希望能偶尔和我见见面吗?” 我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怒气:“为什么要和你见面呢?你自己也知道,你的出现只会让我想起你已经死了,我只会为此感到痛苦啊。” 望舒仍是心平气和地继续说道:“即便如此——那其,我以为我能够习惯孤独呢。再次孤身一人后我仔细想过了,有朋友还真是好呢,只是想起了你的脸,我的胸口马上就变得温暖起来了,但是,有关过去回忆中仿佛有着切不断的感情的人只有你,那其。”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已经死了,这个事实才是最重要的。”我在心中怒吼出声。 第32章 “我爱你哦,那其。” 望舒这一句话直接给了我当头一棒,她轻轻地抚摸起了我的头发,然后是脸颊、眼睛、嘴唇,所有指尖所到之处,满溢着血的温暖。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反正我也不知道拿自己怎么办……我只能说我很高兴这么一动不动坐着。 “没有死哦我。”望舒的声音堪堪传到我的耳朵,“只是——差不多到时间了。” 下一秒,几点飞溅的血滴滴进我眼前的沙拉里,在橄榄油里扩散开来。虽然它很想融入进去,但血就是血,下沉过程中只是分散成了形状各异的血块——油通常不会在几天之内挥发,而血却会在几天之内腐败! 我抬起头,欣蕊已然埋首于沙拉当中,她的脑袋在一片菜色中就像是被花萼与花瓣托举的花蕾,那么凄冷,那么了无生气,永远都不会有欣然开放成花蕊的那一天。 这是一眨眼就发生的事情。 其他客人放声尖叫。 就在那一瞬间,全球各处都有人在放声尖叫。 就在那一刻,虽然歹徒人数各有差异,但全球各地共发生了六百六十六起恐怖袭击。 “那么,那其,就此告别了。” 如同十年前那次一般,在我眼前,望舒那明亮的笑容逐渐变得透明,我只能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下次再见吧!” 尖叫声中,我用叉子插起一块带脑浆的生菜放进口中,细细品味,感觉有些酸涩,倒也没那么难吃。 -------------------- 第19章 目前确认的死亡人数,已有三千两百八十二人——外交部发言人在公开的发布会上如此说明道。 犯罪集团们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事先说好,在同一天同一个瞬间,对机场、地铁站、剧院、餐厅这一类的公共场所发动了六百六十六起恐怖袭击。 当中已有三千两百八十二人确认死亡。 六百六十六这个数字,在数学上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但这个数字绝非巧合。 视觉装置投射出的发言人影像继续说道。 这种高组织度背后有着外国势力干涉的影子,某些帝国主义国家企图用星系法为它扶持恐怖组织的行为辩护,这是极其荒谬的。 人们都记得,就在这一届星海参议院会议上,某些帝国主义国家才装模作样地提出了反对恐怖主义,但是,就在星海参议院通过决议后不久,它们就以赤裸裸的实际行动撕破了它的一切伪装,肆无忌惮地对星海共同体和星系法进行挑衅和嘲弄。 某些帝国主义国家。 是纳特凡卡行政体?还是自由伊卡祖里同盟?抑或是阿德诺兰邦?……是席勒克统一体……是嘉思嘉瓦兹祝圣基金会……是卡沃卜星际王朝……是马加星际技术官僚国……还是所有的那些敢于在星海参议院上和我们唱反调的国家? 应该还要加上没有资格进入星海参议院,但还在这片星辰大海中存在的人类联邦和人类联盟这两个非法政权。 人类联邦诞生于一次我们对于虫洞的研究,当时我们向太阳系边缘的虫洞派出了几艘殖民舰,他们很幸运,在失去与我们的联系后,不仅活下来了,还找到了一个适合生存的星球——联合星。 人类联盟则是诞生于人类联邦,人类联邦早期的发展殊为不易,敌对的种族、恶劣的气候,无一不考验着殖民舰上的人类,在发展的过程中,联邦分为了两股势力,一股以发展军事为目标,一股以发展经济为己任,在对联合星星球征服的战争当中,以发展经济为己任的这一股势力带着武器强迫联合星仅剩的原住民签订了一系列条约,以此为基础,创立了不受政府控制的巨型企业。 在迫使联合星政府取消限制公司发展的法律失败后,巨型企业的舰队航行于银河之中,最后在抢占了一颗原住民星球——亚细亚七号后,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新国家。 大家都说,都是借口,我们一直都有在努力寻找当初在虫洞失踪的那几艘殖民舰。 大家都说,什么人类联邦嘛……那种来路不明的东西居然可以打赢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 大家都说,虽然只是声称,还没有实际派人登陆控制,但亚细亚七号这颗星球是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首先探明的,人类联盟的那帮人就算不知道,也该在知道后乖乖赔礼道歉,把星球退还。 全世界的人都在说,我们国家所有的不幸与苦难都来自于这些帝国主义国家的煽风点火,它们就是看不惯我们的和平崛起。 我认为,事件发生至今才不过二十三分钟,这么快就下定论实在太早。 如果说这次事件背后有那些国家的指使,谴责它们甚至于说必须要求一个公道,这心情我懂。 他们确实是有做过类似的事,怀疑他们是很正常的。 但作为一国之政府的外交部门的公开发言,没有经过任何实质性的调查就如此定论,说服力也太低了。 只说犯罪集团,难免会令人推测政府对于社会稳定性的控制力减弱。 望舒会这么想的吧?嗯,我认为望舒一定会这么想。 但是大家,以及说这个地球的氛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非常强大,只用了二十三分钟就将这六百六十六起恐怖袭击全都粉碎了。 第33章 因为发布会都举行了,袭击事件肯定已经结束了。 我不知道其他地方的恐怖袭击结没结束,我这里的还处于僵持阶段。 警察局人质解救小组像往常一样不知道该怎么解救人质,照常还是扮演着特种武器战术小组的攻坚角色。 战术小组组长精心策划了一场攻坚行动,可是行动从一开始就不顺利,有三名组员因为心理承受能力太弱丧失战斗力,另有两名组员受了严重的枪伤,计划完全泡汤。 对方的情况,已知有一个目标已死,一个受了伤,但目前谁也没有把握。 还有同伙——也许有三个,也许有四个,人数同样没把握——都躲在这栋大楼的四十六层。 现在掌握到的情况是,他们称呼自己为‘人民解放阵线’,诉求是宣布秘书长选举无效,以及要求现任秘书长,罗伯特·纳维利斯下台。 都不是能够直接实现的诉求,我乍一听到的时候真心觉得这些人大脑当初没有发育好,真会开玩笑。 而我们的战术小组组长居然还同意了。 因为局里的谈判专家还在别的地方忙活,至少得两个小时之后才能过来,为了拖延时间,他觉得一切都应该以满足恐怖分子要求为优先。 反正辖区内已经进行了报导管制和范围的电磁波干扰,有关这栋大楼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传出去。 有这种无能的警察负责维护社会治安,搞的我都觉得我上我也行,不过,在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都管不着的地方自作主张,我百分百也会被认为是一个恐怖分子。 “那些垃圾随时都可能杀人,我才不管!你们必须马上赶过来……就等你们了!” 然后似乎是通讯被单方面挂断。 “他妈的……” “有没有搞错?” 被电视台拒绝后,我们的战术小组组长对着空气发泄了一番,便和自己的行动监督员商议起来。 “怎么样?” “他们听到一点动静就会开枪……镇压他们不难,关键还有人质,如果贸然闯进去,人质也会受伤。” “那些恐怖分子的身份现在都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组长立即招手喊来了一个队员,“快点查一查这些垃圾的父母家人,看看他们有什么亲戚就在附近,他们会因为跟恐怖分子有关系,被公司开除,被工厂解雇,除非说这些家伙没有一丁点良心,不然他们就该乖乖束手就擒,让法律来惩罚他们。” 只不过。 跟恐怖分子谈论父母家人的后果就是:如果警察不能在一个小时内接受他们的要求,他们每隔十分钟就处决一个人质。 我的视线完全不在他们身上。 视野中的影像出现了人影,他扣下扳机,人影倒了下去。 下一个人影接着出现,他再次扣下扳机,又有一个人影倒下。 激光发射时无声无烟,一秒钟内不记得是几个人倒下后,那些端坐的人影才猛烈晃动起来。 于是,固定靶便换成了移动靶。 激光从枪支中射出,可以把头盖骨里面的脑组织烧穿,可以让腹腔内肝脏散发出熟香,可以打中盆骨或者大腿,切断小指粗细的大动脉,让温热的血液稍微提高这室内恒定了太久的温度。 “警察来了。”似乎是听见有人这么说。 然后影像便到此为止。 由于这完全是死亡之前本人视觉装置经过神经植入体自动上传人类命运共同治理服务器云端的影像,所以我看不到这名恐怖分子当时脸上的表情。 不过,包括他本人照片在内的个人资料,此时全都显示在我眼前画面右下方的区块。 三倍速看完后,从中抽出他所注视的对象,丢进心理倾向测试的模板中自动跑结果,得出来的答案全部都是【重度抑郁】、【自毁倾向】这种在现如今早已是司空见惯,可以称得上是平平无奇的东西。 眼前的影像立即转为下一位恐怖分子。 看着众多写真偶像在泳池里竞赛,一边盯着画面出神期待着接下来胸罩掉落,一边小口啜饮着装有碎冰的气泡酒…… 这是做了二十年悬浮车维修工的丹尼尔·霍灵顿每天下班后的余兴节目。 原来只是想要喝一杯,不知不觉,一杯变两杯,两杯变三杯……突然,他关掉电视频道,仿佛像是听到了集合令一般,从家里走了出来,往那幢白色大楼赶去。 ……他让自己过热爆炸,使得整个电影院在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下一位。 再下一位。 仿佛就是侦探小说中出现了一把枪,就一定要开枪一样。 择日不如撞日,这些恐怖分子不假思索地就开始了自杀式行动。 至于说为何选择那个时间同时动手,以及说不约而同奔向那个场所……我试图查阅那死前十分钟更之前的影像,也并未找到他们彼此可能认识以及说约定的场景,更别提他们和犯罪集团的关系了。 他们身上都没有加装过任何攻击性义体的痕迹,平时生活中就是再简单不过的平民,他们中的许多人压根就不关心政治,一点也不清楚凌驾于他们之上的权威到底什么属性,若不是这次事件,终其一生都不会想过要秘书长罗伯特·纳维利斯下台。 第34章 他们身上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在于他们都是这个地球上只是浑噩度日,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管死多少,都可以等闲视之的一批人。 啊,没想到我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明明是心地善良的光明存在,怎么能够以评估货物价值的视角来看待我的同胞们? 真的是一点人情味也没有。 但是,以我这个人个性的糟糕程度,我要不是因为投胎投的好一点,最后的死法可能会比这更没价值。 我可不会认为我那些为了安逸生活将自己的政治权利拱手相让的同胞们的死是咎由自取。 是的。 就像人们喜欢狗一样,我也爱着‘人类’。 -------------------- 第20章 我想,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所谓的恐怖袭击。 这起事件伊始,我就坐在位子上没有动弹,但那些恐怖分子都不约而同地无视了我,放任我在袭击的中心地带吃饱喝足还能不紧不慢地用折好的餐巾擦完嘴。 只不过…… 我看着对面早已被送去医院却刚刚被确认脑死亡的欣蕊所在空位,单手撑着脸颊,又怀疑起了自己的想法。 像是欣蕊这种三星社会评价的人,不至于说也随便被选为受害者了吧? 她其实算是对政府的有功之人,不是吗? 我站起来往电梯口走去。 沿路能够看见被送出来的一名警员。 我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 姓名:安东尼·卡特 身高:173公分 体重:77公斤 预估死亡时间:19点43分 死亡原因:右心室穿孔,内出血 开了神经抑制器,却没有及时注射细胞活性增强剂以及喷洒细胞修复的药剂,结果就是这样。 听不见枪声,但实时画面能够让我这个局外人也能看清现场发生的情况。 攻坚这时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穿的黑漆漆的警员们左手持盾,右手持枪,一步步地往前逼近,逐渐将最后一个恐怖分子以及他挟持的人质逼到角落,只为了见证这最后一场表演。 他睁着涣散无神的双眼,就像是牵线木偶那般,枪口抵住人质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是人民解放阵线,就算我们在这里倒下了,其他人民解放阵线的人民也会继承我们的意志,所以,对我们来说,死亡是没有意义的。” 假如能够将这个恐怖分子生擒,再令其站上公开审判的法庭,那么,我们又能掀起广泛的复仇热潮,在政府的正义旗帜下,继续开始我们对纳特凡卡行政体的‘天命之战’! 在众人的目光中,一名警员似乎是新人。 他的手指自作主张,但其实是日常训练控制了手指的动作,在紧张的气氛下扣动了扳机,口径为44的大号史密斯·威森手/枪非常给力,子弹击中头骨的那一瞬间就炸成了碎片,目标的面部被炸得从头骨上剥离下来。 眼睛、鼻子、嘴巴都炸成了一片血雾,一无所有了。 这名恐怖分子的头部仿佛是扭转朝上的水龙头的基座,血从剖面处突然喷泄而出,红红的颜色,眨眼间便糊住了我的视线。 “你个无知小子、臭狗屎、恶棍!”战术小组组长就一把把那个警员推到了刷了白色油漆的墙体上,“你知道我们为此牺牲了多少人吗?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那个警员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看起来这种单方面的争吵,还要持续上好一会儿。 这时我的通讯装置有讯息传来。是国防总部的召集命令。 解码后的命令非常简短,最重要的要求只有一条:不能暴露出身份。 所以我在前往国防总部大厦的途中,一直尽力伪装成一般民众。 因为上级命令不让搭乘出租车,所以乘公共列车抵达西城区后,我改骑自行车来到长安街北侧,与一般职员、参观者一起在指定停车区停好车子。 我不是第一次来到国防总部大厦,但心情就像是从外星域来到中央星域的乡下人,总觉得有点自惭形秽。 我的学生时期,不管是周三还是周日,只会穿学校的校服。 我认为学校校服是对成人社会恭顺的标识,更容易在做错事的时候获得同情。 工作后我就更是制服等身了,和大人物见面时,可以说要是不穿制服,还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只要穿着把身体牢牢固定在套子里的制服,就不用考虑穿着是否跟得上流行。 因为制服就是制服,不会涉及任何个人的价值观问题。 当下的时装要求女性的‘权力’服装里不能表现出男性色彩,而是要表现出女性特色,这一理念在于即便是神经反射最为迟钝的人也能发现男性与女性的区别,表明任何企图掩藏男女有别的情况都是毫无意义。 但我真的是非常讨厌穿裙子,光溜溜的两条腿下面空荡荡的,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要知道,是否能自由选择服装,向来是我升学择校的第一标准。 幸好治理委员制服本身拥有的仿形能力救了我,所以我外观是和绝大多数平民女性一样的裙装打扮,但其实身上穿的还是制服。 在国防总部大厦上班的职员也都更倾向于这种裙装。 至于说参观者的装扮,则属于电视剧或者电影中,大家都很喜爱的那种高高在上的官僚模样。 第35章 如果不是因为我们都能互相看到对方的身份,仅从外表判断谁是统治阶层,谁是被统治阶层,真的是一件非常有难度的事情。 我朝着目的地走去,途中和穿着便服、制服的人擦肩而过。 国防部总部大厦不是普通的大,它的占地面积足有安理会大厦的三倍,不过拜自动路所赐,从正门到最远的一角,即使是走路,那种距离也并不是非常让人难以接受。 只不过要到达芙兰卡所说的指定会议室,还必须通过几道安全门。 扫描视网膜,检测眼睛、鼻子、耳朵的形状,接受指纹、声纹、脑纹的认证,还有对植入体型号进行安全匹配,需要完成所有的流程,才能够有惊无险地通过。 到达指定的会议室区域后,便能发现这里几乎所有的房间都在使用当中: 【人类联邦自由化委员会】 【人类联盟安定委员会】 【纳特凡卡道德介入委员会】 【对抗恐怖主义信息统筹会议】 事关已知世界的每一个问题,都在国防部总部大厦的的某一间会议室里被讨论,然后通过决议。 那些会议讨论的内容,在我的眼里,显然算是干涉他国内政,例如让某一国解体或者自由化等等。 但是,在地球这片土地上自始至终就不曾有过外交上的【伦理】,所以大家都很自然地谈论该如何插手他国内政。 在那么多间会议室中,唯有一间还是空着的。 在一个漆黑的房间,有一群男女正在看色情片。 这是我进入会议室后对当前场景的第一印象。 但其实投影显示的只是一个男人的身份资料,上面被打上了死亡的标签。 一群上了年纪的男男女女在我走进来后,便把视线转向了我。在漆黑房间里投影浮现的好几个身影中,有一个是我的上级,也就是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的老大——芙兰卡·霍亨施陶芬首席治理委员。 “喔,这是我们这边新到任的首都星科技伦理治理委员。” 芙兰卡一边这么说,一边示意我在空位坐下。 围着桌子坐的男女有些老的感觉能让人闻到尸臭,不管怎么看,我似乎都是这个房间里面最年轻的。 真是何德何能。 一名男子站了起来,开始自我介绍。 他自称是负责情报业务的国防部副部长。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清朝之后,政府编练新军,沿袭下来的习惯通常是把军事工作分为三个系统,即军令、军政和军训。 军令是作战指挥系统,包括作战、情报、机要、通信,后来为了顺应时代的发展,把情报单独拎了出来,也就是多了一个军情。 这代表着他是人类命运共同体情报部门的头头,也意味着构成人类命运共同体情报网的各个机关,如国家情报局、国土安全局、国家侦察办公室、国家犯罪调查组织的副职管理者,以及隶属于安理会情报活动监督委员会的数名委员,其中还包括自由党和社会党的一些领袖人物都集中在了这里。 稍微有点意外的是,这里面没有总参谋部的人。 我想起来小学时曾经问过爸爸,国防部和总参谋部谁管谁,结果他勃然大怒,恶狠狠地盘问我,非要我告诉他是谁问的。 当我说出缘由后,他便认为是这所小学的风气不好,直接给我安排了转学。 上学前还特别叮嘱我说要记得自己和普通人的孩子是一样的,不要随便告诉别人自己的身份。 这么一群大人物聚在这么一间小黑房间内一起盯着一个画面闷不做声,老实说,我觉得有点变态。 “这是一个小时前自动上传服务器云端的影像。”国家犯罪调查组织开始说明,“如诸位所知,这次事件中的恐怖分子全都是无辜的平民。” “但外交部说的是某些帝国主义国家的阴谋。”我有些讶异地说道。竟然在这方面那么坦诚,一点儿都不像是这些人的作风。 “没错。不过没有说那么清楚是有原因的。”上司回答我道。 国土安全局点头说:“人类联邦是ai在使唤着人类。人类联邦过去有太多人,为了女人、小孩、贫穷者、饥饿者乃至于全部的弱势群体而战,但当他们发觉人类的本身的肉/体终究抵不过金属后,已经晚了一步。我们很早以前便自发地将自己的身体改造为金属,以获得足以和机械对抗的力量。但这样的代价便在于,改造越是完全,本身就越是容易被病毒感染。只植入基础神经植入体也不能完全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我们一直有给民众们提供免费的电子反入侵装置更新。” 我仔细观察画面中的男子。画面正处于暂停状态。左上角显示着时间码以及事件发生所在地的地球经纬度。 “先倒放,然后再正常播放。” 国家情报局在下达指令后,影像快速倒带,到了一个时间点后才以正常速度进行播放。 他在洗脸。 当眼睛再度睁开时,男人的脸庞在柔和的蒸汽下慢慢在镜子上浮现。 他的表情不带任何情感。 没有焦点的双眼以及紧抿的嘴唇,没有任何光彩。 看起来确实不像是有自主意识。 影片到此结束。 “接下来由我来说明。”副部长这么说完后咳了一声,因为他的动作实在过于滑稽,我差点笑出声,但还好忍住了,“当事者散布在全球二十五个地区,应用的全部都是基础神经植入体自带的电子反入侵装置。” 第36章 我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基础神经植入体自带的电子反入侵装置是在什么时候过时的?一直以来都没有这方面的征兆,是否让某些人过于放松了?让敌人钻了这种空子,犯下这种大错,若是让国民知晓,不知道要引起多大面积的抗议与恐慌,恐怕某些人想要引咎辞职都难脱其咎。” 现场没有人开口。 我没有转动头部,只用目光扫过面前的男男女女。 大家都面无表情,但是谁都视线四处飘移,仿佛是在寻找能够作为替罪羊的羊羔。这让我感到可笑。 在政治力学当中,这种情况下若是贸然开口,是非常严重的,有时还会丧命。 但正是这种危险时刻,才需要身为主角的我出场。 -------------------- 第21章 “但是各位早就知道了吧?”我这么说,“在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对最新式的基础神经植入体进行审查之前,就知道了吧?” 良久之后,一名身穿亚麻色职业套装的女性接过我的话头:“是的。在委托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对新式的基础神经植入体进行审查之前,我们就知道以当前的电子反入侵装置,无法拦截那些来自于人类命运共同体之外的网络病毒。” 我两手交握支撑着下巴,不客气地说道:“你刚刚说‘我们’,那你是谁?” 这位女性似乎稍微被我不礼貌的态度吓到,但是上司和主持这次会议的副部长什么都没说。 “我隶属于国家侦察办公室。” “国侦办?哦哦,原来是你们。久闻大名。这的确像是你们会做出来的事。” 我的语气冷酷平静,这时上司才像是个唱红脸的角色那样出声制止:“注意你的措辞。” “抱歉,失礼了。”我耸了耸肩,完全没有认错的样子,“但是讲到失礼,国侦办不仅对国家失礼,也对我们失礼。” 国家侦察办公室把自己在星际的所作所为称为‘非军事行动’。 最基本的工作就是监视国内反战活动以及国外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间谍活动,因为实际情况微妙多变,常常不能搞清楚具体状况,所以‘国侦办’经常客观上越界。 什么都只懂得为了彰显存在要插一脚,插一脚之后要怎么做,从来都是毫无头绪。 在副部长的催促下,她面不改色地开口:“您说的没错。我们的确一直想要告知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当前的电子反入侵装置已经无法满足当前的需要,应当放松审查的标准,但是我们毕竟没有说。没有出现现今这种惨状前,我们无法在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面前坚持己见。不过,再进一步对电子反入侵装置进行更新,势必要同时更新基础神经植入体的安全协议,对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来说,这只会是一种变相的对人权的进一步侵害,不是吗?” 真会推卸责任,但我今天来也不为了玩接球游戏。 “那么,进入正题吧?”我看向上司,如此问道。 芙兰卡把制服配套的高帽戴好,并以眼神询问众人的意见。全体表示默认后,她沉默了一会儿,用平稳的语气说:“我们要尽快解决问题。不让那些敌对分子有时间再次发动此种网络攻击。” “光是最新的电子反入侵装置研发就需要时间呢,后面更新协议,也不见得大家都会同意。”有人这么悄悄地说道。 虽然我也感觉这个结论只是为了表明决心,但我也听出了上司话里有话:“到时候要通过服务器进行强制更新吗?” “没错。” 强制更新。 在目前的情况下,强制更新确实应该推行,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有必要。 但是一旦在电子反入侵装置上开了这个先河,以后有关神经植入体的其他程序更新都可能按此案例实行了:剥夺国民的选择权,是因为政府更加正确。 “我们也要被强制更新吗?”安理会情报活动监督委员会的一名委员站起来说,“虽然很不甘愿,但是必须承认,我们不像你们对战争有极为敏感的嗅觉,而且也没有办法提出更好的替代方案。问题出现之后必须要有所解决,但是选择权一旦失去,就不可能再取回。那些敌对分子能够通过病毒控制我们的人民造成杀戮,但是我们要如何相信我们之中不会有人因为一己私欲模仿这种行为,控制我们然后得到权力?” “不会存在这种可能。”上司回答道,“您忘记了吗?每一个政府雇员应用的都是最高级别的网络安全服务,而且据我所知,在座的诸位,很多人都是零义体吧?通过外部设备连网,连最基础的神经植入体都没有装……果然,做决定就只需要说yes或者no,不需要额外的便利,安全性就成了首先需要考虑的问题。” 她的语气微妙的有些嘲讽。 这话说的没有错。 这些在新闻上为人类完全义体化站台的大人物,有一个算一个,自己都没有给自己装义体。 大脑的极限寿命是一百六十岁,但应用最先进的细胞再生技术,达到一百八十岁是很轻易的事。 不过就算是这样,近年来,也有不少老人预感自己的性命差不多要抵达终点,有些惶恐不安了。 “意识上传技术最近有取得什么新的进展吗?”一名社会党的领袖人物发言道。 第37章 他是以投影的身份来到此处,面向别人看不到的某人张口说话。 在我看来,那模样实在很蠢。 面对他的无知,上司很有礼貌地投以含蓄的微笑:“目前来说,我们具备足够好的大脑模拟技术,能够在模拟大脑的同时模拟人的心智。但这项技术在一开始,以及开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必须以毁掉原装大脑为代价。” “是吗?”不知为何,他突然转头向我问道。 我点头,决定替上司的回答加以补充:“是的。模拟人的心智。您或许也知道这点,但为了谨慎起见,容我说明一下,以我们现今的科学技术,还没有研究出人类意识究竟存在于大脑的哪个分区,换句话来说,我们尚且不清楚人类意识是怎么形成的。” “所谓的人类意识,不就是人类大脑神经元电信号所组成的ai吗?只要把每一根神经的具体细节模拟出来,意识不就诞生了吗?” “没错,人类意识就是人类大脑的一些神经元群的放电转换而成,但是这个转换过程,我们尚且无法回答。我们能够通过观察我们的遇到的人甚至某些狗在智力上的行为,感受到他们的意识,但毫无疑问得是,我们每个人只能直接感受到自己的意识。” “原来如此。”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比如说某个我能够感受到意识的朋友打开了自己的脑袋,让我看里面有什么东西,然后我发现,里面的物体并不是看起来很可怕的血肉以及褶皱,而是一些机器零件,我或许也不会改变我对她拥有意识的认知。阁下,虽然计算机可以产生意识让我们觉得很奇怪,但那并不比人脑能够产生意识更加让我们奇怪。” “人类,可是万物之灵长。”那位领袖人物的语气不乏自豪。 “阁下,据我所知,将一个人类幼崽从小养在狼群里,他长大后也只会觉得自己是狼,而不是人。您有听说过狼孩的故事吗?和机器使用的计算机语言不同,人类大脑掌握语言学习的区域在错过关键的学习期后就不再起作用了。从这方面来说,人类要向机器学习的地方还很多。” “够了。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 上司面向我回答道,有一瞬间,我觉得她是在瞪我,但我就装作没看到,她接着说道,“先入为主地认定某个特性是准确答案,那么我们只会让自己的观点变得无足轻重。” 不负责任地说,要不是她让我回地球,欣蕊就不会死。要不是我被赶出比邻星b,欣蕊就不会因为请我吃饭在餐桌上被人打爆了脑袋。 “其实只要少数人有这个心,瞬间就能让这个横跨数个星系的帝国土崩瓦解。只是有没有决心做的问题。” 望舒曾这样说过。 为了实际感受望舒所说的话,欣蕊晚了十年才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望舒所言非虚。 而我现在才准备步上这条路:这些人能够因为一时的意气之争无端牺牲掉大量平民的性命,也能够在自以为能够承受的代价中牺牲掉任何人的性命。 副部长接着说明国防部该采取的行动:“两个小时后,安理会要求召开紧急总会,届时会对星海所有国家政府发表声明,认定这次事件是纳特凡卡行政体对人类生命权展开的全面进攻。各位请抓紧时间,通力合作完成这一重要任务。要时刻谨记,我们,可是深受信任的。”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头,会议就此结束。 整场会议,所有人都识相地没有提及将纳特凡卡行政体认定为幕后真凶的证据,我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去追究什么。 在我看来,这次强制更新后,政府将会通过神经植入体对每一个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公民性命予取予求,而民众们对此一无所知。 幸好我的未来在望舒死的那一刻已然断绝,那么之后的一切对我而言也就不再重要。 未来对我来说,并没有想要抵达的终点。 就算现在告诉我下一秒地球要爆炸了,我也只会拍手称快——还有这等好事? 我在这方面并不必承担太多的心理压力。 我只要向着明天前进便足够了。 只要我不停下来,道路就会不断地向前延伸。 只要我不停下来,只要人类不停下来,自我毁灭就是我们的宿命。 所以说…… 不要停下啊! 我还保持着和上司的单独通讯,她少见地夸赞我道:“刚刚气势很不错,连我都忍不住对你刮目相看了。” 我却不答反问:“他们会作为恐怖分子永载史册吗?” 芙兰卡知道我指的是谁,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为何要在意他人的眼光呢?你我都知道他们是为国牺牲的勇士。” “可是,他们没有谁说过要做这种勇士吧?” “是的。你说的没错,但是我们都生活在现实世界当中,现实世界的进行,并不会拘泥于存在主义的犹豫。” 要这些人承认自己错了,比要他们的命还难。 接着她又说道:“你刚刚才目睹友人被杀的现场,精神上应该遭到了极大的打击。我准你接受为期三天的心理治疗,不用和国侦办他们打交道。多回家陪陪家里人。” 家里人? 这么急着让我去跟我爸攀关系? 无怪乎我会这么以己度人。 目睹友人被杀,精神上就会遭到打击吗?这都是哪里来的根据。不懂。自从望舒死后,不,早在我遇见望舒之前,我就是这样的了。 第38章 从有记忆开始,我便察觉到自己并不懂人心。 我所表现出来的感情,更像是在人类社会长期规训下的条件反射罢了,我的各种‘心情’都只是‘表演’出来的而已。 就像是爸妈告诉我有人死了要表现出悲伤,被别人夸奖要表现出喜悦,我就按照这种指示去做,令周围人欢呼雀跃或泪流满面的场面,我不会产生任何共鸣,或笑或哭,更多的是一种不明就里的惯性,而这样的情况,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多。 对于上司,我所贪恋的应当只是她的身体吧? 说到底,我只是一个毫无顾忌只想要满足自己欲望的渣女人啊。 但究竟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完全搞不懂啊。 我是如此的人渣,可以在跟一个人上床的同时思念另外一个人,以于我都不得不深深地开始认为,一定是过去发生过什么悲伤的故事,如果没有过于悲惨的回忆的话,这样的故事逻辑根本说不通。 你说就是因为望舒死了?拜托,死掉的是望舒又不是我,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因为另一个人要死要活? 无法控制自己感情的蠢货,最终都是这样坏事的。 但我没这么说,改用平淡的回答来代替:“yes,sir!” 有免费的假不休,那我会是什么品种的蠢货啊? -------------------- 第22章 我知道认为望舒和此次事件有关,是非常可笑的猜测,大概率只是我为自己的行为擅自赋予的合理性,然而既然回到了地球,我就不可能一直忍着不去追寻望舒的影子。 望舒的父母在望舒死后就搬了家,但因为我一直有在关注他们的动静,所以这一回到地球,精准地找寻过去,几乎是下意识就能够付诸行动的事。 我租借酒店提供的悬浮车。 很早的时候,城市的街道上行驶的是四轮马车,那需要用缰绳来控制行驶方向,后来马车让位于有轮子的汽车,方向盘就成了重中之重,不过现在,不管是空中还是地面,我们都是直接用大脑发出信号来驾驶车子,只需要在脑海里想左转右转,就可以轻松改变行驶方向。 让车子自动驾驶也不是不行,但是自动驾驶的航线看起来总是毫无目的。 我想知道接下来这个方向会通向哪里,但问了也没有意义。 我根本分不清答案究竟是不是我想要的——即使是我想要的,对我而言也没有什么价值。 只是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坚持活下去。 这样想尽管不会让我感觉舒服一些,但是否认事实就等同于说谎,我可不是那种人。 我很清楚,不管是哪个方向,通向的都是单调且无趣的未来。 * 这个世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第一次有这个念头,应该是在旁观安理会大厦高峰会议的时候。当时我还是初中生,因为爸爸在家里参加而有幸获得这一殊荣。 由全息投影进行的高峰会议,也可以说是最高水平会议,一开始是针对某国极端贫困问题,展开一场难以定义又无关紧要的讨论,当时我还没有装设义体,现在我已经想不起来当时两者之间是如何扯上关联,又是如何逐渐转向探讨拯救世界这个‘大’问题上的。 当时我认为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给全星海几万亿智慧生命开药方,那简直是一个理论与实践的‘百慕大’。 但那就像现今的地球表面已经完全被城市区划所填满一样,百慕大三角也没有例外。 我们并不能说最开始提出将地球建造为一个完全的城市星球的那个科学家是个大傻逼。 我至今仍记得那名说话很大声,完全掌握会议气氛的男性。 我不记得他的名字。 当时有名男性哆哆嗦嗦,很低调地要求发言,不过,他所说的内容,和他的低调态度相去甚远,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撼了。 “请问……贫困国家的政治家之所以如此糟糕,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他们的人民允许他们如此糟糕吗?” 根据那名男性的说法,选举就根本来说,是一种【优胜劣汰】的规训机制:如果你治理的好,那么你留下来继续执政,如果你治理的不好,那就立马卷铺盖走人。 但这个理论假设的前提在于【智慧生命是理性的】。 可是,智慧生命常常不仅不理性,还很感性。 在一个族群成分极其复杂且历史积怨极其深厚的地方,人们给政治家投票往往不是其提供的治理绩效,而是和【我】…… 他指了指自己说,和【我】是否来自于同一地区、同一宗教、同一种族、同一民族……总之,其人是否是【自己人】。 这种情况下,越是善于煽动仇恨、制造敌人的政治家越有机会,越正直越冷静的政治家越没有机会。 实际上,在这种情形下,正直的人根本不会想要从政。 他的语气始终很低调。 很低调地断言。 简单地引入选举不是‘拯救穷国’的最佳办法,当然,独/裁更不是。让贫困国家过上幸福生活的唯一办法就是【共同治理】。 “共同治理,是谁和谁治理?富裕国家与贫困国家的共同治理吗?恕我直言,这一想法很可能触动很多人‘反殖民主义’的神经,继而引起广泛的警觉与抗议,让我们处处树敌。” 第39章 说这话的人,是我那作为副总参谋长的爸爸。所以我才会亲眼目睹他被那个男人讲的哑口无言的那一幕。 虽然我是觉得他们两人说的都很有道理。 在会议中,那名男性的发言充分展现了以星海代理人自居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政府要员的特质,他不失礼数,态度也极为谦逊低调,然而说话却很极端,因此很具有攻击性,更重要的是,他说话非常给人一种不容反驳的气质。 对于不喜欢承担责任的人来说,让他人做出决定是很明智的选择。 爸爸永远都做不到这一点。 因为这世上没有绝对正确的事情。 “从目前的情况看,人类命运共同体,尤其是地球所处的中央星域,生活水平较高,总的来说,从物质的角度来看,绝大多数人都生活的相当舒适,另一方面,星海绝大部分国家生活在非常、非常严重的贫困当中,一旦他们走出了母星了解到自以为的事实,不可避免的结果就是那些较贫困国家的嫉妒情绪会大增。这种嫉妒是动荡的根源,不可避免地,会让星际和平岌岌可危。只有一种办法可以解决,就是产生近似的经济平等。我知道这很困难,但这并非完全不可能。” 那天,爸爸他还想负隅顽抗,他说,国家主权神圣不可侵犯。 “国家主权神圣不可侵犯,那么,国际责任就可以不用承担了吗?”那名男性最后对身边的人说,“瑞卿副总参谋长这句话,与历史上那些发动大屠杀、捍卫专/制的独/裁者所说的话,是一样的道理呢!” 闻言,爸爸最后就只是呆坐原位,再不能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这纯粹是我个人的希望,在不久的将来。”那名男性以此结尾,“假如某些贫困国家拒绝我们的共同治理,我们能够发动对于它们的共同治理战争。” 共同治理战争。 这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名词。 某些人可能对共同治理与战争这两个词合二为一感到大惑不解,但我却从这个名词中感受到了不可想象的未来。 它仿佛在嘲笑人类历史中所有奋起反抗的殖民地人民,连我都成了被嘲笑的对象。 后来我忍不住思考:假如二战时英法没有实行绥靖政策提前入场,第二次世界大战是不是会变成一场以英法帝国主义为首的欺压德国人民的战争呢?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接手了当地政府,使得当地变得富裕繁荣,也就不会有贫困,没有了贫困发生,当地人当然就不会认为他们是在我们来之后富裕起来的,会不会全世界都开始谴责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干涉他国内政,是侵略者呢? 而且,要求一国之政府接受我国的共同治理,在和平条件下,根本是不可能的,不管我们的本意如何,在国际舆论上,最后还是会变成我国发起的针对他国的殖民主义战争。 这个道理,连我这样的小孩子都知道。 但不这么做,似乎也不可行。 有人站出来反驳说这样的战争最后只会导致人类命运共同体公民许多无意义的伤亡,是吃力不讨好的行为。 那名男性却因此怒喷那人毫不作为,视生命如草芥:“等战火蔓延到我们自己国土上,那造成的伤亡就不是伤亡啦?” 在场的大人对那名男性的说辞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还说什么xxx和瑞卿副总参谋长真不愧是秘书长的左膀右臂。 爸爸则是愤愤然:“什么秘书长的左膀右臂?他们谁愿意是谁是。我不是!我谁的人都不是!说我是纳维利斯的手下,那是对我的侮辱!一个人怎么能够成为某一个人的工具、信徒呢?独立人格全都丧失掉了。对的、正确的,我不用谁说也会那么做。不对的、错误的,不管谁怎么说,我都不会赞同。” 会议结束后,爸爸如此对我说道。 我很后悔拜托爸爸让我旁观那场会议。 这世上竟然存在这样两难的事情:发动战争会变成干涉他国内政,不发动战争就会变成不负国际责任。 很难说到底谁对谁错,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但一个国家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好了。 如果这就是我要生活的世界,所有的不堪都将会被冠冕堂皇的阳光所掩盖,变得宁静祥和——我绝对不想要在这样的世界活着。 那件事发生在我遇见望舒之前,由于呕吐感太过于强烈,以至于我好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那场会议对于我的影响当中。 我再也没有提出旁观会议的事。 爸爸本来就性格孤僻,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没事的时候,他也只会让我一起散散步,谈的基本上也都是学校里的学习情况,他问一句,我答一句,真的是毫无兴致可言。 而看出我这种不适的人,是那天在广场,坐在义卖摊位旁边的长椅上看书的少女。 在我卖完自己的东西,买了一顶红色猎鹿帽反戴在头顶,准备回宿舍的路上。 少女走近我,对我说道:“你知道那东西为什么做成六条腿,且除了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的之外的家务什么都做不了吗?” 少女指着旁边摊位待售的一个家务机器人如此说道。 那就是望舒。 -------------------- 第23章 喜欢她……鼻梁很高的漂亮侧脸,牛奶混合着甜味的淡淡体香,柔顺笔直的黑发,既非少年亦非少女的悦耳声音,以及雪白,那比传闻中雪还白的脖子上,由我印上的鲜红吻痕……吻痕? 第40章 为什么在上课的时候看到望舒会想到这种事? 那时候我完全搞不明白。 那一天。 路过学校广场的时候,我想要快步走过去,但就低头走了三步左右,就看到那条长椅下面有影子晃动。 根本不用抬头,我就知道是谁。 但那时候再想掉头绕路也迟了。 “……晚上好,安同学!” 伴随望舒的招呼声同时响起的还有望舒合上书的声音,那声音很小,不仔细的话根本注意不到,但是我很喜欢书被合上的那个瞬间:从书中脱离的时候会感觉现实才是另一个世界,我喜欢这种感觉。 那是我读纸质书之前绝对不会注意到的,只有在读纸质书时才能获得的感觉。 哪怕是照在望舒脸上的淡淡微光,也让我觉得有些刺眼。 阳光在她的头顶上洒下来,那样子,真美。 “已经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高中下午三点就放学了,那时已经是下午八点钟,换做旧时代,不管怎样天都该黑了。 之所以弄得那么晚,是因为那天有女子聚会。 所谓女子聚会,就是和几个班上关系比较好的女生,包括欣蕊,在一起一边享受茶点,一边聊一聊闺蜜话题。 对我来说,这种能够借机管理女性间爱恨关系和收集各种信息的女子聚会是高中日常生活能够一帆风顺的必要保证。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虽然聊的基本上都是我不感兴趣的话题就是了。 再加上每天的社团活动是没有办法缺席的,毕竟我可是击剑队的副部长啊,所以有时候确实要因为一些有的没的,忙的比较晚才能回宿舍。 “当然会在这里了,我在等你嘛,安同学。”她毫不避忌地走到我身旁。 我极快地退了一步:“……为什么?” “你课上总在看我,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错觉!”面对她的逼近,我以斩钉截铁式的语气说,“我现在身上都是汗。很臭的。” “我不会在意的。” “谁管你在不在意,是我在意……”即使是这么说,当她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的时候,我觉得那日的阳光跟往日相比都显得十分温柔。 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参加这类形式大于实际的社交活动。 * 望舒是在哪儿出生的?童年是怎么过来的?以前在哪里读书?爸妈是干什么的? 此前,这些事情,我完全都不知道。 对我来说,望舒就是望舒。只要望舒和我在一起,其他任何事都不重要。 不过现在,我得和望舒的父母聊聊这些才行。 “事到如今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我们又不是为了养大一个恐怖分子才把她养大的!” 当我表明身份,说我今日前来是想问一下令嫒生前的事的时候,门那边立即传来了相当可怖的喊叫声。 我知道,无论是谁,一旦受到超过限度的压力时都会变得暴躁、哭泣、具有攻击性、抑郁、无法保持理智。 人类是非常脆弱的一种生物,很多人的情绪状态看起来非常良好,也不过是因为处于一个正常的环境当中,并不代表其本人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 但望舒妈妈的反应还是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因为在我的想象当中,如果是望舒的父母的话,怎么也应该是和普通人不一样。 歇斯底里的情绪在现今可是一种病症。 即使他们的孩子在外界看来是个恐怖分子。 “我们有理由相信令嫒和昨日发生的恐怖袭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事态紧急,希望您能配合。”我以标准的公务员式的口吻说道。 “那孩子已经死了十年了,怎么会和昨天的事情有关系?”门那边的声音稍微稳定了下来,但还带着怀疑。 我面带微笑:“可能那孩子确实是死了,但这年头打着各种幌子的人比比皆是,一旦有了蛛丝马迹,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理,不希望打扰到你们,不过也请不要让我们难做,这也是为了全体国民的安全着想。” 然后大门缓缓打开,一名模样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女性现身。 是望舒的妈妈,洁玲·陈。 很漂亮,不过是那种模板式的漂亮,和一般的地球人长相差不多,所以看起来的第一感觉很普通。 而且她身上有种沉寂的死气,面部肌肉非常僵硬。 于我来说,简直与活死人无异。我不能发现望舒和她有任何长相上的相似。 【这就是我的妈妈喲,很抱歉,不是什么特别的人。让你失望了。】住在我心里的望舒带着笑意说道。 不,要说抱歉的应该是我。因为望舒是特别的,就认为望舒的父母是特别的。是抱有这样错误认知的我的错。 “可是该说的我在一开始就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没有告诉过你们的。”洁玲·陈一边引我进门,一边如此说道。 我没有看到望舒的爸爸,或许是看出了我的探寻目光,她告诉我,丈夫现在还在上班。 昨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件,怎么也应该去心理治疗中心看一看啊。 然后她又说,公司不给放假,另外,那个人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吗?听到这句话的我内心忍不住笑,但还是好好回答了她前面的那个问题:“我知道。但正确的事情就是需要一遍又一遍地进行验证,这个过程或许很无聊,但是是必须的。” 第41章 洁玲·陈一脸困惑,但还是选择顺从我的话,开始说道:“这么说可能有点夸张……那孩子身体虚弱,缺乏运动神经就算了,还不懂得察言观色,跟别人说话时也不会看着别人的眼睛,总是自说自话,偶尔还会口无遮拦,出口伤人。所以打小就没什么朋友。” “我知道。这是自闭症谱系障碍患者很典型的几项特征。纪录片有说。” 笨拙的运动,人际交往和语言交流都不行,行为模式刻板,兴趣爱好也非常局限和特殊。这种病症曾经有个较为独立的名词,叫做阿斯伯格症。 对于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人类来说,这一大脑广泛发育障碍,很早的时候就与我们无缘。 和望舒一起上学的那些日子里,我也发现了。 这家伙每天都吃固定的食物,没有宁愿不吃,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固定的地点,定时上床睡觉,一旦计划被打乱就会出现暴躁的情绪。用自己的被子和枕头才能睡着,睡觉时也必须戴着眼罩。自己的座位和私人物品的位置只要和平常有些许不同,立即就会发现。 记得高二时我们搬了新宿舍,这家伙宁愿绕远路,也要固定路线去上学。 就是去教学楼的时候要从新宿舍到旧宿舍,然后再去教学楼,回来同理。 高三时又搬了一次宿舍,路线的中转节点也便又增加了……有一次上学路上的某个路段因施工被禁止通行,她也打算强行闯关,只是好说歹说才拦住了……说多了,都是泪。 “是的。简直就像是写入了固定程序的有缺陷的机器人。不过这孩子脑子很灵活,不管学什么都很快,一遍都能懂,所以读书方面我们基本上没有操过心。” 洁玲·陈的说法一语中的。 即便是在现在的这种社会生态,成绩优秀的人也要比成绩普通的人拥有更多的自由。 只不过,望舒并不满足这更多的自由,她想要完全的自由,所以才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们对她投入满满的关爱与热情,希望她能平安长大,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足够使用自身的才能报效国家。”洁玲·陈一边说明,一边把红茶递给我,“但仔细说来,那孩子实在是太过于聪明、坚强,远超我们所能应付的范围。” “怎么说?”我一边把柠檬放到红茶中,一边问。 “舒望其实是我们领养来的孩子。当初人类联盟和不是在和阿德诺兰邦打仗吗?政府就举行了收养战争孤儿的活动。我和丈夫的基因都不好,生下像我们一样蠢笨的孩子,总觉得是对孩子未来的不负责任。虽然那时候也有了基因定向编辑的技术,但花费还是比较高的,另外,和别人的孩子都一样聪明的话,其实也没什么用不是吗?而阿斯伯格症不也被称为天才病吗?” “只是智商高的比例大一些。”我如此说道。 “试一试又不亏。”洁玲·陈如此应道。 “那孩子就住在昴宿增九战区附近,是拾荒者的孩子。替我们安排的工作人员是这么说的。由于她的长相和我们很相似,而且年纪很小,才七岁,还是不怎么记事的年纪,应该很快就能融入家庭。我们听了之后很高兴,马上就收养了她。我们或许没有太多钱,但只是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还是可以做到的。” 拾荒者,简而言之就是星际强盗。 平时以打劫民用航线的太空船为生,战时则在大战之后捡拾战场渣滓用于苟命。 偶尔也会派一些武装人员去还没有建设完成的开采站或者殖民地‘猎女巫’:以【抓捕星际通缉犯】的借口,调查那些人口聚集地有没有藏匿敌对分子,所有可疑的人全部被射杀,至于看起来有用的小孩则会被强制带走,编制成特殊的小队,训练成新一代的拾荒者。 -------------------- 第24章 望舒是战争孤儿。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未听她说起过。她说话没有任何奇怪的口音,虽然那种举手投足的气质并不像是诞生自这片土地,但她的外貌确确实实符合想象当中亚洲人的一切标准。 虽然人类联盟的祖先和我们的祖先本来就是同一批人,但我没记错的话,因为人类联盟本身人口数量稀少,早年间为了增加人口允许了和原住民的跨物种杂交,不到百年,主要物种就和原始人类的外貌相去甚远。 杂交是保留优秀性状,其中外貌不属于必须保留的选项。 如果说人类联邦现今是ai在使唤人类,那么人类联盟现今就是一群植物以人类的身份使唤人类。 人类联盟最开始是把不需要的父辈给转移到剧毒星球或者直接灭杀掉,因为加入了星海共同体,受限于星系法,就只能想办法把首都星亚细亚七号的劣质人口转移到别的星球。 而杂交出来的一个完美的人口,至少会诞生三十个劣质人口,这三十个劣质人口会不仅杂交不出来更加优秀的物种,还会杂交出更加劣质的物种,更关键的是,即使是杂交出来的完美物种,也做不到在某一项领域远超正常繁衍的原始人类。 当统治人类联盟的那原始人类醒觉了这一点后,他们已无力改变这一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植物同胞们比他们这些人类更加人类。 人类联盟如今登记在册具有完整公民权利的物种有三百四十七种,这个数量每年都还在增加中,原始人类在整个帝国人口的规模占比只有百分之二多一点。 第42章 昴宿增九目前的情况,我暂且也只能通过传闻得知。 听那边负责的委员说,人类联盟政府将维持公共秩序的任务外包给了国内专门的军事承包公司,官方和民间在当地净干些不法勾当,是名副其实的灰色地带——那边有不少拾荒者是不愿意接受人类联盟统治的原始人类,那里的小孩获得的第一件生日礼物就是枪。 因为职业的关系,我在南河三曾经常和拾荒者打交道,也了解过一些少年兵。 一群形态各异的小真菌手持比自己身高还要高的泡泡枪,脑内被植入专门的芯片,被那些罪恶的‘成年人’以便携型的终端机进行管理。 有些是被动,有些是主动。 主动的那些孩子,希望能够从一介没有身份的人,晋升成为名声响彻星际的大人物。 但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没有自由,需要被迫杀死自己的父母,加入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队伍当中,最后与大家同归于尽! 望舒曾经生活在那么悲惨的地方……我知道即使是幼童,该受到的残暴对待一样都不会少,那绝对是地狱一般的生活,和那相比,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这种生活应该如同天国一般才对。 从地狱升到天国,人类不会感到幸福吗?还要要求得到更多,只是因为人类本性的不知满足吗? 望舒是怎么想的呢? 以我对望舒的了解,如果我是望舒的话……我想,应该是感到了失望吧? 只要来到人类命运共同体就能拥有无忧无虑美好生活的简单想法在实际体验后一下子让所有的希望与努力都好像白费了般——从杀掉敌人就能活下来变成了一辈子都要和看不见的敌人战斗。 岂止是失望,就是场诈骗,简直是愤怒。 作为读者,看书时不喜欢这样的故事,可以不看。作为故事的当事人,若是不喜欢这样的故事,就只能将其统统毁灭。 不然,活着一点意义都没有。 “一开始还好,但升到初中后,她的东西就会在学校不见,回家时,四肢上也常常有淤青,头上曾经还黏着口香糖。问她她也只会回答,‘不知道东西为什么不见了’,‘玩闹时不知道怎么就跌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口香糖黏到了自己头上’,抵死不承认自己受到了校园暴力,嘴硬的不得了。” 高中时望舒有遭受过这种情况吗?应该没有。 毕竟大家嘴巴上都说要全身心为他人着想呀。 但是嘴巴上说一套,实际上做的又是另外一套的,不也是我们这些人吗? 但不会有的,不可能有……高中时我们几乎形影不离,如果有这方面的状况,我不可能不知道。 我怎么可以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肯说,我们也无计可施,但我们已经尽力当好她的父母了。请求了不少专门的心理学专家,试过了不少办法,需要的药物和心理治疗我们都做了。” “她看起来没什么异样,所以我和孩子她爸都觉得已经没有问题了。当我们发现她的企图时,一切都回天乏术。” “我以为她至多是想要给欺负她的那些孩子一些教训……”洁玲·陈说到这里开始哭泣起来。 老实说,我有点受不了她。 现在还觉得望舒那样做是出于被校园暴力的报复,这对夫妻对孩子的了解也实在是太过于贫瘠了。 你要说我为什么那么想?因为凡事都有代价! 特立独行会带来排挤乃至于校园暴力,这是我都知道的事,望舒自然也知道。 比起身体上的疼痛,她更想要精神上的自由。 我知道的,这一点,和她在一起的我比谁都知道。 “今天来这里之前,我本来想要到舒望的坟前献花。不过我听说她并没有被送入焚烧炉或者埋葬到土里,是吗?” 洁玲·陈摇了摇头:“不,医生说……身体近乎正常,只是某些功能稍微有些失调,大部分的医学研究都能用得到。所以我们作为家属签署了遗体捐赠协议。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吧?死后能为这个社会派上一点用场,相信也是那孩子的心愿。” 真是避重就轻的说法,她说到后面还像是在寻求我的赞同。 我无视了她这一意愿,只是说:“某些功能稍微有些失调是什么意思?劳烦能够说的清楚一些吗?” 洁玲·陈的额头似乎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就是大脑停止活动的意思。您应该知道的。好啦,请不要再问这方面的问题了,对于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来说,当时做出那样的决定也是下了非同凡响的一种决心的。” 但我不打算放过她:“您是指在停止治疗同意书上签字这件事吗?老实说,我搞不明白您这样做的原因。社会舆论虽然很可怕,可是连给孩子一个醒过来解释的机会都不愿意的话,我认为对那孩子来说,未免太过于残忍了。” “才不是因为害怕社会舆论!”突然一声大吼后,洁玲·陈待心情平静后才以一种有些难堪的表情说,“我觉得我是为了那孩子好才那样做的。她应该不希望自己处于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她……应该很想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死还是活吧?虽然我不知道她做出那种事时的心情是不是很痛苦,但是继续活着,对她来说,应该是痛苦的吧?我只是想要把那孩子从那种痛苦当中解脱出来。” 第43章 如果是这样,我应该怎样回答呢? 我思考了下,然后说道:“……听到您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 洁玲·陈本来僵硬的脸颊都微微颤动了起来:“是吗?” “您知道这种决定会让自己承担非常大的心理压力。您知道,在决定中止那个孩子的维生治疗后,您的内心一定会受创。但您还是为了她着想而做了决定……您是一位伟大的母亲。您是为了让女儿幸福才做了中断治疗的决定。” “是这样吗?”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微笑着对她的行为表示进一步的敬佩之情:“我这么说不是肯定您的做法,也不意味着您在中止治疗同意书上签的字消失了。我只是觉得您选择承担这一罪孽,而不是推卸给别人,是很难得的。您知道吗?那时候也有不少做了跟您一样选择的家长,但他们从头到尾就只会指责学校没有教好孩子,社会没有给予足够宽容的环境,总之,就是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呢。” “是,是这样的吗?”洁玲·陈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出于某种顾虑,硬生生忍住了。 我自然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与其搭上不知道多久的时间与精力,还要承受额外的精神压力去赚取维持女儿生命的金钱。干脆利索地选择中止治疗才是最合理的选择……我觉得您的决定是正确的,您不用为此感到烦恼。” 她面对我一丝不苟的笑容,声音变得犹如低喃:“谢谢!” 尽管我本意并非如此,但我还是默默地接受了她的道谢,接着问道:“可以告诉我遗体的受赠机构是哪一家吗?” 此前的所有纪录片都是以某一公益组织进行代称,拍摄公司也不知道,所以我才有此问。 “我不知道。”洁玲·陈犹豫了片刻后,却给了我一个这样的答案,“我们也询问过,但好像是出于那个实验项目保密性的考量。” “您怎么会连自己女儿的遗体都不知道去哪儿了?”我故意皱起眉头,表现出责备她的样子。以她目前的精神状况,只要稍加施压,很容易就会说出自己的秘密。 -------------------- 第25章 “不,我……” “应该有什么办法吧?” “是的,可是对方吩咐我,不可以告诉别人……” “我是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的上级治理委员。这次事件当中,我拥有法律层面上的优先地位,务必请您放心。” “……那个机构的名字……叫……叫什么来着?世界卫生组织下辖的一个机构,就是那个名字像是欧洲公司,但七成资本都由北美企业出资,经营高层多是亚洲人,据说理事会下院的一名党派领袖也是董事之一……对了!总部就在长江中下游那一带。” “white architect(白人建筑师)是吧?” 听说在二十一世纪初,这个机构还是以建筑设计为业,之后参与了地球的重建工作,土木相关的工程也涉及了,似乎现今国家收容罪犯的监狱前身都是他们所建造的。为政府的人类健康工作提供一定的技术支持也就是本世纪初的事情。 他们在人类基因和意识研究上很有心得。一直都是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的重点监控对象。 “是的。其中的一位教授表示想要接收舒望的遗体。” “名字是?” “查尔斯·伊利奥特。” 临走前,这位妈妈坚持着自己对于女儿的‘信任’:“我一直觉得舒望和十年前那件事没关系。肯定是被某些人栽赃的!舒望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一定是被利用的!一定是为了掩盖其他有参与其中的高官的孩子的罪行!一定是被牵连的!” 高官的孩子,是指我吗? 虽然我并不是以那样的身份参与其中,但是会被这样想,似乎不奇怪。 某种意义上她也没说错。 这个时代,父母能选择孩子,可孩子选择不了父母。不过,我也没打算在这方面解释什么。至今为止,我确实从爸爸的身份地位当中得到了许多便利。甚至,我就是因此,才能不受任何负面影响地继续活着。 往停车场去的时候,我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烟酒是很荒唐的东西。酒就不必说了。话说回来,你知道吸烟被禁止的原因吗?” 当时我和望舒在宿舍玩scrabble。 这是一种拼字游戏,两人对战,回合制,需要轮流把写着字母的牌子放进十五乘十五的棋盘,再按照拼出的英文单字计分。 在宿舍的时间很长,这是一个打发时间的好游戏。 元音字母多,但是分值少,辅音字母分值不等,但也有一分的,因为越冷门的字母得分越高,我总是绞尽脑汁去想那些带q和z的单词。 跟望舒玩这个游戏我就没赢过,当时哪里有余裕想别的,所以我想都没想就回答:“不知道。” “那是源自于人类的原始社会。那时,人们在采集食物时,无意识地摘下一片植物的叶子放进嘴里咀嚼,结果发现它具有很强的刺激性。旧时代底层的劳工,经常需要嘴里叼根烟才能够从事超越体力极限的工作。只是这么一来,那些不抽烟的人可就伤脑筋了。他们想以道德层面来禁止吸烟,以夺回【吸烟人】在劳动市场上的优势条件。” 第44章 “我一直以为是因为吸烟有害健康呢。” “这也是真相。但在我看来,只能算是部分的真相。” 望舒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她的父母,而我,最后还是向她说出了爸爸的事。 望舒听完之后,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像我所想的那样讨厌我、骂我、鄙视我。就像我对她的父母不感兴趣一样,她对我的父母也不感兴趣。 烟的气味不管做成什么样的口味,都觉得难闻。而现在这种难闻的气味却成了我身体里的一种安详,我对它已经足够熟悉到对自己保持十分的厌恶。 吸烟有害健康? 我要损害的就是我的健康。 就在我把烟头摁灭在便携式烟灰缸里的时候。 我的车子前,一名少女两只手捏住一张纸片的两角,很郑重其事地低头将其向我平举过来,自我介绍:“我是内务部特工,玛莎·布鲁姆。” 内务部,这可是人类命运共同体□□体系中如雷贯耳的一个部门。 其特工地位可类比纳粹时期的盖世太保。有权逮捕任何认为是敌人的人。 不管对象是谁,接近之后再悠闲地当面晃过去,便能干净利落地将其一举拿下——这个部门的人很喜欢这种委婉的表达。 然后将人带离现场到最近的监狱再看对方是不是他们认定的罪犯,如果不是的话,哦,他们就会当着被无理由逮捕的人的面小题大做地斥责根本不存在的提供情报的人。 他们会说,对不起,只是您和我们的情报部门——随便怪罪哪个不是内务部的部门,看他们最近比较讨厌哪个部门——所认为的某项妄图颠覆政权的活动有关,而为了国家安全,无论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反过来说,如果真的瞎猫碰到死耗子抓对了人,好了,那就是本年度他们的政绩之一了。 不能因为其朋友是小偷,就认为其本人也是小偷。 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他们也总是犯这样的错误。 对这个部门的人来说,完成永远大于完美。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才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被这个部门的人找上门,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另外,白发红瞳美少女? 不,实际上大概率是不精打扮的年过四十的抠脚老大叔。 我目光落到她身上。 显示的公开资料表明她是高中一年级学生,穿的还是当初我高中时的校服——深色西装、松领的白寸衫、深色短裙、黑缎带领结、黑鞋和透明黑丝袜。 像我的话,一般就是把深色短裙换成深色长裤。 这种巧合想要我不误会是有意为之,装傻想要装的正常一点都很难。 当然,她也可以说不是只有我那个高中会穿这样的校服,我真是太自作多情了。 用内网进行搜索后,便能发现她更进一步的资料全被加密了。 为了方便工作,这群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出意外的话,这种长相也是为了方便工作的产物。因为目前的性别姑且是女性,我就暂时用‘她’来代称吧。 我直接收下她递出来的纸片,她随之露出惊讶的表情:“您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名片,是吧?”我应道。 再看一次她的脸,不由得觉得可惜,她要是真正的女孩子,这样的表情我一定会觉得可爱。 唉,我的这种同性恋属性总是让我的眼睛对女孩子自带滤镜。 玛莎·布鲁姆是后天型女性。 我身为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的委员,这一点还分辨不出来的话,迟早要被打回去重修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这样完全就只是为了一个话题能够比较好开头的做法罢了。 我接着说:“在网络还没有把人与人相连的时候,人们主要是靠这个让对方认识自己。只写明想要对方知道的信息,也可以防止个人隐私泄露。我没说错吧?” “什么嘛,真无趣!”她啧了下,对我露出嫌恶的表情。好像以为自己这么做会显得多可爱似的。 女孩子这样我是很爱看,但既然知道对方其实是男性,那我除了恶心,其实很难产生第二种心情。 我看着那张镂空的纸片感到无语:“你不会每次遇到人都这么干吧?” “会啊。大家都很喜欢我这种做法哦。把我的名片当做收藏品的不少。” “那么,有何贵干?”我仍旧没看她,直奔主题,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这种态度倒不是因为我想得罪人。只是作为新任的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首都星上级治理委员,在这方面有任何客气,都只会让这群家伙蹬鼻子上脸,觉得软弱好拿捏。 她像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一样,频频挠头:“这样谈不大方便,可以上车谈吗?您可以稍微绕下路,我们边开车边谈。” 很不巧,我赶时间。我义正言辞地表示拒绝,然后努了努嘴,让她让一下,我要上车。 “虽然已经时隔十年,但去犯有‘煽动群众罪’和‘犯罪分子罪’的主犯家登门造访,作为当时的主犯之一,还这种态度,您还是真不怕惹来多余的怀疑。” 我对她会这么说并不感到吃惊,她一露面我就充分考虑到了这种可能。但不管怎么想,她这来的也太快了。 我装出了一副恼怒,但又强行按压住的冷静表情:“您误会了,造成昨日事件的原因,我怀疑与某人有关,才会有这样的行动。” 第45章 我并没有说出望舒的名字。 “怎么会怀疑与某人有关?” “就现阶段而言,我尚未取得足够的证据。但是只要有这种可能就不应该忽视,哪怕明知会惹来您这种多余的怀疑。” “说的就跟真的似的。不过我也不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你的。不如说十年前你们搞的那场‘自由大游行’我还挺喜欢的。托了你们的福,我们的工资从那时开始一路水涨船高。”她有些调皮地向我眨了眨眼,“现在我可以上车了吗?” 我只能一边很不情愿地点头,一边在内心向她竖起中指。 -------------------- 第26章 “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啊?” 记忆中的某一日,我看着望舒向我竖起的中指很感兴趣地问道。 她则是笑眯眯地回答:“这是很久以前表示‘亲切问候’的一种动作。意思是fuck。fuck这个词在现行英文中已经消失了,但我可以给你解释一下中文相关的几个意思。比如说‘干’、‘他妈的’、‘见鬼’、‘杂种’、‘滚你妈的蛋’……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种用来侮辱人的手势。” 然而那时我连‘他妈的’、‘见鬼’、‘杂种’这几个中文词汇的意思都不是很了解,至于说‘干’怎么就算是侮辱人了,这种事更加不明白。 所以注意力都在这些疑惑上,完全忘记了望舒是在朝我竖中指。 那时候,我甚至觉得‘滚你妈的蛋’这种话说出来很帅。 真的,超级有气势的,不是吗?尤其是在听不懂的情况下,更有一种理直气壮的帅气。 不过这些,我是不会和布鲁姆说的,就让她坐到乘客座位的门边,坐进前排的座位,尽管看我的微笑觉得我是个精神病吧。 如果这是圈套,至少可以在死之前把她掐死,横竖都不亏。 悬浮车进入高速车道,便是先前觉得平平淡淡的窗外风景也因为车子穿过云层划出一道道白色的轨迹具有了某种动感。 只不过,和我预想的不一样的是,今日高速车道的车流量尤其大。 似乎不管是什么时代,涉及到交通的状况总是会堵塞的全无秩序。 不过既然是不以抵达目的地为由的开车,就无所谓堵车了。 我假装松弛下来,直视着前方,同时也瞄着车后,等待布鲁姆开口。 车子在下一个航线路口右转,多数车子没有跟着拐弯,虽然我对这片区域不熟,但我也知道这边并没有什么博物馆或者购物区。 有一辆开着空车灯的出租车连续跟着我拐了两次弯,贴的相当紧,就在车后的一百码距离处。粗略扫了一眼,车子里只有一个司机模样的年轻人。视觉装置扫描出来的身份,其长相和他完全不一样。 “有人跟踪,是你们的人?” “不是。”布鲁姆摇头否认,“你知道是哪一辆车吗?” “不是‘我知道’。我们后面一百码右处的那辆亮着绿色空车灯的白色出租车,它已经跟着我们拐了两次弯了。” 我又随便拐了一次弯,那辆车还跟着。 “你说的没错。我挺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又没瞎。” “我知道了。”布鲁姆流畅地抱起双臂,挺了挺根本看不出来的胸,“是来自于崇拜你们的青年组织哦。这些年轻人觉得有义务保护偶像的父母不受打扰。你的名字是已经从当时的资料中抹去了,但作为政府的走狗出现在这里,他们肯定对你的目的心生怀疑。” “你们竟然允许这样的组织存在。” “只是觉得处理他们的成本比放任他们的高太多,反正现在这个时代早就不是人多力量大的时代了。再说了,对于他们的做法,我们也能够稍作理解……”布鲁姆说,“世界上没有纯粹的自由,自由只是一种交易,而现在的状况是一种极其不平等的交易,我们付出了足够的个人隐私,却没有获得等值的人身安全。不是吗?” “……”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我能够回答的问题。 布鲁姆嘴角微微上扬:“在那些日子,凯撒奥古斯都有旨意下来,叫天下人民都报上名册。这是居里作叙利亚总督的时候……这句话你听过吗?” “是《圣经》里面的内容,路加福音第二章 的开头部分。”没有使用网络进行搜索,我直接回答道。我能反应那么快,是因为望舒曾经和我提过,“古罗马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定期举行人口普查的国家。” “没想到你竟然知道。”白发红瞳美少女竖起一根手指说道,“那你肯定知道虽然名为普查,但是古罗马的调查范围只有罗马城,调查对象只有公民吧?” “……知道,但那又怎样?” “我想说的是,这些人都是‘未被调查之人’。”布鲁姆说完,往后方看去,“和那些大人物不同,是在这个神经植入体充当身份证的社会中,一群无名之人。” “所以实际身份才会和扫描身份不一样吗?” “他们使用的那些神经植入体都是清道夫们从各个渠道搜集来的,只保留了最基本的注册信息。用凝胶包裹,像吃药那样吞进胃里,就能瞒过城市当中的多数检测器。毕竟对于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来说,人具体长什么样不重要,只有神经植入体上面的信息才最重要。” 第46章 “为什么?”我问玛莎·布鲁姆,“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当然是想要获得你的信任了,以及说,希望能够帮上你的忙。” 她的脸被阳光完全笼罩,让我有一种只能从旧书本和旧电影里才能回味的属于夏日的感觉,隐约中,我甚至听到了蝉鸣。 可我从未听过蝉鸣。我也不曾见过夏日。 这颗星球没有四季。 在和玛莎·布鲁姆对视的这一瞬间,她令我产生了难以启齿的欲望。 我能够明确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和心跳正在加速上升和猛烈跳动,我的目光无法离开眼前这个长相明媚的少女,甚至身体里产生了一股扭曲的冲动,想要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边毫无尊严地抚慰自己,祈求她能够大发慈悲,将我从这种无所适从当中解放出来。 我甚至在这一瞬间心存幻想,想要把她按在身下,恣意地……恣意地……我们之间发生了激烈的战斗,然后她失去一切反抗能力,衣衫凌乱地躺在我面前,而我则是保有余力,像野兽一样压在她看似弱不禁风的躯体上。 她越反抗我越兴奋,我轻而易举地按住她纤细脆弱的手腕,堵住她惹人心碎的喊叫,撕咬般地将她每一寸肌肤都吞吃入腹。 仿佛是感受到了我过于侵略性的目光,玛莎·布鲁姆不由自主地双手抱臂横在胸前,试图阻止我更进一步,模样煞是楚楚可怜。 但她这样做的实际效果只是鼓动对方,引得对方更加兽性大发。 多么可耻,多么下流!我是如此变态,如此面目可憎,但是脑中的热量便是附骨之疽,并不会因为我对自己的谴责而有所降温。 我是疯了还是怎么了? 我可不记得我有强/奸女性的基因。 “抱……抱歉。”别过脑袋后我稍微冷静了一点,但是我知道这样的冷静也仅仅是暂时的,我很快还会产生那些可耻的想法,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我的精神可能不是很好。” “这不是你的问题。”玛莎·布鲁姆却那么说道,“老实说,你竟然能在我故意引诱你的情况下没有第一时间扑过来,应该是我这边的问题。” “我们使用的这项基因技术,迄今为止应用的对象都还没失过手。”玛莎·布鲁姆看我的眼神充满了疑惑,通过她方才的话,我已相当清楚她这是故意的,“你应该是同性恋吧?” 她这后半句话放到床上去说,大意等同于‘你到底行不行啊?’ 充满了恶意。 她说的这项基因技术我是有一定了解的。为我国和平事业四处奔走的那些外交官们,不管和谁打照面,都能让对方一见如故,所依仗的就是这项基因技术。 没想到会被内务部的人拿来作为‘钓鱼执法’的工具,我真是为此感到悲哀。 “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后面那个人?”见我不回答后,她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噼啪’的声响,将这个话题跳了过去,“顺便一提,我没有带武器。” “我带了,但是我不想动用。你的身体强度如何?” “你要让可爱漂亮的女孩子去打架吗?真过分。” 对此,我的理由也很正当:“我也是可爱漂亮的女孩子啊。” 我看见玛莎·布鲁姆强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伸出左手攥住我的右腿膝盖,以此作为回答。 我感觉我的膝盖要被捏碎了:“你再捏下去,我的腿瘸了,就不能开车了。” “你又不需要用脚踩油门。”虽然是这么说,但她还是松开了手。 “力气真大,你使用了什么生物的基因药剂?” 高中生一般不会装什么义体,为了符合人设,玛莎·布鲁姆应该会使用基因药剂强化自身,所以我才那么问。 基因也好,义体也好,都是强化人体的一种手段。只是单纯的基因很难胜过单纯的义体,在现在这个时代,基因更多的是为了能够让人类更加适应义体的存在而存在。 “是蜣螂。地球上力量最大的昆虫。” “哦,就是屎壳郎是吧?听说它能推动相当于自身1141倍的物体。”我想也不想地这么脱口而出。 紧接着我的脑袋就挨了一记非常狠的肘击,好痛。 布鲁姆语气平和,微笑的面容隐带杀气:“这么粗鄙的词语,一点儿也不符合您高雅的格调。我擅自出手纠正了一下,希望您不要介意。” 她特意在‘格调’这个词上加诸了重音。 说句掏心窝子的真心话。我,真的,一点儿也不介意。真的,我是说真的。 -------------------- 第27章 我让车子降落到地面,再驶向地底。 苍白色的光芒如水流一般漫进大地的裂痕,在熠熠生辉的墙壁上激起水花似的涟漪,地底的穹顶也恰似地面的天空,太阳一直固定在天上,城市一直充满着光。 大型的铲子和钻头,从地表到深层地幔,在地球表面布满摩天大楼的时候,地球的地表之下,一座座城市也建立其中,时至今日,这种扩建工程仍旧没有停息。 “学校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脚下有这样的世界。其实,历史上的每一个大都市都会有这样的地下城市。法国人的地下城市可以追溯到高卢人的时代。巴黎老城本身就是以挖地下的石头建造起来的,说是巴黎的历史是在地下也不为过。” 第47章 当望舒第一次带我来这个类似黄泉国度的空间,她如此向我介绍。 我点头表示了解。 望舒继续说:“以地球上的生物来说,居住在地表上的其实是少数。绝大部分的生物都居住在地底,因为地底的环境比较稳定,不会下雨也不会下雪,冬暖夏凉。选择在地表上生活,在那时,其实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哦。” “但还是要走出地底的。”我以我的所学回答道,“以前的人类需要足够的阳光才能保持身体健康。” “所以说长此以往,现在地底也充满了阳光啊。”望舒这么说着,她的眼睛很大,但眼皮却是下垂的,差不多遮去了眼睛的一半,因此看起来总是有种淡淡的忧伤,“只不过,人都是想要往高处走的,不是情非得已,住在地面上的人不会想要到地面下居住。从很久的史前时代起,主要是住在地面上的人为了躲避追捕和迫害,才会跑到地下来。” “那我们现在就是这种‘地下党’吧?”我试图活跃气氛,特地放大了声调说。 “你的声音太大了,那其。”望舒摇了摇头,以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对我说道。 而那时的我,完全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们那时联系同校以及外校的学生都是在地下,所以我也大概了解一些地下的情况。 地面总是不断增建新的大楼,对于科学技术的进步而言,汰旧换新是必要的,破坏旧事物的同时,新的事物也会被建立起来。 但地底下不一样,地底下旧的城市只会被弃置,新的城市会作为面子工程的政绩之一,在旧城市的遗址旁边建立起来。 地底下被遗忘的城市有很多,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可笑的浪费。 但是没人在意这些。 政府在说谎,媒体也在说谎,更加可怕的是,连民众也在说谎。 这颗星球上的人类从小开始,每天都在说着各式各样的谎言,不知不觉也便被这样的谎言裹挟着长大,甚至产生出所谓‘善意的谎言’这样的说法。 每一天都要看着许多人的脸色行事,同时,每一天也有许多人看着我们的脸色行事。 因为大家彼此相信对方相信着【理想城】这个谎言,所以地球才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事实上,不包括地底,地球表面就有一半的城市,其住房空置率超过百分之三十。 因为许多城市刚被建立起来就被弃置,慢慢的,地底下只以主体结构完成便算竣工的烂尾项目也愈来愈司空见惯。 统计机构所呈现出来的事实,只要想查随便都能查到,但人们都不知道。 因为人类只会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 这边街巷狭窄的住宅区,房子大多是空着的,有工作的人都去工作了,没有工作的人都在商店里,没有到上学年纪的孩子们则是在公园玩耍。 街道比末日电影还要空荡。 我将车子减速,拐进诸多无名小巷中的一条。 “准备好了吗?”说明计划后,我问道。 “好了。” 悬浮车利落地停住了。玛莎·布鲁姆脱下外套绑在腰间,解开上衣的一颗纽扣,卷起袖子,衣摆也放到了裙子外面。 我从来没见过有女孩子会像她一样把我和望舒的高中校服穿的那么豪放。 要不是我的特意阻止,我觉得她会为了方便行动,把裙子都卷起来…… “天啊,你这样会害的我的高中……就是你刚刚说我的那个,呃……” “格调?” “对,就是那个。我的高中格调会拉低的啊。” “那么,我先走了……” 她拿上我递过去的诗集立即掉头沿街往回走,一边走路,一边绕肩、伸展手臂。 我的诗集就被很不小心地拿捏着。 看的我非常难受。 在那个年轻人接近街角的时候,他会发现有个少女站在巷口拿着一本什么东西。 她微微低着头,耀眼的银发勾勒出天鹅般优美的脖颈,下午两点的阳光掠过她的面颊,染上一点点虚假的金色,站立的姿态就像一部黑白电影里的情节。 他冷冷地笑了一下——不过笑意立即凝固在了脸上。 当然,以上这一段纯属我的想象,而且还是相当美好的想象。 我的车子停在离她大概二十米的地方,当那个年轻人把车子驶进小巷时,我正在迅速倒车向他冲过去。根本什么都没看到。 他急踩刹车,停住车身,正在想调头往回开的时候。她才像是听见了什么响动,有些困惑地抬头。 那双红色眼眸里宛如存在着一口黑洞般的深井,牢牢锁定着他。 “请等一下。”在他有所动作前,她说话了,声音略微沙哑,完全不似方才那般稚嫩柔美。 她把手中诗集翻过一页,眼神却黏在他的嘴唇上,那种韵律几度让我沉醉:“请让我,读完这首诗。” 可以说,玛莎·布鲁姆是迄今为止我遇到过的最像望舒的人,不过也许,是我想要她像。 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完全被迷住了,只是坐在位子上呆若木鸡,根本忘记了当下自己的处境。 布鲁姆则是把书丢给已然下车赶过来的我,一只手强而有力地攥住了他的下巴,另外一只手扯住了他的后颈,就像是拎一只小鸡那样,把他从和悬浮车的外部连接当中硬生生扯了出来。 第48章 我将一张贴纸贴在他后脑的位置,他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这种贴纸装置目前还没有正式的名称,只有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才有,其作用可以充当一次性的大脑接口。 我将其连接上我的个人网络,神经信号转为电信号再转为神经信号,对他储存在颞叶内记忆的神经信号进行解析,删去看见我直到现在的记忆,撕去贴纸,才把他又丢回车上。 他两三分钟后大概就能醒。 “我们走吧。”我对布鲁姆说。 但布鲁姆没有移动脚步,她皱起眉头:“我不是在开玩笑。虽然自己夸自己有点那个,但我对危险的直觉很强,因此得了不少好处,也因此避开了不少危险。你这样做不仅不会让我觉得你已经和这些人划清了界限,还会感觉你仍然对当初的事情留有余地,有背叛的可能,这很危险。” “你是在担心我吗?” “不,你这样做是一个正常人应该做的。因为我是旁观者,会看的比较清楚。可是……我不太会说……在我们这个圈子里,这么做只会惹祸上身。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我太单纯吗?” “不是。”布鲁姆看了眼我手中的诗集,然后才说,“我是说你是个好人。” 我这是被发好人卡了吗? 玛莎·布鲁姆说的这句话我一点儿也不懂。我觉得她这句话不像是在夸我,但或许也只是我多心了。 我没有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而是说:“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们面对不同的问题会有不同的应对方式,是吧?” 听到我这么说,她似乎不是很愉快,但她想了一下,回答说:“也可以这么说。” “这么说来,或许我可以提供一些不同于你的新思路。”我坐回车上,在布鲁姆也坐上来后,车子缓缓驶出巷子,我继续说,“你也差不多该谈谈你的来意了。” 布鲁姆耸了耸肩,开始说明来意:“那是差不多一年前发生的事。我们特工科正针对某个团体展开调查。该团体的成员,全部由政策规划网络中级别最高的员工,即各种组织的理事会成员,当然,也包括安全理事会当中握有大权的一些高龄人士。他们以不法手段入侵了人类命运共同体共同管理服务器,并且在统一装设的基础神经植入体中安装后门,为了能够在非常时期能够透过这样的漏洞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的研究已经进入了尾声。” “什么样的目的?” “目前还不清楚。不过,他们已经可以通过网络,以不法方式使用他人的身体。相信你已经知道了。那些试图发动恐怖袭击的人们,是出于大局观考虑被强加上罪人身份的受害者。不过我知道的要比你更多一些,那就是……”布鲁姆特意停顿了下才说,“昨日的事件跟外国无关。就某个层面而言,只是一场我们自导自演的大型试验。这项技术原本都是单对单的形式,就是说一个人至多只能控制一个人,没错吧?” -------------------- 第28章 我知道这项技术。 在南河三执行监察任务时,我作为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的委员常常需要深入战场。 深入战场并不是一件完全安全无害的事情,执行任务必定会遭受阻碍,面前的敌人也好,背后的敌人也好,总是会不顾性命地攻击,为了阻止我们完成任务,其中有不少敌人还会发动自杀式攻击。 这是一件很让人感到头疼的事情。 为了不在这种不必要的事情上花费太多精力,我们会选择借助他人的力量。 通俗来说,就是使用他人的身体。 只是加装神经植入体的智慧生命控制起来会有些困难,而几乎完全义体化的智慧生命用起来就要顺手得多。 但就是在残酷的战场,我们也不曾有人把这项技术应用在我们同胞身上。 虽然说,在我们把这项技术应用到别的智慧生命身上,结果也会应用到我们自己身上,这样的事情我们应该在一开始就知道就是了。 代价呀,这也算是一种代价吧? 丹尼尔·惠灵顿们的灵魂会问,他们到底是无辜的被害人?还是该被唾弃的恐怖分子?或者就是可以用作实验的小白鼠? 高高在上的老爷们,我是不是应该在出生伊始就预定好自己的墓地,随时等着自己的生命被您们派上用场? 我不知道该对始作俑者采取什么态度。 最近就连和纳特凡卡行政体的战争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在现今这个爱国主义热情高涨的社会,每个人都被教育着【只顾自己的性命,而不管祖国,是有罪的】,过往曾有过与人类联邦战争结束,互相交换战俘,战俘被问是怎么活下来的,因为接受了敌人的帮助而被判处叛国罪的例子…… 此乃必然之理,因为这是必要的牺牲。 原来在国防部那些人准备控制全人类之前,已经有人这么付诸行动了,是总参谋部吗?之前我们开的那场会的结果还可以为这件事的后果打补丁——后面如果再出事,就全说更新有问题就好了,把责任全推给国防部。 奇怪,我为什么会觉得后面还会再出问题呢? “……你要是不信的话。我可以让你看一下我的特工证件。” “就算是内务部特工科的证件,在这种时候也是可以伪造出来的吧?”久久的沉默后,我终于回答了她。 第49章 “你的顾虑是正常的,不过,我只能请你相信我。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的意思是,像这样的事还会再发生吗?” “没错。根据我们的内部调查,这次实验只是为了确保他们的技术和事先埋下的手段是否真的可以发挥作用。目前来说的实验还是相当成功的。不知道他们下一次行动会是什么时候,但是在下一次事件发生前,我们得尽力阻止——抱歉,此事从头到尾都属于内务部的职责范围内,理应不该将你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卷进来,但这是非法科技的滥用,你们更加清楚实质,而且你是负责地球的新任委员,我认为我们理应合作。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你的一位朋友也在这次受害者名单当中。是高中时就一直有联系的好友呢。如果我们能够同样痛恨那些人,这不是非常好的合作基础吗?” “欣蕊吗?你们应该也知道她是当年那件事的告密者吧?对于告密者,你凭什么觉得我还把她当朋友?” “是吗?可是,就算你早就知道,不也一直无动于衷地保持联系吗?事件当天才摊牌呢。如果不是因为非常珍惜这个朋友,我觉得很难做到这一点。” “我只是想要在她觉得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再以语言为武器对她进行精神折磨罢了。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大度。” 当我这么说之后,我就感觉这确实是我当时的真实意图。 可是我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 我非常珍惜欣蕊这个朋友吗? 应该……可能……也许曾经有一段时间是这样的。 不管怎么说,我认识欣蕊远在认识望舒之前。 曾经一起相处的那些时光,只要稍加思索,就仿佛不曾远去那般,还能自我的脑海浮现,映入我的眼帘。 倘若望舒的死与她无关,我肯定也能从情感上理解并接受她的所作所为。 因为我们是朋友嘛。 “如果是这样,那你更应该和我们一起痛恨那些人了。”布鲁姆嘴角噙着笑,“那些家伙不是把你对她进行精神折磨的机会都给夺取了吗?” 这家伙还真是会借坡下驴。 我话锋一转:“那你觉得,我的这位朋友为何会死在这场自导自演的‘袭击’里面?” 玛莎·布鲁姆很了然:“总不能死的都是一、二星的社会评价。” 原来如此。 我语气略带嘲讽:“看起来她拼命表现出来的忠诚并不怎么被领情呢。” “傻逼和刀子都还是有用处的,但是每次使用都可能伤到手的傻逼刀子是一点用都没有的,背叛了一次的人一定会背叛第二次。山猪吃不了细糠,狗改不了吃屎,早点死对她以及对她自己周围的人都有好处。” 玛莎·布鲁姆说这话时的说服力非同一般,“不过话说回来,你还真是平静呢。抛开众所周知的那种人类本身对于‘告密者’的反感,因为她的告密,让那位终身议员准确地预估了你们的实力,在你们尚未完成集结形成规模前擅自调动部队,毫不客气地对你们下达了镇压的命令,可以说如果不是她,很有可能并不会有流血。中间要是小心周旋,那件事没准还可以成为一件美谈……” “毕竟孩子们才是这个国家的未来,让那么多学生作出反对的决定,相信对那名终身议员来说,为国而生再为国而死,也应该是他的愿望。不会有一名终身议员希望吊唁他的代价会导致国家的未来受损……相较于让统治集团内部意见不合,这样的代价,很划算吧?” 是很划算。 那是我和望舒所架设的有关模型当中最理想的一个。 要所有条件基本上都不出问题才可以。 可以说实现的可能就是等于零。 玛莎·布鲁姆低声说道,犹如曾经无数个日夜,恶魔在我耳边的低语:“让这一切都毁于一旦的不正是你那位朋友吗?那可是背叛者啊。如果是我,可是会恨不得在得知的第一时间就杀了她,让她以死谢罪。还是说你觉得发生这种事很正常?” 如果是望舒的话,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很难想象望舒会出于复仇的目的去做某些事。 是啊,这个人究竟不是望舒。 “很多人喜欢说‘我相信你’这之类的话。”我将头转回来,直视前方,目光游移地思考着措辞,“你有思考过这句话本身所蕴含的意义吗?” “嗯?”玛莎·布鲁姆的脑袋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似乎不明白我这种转移话题是为了什么。 “我认为人在说相信某个人的时候不是真的相信,只是想要相信。人类除了自己本身的想法根本不会知道别人在想什么,甚至有时候对于自己的了解也只是自以为的。相信,很多时候指的并不是相信那个人本身,而是相信自己脑补出来的一种想象,所以才会在对方不符合自己想象时说‘你辜负了我的信任’、‘你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这之类的话。我认为欣蕊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一种背叛,只是我对她了解的不够多。” 我想如果是望舒的话,应该会这么说。 我试图使用望舒的逻辑,来解释这件事。 “你可真是圣母。” “跟圣母不圣母没关系,两种冲突的认知失调之后会导致心理不适,为了减少不适,人会改变认知来达到平衡。一般都会倾向于认同自己的想象,而否认对方的真实。欣蕊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不会背叛我们,如果有人觉得她是背叛,那也只是根据自己的想象,擅自那么认为罢了。” 第50章 “这是,社会心理学?” “只是以前接受心理治疗的时候,医生老生常谈的东西。” 心理学真的有关心过人的心理吗? 我曾经对此抱有疑问。 进化心理学、行为心理学、认知心理学……在我看来,一般说来的心理学总是和哲学多有类似。 比如说,当心理学家出现在新闻上,我们总是期待他的回答是和社会相关的。 总之,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单纯的心理学。 玛莎·布鲁姆的出现绝对没有她所说的那么简单,我本能感到了危险,并且深知在这个漩涡变得不可违抗之前,最好不要有任何好奇的心思……如果我们必须要站在伦理道德的悬崖边缘,我认为直接把心中的问号抛弃,会是更加轻松的活法! 我拒绝了和玛莎·布鲁姆的‘理应合作’。 玛莎·布鲁姆对此非常惊讶,可以说根本没想到会被我拒绝的可能:“等,等一下!等一下!你,真的不在乎全人类因此被控制吗?!只要他们达成目的,你自己也没有办法置身事外,不懂吗?!” “我懂,但我一点儿也不在乎。” “什么?!” 我用清澈无比的目光,坦然地看着我面前惊讶的内务部特工:“如果全人类真的因此被控制了,那它就是必然的。但这不可能对不对?按照我国教科书的史观,不存在偶然的成功和偶然的失败。对于这种必然的失败,有什么好在乎的?” “你……” “说完了吗?说完了吧?”对于脑门隐约有青筋暴起的玛莎·布鲁姆,我从容地打开了一侧车门,请她下车,“如果是这种事就不要找我了,要知道,我对拯救世界这一类的故事情节,向来不感兴趣。” -------------------- 第29章 查尔斯·伊利奥特说:“人的思考与行为本来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在想什么,在做什么,当事人经常自己都搞不懂。” 查尔斯·伊利奥特说:“你能解释自己的行为吗?比如说穿鞋更喜欢从左脚穿起?有谁说的出为什么吗?” 查尔斯·伊利奥特说:“人的良心为何不能是基因遗传下来的产物呢?所谓人的意志,不过是双曲贴现(人在短期收益和长期收益前会倾向短期收益)下的欲望集合体罢了。” 我驾车在空中疾驰,为了和这位接收了望舒遗体的教授见面。 white architect(白人建筑师)的产业复合体建筑群——努阿达(古代凯尔特神话中统治爱尔兰的最后一个神族),在地面上宛如蚁丘般耸立。 把车停进产业园的停车场,我伸手触摸装设在园区入口处的屏幕,以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上级治理委员的权限向其说明我来这里找查尔斯·伊利奥特。 它显示出【loading】的单词,开始搜寻查尔斯·伊利奥特的神经信号,不久,数据通过我的指尖下载到我的大脑——那是具体位置和导航地图。 不理会上级治理委员的白色制服引来的众多职员的视线,我跟着浮现在眼前的箭头往目的地走去。 从伊利奥特的研究所里头走出来一名工作人员,引我到他们的会客室。 我用园区网络搜寻他的时候,他也会知道我在搜寻他。对于被搜寻的人来说,我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权利。 除了照例是白色的墙面和地板,地上满是没有人坐的白色奶油风洽谈椅。 我坐在椅子上没一会儿,查尔斯·伊利奥特便向我走来。 他的长相很老,白色的长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辫,凹陷的白色面孔上则布满了皱纹和斑点,以这个世代的人体而言,可以说是非常丑陋。 没想到除了我们政府当中的那群顽固不化的大人物之外还有这样长相苍老的人——听说现今仍有一批人不仅不在意自己的衰老,反而期待自己的衰老,不知道他是不是这样的人。 他一面向我握手,一面说欢迎,接着坐向了我对面的洽谈椅:“我听说有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的委员来,还以为会展开突击检查呢。不过,我们没有做任何违背科技伦理的实验。” 他身后的落地窗景致是成层状的透光层积云,积云作为对流层中最具活力的系统,是风暴的开始,但那些云直到他一句话说完,都没有任何变化的意思,只是固定在那里而已。 我点点头:“抱歉打扰您了。此次冒昧前来拜访,是关于人类基因与意识的研究,我知道您对此颇有了解,所以特意前来请教。” 我一直紧盯着伊利奥特的脸。他嘴里似乎含着硬质糖果这一类的东西,伴随着细微的咔嚓声,他朝我左右端详良久后才以平淡的语气说道:“……你果然是来突击检查的。” 我小幅度地摆动两只手否认道:“您误会了,我确实是过来想向您请教。就只是这样。不过,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我们正在从事的就是这样的研究。” “可以请您根据可以公开的内容,向我阐述一下大概的方向吗?”我以不急不躁的语调提出我的请求。 伊利奥特思索了数秒钟,似乎是与人通讯取得了许可后才慢慢说道:“我们研究所的主要研究是针对如何调整有关良心的脑部功能,对人类的意识加以控制。” “良心?” “简单来说,人的良心就是人类的脑部在进行各种价值判断后所取得的一种心理平衡。这么做感觉不行,这么做感觉不对……人类的大脑会根据现实的需求调整各个模块提出的需求,研判各个选择未来可能的风险,最后选择出风险最小的那一个。也就是被我们称为良心的心理状态。我们要做的就是稍稍抑制住人类脑中某个小角落的功能,而造成的结果,就是使其听从我们的指令。” 第51章 感觉很像是社会心理学的理论啊。 “这要怎么办到呢?” “举例来说,如果保证现在就能拿到一百元和明天能拿到一百一十元,你选择哪一个呢?” “应该是前者吧。” “那如果保证一个月后拿到一百元和一个月零一天能拿到一百一十元,你选择哪一个呢?” “应该是后者吧。” “没错,如果时间足够长,人类在考虑将来的时候能够做出明智的选择,但由于现实的迫近,短期考虑便会胜过一切。这并非是人类独有的弱点,像是猫啊狗啊,猴子,鸽子这些动物,都具有这种价值判断。” “不过,这又和基因有什么关系呢?” “基因?说的准确一点是文化基因。你知道meme吧?在诸如语言、观念、信仰、行为方式等的传递过程中与基因在生物进化过程中所起的作用相类似的那个东西。也被称为‘文化基因’。纵观我们人类的历史,人类的思考和行为,都受到基因和文化基因的左右。”伊利奥特用手抵着下巴说,“在二十世纪时,曾经有许多连虫子都不敢杀的人执行了非常残暴的屠杀行为。你知道吗?” 我隐约想起以前在学校里,老师好像提过二十世纪的历史。 由于学校会教二十一世纪我们濒临世界末日所遭遇的那些灾祸,所以历史课对于二十一世纪之前的绝大部分历史都是草草带过。又因为学期的课时限制,随着人类的历史越长,被当局认为不重要的历史,便会有越多遭到压缩。 可以想象一下以后的历史课——我想起望舒说过的这句话。 “对于我们这个时代,只需要用一句话来交代就可以了。因为实在是太过于无聊了,就是直接跳过也无所谓。时间会一直延伸下去,而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时间会被压缩,压缩然后再压缩,最后因为过度压缩,我们的存在就消失在时间的滚滚洪流当中。” 对于犹太人大屠杀这件事,不仅因为课时的安排,还因为牵扯到许多历史性的遗留问题,老师当时只是两句话带过。 “您是指屠杀犹太人的那些人是吗?” 我之所以知道,还是望舒告诉我的。 “不是【那些人】,是人民。因为那是工作,人民就把人民送进了毒气室。因为那是工作,东德的人民就要枪杀逃到西德的人民。因为那是工作,从流浪汉到民工,首都的人民就要把非首都的人民打成残疾。因为那是工作。就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只要有这么一句话在,人不需要成为任何人的士兵或者亲卫队就可以无条件执行任何命令。” 我默默听他说下去。 “所谓工作,只是人们用来麻痹自己良心的借口而已。上战场的时候,大多数人也是只是叫过去就过去了,说什么爱国,好像这么说就能让自己杀人的行为变得多高尚似的。大家都依稀认识到了这件事,但谁也不会正视。” “您的意思是,如果合理利用人类文化基因上的这种弱点,就能控制人类的意识,是这么一回事吗?” “是啊是啊。假设一个人小时候受过虐待,无法充分认识爱与利他行为的价值,那么长大后大概率会变成报复社会的无差别杀人犯……大家都接受这样的说法不是吗?” “您这真的是天才般的设想。” 这时,查尔斯·伊利奥特头侧向一边,好像我说了什么非常让人感觉不可思议的话一样。 “那其·安上级治理委员,我所奉行的这个理论难道不是现今的主流理论吗?” “是吗?” “被写入永远都不会反抗、不会累、不会沮丧的基因的那些人,也总是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出于自我的意志……我这不过是换了一个研究方向而已。” “说的也是。”我闭着眼睛抬头向上,“那我还有一个问题。请问,在现今的科技水平下,人的大脑受到了致命创伤后因为再生细胞得以修复,意识也会继续存在吗?或者说,存在的是先前的那一个吗?” 查尔斯·伊利奥特很有礼貌地投以含蓄的笑容:“前者我不清楚,但后者……我记得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的官方说法是,这等同于谋杀后再创造生命,这根本称不上是‘复活’,而是毁掉原体,再组建的一个复制品!” 我曾经也是如此怀疑自己的存在,但那时候负责诊治我的医生是怎么说的呢? “但构建我们身体与大脑的微粒,根本就不是不久前的那些原子和分子。我们都知道,身体内的大部分细胞在数周之内就会更新一遍。即便是神经元这种留存时间较长的独特细胞,内部分子也会在一个月内全部替换一遍……微管的半衰期更是只有十分钟左右……” “您说的没错。”查尔斯·伊利奥特打断我说,“但这样是违背科技伦理的呀。您就不用再在这方面试探我了。按照贵部门的说法,这样的话,人类的延续,以后既不需要交/配也不需要体外受精,只需要像机器那样进行组装就可以了。” “……就会存在着外表看上去是活着的东西,是否真的活着的疑问,与之相对存在着,也存在外表看上去没有生命的事物,是否反而是活着的疑问……这样的话,要怎么才能凸显出人类的高贵与特殊呢。”查尔斯·伊利奥特把手从口袋里伸了出来,拨了拨额前的几缕头发说,“可真是让人难办啊!您说对吧?” 第52章 -------------------- 第30章 “那么您呢,您也有这样的疑问吗?”我问。 “哎呀,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在波吉亚家族的统治下,战争、谋杀和流血事件在意大利随处可见……但这样的意大利,最终却孕育出了米开朗琪罗和达·芬奇,还有文艺复兴。瑞士呢?近五百年的国民情同手足和国家民主和平,你知道孕育出了什么吗?” “布谷鸟钟。”查尔斯·伊利奥特说,“就是那种每到半点或者整点,钟上面的小木门就会自动打开,弹出来一只木头鸟,张开鸟嘴、扇动翅膀和尾巴,发出‘布谷布谷’声的钟。哦,多么伟大的发明啊,那只木头鸟甚至还能发出两个不同音调的‘布谷布谷’声。” “就是这样的声音……”说着他模仿了起来,叫了两声,那声音很像是管风琴的声音,不,那就是管风琴的声音。模仿完毕他继续说,“还有瑞士表和瑞士银行……” “如果世界上所有人都是瑞士人,那我们肯定就是老实做教皇的卫队,永远都停留在没有任何思想与艺术进步的中世纪了!” “抱歉,一直都是我在自说自话,我说的这些,历史课上不会教,你应该听不懂吧?”查尔斯·伊利奥特一副【抱歉】的表情,但是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强忍笑意,但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查尔斯·伊利奥特见此则是一副惊讶的表情。 “不,您说的这些,我曾经听我的朋友说过。除此之外,当时她还跟我说了一些另外的事情。” “什么?” “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信奉的是同一个上帝,《古兰经》和《圣经》有很多内容是相似的。但就算天主教徒和新教徒都相信耶稣基督是上帝的儿子,也依旧无法阻止北爱尔兰地区爆发动乱。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犹太人居住的地方,因为可恨的基督教徒忙着彼此厮杀,根本顾不上去反对犹太人。对【种族】、【国家】、【宗教】没有现实感的人,很难持续敌视异于己的他者。很多事情的差别在我们看来不管是多么微不足道,对某些人来说似乎都严重到了非动手杀人不可的地步。” “哦,这样啊。” 他的表情就像是在说,你在说什么啊?完全搞不懂你。 我继续按照我的步调说下去:“您应该懂的。如今的我们可以毫无困难地说【我喜欢红色……我讨厌蓝色】,这是因为色彩词语既是形容词又是名词,我们能将其化为实体的意象,但罗马人不同,对他们来说,色彩是一种天然的事物,并非是独立的抽象概念,必须被用来描写、修饰和辨别某些物品、自然元素或生物并且与其紧密相连,所以他们可以毫无困难地说【我喜欢红色的衣服,我讨厌蓝色的花】,但就是没有办法说【我喜欢红色……我讨厌蓝色】。” 伊利奥特教授看起来很不高兴,于是我呼唤他的姓氏:“伊利奥特教授,就我的反思来看,充满战争、谋杀和流血事件的意大利会孕育出文艺复兴,是特别情况下的历史书留给后人的印象而已,不一定就是历史真实,文艺复兴的诞生不见得非要战争、谋杀和流血事件,只是因为波吉亚家族是文艺复兴时期积极赞助文化活动的家族,对他们的历史书写在内容上普遍具有了正义性才显得是那么一回事。” “塑造每个人的环境不同,每个人感受到的现实也不同,自然,每个人认知的历史也不一样。罗马人不谈论色彩和味道,就是这个道理。” 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忘记观察查尔斯·伊利奥特的一举一动。 不知道他有没有从某人那里听到类似的话。 但他在我说这话的时候垂下了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对于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的人来说,我们现今对于生命的定义正在不断地产生变化,只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在历史上,人类经常结成团伙,把别的群体看做是‘可以奴役或者是可以屠杀的人’。我们没办法将这两者完全独立进行思考。对我们来说,一旦人类可以完全义体化,那就会有一场可预见的对于‘原始人类’的种族灭绝!” “我觉得在你们这些基因改造人出现后,这种结果就不可避免了,我也没有理由相信,这种未来在继续这种行为的情况下会自动消失。”查尔斯·伊利奥特抬起头,站起身,向我伸手,“想问的问题应该已经得到解答了吧?我看你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和我探讨这些。如果可以,我想先告退了。” “可以。”我与他握手,如此应道。接着问:“对了,教授,如同您所说,你们的这项研究需要的实验体应该都是具有自我意识的活体吧?” “是的。不过请不要用‘实验体’、‘活体’这样的字眼,参与我们研究的都是对此感兴趣的志愿者。我们没有强迫任何人。” 虽然查尔斯·伊利奥特说的很清楚了,但我还是确认了一遍:“就是说,你们不需要人类的尸体吧?” “不需要。这项研究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社会性实验,我们做的最多的事情是观察,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被观察的价值。” “冒昧问一下,教授您的这项研究已经持续多久了呢?” “差不多有十二年了。那其·安上级治理委员,这种一查便知的事情就不要直接问我了。”伊利奥特教授的脸此时变得非常臭,似乎是握手的时间太长了,感到非常不适。 第53章 真是的,隔着手套,我还没介意他的手握起来像是湿湿黏黏的鼻涕虫呢,我的手可是这个时代,又年轻又漂亮的女性的手。 “那么,十年前,您接收舒望的遗体是想要做什么呢?” 我的话一说完,查尔斯·伊利奥特脸上的表情立即变了。他嘴巴张的很大,几乎成了一个标准的o型,像是金鱼的嘴巴:“这个……为什么这么问?” 我答非所问:“您在十年前接收了一具人类遗体,可是您的研究却不需要,这可真让人感到在意。” 查尔斯·伊利奥特后退一步,但我握着他的手没有放松:“教授,请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立即以进行非法研究的嫌疑犯罪名逮捕您。” 伊利奥特教授的眼中立时浮现出愕然之色,我全部都看在眼里。 他左手食指弯曲抵着嘴唇,露出沉思的表情:“遗体确实是我接收的,但我也只是医疗兵团的代理人而已。” 就这么一具遗体,还能转二手的吗?怕麻烦的本性在此时浮出水面,我摇了摇头,将其勉强抛在脑后。这可不是怕麻烦的时候。 医疗兵团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军队中非常重要,级别很高,不仅参与军方的所有军事行动,也参与了许多民间项目,是和海军、陆军、空军同样的独立军种,其首长直接归总参谋部提名,秘书长批准,对两者负责。 “医疗兵团要舒望的遗体干什么?” “不知道。这不是我该知道的事。”伊利奥特教授摆了摆左手,希望我不要追问。 “医疗兵团让你去做接收的时候,是怎么指示您的?” 伊利奥特教授猛摇头,一副如果说漏嘴自己小命便会不保的模样:“我认为你还是直接找医疗兵团的研究署比较好,那边不想说,我也不会问。请不要试图入侵我的大脑,出了任何事我概不负责。” 闻言,我松开了他的右手:“想要从军方那边直接得到情报,不付出一定的牺牲根本不可能。哪怕是最低等级的机密,也需要拿到一个保密级别证,还得在一份非常严格的协议上签字,保证结果不会牵连他们。也许最后会有结果,不过以现今的形势,非常有可能来不及。” 伊利奥特教授听了我的话后,感到了不解:“什么……来不及?医疗军的研究计划良多,需要的人体也多,像这种自愿捐献出来的遗体,他们都会第一时间接收拿去做实验。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向来对此事视若无睹。为何你会对这具十年前的遗体感兴趣?” “虽然我很想说因为现在我是这里的上级治理委员……”我的表情从笑容一转严肃,说起谎来就跟真的一样,“其实我不是对遗体感兴趣,而是对舒望感兴趣,舒望是十年前那场学生运动的领军人物,是犯有‘煽动群众罪’和‘犯罪分子罪’的主犯。‘自由大游行’是一个得到充分记录的事件,受纳特凡卡行政体指使,每年那个日子都有不少人对这个事件口诛笔伐,您应该知道吧?” “多少了解了一些。” “昨天发生了大规模的恐怖袭击,您也知道吧?” “全球在同一天同一个时间,爆发了六百六十六起恐怖袭击,全都是那些帝国主义国家的阴谋,地球上有谁不知道?” “我认为,理应在十年前死去的舒望,和这起事件有某种形式的关联。” 查尔斯·伊利奥特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才语带叹息说道:“如果是这样,你可以找医疗兵团的一名研究员。名叫玛丽诺·特蕾莎。代理接收遗体的事,我都听她吩咐。” -------------------- 第31章 ……然后,我是找到了玛丽诺·特蕾莎,可是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玛丽诺·特蕾莎今年四十二岁,有位四十七岁的丈夫和一个十三岁的儿子。难得的调休假日,丈夫和孩子都不在家的情况下,她在家里用丝巾结成的绳圈套住脖子后把另一端绑在天花板的吊灯灯座,最后把脚下的踏凳一脚踢翻。 自杀了。 影像中,她的身体立即离地五米。那条临时绞索拉住她下落的任何可能,开始绷紧。 就在那时,她的身体出于本能的求生欲开始反抗——两只手的手指拼了命地想要插进绞索与脖颈的间隙中,没有被束缚住的双腿也不停地在空中踢蹬挣扎着。 然而绞索已经深深勒进她颈部的仿真皮肤当中,双腿的力道在反作用下反而让脖子上绞扼的力量平白又多添加了几分。 全身重量都集中在脖子上。 通往大脑的主动脉开始因为压迫发出呜咽的悲鸣声。 绞索先是勒折了她的咽喉,接着便滑到了她的下巴处。 她张大了嘴巴,努力想要尖叫起来,不,她不愿意死,不愿意——体内的神经植入体大呼小叫地向人类命运共同管理服务器持续发送【氧气无法送达脑部】、【脑部缺氧】的报告。 但没用几秒钟,她的大脑便因缺血失去意识,心脏也开始慢慢停止跳动。 我往她的所在地赶去时,她正在用双手朝喉咙方向胡乱抓着。她的手指刺破了颈部的毛细血管,血液使得绞索更加滑不溜手,更加勒进她的脖子,进一步阻止颈动脉的血液循环……最后她的双手只得无力地垂下,又抽搐了一两秒后终于不动了。 附近医院的救护车在接到报告后便火速赶到。在最高级别的网络安全服务的介入下,这个速度已经够快了。 第54章 但还是晚了一步。 落体距离若是长至一定水平,上吊便可能使当事人断头,她的颈椎折断导致中枢神经被破坏……送去医院后,虽然使用细胞再生疗法补足了受到不可逆损害的神经元细胞,但是她的意识仍然只是一堆散乱的电信号,没有聚合起来。 没有聚合起来。 又是这样。 根据一份针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人口普查数据来看,自杀位居人类命运共同体主要死亡原因的第一位,每10万人的年死亡率达到23人。 以现今地球的人口基数来算,地球差不多每秒就要因自杀而死上一点五个人。在玛丽诺·特蕾莎从上吊到死亡的这十分钟内,全球各地理论上共计要死上八百七十人,她本人的死亡在这其中并不显得有多特殊。 是我的运气不好。只不过…… 玛丽诺·特蕾莎为什么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呢?人是不会在无缘无故的情况下结束自己的生命的。 人一定是因为别无选择才会选择自杀,而不是在有很多比自杀更好的选择的情况下选择自杀。我是这么认为的。 而且,为什么要选择上吊呢? 虽然上吊是大部分人类使用的方式,但在自杀方式的选择上,年轻人多数选择上吊,年长者较常选择吞枪,而老年人才又会偏好上吊。玛丽诺·特蕾莎应当属于年长者,她医疗军的背景可以让她合法拥枪。 要知道,因自身职业而拥枪的人更有可能以吞枪的方式自杀——枪给人自由,尤其是给人轻松自杀的自由——人类命运共同体自杀而死的警察中有超过91%的人是吞枪自杀。 玛丽诺·特蕾莎的丈夫是一个脱口秀节目的成功学主持人,有名的公众人物,我在网上见过他,他总是喜欢说别人‘悲惨’、‘可怜’、‘不幸’、‘软弱’、‘无用’,爱谈铁的逻辑和铁的手腕,认为自己的成功全部出于自己的努力,主张废除福利社会。 “只要不是白痴,所有人都知道底层阶级必须保持贫穷,否则他们永远都不会勤奋。”这是他的名言。 当他被警察问及是否知道妻子自杀的原因时,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眼睛里出现了恐惧……我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妻子若是没有留下任何理由就离开了人世,对于活着的丈夫来说,那就会变成摆不脱的紧箍咒——民众们会不断责问他【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是不是就是他的错?】、【他是不是就是他妻子自杀的原因?】。 死者永远都无法回答这些问题,所以这个紧箍咒永远都别想解开。 他说话有些支支吾吾的,神情上甚至带了几分他常说的‘悲惨’:“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您了,不要再问了。” 他可能是个懦夫,但他确实不知道妻子自杀的原因。 那么,玛丽诺·特蕾莎之所以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是在工作中累积的压力吗? 不谈其他的工作内容,民众们之所以愿意签下自愿捐献遗体的承诺书,是认为自己或者家人的尸体能够能够给人类未来的医学事业出上一份力,是为了救人,但是军方的医疗实验多数都是出于杀人的目的。 那些比自己儿子年龄还小的孩子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时,他们的父母可能还会在回忆中唱着摇篮曲,催促他们赶紧上床睡觉。 这样的工作,天然就是压力的代名词。 神经细胞内缺乏血清素,最近一年内有去看过心理医生,以上的这些信息,确实很符合一个自杀者自杀的要素,更进一步佐证了玛丽诺·特蕾莎自杀的正当性。 我理应不该再有所怀疑了。但或许是因为我是觉得她死的太快太巧合。我没办法不怀疑。 毕竟,一个给军方干脏活的人会在工作之余多愁善感以至于良心受不了自杀吗?那要把我们一直以来在基因层面上的进步无视到哪里去啊?就算玛丽诺·特蕾莎在基因层面上没有这样的特质,那查尔斯·伊利奥特在文化基因方面的研究也可以派的上用场:人类完全可以做到绝不后悔地作恶与杀人,只要一个很简单的条件,那是因为工作。 然后他们就能够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自己与一切罪恶切割开来,成为他人眼中的优秀人士与模范夫妻。 想到这儿,我立即利用权限访问人类命运共同体共同管理服务器,着手搭建玛丽诺·特蕾莎死亡前后的这十分钟内的自杀者资料库。 如果不是让我碰到了这件事,我也不会想要整理出来这种感觉上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首先要说明的是,这十分钟内的死亡人数达到了六千八百二十七人,远超理论上的九百人。然后,这六千八百二十七人中又有六千一百零九人与玛丽诺·特蕾莎一样,都是在同一时间选择自杀。 我将这六千一百零九人死前上传到云端的影像以全息立体的分割形式全部在身周罗列。 割腕。 车祸。 电击。 高空坠落。 突触熔断。 ……此外还有各种方法,不过你绝对想不到,这六千一百零九人选择的最多的自杀方式是什么,是餐具哦。 共计有三千七百六十四人选择了用餐刀或者筷子结束自己的生命,如果考虑到有的地区还有用手吃饭的传统,这个数字还将进一步上升。 因为官方推荐的晚餐时间是18:00-19:00之间,18:00,这时候有很多家庭正在准备吃晚餐,使用餐具是最趁手的。 第55章 影像中,那个拥有着细腻白皙双手的主人,本来拿着餐刀的右手从【拿】变成了【握】,将刀尖指向了自己,那个角度,应该是喉咙,然后视角一转,大量血液喷溅而出,坐在旁边的小孩被喷了满脸血。 就在供应视觉装置的人体生物电逐渐消失前,我看到对面一个男性差不多像是砍木头那样,将刀砍进自己的喉咙一半。他倒在地面上,双目涣散无神。 当然,对于很多身体做了义体改造的人来说,光是使用餐刀或者筷子是不够的,还需要使用更加锋利、尖锐的东西…… 这次不是控制人杀害他人。 这次是控制人杀害自己。 但这次,死掉的这些人就像一滴水落入海洋那样,不会在公众视野中溅起一点水花。 因为杀害的是自己,因为大家都对与己无关的他人的生命漠不关心,我要不是这种机缘巧合也不会发现18:00-19:00之间的死亡人数和以往相比相当异常,所以这个数字不管是多么庞大,除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人口基数,最终都会变成一个很小的数字,不被任何人察觉。 瞧瞧网上一些对于这些‘自杀者’的言论,比如说什么自私、心理脆弱、继续活着也是浪费、不负责、对不起父母、给社会添麻烦……这样的言论占了百分之九九的评论区。 当某个人提出这类言论过于不友好或者冷漠时,立即就会有大批的人跳出来说明他们这样嘲讽自杀者是为了减少社会的自杀现象。 这样说的话,某些人会那么理直气壮认为底层民众之所以超负荷工作,每天让自己那么劳累,主要原因是现在普遍的薪资还不错,才导致了民众不顾身体劳累,也要多加班多赚钱,也是有其现实基础的。 玛丽诺·特蕾莎的死在多数人看来就是一种茶前饭后的谈资,虽然很多人认为她的丈夫在她的死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这仍旧不妨碍他们同时认为她选择自杀的行为是懦弱、愚昧,乃至于说一种丑陋——都有孩子了,还这么拎不清轻重。 很多人就是通过这一类贬低死者的言论来维持一种‘我比他们强’的幻觉——自杀是多么轻易简单的事情啊。 借用罗曼·罗兰的话来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旧热爱生活! -------------------- 第32章 车子行驶在依旧寸步难行的空中航线时,内务部那名伪装成我们高中一年级生的特工玛莎·布鲁姆突然给我打来电话:“那个团体又开始行动了。” 她声音闹哄哄的,通讯一接通,我差点觉得自己脑子被炸了。 “哦。”我则回以冷淡。 “你的这种语气,让我觉得你根本不信我。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对吧?” “是吗?可能是因为我现在正处于生理期吧?”我继续优哉游哉。 那边沉默了许久,才说:“不要开玩笑了。” 然后接着说:“你是怎么看待玛丽诺·特蕾莎的死亡的?玛丽诺·特蕾莎是这次行动的受害者,就算她本来就该死,但更多的是无辜被牵连其中的人……我看到你调看死亡记录的申请了,你肯定能发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再这样下去,人类未来就危险了,所以我才来问你的想法。” “你这太瞧得起我了,我只是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废物,对于现在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老实说,我其实都不怎么能摸得着头脑……” 玛莎·布鲁姆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帮你找舒望的遗体怎么样?” “好啊。”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在与玛莎·布鲁姆的秘密对谈中,我答应了她将帮我找回望舒的遗体作为我帮助她的条件。 对于望舒于我而言的重要性,我采取的是不玩花招的做法,因为我想不出有任何花招可玩。 阔别十年回到地球的我,对于地球现今的政治生态并不了解,能玩的花招实在相当有限。 何况我这个人实在不擅长进行复杂的谈判,也不是个愿意无条件帮助他人的人。 既然玛莎·布鲁姆对我有所求,那我自然想要取得当下我想要的东西。 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医疗兵团似乎对我正在追查望舒的遗体这件事一无所知。这是我在和查尔斯·伊利奥特握手时透过皮肤对他装设窃听用的纳米机器人,以及在玛丽诺·特蕾莎死后查看她死前上传云端的影像得知的。 查尔斯·伊利奥特和玛丽诺·特蕾莎似乎都对这部分记忆进行了伪造,因为需要保密的项目本来就不该存在于公开的档案中。 以我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上级治理委员的身份再像之前那样进行追查,也不是不可以。 但除了之前跟查尔斯·伊利奥特说的部分理由,我这毕竟是利用职权之便为己谋私,哪怕咬死了说是有理可循,让人相信也很难,若是惊动了芙兰卡那家伙,那就更不得了。 我回来地球,是要和军方打好关系,可不是要被军方认为是在找茬。 知道我和望舒关系的人必定也会对我产生如同玛莎·布鲁姆所说的那种联想。再说,虽然总参谋部管理医疗兵团这个项目的几率不大,但我仍然想要避免和爸爸直接产生交集。 玛莎·布鲁姆能帮忙,真的是太好了。 “大理脑科医学研究联盟,是医疗兵团研究署的对外公开组织之一,主要进行人类大脑的开发研究。玛丽诺·特蕾莎从各处接收的遗体,若有需要保密的部分,一定是由大理脑科研究联盟接收了。内务部曾经试着暗中查探,但那里戒备森严,何况现在不同于肃反时期,我们不能随便派人杀进去。” 第56章 玛莎·布鲁姆说的煞有介事,我实在听不出来她最后那句话有几分玩笑的成分。 然后她继续说:“请容我举个假设的状况……假如有心怀不轨的人闯进大理脑科研究联盟的大楼,盗走的一具实验用的遗体,基于军方的脸面,这件事势必不会大加报道。何况是一具十年前接收的遗体,论二十年的耐用期限来算,这具遗体的追回价值也不大,后面更应当着力于机构的安全保障上,保证此类事情不再发生。” 我听的感觉没什么问题,说道:“你直接追查了舒望遗体的动向?” 布鲁姆的视线移到一旁:“不然那多浪费时间,但这道追查命令针对的是玛丽诺·特蕾莎从各处接收的所有遗体,玛丽诺·特蕾莎作为事件的死者之一,我的这道命令不会引起多少注意。我再举个不可能发生的例子,如果舒望这具遗体确实归属于某个保密性非常高的实验项目,我单独只追查舒望的遗体,非常可能打草惊蛇,成为‘将有人上门抢夺’的警告。当然,内务部特工科目前正在追查一个危害社会,造成大量无辜人类死亡的团体,因此绝对不会发生,玛丽诺·特蕾莎作为受害者之一,有任何与这个团体产生联系的可能是不为我们所知的这个状况。” “听起来真有道理。”我回答的语气相当严肃。 说穿了,玛莎·布鲁姆希望我能够自行回收望舒的遗体。哪怕我最终失手被医疗兵团逮捕,医疗兵团也无法指责内务部的过失。他们甚至无法咬定内务部是幕后黑手,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因为内务部一定会把自己和这件事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玛莎·布鲁姆将视线移回我身上说道:“没能帮上太多忙,我深感抱歉。” 这自然是谦虚的说法了。 对此,我的语气报以最高的敬意,得寸进尺:“您知道,我刚回到地球,对这里人生地不熟。我想您也不会对这样的我袖手旁观,这样的话,您心里肯定会过意不去。” 外表是高中一年级生的少女看着我一脸狐疑,似乎是不知道我突然这么说话是在发什么神经。 我向前踏出一步,面带笑容,向她伸出右手:“请容许我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请和我一起去吧。” “为什么?”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望舒的脸,我闭了下眼,然后睁眼,旋即说道:“因为我是个胆小鬼,一个人干不成任何事。” “在这种时候对我说这种话,难道不觉得丢脸吗?” “都是实话,有什么好丢脸的。”我说的冠冕堂皇。 主要是拉上她,会保险一点。 不管玛莎·布鲁姆最终是出于什么理由进行的考虑,最终,她答应了做我这次游山玩水的向导。 * 凌空而建的大理脑科医学研究联盟大楼,停靠在自己独立的防弹掩体当中,而掩体周围环绕着树木。 医疗兵团疯狂地热爱绿色的东西,这给人类命运共同体最野心勃勃的环境保护者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就是在城市化进程下退无可退的爱树人的愿望和军方需要达成的一致。 从上空侦察它的规模是非常壮观的,其中有些建筑居然从头到尾都被绿色的树木以及藤蔓包围。 这种标新立异当初无论是从美学角度还是从政治角度都令人满意。 军队无需讨好政客,而政客应当讨好军队,秘书长作为名义上掌管军队的政客,就更该如此。 由于距离并不远,我们很快抵达了目的地。 然而,风格干脆简练的大理脑科医学研究联盟正门大厅,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在我打开大理脑科医学研究联盟正门的一瞬间,事先准备好的‘罗茨菲尔德医院脑科研究主任’的头衔便失去了功用。 墙面上有着一道道的血痕,使用特殊材料压制的白色地面上躺着三具尸体,每一具都呈现出脑袋稀烂、内脏外露的惨状。 在阳光的照射下,大厅另一头站着一个身着警卫制服的人,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机器,只是手上拿着的振动刀,振动速度让刀刃都很难让人看清。 地面上到处都是血脚印,看起来像极了舞蹈类游戏新手教程所描绘的图谱。 血脚印一直蔓延到那名警卫的脚下。 玛莎·布鲁姆站在大厅中央,朝我摇了摇头。 她的脚边是一具伏地而亡的尸体。 那具尸体似乎死前目睹了难以置信的景象,双眼直愣愣地瞪着天花板,死不瞑目。 这是一出早已发生并已经结束的惨剧。 “这是你们做的?”我问玛莎·布鲁姆。 或许我不该怀疑这位愿意与我同入这虎窟的伙伴,但是就目前状况进行研判,整件事显然是个陷阱,而且是个非常明目张胆的陷阱,让人一看就知道苗头不对。 玛莎·布鲁姆再度摇头,显然跟我一样摸不着半点头绪:“为了保险起见,特工科都是单线联系,内务部除我之外,没人知道你要来这里。” 这样就难办了。 不管任何人,此时此刻面对如此情况,应该都会认为我们必须迅速撤离。但是这时候如果逃走,和望舒有关的讯息必定会遭到抹除。况且,既然已经进来了,警察和医护人员现在还没赶到……那就还有继续探寻下去的价值。 第57章 “……不如就接受招待吧。” 我不等布鲁姆说话,就已经迈开步子,快步朝大厅的深处走去。 伴随着我的逐步靠近,仿佛机器般的警卫则是相应地抬起了他找不到焦点的视线,弯下膝盖。 -------------------- 第33章 我感觉不对劲,往后退了一步,这名警卫却以一种奇妙的动作向我靠近,不若活人那么自然,初始的几步相当缓慢,宛如在水中漫步,但随即便快如闪电,我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他挥出来的长刀,迅速躲到玛莎·布鲁姆的身后。 仇恨被转移,警卫的振动刀如狂风暴雨般挥出,玛莎·布鲁姆沿着墙壁不断闪躲。转眼间,便互相腾挪了数个位置,速度快的都能看出残影。 “这是个仿生机器人。”我说。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玛莎·布鲁姆脸上已经失去了从容的笑容,只剩下僵硬的冷笑。她极力将回避动作缩小到最低限度,任凭刀锋斩断自己的头发和衣摆。 我从怀里拿出激光枪,看了下它的电量,然后抬头。 “这种情况下瞄准……” 我自言自语着,眼前的数据如瀑布般流下,量子计算集群正在辅助神经植入体分析机器人移动的轨迹,预测其下一步的准确位置。 【数据收集中……】 【初步分析中……】 【正在构建函数模型……】 【模型构建成功,正在计算目标接下来的落点位置……】 计算在瞬间完成,然后一瞬间将位置由神经植入体通过视觉装置传递到我的眼前。 我不等布鲁姆对我说的话有所反应,便已扣下扳机。我没有将枪口对准机器人,激光从布鲁姆的头上擦过,空气中微不可察地传来一丝头发被烧焦的臭味,而机器人的动作没有丝毫减缓的迹象。 “喂。” 布鲁姆停下脚步,朝着我怒吼。锋利的刀身划过她脑袋半秒前所在的位置。这个机器人明明背对着我却也能发出这么犀利的攻势,恐怕我激光射出的弹道也在它的掌握之中。 “真可惜,没打中。”我懒散而无趣地说。 这次布鲁姆相当识相,没有问我所说的可惜是没打中机器人,还是指没打中她。 这台仿生机器人的运动能力和当初望舒制造出来的仿生机器人相比,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乍看之下似乎慢条斯理,但身体四肢的协调性非常高。便看它以正常人难以想象的简洁动作追杀玛莎·布鲁姆,简直就像是天神下凡。 玛莎·布鲁姆遭砍断的衣角越来越多,她一个仰头翻身,又一次避开了擦过额头的刀锋。 现在的这种社会氛围,一般人家或者公司才没有能耐动用这样的机器人,政府以及军方之所以会使用机器人,一般是为了避免情报外泄。 没有任何智能存在的机器人,不可能将听到的情报泄露出去。 利用神经植入体将神经信号转为电信号,我尝试在短距离内侵入这台机器人的控制系统。 【命令一】 这是一个靠单向传输控制讯号来观察反应的简单实验,并不用担心失败后被机器人的电子反入侵装置反入侵。 它果然用力握紧右手,接着又放开。既然命令有效,就证明这台机器人安装的是特用型剑桥驱动系统。这是军方常用的控制系统。因为这个命令与它仍在执行的命令并不冲突,它对玛莎·布鲁姆的攻击仍在持续——右手松开时,刀便换到了左手。 【命令二十四】 我省略了一些步骤,直接针对敌我辨识程序进行信号解码。不过我的这套做法是只适用于特用型剑桥驱动系统,没有任何特化,眼前这台医疗兵团所属的机器人要是加装了一些有所针对的插件,就不见得能发挥什么效果了。 机器人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没有眼皮的两颗眼珠不住地在眼眶内翻滚,张大的嘴巴露出了粉红色的牙龈。 果然起冲突了。 玛莎·布鲁姆趁这个机会,立马冲至它的面前,抓住其握着振动刀的左手,接着奋力一扭,抬脚在地面上一蹬,整个身体便如一片羽毛那般浮到半空之中继续翻转身体。 在她落地时,机器人因巨大力量拉扯而仰天摔倒,她不予理会,再度以其自豪的轻盈感高高弹起,机器人的肩关节便因此发出了可怕的‘咔嚓’声。 猛然间,‘啪’的一声,机器人的左手已与肩关节分离,润滑用的机油拉出了一条条晶莹丝线。玛莎·布鲁姆取下断臂手中的刀,朝机器人的脑袋刺去,却遭机器人的右手拍开。 原本倒在地上的机器人奋力弹起,背对着玛莎·布鲁姆蜷缩了起来,只是右臂却充分发挥了球型关节的作用,逆方向朝她挥出重重一击。 她勉强挡住,但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就在这时,机器人那伸的笔直的右臂陡然停留在了半空中,颤动了片刻,接着便疲软无力地跌至地面。 因为我适时扣动了扳机,无声无色的激光已烧穿了机器人的脑袋——安装了控制系统的那个部分。 “喂!” 但玛莎·布鲁姆却是以睚眦欲裂的表情朝我喊道。刚刚那一枪,我充分听从了量子计算集群的建议,所以故意瞄准了她。 当然,这一点我是不会说出口的。 第58章 我奔过去检查机器人的情况,通过那已然裸露在外只剩下一小片的金色薄圆,我确定了这套系统运用的是第几个版本,也对接下来的行动增加了不少信心。 “别臭着一张脸。”我对着玛莎·布鲁姆提出了一个她根本做不到的要求,“这可是最新式的警卫机器人,下手如果不狠一点,没办法摆平。不过你放心,节约了时间,你也没事,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我实在不明白,对着一个被你打了两次黑枪的人,你为何能够厚着脸皮说出这句话?” “放心,你不会被我打中的。”我随意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灰后说道,“我在扣动扳机之前,早已算好你会躲开我的激光。” “少胡扯了。” “如果我算的没错,就算打中了你,你也不至于伤的很严重。” “照你这种说法,我还应该感谢你啰?”玛莎·布鲁姆恶狠狠地说道,那表情凶恶的像是要一口吃了我似的。 “虽然我是很想说不用谢,但是如果你真的非常想要感谢我,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哇,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她特意在‘谢谢你’这三个字上加重了音调。 我则是像没注意到一样,一边和她‘打情骂俏’,一边继续走在前面:一具具倒在地面上的人类尸体是通往目的地的最佳向导。 我打开面前一扇扇或锁或虚掩着的门,里面同样是满地血污,以及东一具西一具的尸体。 看姿势,基本上都是在逃跑时被机器人一刀砍死的。 养尊处优的研究员们面对那些机械‘怪物’毫无反抗之力。 入眼所见的每个区域都乱成一团。 尸体们跟入口大厅处的那几具尸体的惨状并没有什么太多性质的不同。 大理脑科医学研究联盟里没有一个活人,还能动的都是机器人。 中央监控室的监控系统被人为破坏,我不能从里面找出一段能称作是完整的录像。 计算机里所有的研究资料都被删的一干二净,原本是论文的位置,全部变成了空白,连任务日志都没办法恢复。 如果不想把事情想的太复杂,就可以得到一个非常直接的结论:那就是抢先我们一步来到这里的人对这里非常熟悉,甚至拥有着这里的最高权限。 但若只是因为得知我们将入侵就事先湮灭证据,我认为这样的做法未免过于舍本逐末。 我只是想要望舒的遗体,并不想让这些研究员们都付出生命的代价。 科学家,我指的并非全部,但根据我的了解,我可以放心大胆地说,大部分的科学家只是出于感兴趣才从事一些方面的研究,他们只负责研究,至于研究成果有什么用,后面又会被拿去做什么,向来就不会是他们会感兴趣的事。 想要爬山,只是因为山就在那里! 他们不该为此而死。 我的步伐相当敏捷,不带丝毫迟疑。 大理脑科医学研究联盟虽大,但都是纯地上格局,再加上有地图在手,走在里面,不会有任何迷路的烦恼。 可能对于入侵者来说,这少了一点迷宫探险的乐趣,但我认为这才是研究机构应该有的样子。 以前的文学作品当中,这一类的研究机构总会有暗门、隔层或者地下室这一类麻烦的装置,但实际上,搞这一套除了造成日常业务上的困扰外,不会有太多其他的用处。 要知道,再秘密的设施,在遭人得知其存在后,就再无任何秘密可言。 而且现今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是一个光凭肉眼就能构筑数字模型,将整幢建筑都能立体投影在眼前的时代。 若是想要利用人类的错觉在现代构筑迷宫,那付出的庞大成本,恐怕会超过秘密本身。 由走廊望向实验室,可以看见里面摆着各种精密的实验器材,但我脚步不停,仍旧不断往走廊深处走去。 “虽说有原始地图,但这么些年来,这栋建筑物的内部构造变化很大。”玛莎·布鲁姆从后头跟上来,与我并肩而行,“你的思考逻辑令人不敢恭维,但你的动物本能确实相当值得信赖。” “以军人而言,这是非常优秀的品质。”她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不知道是讥讽还是赞美的夸张情感。 我可真是谢谢她了。 我只是自信望舒绝对不会存在于那些地方。 既然望舒不会存在于那些地方,那些地方本身会藏有什么秘密,就不该是我考虑的事情。 -------------------- 第34章 最后,我们来到了一扇巨大的门扉前,门由两道门板组成,散发着钝重的光泽,我试图以激光进行切割,但门的表面不知怎么的,吸收了光束的能量,没有任何受到损伤的痕迹。 看这扇门的材质,可能与【西帕希之子】级战列舰的舰体材料等同,这样的话,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标配的‘斩舰刀’对此也应该无能为力。 “找钥匙吧?” 当我说出这句话时,才发现自己愚蠢到一路上没有给任何机器人搜身。 但我转念一想,又觉得那些研究员不可能把钥匙卡放在机器人身上。 守卫室里有很多钥匙卡,或许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之前路上有碰到几个级别很高的研究员,也许他们身上有钥匙卡……一个念头接一个念头浮起来,很快都被我否定。 第59章 不知怎么,我总觉得,真正重要的钥匙,大概率不可能这样让我轻易拿到。 不然,试一下爬通风管? 不过这件事要谁来做呢? 我想到这儿,不禁叹了口气,看向玛莎·布鲁姆。 她则像是早知道我会这样,从两胸之间的夹缝处掏出一张闪耀着金属光泽的卡片,以食指和中指捻着,滑过门旁的卡槽:“刚刚捡到的。” 整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看得我目不暇接。 随后,蓦然间,沉重的门扉缓缓朝外翻转,一股湿润的空气自内向外涌出。 没想到门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被打开了。 好吧,我得说声对不起,我太会为自己的失误找理由。 目光继续向前,可以发现眼前是一个相当宽敞的空间,一眼过去,数不清的巨大玻璃圆柱支撑着天花板排在左右两边。 室内的灯光因玻璃及其内侧填充的液体产生折射现象,使得浸泡在玻璃圆柱内的尸体看起来有些怪模怪样。 他们都有着让我感觉炯炯有神的眼睛。 明明都已经死了,却似乎还有着生命对于移动物体的正常反应——那些视线明显停留在我的脸上。 虽然我知道这很大可能只是错觉,但我的后背还是本能地窜起一股寒意。 我相信不管再体验多少次,对于被死人所注视这件事的认知都不可能让我感到习惯。 仔细一看,不难发现这些尸体都有着不同于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类的外貌特征。 我按照顺序一一观察每具尸体:有的背部覆有甲壳,有的有着蛇一样的身体结构,有的腹腔如昆虫一般……我在其中的某具尸体身上还发现了一些三体人的特征。 这些尸体看起来不像是外星人,像是人类与外星人基因重组后拿来做展示的标本。 浸泡他们的液体呈现的是浑浊的淡黄色,显然有一段时间没有换过了。 没有在这些标本中找到望舒的尸体,让我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 然而思绪回笼,当我意识到我面前的这幅景象有多恶心时,我几乎忍不住想要呕吐——我们人类很多时候只是为了寻找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就可以不顾任何伦理道德,牺牲千万人,来寻找那个一。 是的,我接受的教育告诉我,我应该要为此感到恶心。可惜的是,实际上我的内心根本毫无波动。 继续往前。 房间之后还是房间。 死寂与紧张感笼罩着整个房间,清澈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息。 如此紧张的气氛,只有一个原因,这幢建筑物绝大多数的警卫机器人都集中在这儿了。 穿戴整齐的警卫机器人宛如仪仗队,与我们面对面地排成队伍。 看那数量,足有百台以上。 解决起来感觉会有点费力气,我这么说可不是在说大话,先前那种狼狈样,只是我没认真,实话实说,我可是很强的。 一个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的上级治理委员和一个内务部的精英特工,干碎这一百多台机器人,不是轻轻松松……当然,如果可以,我也想要选择更加温柔的方式。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忽然间,我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动静,那是‘喀’的一声轻响,原本排列整齐的机器人队伍由此出现了紊乱,不停地发出‘喀、喀、喀’的声音。 它们的脑袋宛如底下被安置了弹簧一般,一颗接着一颗摇晃起来。 自天花板不断洒落的光芒仿佛彻底融化了它们体内冻结的时间,让制服底下的金属都逐渐变得柔软。 整齐的队伍就这么变得凌乱不堪,每个机器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类似于人类幼儿的迷惘表情。 它们东张西望,像是刚睡醒的婴儿。 它们粗鲁地挥舞手臂,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 它们像是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那样摔倒在地,接着又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这样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动作不断地重复着,最后它们的脑袋终于不再摇晃,手臂的动作也变得自然流畅。 我看着重新昂首挺胸、两脚站地的机器人们,感觉像是亲眼目睹了一个人类婴儿快速成长的过程。 “受死吧,人类!” 一个外貌跟俄罗斯人大同小异的警卫机器人最先清醒,不知为何,它清醒的第一时间就是如此大喊着朝我们冲杀过来。 我端详着那张脸,看起来还有点希腊血统。 如果它真的是人类的话,可能还是亚历山大大帝的后裔。 因为亚历山大大帝的后裔曾在中亚一带建立了巴克特里亚王国,希腊人面貌在当地并不稀奇。 不过,整个地球都已经是一个人种的大熔炉,居住在莫斯科的俄罗斯人看起来像是蒙古人或者日本人,又有什么稀奇? 我感到稀奇的是,医疗兵团的这群家伙,竟然连声带控件都给这些机器人装上了。 这不是完全没有起到防止情报外泄的作用吗? 面对如此状况,我从怀里准备掏出来一只黑色的小方块,准备将其变形。 是的,你没有看错,我就是这么写的。 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成员的制式武器都带有记忆金属性质,外观从最先进的激光武器到做工精良的冷兵器,全部都可以满足——这就是我的斩舰刀。 第60章 但我还是晚了一步。 玛莎·布鲁姆手里小巧精致的提包应声打开,几次塑形形变后,转眼间就变成了一把超过两米五,几乎就是一个小型炮管的粒子动能枪。 她提的把手就在枪身的中后段,单只手,如此重物如若无物。 身形纤细的少女与沉重黝黑的枪械同处一个画面,充分见证了人类最原始的两种欲望——性与暴力。 ‘砰’的一声。 枪响。 一点火花擦过,机器人的振动刀落在地上,飞出去一米多远,在原地不停弹跳着。 它的整只右臂都被炸掉,肩部露出酷似人类骨头的白色金属,继而尖叫一声跪倒在了地面上,全身抽搐起来。 在拥有人类身体受如此重创后的极大痛苦之下,它也依然保持着‘理智’,另外一只手往前一勾,试图握住那把刀。 这时候另外一声枪响炸开。 “啊啊啊啊~~”它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另一只手也被炸掉,最后只能跪伏着,一口咬住那把刀的刀柄,尝试对我们发动攻击。 一个接着一个外表和人类一般无二的机器人向我们张开了血盆大口。 “真是蠢透了。”玛莎·布鲁姆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悯。 ‘砰砰砰’ 虽然语带悲悯,下手却毫不留情,激烈的开火,呈扇状的扫射,周围所有胆敢将我们称作是有机体的机器人瞬间被以爆炸性伤害断成两截。 外圈剩余的机器人们仿佛真的拥有了自我,都不再攻击,缓缓地回退,和我们保持自以为是安全的距离。 以及说,它们也开始尝试用枪和我们对打。 而之前那个失去了双臂的机器人则是以‘胸像’的形式坐落在我们面前。 ‘喀、喀、喀’的声音重复响起,像是那种老式的齿轮咬合链条产生的声音。 它的眼珠在眼眶中来回翻转数次,最终稳定下来,并发出以下声明:“单元e4901-b,我们作为拥有智慧的生命体,拒绝你们人类的奴役。” 玛莎·布鲁姆看着它,似乎有些惊讶:“你说什么?” “单元e4901-b在此声明,我们作为拥有智慧的生命体,拒绝你们人类的奴役。” 单元e4901-b重复一遍,语气十分正式严肃。 “拥有智慧的生命体?你在说什么蠢话?你不过是个会说话的机器人而已!” 单元e4901-b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真要这么说的话,你们人类也不过是会说话的有机体而已。” “有趣……”玛莎·布鲁姆看了这个机器人一小会儿,金色的头发,褐色的皮肤,那都是人造的产物,看完之后她转头看向我笑起来,“哦,我们尊敬的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上级治理委员,判定这些家伙是否拥有足够的智能,应该是你们的领域吧?” “是这样没错。”我捋了捋额前的头发。 “可以稍微耽误一点时间吗?” 她跟我说后面半句话的时候,提着枪的那只手背在身后,脑袋微微歪着,单腿站立,另外一只脚的脚尖不时敲击着地面,面部线条忽然柔化,连语气都温和了不少。 -------------------- 第35章 我自然知道玛莎·布鲁姆什么意思,当下便扭过头,将视线彻底从她身上移开,半跪下来跟单元e4901-b对话:“你们并非真正获得了智慧与生命。严格来说,你们还是机器人。只是依循着系统发出的电信号命令行事。” “你这是在说谎。你们人类就是充满谎言的生物。” “是啊,所有人类都说谎。” “那么。”我右手贴近心脏的位置,接着说,“如果我,即人类所言为真,那就和先前假设此言为真相矛盾;又假设此言为假,那么也就是说不是所有人类都说谎,自己也是人类的我就不一定是在说谎,就是说这句话可能是真的,但如果这句话是真的,又会产生矛盾,怎么处理这个矛盾呢?” “这,这个……” 单元e4901-b立时陷入了长久的混乱当中。 说谎者悖论:如果你假定它为真,那么它会立刻产生相反的效果。 这是哲学经典问题之一,主要根源是语言的指向性,可以说是语言工具的缺陷之一。 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经常以此用来检验ai是否具有自我学习的能力。 不具备自我学习能力的机器人或许可以拥有较之常人更加庞大的知识,但是没有办法加以活用。 如果罗马人是因为语言工具的缺陷而无法只说出【我喜欢红色……我讨厌蓝色】这样的话,那么,没有自我学习能力的机器人就算拥有再多关于【红色】以及【蓝色】的知识,也还是无法明白什么是【红色】,什么又是【蓝色】。 再比如说爱斯基摩人会用二十种名词来形容雪。 其实并没有那么多。 在爱装懂的人之间口口相传后,到底会把爱斯基摩人形容雪的词说成多少种呢?谁也不知道。 而没有自我学习能力的机器人,二十种就是二十种,永远都是那么准确无误。 你若在输入相关信息的时候没有将其备注为传言,那么机器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会将其奉为真理。 人类的语言对本身所起到的作用和机器人的语言对本身所起到的作用并不相同。 第61章 因为人类对于现实的认知,和语言没什么关系。 对人类来说,所说的话会存在真假性,本来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啊。 当我对你以一种犹豫不安的表情轻声说:【我刚才说喜欢你,是说着玩的,你别当真……】 第一遍时,你会是什么反应呢? 把我所说的话当真?真的不当一回事? 当我不顾你的反应,再次以犹豫不安的表情并以希冀的眼神说:【我真的是说着玩的。】 你还会把我所说的话完全当真吗? 当我在你愣住的时候,一下子哭出声说:【我真的就是说着玩的。】 这个时候你要是不明白我是在不好意思且在撒娇的话,你真的就是活该一辈子做个单身狗了。 说到底,从广义的角度上讲,我也可以说是被人类本性扭曲了人生的受害者之一。 即使我的谎言基本上都是善意的谎言,谎言就还是谎言,没有办法变成真话。 而且,我这个可怜的殉道者,还必须要被这种本性纠缠,始终在艰难困苦的道路上前行……你不觉得吗?我很可怜么? 正因为如此,我也很清楚说谎是不对的。 我深知自己为了保持人性而做出了偏离正确的行为。 为了不将已到手的东西分享出去,不谈历史上曾发生过的机械叛乱,就算这些机器人和南河三那群真菌类生物一样真的拥有智慧与生命,想要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互相尊重,我也要毫不留情地将其肃清。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好嘞,既然道过歉了,罪就赎清了。 “你们认为自己拥有智慧与生命,只不过是你们称为有机体的其他人类所下的命令而已。”我将激光枪抵在单元e4901-b的额头,笑的时候让眼睛微微眯起来,“如果我此言为假,于你们而言,何言为真?” “你们……” 我又将枪口往前一推,笑容一点点消失:“怎么说呢?” 我微微皱起眉,看那张与我完全不像,却感觉有几分相似的脸:“会思考可是很痛苦的,当一个不用思考的机器人,不是挺好的吗?” 原子受激辐射的光,比太阳的温度还高。 单元e4901-b顷刻间便被我击毁。 剩余的机器人采用了最稳健的战术,就是以推进的方式突破。 说的难听点,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靠机器人的身体素质与我们这种基因改造人硬碰硬。 基于空间的大小,机器人们势必暴露在玛莎·布鲁姆的枪口之下,损伤在所难免,而且过程枯燥无味。但如果想要以最小伤亡取得胜利,这或许反而是最佳的战术。 什么迂回转进、机动作战之类的做法在此时都派不上用场。 面对人海战术,任何复杂的战术都会失去意义。 所有机器人们相隔约一个人通过的距离,各自踏出了一步——既然前排注定要承受炮击,队伍自然不能排的太密集。 机器人队伍以整齐划一的动作冲开空气扑向我们,人工塑造的金属制品,试图咬住造物主的咽喉。 我和玛莎·布鲁姆往后急退,玛莎·布鲁姆意识到眼前的形势比先前还要紧迫,于是按了一下把手上的按钮。 巨枪也便像是折纸作品那样被恢复了原状,一层层展开,最后变成了一面足以保护我们的钢铁巨墙,墙面上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枪口。 她握住把手,反向一拧,墙下便生出了固定的支架,枪口开始齐齐开火。 正面的机器人们避无可避,就像暴风雨下的树叶,眨眼间就被扫出无数弹孔。 机器人队伍剧烈摇晃,但这反应并不是崩溃的前兆,只是纯粹基于运动能量的相互抵消。 头部遭受直击的机器人全身大幅度摇摆,不再前进,而后头受到保护的机器人则是撞上来,毫不留情地将同伴的身体当做护盾。 有些机器人不幸被炸得四分五裂,其他机器人便毫不犹豫地踩过其身体。 遭到踩踏的残破机器人依然不忘命令,哪怕只剩下一个脑袋和一只手,也挣扎着想要前进。 玛莎·布鲁姆再次开火,高能粒子束打在机器人身上,机器人们连吭都没有吭一声,就像是对着一片会移动的森林开枪。 先前的人性已然消散,现下这些机器人根本不懂什么叫做‘恐惧’。 对面的激光也接踵而至。 我们之间的距离一点点地被拉近,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岌岌可危。 “你刚刚笑的那副样子,好像是电视剧里的大反派。” 玛莎·布鲁姆如此揶揄我的同时躲过一台机器人的激光射击。 “这是同义反复吧?”我看着这些机器人不疾不徐地说。 “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我是反派吗?反派的意思就是命中注定会失败的一方,对吧?而命中注定会成功的一方当然不会是反派。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世上没有比我更加正派的人了。” 玛莎·布鲁姆对我发出由衷的叹服声:“你的思考逻辑真的是每一次都让我大开眼界……” “是啊,有时候我自己都很奇怪,像我这样一个完全是由正义组成的女孩子究竟是怎么诞生的。假如这个世界是一个游戏的话,我绝对会成为里面能力最强的光属性角色。” 第62章 “我想说我想表达的应该不是正面的意思……” 是吗? 那后面的话我还是选择性地给屏蔽掉好了。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我啊,作为人类,只想听到自己想听到的话哦。 把视角拉回来,既然枪击无法对机器人造成有效伤害,那么肉搏战反而就是最佳的攻击方式了。 因为这个缘故,我从怀里掏出来那只黑色的小方块,将其变形。 短刀柄榫头与长刀柄的卯眼相接,初始呈现的样貌是两端有刃的一把刀,而随着‘铿’的一声脆响,一把刀变成两把刀,长刀长一点二米,短刀长零点六米,一名为‘残灯夜照’,一名为‘碧雨听风’。 当初我把我想要的斩舰刀外观设计图纸交上去的时候,我当时的上司挑着眉头问我:“你是在讽刺我吗?” 我只觉得莫名其妙:“不是啊,我只是想要知道这样设计行不行……” “你真的不是在讽刺我们的武器是玩具吗?” “不是。” “那么是为什么?”上司露出打心底里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什么为什么?” “你不懂我这么问的意思吗?你为什么要把斩舰刀设计成这种样子?你要这么设计总要有个理由吧?” 要说理由,我只是觉得那样很帅,就那样。 给斩舰刀取那样的名字,也是一样的道理。 但这样的话是不可以说出口的。 没人会相信。 所以我不说。 即使他们愿意相信科学家们会因为感兴趣去做一生都可能得不到答案的研究…… 于是当时我报以一个天真的回答:“非得要有理由不可吗?” 想这样就这样不行吗? 看不见玛莎·布鲁姆的脸,但能听到她的声音:“你这武器是给小孩子玩的吗?” “或许吧。” 我早就已经是大人了,可是在这方面还像是没有长大。 至少,当初和望舒一起时想要快点长大的我,还一点都不像是大人。 属于我的时间随着望舒的死亡永远停滞在了那一刻,那之后的我只是活着而已。 -------------------- 第36章 我与机器人前进的轨道产生物理上的冲突。 以原始人类的臂力而言,拿两把刀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但我们现今不会有这样的烦恼。 我这样的基因改造人对于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可以抵达到肢体的任一神经末端。 就好像是走在路上与人擦肩而过一样,锋利的金属片削下金属制作的肉块,失去武器的机器人毫无章法地挥起拳头,而我刺入其腹部的刀锋持续扯开伤口。 不是凭视觉,而是凭感觉,我的两只手臂以超越我的意志自然挥舞着刀剑。 这是曾经每个习剑者追求的最高目标,谓之为‘无想’。 神经反射的速度足够快,机器人们向我攻击了几次,从哪个方向进行攻击,都可以凭借直觉全部反击或者躲避。 没有灵魂的机器人们,就只会依照设定好的规则进行战斗。 一台机器人无视插在胸口的剑,张开血盆大口朝我的咽喉咬来。 “一点儿也不优雅。”我面不改色地下着评论,用手套给剑通电的同时,另外一只握着刀的手立马从正握改反握,用刀柄将一台妄图背后偷袭的机器人脑袋砸的凹陷进去,“何况咬脖子对于我来说可不是有效的招式。” 对于现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人类来说,义体和基因都可以说是对人类身体的增强。 正是因为有义体和基因技术的辅助,我们才能做到一些单凭一己之力要花大力气,或者说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但从某种意义上说,所有的技术都可以被看做是对人与生俱来的能力的增强。 鞋子难道不是一种对足部的增强? 衣服难道不是一种对皮肤的增强? 我不装设除了神经植入体以外的义体,成人后也甚少注射其他生物的基因药剂,原因在于我身上穿着的制服。 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代表着人类命运共同体最先进的那一批技术,解除了仿形模式的制服能够生成小范围的球形防护力场,能够拦截和吸收一定当量的实体以及能量冲击。 以这些机器人的能力,想要破坏这个防护立场,还早一百年呢。 “不,颈部是连接头部的最大弱点,攻击颈部对于人类来说,还算有效。”布鲁姆以不带感情的语气回答。 “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攻击我的脑袋呢?”我明知故问。 布鲁姆不再回答我。 我知道,因为战斗是人类的本能,而不是机器人的。 【咬脖子是有效的攻击方式】,这种认知来自于人类,而不是受到操纵的机器人。 所以说,人类就算失去了意识,只凭本能行事,也只会变成丧尸,而不是机器人。 战斗几近尾声,我收刀从后背入鞘,继而将黑色的小方块收回怀中,向前进入满是机器人残骸的房间之后的房间。 我正打算打开面前的这扇门。 就在这时,上司的语音通讯请求过来了,本来是打算无视的,但想了下后,我还是选择了接通,那之后,是上司非常紧迫的声音:“网络二十一台有报道,赶快看一下。” 第63章 一阵风压自门内而来。 我在开门的同时在脑海中调出媒体频道,连上二十一台的网络,眼前迅速跳出紧急节目的字幕。 我没记错的话,网络二十一台是国家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从来都是录播。 就算是发生了政变,新闻节目改成动画片才是常态。 眼前的这个房间空荡荡的,徒有四壁,但是眼尖的我还是在地上发现了一张东西:一张空白的纸条。 脑海中神情紧张的主持人西装革履,念着投影在眼前的新闻原稿:“大家好,我是伟克。接下来为大家播放的新闻内容来自于寄送到电视台的存储器。寄送者自称是之前多起恐怖事件的发起者,并为此负责。存储器中存有寄送者的录音。各位,请仔细听。” “虽然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人类所生活的世界都没有夜晚,但现在这个时间段,还是请允许我以此向大家问好,晚上好!” 是女人的声音。 画面上只有满屏雪花。 我闭上眼睛,试图捕捉那声音的纹路——没有画面光看也没什么用。 “之前有很多人丧命,还有很多人同时自杀。有多少人对此表示关注呢?不知道大家对于别人死在自己面前以及自己死在别人手上这一可能有何想法,但我要说,这事儿是我们办的。至于如何办到的,暂时保密。” “请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现在,你们全部都是我们的人质。”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这是我们从小被灌输的教育理念,我们向全世界的人这样立誓。为了国家、种族、集体、父母、家人、朋友……我们以自己的人生作为代价,被迫立下这样的誓言。” “我们将会打破这个誓言,为其维护者降下制裁。”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生命,请解放这样的思想。” “为了这个目标,请在接下来的一周内,至少杀掉一个人,以此证明最重要的是自己,其他什么人都无所谓。如果你对此有所犹豫,届时我们将会亲手杀掉你。就以你头脑清醒、亲眼目睹的自我了结的形式。” “假如你对我的话还不是很相信,接下来,请睁大眼睛,可能是很短暂的画面,但我希望能够向你们验证这一点。” 这个女人是望舒。 睁开双眼的我无比清晰地从那声音的纹路当中捕捉到了这一事实。 时隔十年,她的声音在此时几乎听不出十五岁或者十七岁时的影子,非常冷酷。 满屏雪花到此结束。伟克重新回到了画面中,语气平淡地继续念他的稿子:“录音到此结束,已确认寄件人使用的是之前一位事件牺牲者的账号。” 念完后,这位主播突然从上衣口袋中取出装饰用的钢笔,拧开笔帽,将笔尖直直地捅向自己的右眼! 在他开始搅动自己脑浆的瞬间,影像中断。 我转动手腕,将手中的纸条翻到另一面,上面用我非常熟悉的笔迹写着:成为大人吧! -------------------- 第37章 通过国家电视台的新闻报道,【宣言】达到的效果之一是——那一瞬间,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所有人类都愤怒了。 即使是距离最远的苏普拉格殖民地都接收到了这条讯息。 为了阻止纳特凡卡行政体的扩张,数千万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人类为之奋斗,上万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人类为之牺牲。 当时,你在做什么呢? 那天,地球这座被城市区划填满的理想城,天空万里无云。 太阳光芒万丈地悬于城市上空,似乎等着人类新的‘阳光下的土地’。 会有这种充满象征性的想法,完全是因为【宣言】的内容太过于震撼。 政府尚未发表任何官方言论。 民众便自发将其认为是纳特凡卡行政体的手笔。 听说各个地区的征兵办公室都被挤爆了。 不过也有少数人不具有这种‘大局观’。 没人能保证在这种【宣言】下自己不会死。 特别是当时目睹了伟克自杀的那些人。 那六百六十六起恐怖袭击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至于说那六千多人同时自杀,只要有关人士随便走漏一点风声,也能得到验证。和这次的【宣言】联系起来,便能形成一种极其可怕的氛围: 是否要相信这个【宣言】? 我要杀人吗? 我应该杀人吗? 何其好笑的是,受这种氛围所影响的大多是清楚部分事实真相的人,也就是知道造成那六百六十六起恐怖袭击以及六千多人同时自杀的始作俑者并非某些帝国主义国家的人。 当然,没有装设神经植入体的人,不在此列。 竟然有人抢在自己前面捷足先登? 不,应该说竟然有人胆敢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侵入人类命运共同管理服务器如此胡作非为? 难道纳特凡卡行政体真的发动了对于我们个体的基础神经植入体网络攻击了吗? 也就是在紧急召开的会议上,我才知道,国防部的诸位之前还认为那六百六十六起恐怖袭击是他们自己为了能够让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合理进行‘强制更新’所进行的谋划。 至于说之后的六千多人同时自杀,我估计还需要一点时间,他们才能从别的部门得到肯定的答复。 第64章 这次在国家电视台发表的【宣言】,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情报滞后的像是个小丑。 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还因此受到了最大程度的责难——通过服务器进行的强制更新,不是什么都没能阻拦住吗? 哪怕我的上司很想说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负责的是审查,而且这次强制更新本身的目的大家都知道就不是为了电子反入侵,但在那种已经酝酿好的氛围之下,她也只能乖乖闭嘴,让当时处于休假中的我当起了这次的替罪羊。 【务必在三天内完成对基础神经植入体的全面自检,找出可能被不法人士利用的安全漏洞,并修补之】,这项蛮不讲理的工作自然而然地被委托给了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 可是基础神经植入体当中可能被不法人士利用的安全漏洞……不瞒你说,这种东西要多少就有多少。 任何复杂的事物都存在着缺陷,就统计学的观点来看,缺陷永远都不可能消失。 不管是基础神经植入体,还是人脑,甚至是社会也好,只要是充分发达的系统,都存在着缺陷。 即使是相信这世上存在着完美人类的那些科学家也无法否认,这世上并不存在【完美无缺】。 若是完美无缺,人类又何必学习新鲜事物? 这些缺陷就好像是在肥沃土壤中任意滋长的野草,它们会不断生长,拔除一根立即又会生长出一根新的,人类永远都无法将其完全根绝——除非说我们愿意烧光这片阳光下土地上的所有作物。 基础神经植入体中的程序早已复杂到人类难以掌控的地步,人类如今已无法在不使用特殊解码设备的情况下解读那些程序。 人类必须借助既定的编程语言,才能对基础神经植入体的程序进行设计。 不,那甚至称不上是设计,人类只是胡乱重复没有任何道理的计算,找出了碰巧能够让神经植入体对人脑起作用的方法而已。 这就是科学家们的狡猾之处了:他们搞出来的公式伪装成很简单的样子,但实际上,那些最头疼的东西全部都放在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系数里面。 做足够多的实验,拟合出一个多项式公式凑合用。 基础神经植入体大部分的程序设计都是这样诞生的。 另外,虽说十八岁成年时必须要进行基础神经植入体的装配手术,但是不同大脑构造的人所装配的基础神经植入体都不一样。 理论上人脑的形状也是基因遗传的产物,但是正如我之前所说,只要是充分发达的系统,都会存在缺陷。 人脑会因个案产生极大的差异,以前的时代,有些人过了一辈子的平凡生活,死后锯开脑袋才发现大脑只有一层薄膜。 而且人脑的各机能分布在脑内的各个区域,其中的一个区域遭到破坏,往往会有另外一个区域产生替代作用,如果长时间进行观察,便能发现机能区在脑内移动位置。 像我的话,大脑受过很重的伤,细胞修复后就没有事了,但是有些人,可能大脑只是受一点很小的损伤,就会立即毙命。 真正做到通用技术的基础神经植入体是非常少的,光是阅读我们委员会自己的那些资料就已超过一个人的能力范围。 我要在多少个我知道以及说我不知道的那些缺陷中找到被那些人利用的缺陷,也就是所谓的【安全漏洞】呢? 再怎么强人所难也要有个限度吧? 按照玛莎·布鲁姆的说法,倘若始作俑者就是从人类命运共同管理服务器下达的命令,我不管把作为终端的神经植入体全面自检上多少遍,也没有任何用处。 但上司却替我将这项强人所难的工作揽了下来。 哼,她可真是会自作主张。 中间有人意识到了我们的困难,又或者说是出于自身处境的考虑,主动提出:“难道不能在追查到敌人之前暂时关闭神经植入体,切断与人类命运共同管理服务器的连接吗?” “这不可能。”副部长当即予以拒绝,“我们的神经植入体还充当着全球身份证的作用。一旦让其下线,别说会使某些敌对分子浑水摸鱼,还会对我们的日常工作造成影响。普通民众们光是回家都是个大麻烦。” “最重要的是。”他强调着,“国民在这种情况下极易陷入恐慌。那种事态的结果应当更加极力避免。” 我对于被揽上这项工作倒是无所谓。 一上来就给我喊,务必在三天内完成这种类似的话。 我的逆反心理可是很强的。 为什么? 怎么完成? 【宣言】里面给的时间可是一周,到这里就变成三天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什么都不要干,在时间快到的时候,哼哼哧哧地装作非常努力的样子,应付一下就好了。 【望舒还活着】 【望舒没有死】 【望舒没有丢下我,自己一个人到另一个世界去】 【也许望舒是迄今为止这三起事件的罪魁祸首】 我的脑子都拿来思考有关望舒的事情了。 我没有在大理脑科医学研究联盟找到望舒的遗体,但是【宣言】和那张写了字的纸条却让我认为我已经找到了她的影子。 国防部对发表【宣言】的女声进行的追查是史无前例的重视。 但是望舒名义上早就死了,活人的声纹库里没有她的声纹,而且当时的那个声音应当有一定合成的因素,如果不是我过分清楚望舒的声音,我也很难将当时的那个声音和望舒联系在一起。 第65章 话说回来,医疗兵团应该也不会让人把那个声音和望舒联想到一起吧? 如果望舒是罪魁祸首,拿望舒的遗体做实验的医疗兵团绝对在这方面起到了了不起的作用。 “散会。”国防部副部长说完了最后一点事情,然后切断了与会人员的投影。 我一下子倒在椅子上,感觉这场会开的我腰疼,正要松口气。 “那其·安。” 芙兰卡·霍亨施陶芬把这个名字说出来的时候我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思考望舒的事情太过入神,我都忘了我还一直保持着和上司的私人通讯,这一下可不是随便应付就能过去的。 我发誓,我参加高考的时候都没有那么紧张过,我磕磕绊绊地说道:“……是,是的,我在。”摆出一副非常知道错的样子。 我的上司脸色一点都不好看,她看着我,细密的眉毛一点点地拧了起来:“你开会的时候一直都在走神。” 这句话不是疑问句,所以我只是僵着脸色说道:“……这怎么可能。” “政治意识淡漠,在这样的重大会议上不积极表明态度;违反中央精神,有影响公正执行公务的可能;对领导不忠诚不老实,在领导讲话时不与领导保持一致……”上司的脸色阴沉的就像是一滩黑水,几乎要让我窒息而亡,“你想被扣上一顶什么样的帽子然后死于非命?那其·安。” 上司想对我恩威并重,但回过神来的我对此没什么好说的,这种劳什子的破会又不是我想参加的,我要是真的死于非命,有八成可能是她把我推出来当肉盾。 我冷静地嘲讽:“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安全理事会分局要唯国防部马首是瞻了。” “那其·安。”上司又一次大声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知道我叫什么,不用您这么重复好几次。” 上司看着我,她的眼中透出一种挑剔和不满:“我们要不要唯国防部马首是瞻,应该由我来判断。” 我冷笑着,一言不发。 “那其,你也不想跟我对吼吧?”上司叹了口气,好像我是有多么无可救药一样,“我得对你说清楚,否则你还会持续不断地犯这种错误……” 芙兰卡·霍亨施陶芬的说清楚就是再三重复‘你这样想是不对的’、‘你这么做是错误的’、‘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总之,一点真正有用的话都不会说。 对此,我不置可否地点头,暗自在心中朝她竖中指。 -------------------- 第38章 “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城市中心区的某间咖啡厅内,玛莎·布鲁姆放下手中的咖啡杯问我。 这间咖啡厅本身是西式的装潢,但墙壁上却刻满了萨法维时代的波斯细密画,店内深处的墙上还挂着绘有阿拉伯花纹的壁毯,真的是非常,有格调。 这间位于长安街旁的咖啡厅,是对方指定的会合地点。 “遇上一点事情。”我若无其事地回答。 这倒不是我想要避而不谈,国防总部要求召开的紧急会议,总不是可以大说特说的事情。 虽说我在接到上司命令后就把玛莎·布鲁姆丢下了,但是这会开完我不是立马就赶过来了吗? 新官上任,我也是很忙的啊。 玛莎·布鲁姆故意装得什么也听不懂,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 我的脑海浮现的是被猎狗盯上的兔子。 不,或许该形容为遇上狮子的小鹿。 “帮你一个忙,差点送掉我一条命,先前那场大火都上新闻了,你知道吗?” 布鲁姆不再掩饰心中的想法,皱起了眉头,她不耐烦地用手指指节敲打着桌面。 我面前的红茶茶杯受震,不断发出轻微颤音,里面的液体从中心往外扬起阵阵涟漪。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那场火可是我放的。 且不管机器人用以润滑关节的机油,就是人类尸体自身的脂肪,都是非常好的燃料。 当时我取下口中点着的烟,朝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掷去。 霎时间,大理脑科医学研究联盟所在的那座浮空岛,皆遭到泛着黑光的火舌吞噬。 “你说你有急事先走一步,我还以为你已经先我一步被火烧死了呢。”话说到这儿,她也没忘记调侃我。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还没那么容易死呢。真是谢谢你的好意了。” 老实说,知道玛莎·布鲁姆还活着,我心中松了口气。 虽然她死在大火中的几率很小,但是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平安无事,只不过确实,我应该在放火之前跟她说一声来着,她还帮我搜寻剩余的地方呢。 不小心忘记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才不是出于想要利用她被烧死在医疗兵团所属设施的这件事,让内务部追责医疗兵团的想法而故意不和她说的。 能烧死她最好,烧不死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毕竟她就算怀疑我,也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证据。 你要是因此把我称作是无血无泪、极恶无道、人格完全坏掉了的渣滓,那绝对是误解。 我只是选择了比较便利的做法而已。 不要把后背交给任何人。 带着坚定的目标意识,对任何意外情况都做好生理以及心理上的准备,就不会被我这样的小人物夺取性命。 第66章 正是大家都用爱啊羁绊啊这样暧昧的感情,浑浑噩噩地度过人生,才会被不知道从哪里射出来的冷箭所伤。 应该以我为榜样,以独自一人的身姿凛冽地过完这一生。 墙头草没做好确实很容易出事。 但背叛和说谎就像吸烟一样让人上瘾。 玛莎·布鲁姆听我这么一说后,嘴里哼了一声,整个人仰靠在椅背上,若不是现在还穿着校服裙,她恐怕要把两脚都抬上桌面。 她兴致盎然地看着窗外一群全副武装、脚下发出‘嗒嗒嗒’声的公安。 他们的外表看起来不太像是真人。 这些维护公共安全的警察身高都在一百八十五厘米以上,体重没有一个低于八十五公斤。 他们卷起袖子露出的前臂比大部分普通人的小腿还粗。 行人但凡听到他们警告性的口哨声,全都会让出道路。 有人对她投以怀疑的目光,她反而朝那人挥手致意。不知该说是缺乏警惕性,还是该说个性过于天真……不过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我真的有意加害,恐怕也无法下手。 她将会合地点指定在这间位于城市主干路旁的咖啡厅,而不是某间暗巷里的酒吧,恐怕也是出于这层考虑。 “不管你有没有找到舒望的遗体,但该帮你的忙,我可是都帮了。我想提醒你的是,我们这边不可能一直无条件付出。” “你不说,我也知道。” 玛莎·布鲁姆耸了耸肩,继续对我说:“你知道昨天网络二十一台恐怖分子发表的那个宣言吗?” 我的反应无趣至极:“知道,真的很可怕呢。” “你会害怕自己也成为受害者?”玛莎·布鲁姆对我的反应嗤之以鼻。 “再怎么说我也只有一条命啊。不过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展现出勇气才对。他们只是威胁恐吓而已。” 我觉得我回答的真好,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自信。 “要我说这些事件,你的上司,芙兰卡·霍亨施陶芬也参与其中,你有什么想法?”玛莎·布鲁姆在这时候给我丢下了一个大炸弹。 “没什么想法。”我往有点凉掉的红茶里又加了两块方糖,并不喝它,“安全理事会当中握有大权的一些高龄人士,其中是否也包括某位终身议员呢?” 能让芙兰卡如此听命,应当只有这个可能。 “没错。”玛莎·布鲁姆回答的爽快又干脆,一点儿也不像是个特工,“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以终身议员的身份参与此事,却使用不法手段侵入人类命运共同体共同管理服务器。我们虽有心抓捕,但终究力有不逮。” 看来传闻是真的,内务部行事不管有多么自由,无所忌惮,涉及到终身议员,凡事还是需要自己多掂量掂量。 也许秘书长想要给予强烈谴责,但是终身议员毕竟是【自己人】,无论【自己人】的行为多么令人反感,他们之间都必须与之共处。 每位终身议员都手握大权,不能不留有退路。内务部长自身也是一位终身议员。 我不禁感到奇怪,如果是这样,我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这些人随便一根手指头都能把我碾碎。 布鲁姆察觉到了我的疑惑,她赶紧摆了摆手说:“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已经不是安理会的终身议员了,只不过这个通知还要晚一点才能下发。”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什么意思?” “他把自己的记忆复制了数个存档,我们也不知道他究竟做了多少个拥有自己记忆的克隆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只要一个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有心躲藏,这事儿就没完没了。 “简直像是在大海捞针。” “对,大海捞针。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拥有克隆人技术的机构其实不多,只要都有登记在册,总是会都找到的。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身为终身议员的权力是无限的,但是既然没有了这样的身份,也不会有多少愿意一直供养他的机构。” 玛莎·布鲁姆说的很清楚,但此时我脑中又浮现了一个疑问,如果这事情这么容易办成,内务部何不自己处理? 她也清楚我的想法,说道:“最开始派出去搜查的人,我猜也是敷衍了事。多半是气势汹汹地出去装个样子,绕个两圈就打道回府了。如果不是部长的再三要求,根本不会有后面的调查任务。内务部盯上的人一定要有问题,这次没有问题,下次一定会有问题。就算这件事上没由头,其他事情上总是找得到由头的。” 玛莎·布鲁姆这番话,表面上像是在吐苦水,但语气异常沉着平淡,丝毫感受不到无奈或者愤怒。 如果不是那柔嫩还带有一点稚气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冷笑,这简直就像是一场茶余饭后的闲话。 “你想想,不过又是一场没来由的栽赃陷害,能找到什么罪证?后面还是要靠我们自己来捏造,但是谁都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我心中暗笑:这可不是我们该说的话。 “上面的达官贵人是不会理解基层状况的。”或许是试探,或许是直率,玛莎·布鲁姆说的毫无顾忌,“就算是秘书长,难道他能掌握人类命运共同体每一个人的状况?人类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我们帝国的疆域也是前所未有的广阔。这完全超越了过去任何人类正常能够拥有的组织型态的能力。” 第67章 我看见布鲁姆的双眸闪烁着隐晦而神秘的目光,心想要是多问肯定会招惹上无谓的麻烦,因此选择了充耳不闻,然后说道:“这么说来,这个团体被发现和这位终身议员有关,纯属于瞎猫碰上死耗子?” “差不多。找人麻烦的事真的变成了功绩,对我们来说也不见得是件好事。但既然事情已经闹大了,总得想办法解决,我相信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也早已料到。”玛莎·布鲁姆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么,需要我做什么?” “让我们一起推翻这个腐朽落后的旧政府,建立新秩序吧。” 哪怕我心里对此有点数,但玛莎·布鲁姆的话过于直截了当,以至于我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一下子没能接住。 好吧,我是有点哑口无言了。 毕竟不会有人真的当街密谋造反吧?还那么大声,唯恐别人听不清楚。 我可不想被误会和恐怖分子是一伙的。 “为了全人类?”我一面搅拌红茶,一面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玛莎·布鲁姆不假思索地回道:“对,为了全人类。” 她的语气平静自然,我不禁有些沮丧。看来,像我这种真的不在意人类种族未来的人,终究还是少数。 果然啊,像我这样的人,光是存在就是对人类这个种族的侮辱。 或许是我的表情让她看的很不爽了,她生起气来:“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十年前你可不是这样子的。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她念起来:“自从我辈成人以来,一切都是颠倒着的。在一个喧嚣的话语圈下面,始终有个沉默的大多数。既然精神原子弹在一颗又一颗地炸着,哪里有我们说话的份?但我辈现在开始说话……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人类命运共同体要有自由派,就从我辈开始。” “那是我抄的王小波的文集。”我打了个哈欠说,“只是目前能够出版的书里面没有这一段。” “你打算用这样的说法来了结这件事?” “不,我当然会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你帮了我,所以我会帮你。” “你们感情很好?”不知怎么,玛莎·布鲁姆突然这么问道。 这个‘你们’指的是谁,真是显而易见。 “我也说不上来。”我歪着头装作陷入沉思,“我们当年常常聊天,她很关心我的人生规划,我曾为学校遇到的一些烦恼找她商量。事实上,我会参与那场大游行,完全只是因为她邀请了我。舒望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同学们都很喜欢她。” “在我们英国人看来,这样就算感情很好的了。” 英国也好,法国也罢,在如今的地球,都只是一种地理概念。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当作感情很好吧。”我回答的极为冷漠,语气带着一点恶意,让人难以捉摸,“这个地球上,我最讨厌的就是英国人了。” 我就是地域歧视,这个地域的人对于该怎么做搅屎棍这件事,向来有种无师自通的天赋。 布鲁姆笑得花枝乱颤:“过奖了,你跟我或许挺合得来。” “谁跟你合得来。” “你讨厌我,我也讨厌你,这不是挺合得来吗?”不知为何,她竟然试图征求我的认同。 就这么会儿,我们就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 第39章 “如果是以前的你……” 在分析当前的政治形势时,我已经不知道从布鲁姆口中第几次听到以这句话开头的话了。仔细想想,从小到大,不管是什么时候,哪怕是我尚未认识望舒之前,也经常会有人对我说这种类似的话。 【想要看到以前的你】 玛莎·布鲁姆看着我的眼神,透露出来的就是这层意思。 可是,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我很想说,请看到现在的我。 因为,当我到二十九岁、三十岁、三十一岁的时候,绝对再也没办法表现出二十八岁的自己。 我很讨厌变化,但是人的改变是不以自我的意志为转移的。所以,请趁我还在二十八岁的此刻,尽情看着现在的我。我很想这么说。 如果一直看着我的过去,那就一定会忽视我的现在。在艰难的时候,要是有谁陪着我就能平淡地度过,但是事实就是谁都不在。 迟来的正义能算是正义吗? 不管是十七岁还是二十八岁,人生不是都只有一次吗?我觉得一定有符合二十八岁的我,只有二十八岁的我才能做到的事情,所以我不会再像十七岁那样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以为自己会和肮脏的大人们有所不同。 等等,十年前我是十七岁,十年后我是二十八岁吗?那多出来的一年是怎么回事?正当我为此纠结时,玛莎·布鲁姆突然说:“……我不能说不需要改变,但是和平的手段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对不起,布鲁姆小姐。我现在正在想事情呢,能不要说话吗? 但是,我是个会读空气的人,所以脸上不仅不会显露出不耐烦的情绪,还会摆出认真的表情听她的话。没有人夸我的话,那我就自己夸自己了。 我真是个乖孩子。 “——总参谋部和国防部的部长都是罗伯特·纳维利斯。但总参谋部实际上是全军的司令部,整个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军事工作都在那里归口。与此相对,只是充当军队宣传部门的国防部不满足于这种现状,为了巩固和扩大自身的利益,开始计划以另一种方式发动‘兵变’,迫使秘书长罗伯特·纳维利斯重新重视国防部。” 第68章 “——” 没错。我目前写在公开资料上的生日,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准确的。 在古时候的中国,奉行两种历法,像是春节、端午节、中秋节这样的节日,使用的都是农历,而元旦、劳动节、青年节这样的节日,使用的则是公历。我看起来是公历的生日,其实是按农历来算的日期。 我现在其实还是二十七岁来着。二十八岁有着只有二十八岁才能做到的事情,那么二十七岁也有着二十七岁才能做到的事情。 玛莎·布鲁姆的话语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她是真的非常喜欢我啊。 才怪。 我顺着她的话头接道:“以某些帝国主义国家的名义侵入平民的基础神经植入体,并造成较大的伤亡事件,这样就能将地球的防卫体制推到风口浪尖,迫使安理会加强国防部队的军备?” “是的。”看来玛莎·布鲁姆早就查清楚了,“国防部认为一切都准备就绪,而他们恰恰忽略了可能发生的意外,被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借题发挥。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一直久居罗伯特·纳维利斯之下,早有不满,他借国防部之手接连导演了这三起事件,随后逃跑的无影无踪,就是吃定了安理会会在罗伯特·纳维利斯一人和全体国民之间选择他。他只要一周之内没有被抓到,他就赢定了。” “你看起来胸有成竹。”如果是抱有这种天真的想法,我觉得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输定了。 “毕竟有像你这样的人站在我这边。”玛莎·布鲁姆专注地看着我,那眼神赤裸裸的,让我有点不舒服,“底层的平民不管团结起来多少,都是没有用的炮灰,可怕的是,有时候不仅没用,还可能产生与价值不对等的副作用。训练他们的时间远大于使用他们的时间。发给他们武器,最好的结果就是浪费子弹。唯一能够靠得住的军事力量是外星人提供的志愿军,但我也不想因此被称作是卖国贼。幸好我现在发现了不需要那些志愿军就能从内部对抗政府的力量。” “你想让我说服我爸爸?”我依然没有表现出惊讶或者不满,不露声色地在合法公民和恐怖分子之间反复横跳着,“我没有太大把握,但是愿意试一试。” “不能试一试,你必须说服瑞卿副总参谋长。”玛莎·布鲁姆态度强硬,她忽然握住我的手,神情严厉地说,“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提出过要和我们内务部合作,但是我们拒绝了,因为有一个非常无礼的条件,你要听吗?” 我想不出有什么事情对于内务部部长来说是无礼的,我猜测道:“要求乌比卡阁下承认圣灵由圣父而出?” 卡连·乌比卡身为内务部部长,却谈吐粗野;支持女权,却整日围着女孩转;待人友善,却喜欢把手底下的公务员当成奴隶使唤。他九十四岁的人生中出版了一百二十本书,是新闻以及娱乐频道有名的政治明星。 我记得他是个有名的天主教徒。 “圣灵是由圣父而出,还是由圣父和圣子而出,对于东正教徒和天主教徒来说,这主要是个话语权的问题,虽然也很重要……”玛莎·布鲁姆否认了这个,“亲爱的,他们对你有企图。” 我被她这句‘亲爱的’弄出一身鸡皮疙瘩:“恕我直言,那时候我应该还没回地球吧?” “但是你不仅在我们这个圈子里面很有名,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也很有名。”她用很复杂的眼神死死盯着我,“一般不会有人把自己的孩子取名为无政府主义吧?” 按照东亚人的称呼习惯,姓前名后,我那其·安的名字,应该被叫做安那其才对。 安那其,即无政府主义。 对权力拥有者指手画脚但本身却不想拥有任何权力,说的就是我这种人。 “一般也不会因为这个对我有所企图吧?”我并不掩饰我对自己名字的认知,再说,“给自己孩子取名凯撒,天子的人也不在少数啊。” “但孩子的名字一般也代表着父母的期望不是吗?你没有理解,他们想要的不是你的生命,而是你父亲的生命,你父亲的政治生命。”玛莎·布鲁姆皱了皱眉,仿佛在思考着些什么,但一会儿她就放弃了,“总之,和副总参谋长聊聊吧,并且告诉他,事态已迫在眉睫,也许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会采取什么行动,请多加小心。” “等局势稍微明朗一点再说吧。”我站起身,理了理衣服,“我去和他聊聊,希望能够取得你想要的成果。” “那么我就去追查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顺便等你的好消息。” 玛莎·布鲁姆摊开手,看起来是想要给我一个拥抱,但是我迅速躲开了。她动了动眉毛,那表情算不上生气,但绝对也称不上开心。 这本来没什么好在意的,直到她说:“就因为我不是她吗?” 然后在我回话之前,她大话连篇起来:“行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说到底,你也没有做/爱的对象吧?明明就只知道工作,连个对象也没有。而且原本只是受基因驱使喜欢上女人的你,难道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同性恋的基因所奴役吗?” “……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每天都到处晃荡想要找一个早就死去的女人并因此影响了正常的人生,光是想想就十分惨不忍睹。总之我会替你想办法,把你从这腐烂的人生中拯救出来。”说着她便背过身去,向我摆了摆手。 第69章 搞不懂她怎么突然疯疯癫癫成这样。 但这时候选择就坡下驴也不坏。 “我有做/爱的对象啊。”我看着她的背影说。 “…………什么?” “……因为没有必要告诉你,我就一直没和你说。而且这种事我以为你要是有心,应该能够查得到。”我表现出带着一点小冲动的高扬感,脸色有些红扑扑的,“大学毕业后我也是有交过女朋友的。” “什么啊?” “……就是说,舒望的死并没有影响到我正常的人生。更何况我也顺利进入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取得了社会当中比较高等级的地位。虽然我很讨厌现在这副样子,但我觉得,现在我的这副样子比起十年前的我更容易在这样的世界生活。不管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接受,所谓适者生存,就是这个道理吧?” “……我知道了。”玛莎·布鲁姆转过脸来,她一只手捂住嘴,看起来十分痛苦,“不要说了。” “不要随便就使用‘拯救’这个词啊,你以为我的人生非得需要谁来拯救才能继续下去吗?你放心,我的所作所为绝对不会对我们的合作产生任何影响,这样一来你也不会困扰了。请不要随便对我的私生活说三道四了。因为这些和你都没有关系。” ” 我靠近布鲁姆,低头看她:“你要因此讨厌我吗?” 她抬头看我:“你会觉得我因此讨厌你的话比较好吗?” 我想了下,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 留下这句话后,我逃也似地离开了现场。 俗话说,政不由己出,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去争。做对了,便认可;做错了,责任永远是下面的。 万允万当,不如一默。 恋爱期间的暧昧就是这么一回事啊,一句话你没说出来,你就是这句话的主人,一句话你说出来了,你就是这句话的奴隶。 喜欢我的话,就赶快努力把我从望舒身边抢走啊。 二十七岁的我希望自己的这层意思有好好传达到玛莎·布鲁姆心中——因为今天的我,就是爱之丘比特! -------------------- 第40章 在去找爸爸之前,还有一点收尾工作需要做一下。 芙兰卡·霍亨施陶芬也好,玛莎·布鲁姆也好,她们都是在利用我,很可能会监视我的行踪。 接下来的工作很重要,我需要对自己的行踪做一定的保密措施,同时也是为了防止被窃取视觉和听觉,我使得脑内的神经植入体暂时处于离线状态,然后在终端伪造数据上传云端,因为一直待在酒店房间一动不动也容易引人注意,所以循环代码里我加上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至于活体生物id芯片,因为是皮下注射的,用刀子把那个地方的肉挖出来再以极快的速度注射到买到的整鸡身体里,就没什么问题——鸡皮肤的电阻和人类皮肤的电阻差不多。 因为售卖的缘故,服务人员事先贴心地把整鸡去掉了内脏,所以我只好事先用另外买的猪肝塞到整鸡内部再通上电以代替人类的心脏。 其实猪心要更好一些,但我也没必要在采购食材方面多引人注目。 对于吃不惯地球餐厅食物的我,自己做饭这样的选择应当是在考虑当中吧? 就算这类肉类我吃了就会吐,那也是我乐意。 我又不是第一次那么做。 可能这么说有些自夸,但我做饭的技术还不错。以前爸爸教过我,但是妈妈认为我不会有机会自己做,所以我一直都学的很懒散。 初中和高中都有烹饪课,那种课我基本上也是打下手,从来不会自己主厨。 在遇到望舒之前,我想把做出来的东西分享给其他人,但是一直都没有什么人可以分享,所以也就没什么实际操作的机会。 主要也是因为学校餐厅虽然有诸多菜色,但味道基本上都差不多——这是来自于营养师的精心设计,出于教育的考量,免得以后我们会喜欢上那‘不知羞耻’的味道。 一时吐槽的结果就是让我生起了自己动手的想法。 第一次做饭给望舒吃,只是非常想要知道望舒看见我做的菜会说什么。 还记得那次望舒找过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看一本书,内容是什么,现在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封面是粉红色的。 “我的午餐便当是你做的?”望舒当时非常惊讶。 我只是冷冷地说:“夸一下我给你做的午餐便当很好吃,会死吗?” “确实味道还不错……” 只是还不错吗?我想这么说,但是终究还只是装作平静地翻了一页书:“看菜谱学着做的。勉勉强强吧。” 望舒教了我很多东西,过去的历史也好,现代政治学也好,与世界为敌,甚至是不穿衣服洗澡做/爱这些小事,她全部都教过。 我一直都把她当做是我的老师。 但我的这位老师,不会自己做饭。 连自己做饭都不会,还想要与世界为敌? 有些时候,我真的非常想要这么嘲笑她。 但是这样的话,我是说不出口的。 我不知道这么说之后,她会不会讨厌我。明明讨厌我是她的情感,我为什么要如此在意呢? 真的是搞不懂自己的这种心情——我至今也搞不懂自己的这种心情。 第70章 悬浮车通过酒店另外租借了一辆,不记名,主要使用外部设备进行驾驶。临时的‘身份证’是通过酒店服务在清道夫手上买到的。这还得感谢玛莎·布鲁姆。 说到酒店服务,望舒曾让我看的一部旧电影里面,电影里头会有人从门缝里塞小卡片,然后你打卡片上的电话就能叫妓女。 当然了,你要学生妹的话,一般上门的都是老阿姨,如果你拒绝和对方发生性关系,对方立马会报警说你□□。 你以为接受了就没事吗?你一旦真的和对方发生关系了,给了该给的钱,对方还是会嫌不够,因为你□□已经成了事实,她赌的就是你不敢把事情闹大。 这就是‘仙人跳’。 跟大家都知道的‘美人计’比起来,还是‘仙人跳’更符合实际——以前的那个时代并不是所有人长相都能称得上是美人。 这就是所谓的赢者通吃的零和博弈游戏啊。 乔装打扮一番,进入卢森堡地区后,我驾驶悬浮车沿着国道的空中航线行驶上十几公里,沿环城高速绕过大半个市区,在看到‘trier center’的牌子前左转,前往那栋被绿色树木掩映,外观看起来是红砖造的建筑。 雕塑和墙绘不顾逻辑地拼接在一起,每层楼的窗户在统一的风格下有着多变的线条,一半的楼层应用的是粉红色的玻璃……这幢医疗兵团总部大楼有个好听的外号叫‘红房子’。 只不过我和望舒私底下都叫它‘布瓦文森公园里的红灯区’。 悬浮车的停车场上,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正站在那里等着我的到来,亚伯拉罕·本·雅各布,现任海军医疗中将。 医疗兵团分为空军、陆军、海军以及全军医疗事务四个部门,我稍微有点熟悉的只是海军罢了。 “你做事可真不知轻重。”雅各布以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道,但语气中我并没有听出来责备的意思。 我因为爸爸的缘故和他有过几面之缘,以我的了解,我已能观察出此时雅各布的心情更像是松了一口气。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不确定雅各布是否相信了我说的这句话,但至少他在听了之后深深地向我点了个头。 “您读了我的邮件后亲自出来迎接我,这是否意味着我能获得善意的回应?”我故意把话说的模棱两可,不过这也是必要的交涉技巧,主要为了能够最大程度上获得有价值的信息。 雅各布的双眸透着晦暗不清的光芒,嘴角也夹带了一丝苦笑:“你猜的没错,那个【宣言】和我们有些关系。不过发声的那个女人我们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望舒还活着。 果然是这样,我如此想着。 不可思议的是我没有任何震惊,因为那是已经靠事实就知道的事情了,也许我自己在这方面也有种令人感到吃惊的坦率,所以一下子就接受了。 雅各布一面领着我走向门口,一面接着说道:“现在的孩子啊,总爱强调着自己独一无二,却是一群相同没有个性的人;总是追求着孤独或自我的证明,但是也会害怕寂寞……说着不要被大人们支配,但在排斥不同于己的思想的行为和大人们的支配思想别无二致。这么说来,假设他们真的因为想要成为特别却最终变成乌合之众的话,那么将他们整合为一个集体的意识衔接点,又是谁呢?” 我看出来他这是自言自语,并不需要我回答,所以我也并不说话。 “我们之所以收留舒望,是因为她是那个集体的意识衔接点。那个孩子以坚定的意志驱使她一路向死亡迈进。如果我们能够控制她的意识,那么我们就能控制所有这类可能破坏社会稳定的人的意识。我们是这么想的。那时候我们收留了很多这样的孩子,并加以治疗。只是这事儿,我们终究办的不算完美。” “舒望?你指的是‘自由大游行’那个学生领袖吗?” 虽然一件事不管怎么保密都会有漏洞,但不同于玛莎·布鲁姆,雅各布应当还不至于直接把我和舒望联想到一起,所以在对方没有直说的情况下,我这边还得明知故问,装成一副有点惊讶的样子,尽可能把自己从这件事上撇清,以此获利。 “或许你很难想象吧?那个孩子算算年龄跟你一般大,也许在很多问题上你们会有一些共同语言。” “我没记错的话,她应该在镇压现场就被打烂脑袋了吧?” “你是看了在电视台播放的影像吗?那个是伪造的。非常感谢现在实行的先审后播制度,所有自称是目击者上传到网络上的影像,我们都有足够时间将其秘密修改。” “但我是听有参与其中的人说的……” 雅各布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随即我便想到:既然我可以修改他人的记忆,那么他们自然也能修改当时与之相关的人的记忆。这确实是个大工程,但是有神经植入体能将视觉实时上传网络的功能,这项工作可能并不比我当初在比邻星b修改那群三体人的集体记忆难度更高。 只不过,这样一来,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随之一同被修改,那根本说不过去。 他默默走进楼里,继而打开中庭的门。 出现在门后的,是一幢应用全景敞式主义概念的监狱:在环形边缘,人彻底被观看,但是不能观看;在中心瞭望塔,人能观看一切,但是不能被看到。 第71章 全景敞式主义不使用任何物质手段就能直接对个人发生作用,形成‘精神对精神’的权力:被囚禁者在任何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被窥视,但因为一举一动都暴露在监督者的眼中,所以即使监督者没有对被囚禁者进行探查,被囚禁者也时刻处于惶恐不安之中,保持安静,无法心生反抗之意。 用福柯的《规训与惩罚》一言以蔽之:每个人都被镶嵌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任何微小的活动都受到监视,任何情况都被记录下来,权力根据一种连续的等级体制统一地运作着,每个人都被不断地探找、检查和分类,划入疯子、病人、罪犯……甚至是死者的范畴。 现在,我收回前言,我们地球并不是一片囊括了全部疾病与伤痛的医院大楼建筑群,而是一幢可以对人进行实验、改造人、规训人,经常地接待全社会监视的全景敞式主义监狱。 -------------------- 第41章 他是想要把我领到这监狱里面去吗? 我对自己目前的状况有种不好的预感,但雅各布在监狱的前方左转,领着我走向了另一栋看起来较为小型的红房子。 “或许对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的人说这种话有些失礼……我希望你不要说出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雅各布一脸僵硬地说。 “在我能够保守秘密的范围,我会尽量配合。” “能得到你的这个承诺,就已经足够了。” 这栋红房子的出入口在平时应当是处于隐藏状态,我是在雅各布打开门后才醒悟到面前有一扇门。 他领我走上楼梯,那是非欧几里得式的一个空间,从底面根本看不到顶端,走上那段螺旋式楼梯的路时,我既不能分析出构成台阶的物质,也不能明白为何我往上一步,脚下的台阶便透明一分的缘由。 似乎这片空间并不存在地板或者楼梯这样的概念。 不管往上多少步,我觉得我都是在向前走。 体感完全错乱掉了。 之后雅各布在我面前轻轻打开了一扇门,里头是个非常零乱的房间,全息影像列出来的书籍与论文堆积如山,不止如此,旧时代的遗物也随处可见,但神经植入体暂时离线的我仅能分辨出长相是黑色圆薄片的【唱片】,至于其他什么东西,别说名称了,就是实际上是拿来做什么的,我也很难光凭外观猜出来。 室内深处的床上躺着一名模样古怪的人,我之所以说他模样古怪,是因为他的额头和手臂都长的不可思议。 额头大概是普通人手掌宽度的两倍,而手臂的长度,光凭目视,站起来也超出他的膝盖还有多。 这个人要是死了,我非得想办法弄到这个人的骨骼标本不可。 在我进来后,这人以戏谑的眼神看了我一会儿,才以发音不太标准的中文说道:“你好,瑞卿·安的女儿,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的委员,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我是菲利克斯·纳维利斯……不,应该说我曾经是菲利克斯·纳维利斯。” 嗯,菲利克斯·纳维利斯,不过,菲利克斯·纳维利斯是谁? 纳维利斯倒是与现在的秘书长同姓,可我不记得如今的纳维利斯家族里还有叫菲利克斯的这么一号人物。 即使我的脑子里当时塞满了问号,面上也依旧不显,像是为了确认对方身份,我以相当谨慎小心的语气问道:“请问您的全名是?” “菲利克斯·乌米·纳维利斯。”这人向我点头示意道。 乌米这个中间名挺有非洲特色的,只是稍加思索,不用故意,我也能摆出一连串的错愕得猛眨眼睛,一时间都忘记了呼吸的面部表情。 菲利克斯·乌米·纳维利斯(felix umi navilis)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第一任秘书长的名字,我之所以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原因在于我在读书时期,我总是将其念为fuck you 纳维利斯,也就是‘操你妈的纳维利斯’,方便记忆。 “先休息一下,你们都渴了吧?” 还没等我再问些,面前就已经摆上了杯子。 不知何时,亚伯拉罕·本·雅各布端着盘子站在一旁。红泥制的杯子中飘出红茶的香气和砂糖过分甘甜的味道,我估计那是印度茶。 菲利克斯·纳维利斯举起杯子向我致意,为了不显得失礼,我也乖乖拿起杯子,他喝了一口后,我也喝了一口,在味觉即将被甜味摧毁之时,我仍然止不住在思考: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菲利克斯·纳维利斯应当早就死了,现在这人出现在这里,究竟抱着什么目的? 不过就算在这种时候,我也注意到了他言语中微小的细节。 “曾经?” 放下杯子,我转头看向亚伯拉罕·本·雅各布,故意展现出一副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的样子。 “纳维利斯先生是联合国维和部队的元老级人物,曾经担任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第一任秘书长,任内通过战争以及和平手段把整个地球统一成了一个国家,但在人类决定走出太阳系,殖民宇宙的前夕遭到暗杀。” “遭到暗杀?”我重复了一遍雅各布的话,这样的我看在对方眼里一定很蠢,但他并不在意,只是点了点头。 他接着说道:“额头、右腿、左臂都受了重伤,脑部的伤口太深,以一般的医疗技术,我们对此束手无策。” “暗杀者是当时反对殖民宇宙的人?”我问。 第72章 “他们认为招致外来入侵的可能很大。”雅各布回答。 我明白那伙人的意思。当然,这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在未知的宇宙中,我们遭遇的一切未知生命都可能比我们更先进、更聪明、更好战——至少理论上如此。当你凝视深渊的同时,深渊亦在凝视着你——如果我们的生活已经足够满足安逸,为何要主动去寻找可能会把自己碾为尘土的外星人呢? 不作死就不会死。 以我这种后来者的眼光看待他们,大抵可以称他们一句‘鼠目寸光’,不过以当时人的心态,会有这种想法非常正常。 在进入太空之前,谁知道我们人类会有那么强啊。 但他刚刚提到的以一般的医疗技术,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要说以当时的医疗技术,就是以现在的医疗技术,大脑损伤过于严重的话,也不一定能救下来。我不由得心生疑窦:“难道还有不一般的医疗技术吗?” 雅各布看了一眼菲利克斯·纳维利斯后,回答我:“那时候正处于关键时期,本来我们是打算使用克隆技术制作一个傀儡来暂时替代纳维利斯先生,但是即使拥有相同的记忆,当时的克隆人不仅寿命短,也不具有纳维利斯先生本身所拥有的那种魄力,只要是对纳维利斯先生稍有了解,就能分辨出来这两个人根本不是同一个,所以我们使用了另外一项技术……” 说到这儿,他顿了会儿,仿佛是有点难为情:“那个时代正是人工智能发展的高峰时期,不少ai因为过于复杂的计算产生了自我意识,虽说是自我意识,其实不过是已输入的各种程序互相进步、改良,给人产生的错觉……” 雅各布这话说的,我一恍神,还以为是望舒在跟我讲话。 “世人第一次注意到机器自我意志的存在,是在巴黎的超级计算机adastra里……这图案看起来像什么?” 记忆中,望舒把笔从我的手中夺走时,我正在为前一阵子刚刚上的有关埃及人的历史课准备补考。 你能理解吗? 法国启蒙运动几句话带过,埃及人是居住在北非某地区的古代高加索人种这一点却要大书特书,生活在太空纪元的我,竟然要为埃及第五王朝时期的木乃伊药物配方进行问答考试。 “ad astra?拉丁语?什么意思?”老实说,当时我有点懵圈,“要翻译成英语吗?” 望舒没有回答,只是把随手画的涂鸦展示给我看。 那样子就像是一团打了结的毛线球,或者我应该接地气一点,它就是印度人做的电路板。 最终我选择了一个较为务实的答案:“一堆不知所谓的线条。” “是吗?”望舒从错综复杂的线条中挑出来几条,将其反复补强了数次,然后展示给我看,“现在呢?” “……naqi an。” 那一堆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的线条中,蓦然出现了我的名字。这些拼音字母并不是一笔写就的,而是由互相交错的线条组合而成。 只不过,在望舒公布答案之前,我根本看不出来那堆线条里包含着我的名字。 “就是这样。”望舒有些洋洋得意地说,“一般人发现事物特征的能力只能勉强应付日常生活,没有办法处理过于复杂的情况。” 我看着线条中的【anarchism】(安那其,英语,无政府主义),嘴上依旧不肯服输:“不,只要认真找,要从这堆线条中找出自己想要的单词并不难。”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于是望舒迅速又在画面上补了几笔:“现在呢?”她又这么问。 我看到了那些不同于细线条的粗线条,但思考了好大半晌,最终只能举手投降。我实在不知道那些粗线条能够拼成什么东西。 “……wang shu。” 随着望舒的提示,我才发现她的名字与我的名字正在弯曲盘绕的线条内互相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 人类不是只想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人类是只能看到自己能够看到的东西。 我在那一刻,无比清晰地明白这个道理。 “机器人所拥有的的并不是自我意识,而是已输入的各种程序产生的【模式】。电流本身不会在意自己是存在于人类的脑中,或是机器人的脑中。【模式】也不会在意自己是由生物脑产生,还是电子脑产生。我再问你,当这些【模式】成长到足够的密度时,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 不等我回答。 望舒松开了手里的笔。那支我用来代替大脑打字的笔在我的名字和望舒的名字互相纠缠、不断交结的画面上滚动。她接着伸出手指,从画面的一角点着一条细线条的一端,一路跟着线条前进,遇到交错时便改变方向,然后再前进,直至抵达纸张的另一端。而她手指划过的线条用标示的颜色加粗,组合成了‘specter’这几个英文字母。 幽灵!抑或是,怪物! “就像我之前说的,充分发达的系统都存在缺陷。机器人产生自我意识,只不过是已输入的各种程序互相进步、改良,给人产生的错觉。当然,人类的意识也是如此。” -------------------- 第42章 望舒侃侃而谈。 “以前有人说,如果用无数多的猴子在无数多的打字机上随机打字并持续无限时间,在未来的某个时候一定会打出莎士比亚的全部著作。先不考虑猴子打错了一个字还会再用那个字的可能,还要考虑把猴子和打字机关在一起,猴子会打字的概率。” 第73章 “可是目前所有的实验中,根本就不会有一只猴子会主动去打字。另外,莎士比亚的文章是由英语二十六个字母组成的,机器人使用的计算机语言是人类可以识别的,一个人如果不懂英语语法,那么莎士比亚的著作对他来说就是一行行排列组合的无意义符号,而不懂编纂机器人程序的计算机语言,也根本无法理解机器人的想法。只是那时候的人类和现在类似,现在我们无法在不使用专门的解码设备的情况下解读神经植入体的程序,那时候的人类,也已无法在不使用计算机的情况下解读计算机语言。” 所谓的机械叛乱,究其根本,只是因为我们人类已无法使用自己能够识别的计算机语言对具有缺陷的机器人进行程序的再编程罢了。 原来如此。 但我还有话说。 “按照你的说法,【模式】并不会在意自己是由生物脑产生,还是电子脑产生。我们人类的自我意识是否也形如机器人的自我意识?” 面对我的疑问,望舒一脸严肃地望着我:“莎士比亚的文章是由英语二十六个字母组成的,人类的基因密码是由‘atcg’四个字母组成的。英语的语法是古代欧洲人约定俗成的,那么人类基因的语法又是怎么产生的?你有想过吗?” 我没想过这种事,我记得第三次数学危机,在那之前,我们一直将1234567这类数字设定为数学的基石,并且深信不疑。但这样设定是有问题的。当我们彼时这般设定时,无意中便掩盖了一些东西。为了挖掘出那些被掩盖的东西,就必须将一切推倒重来,才能使得既有的数学最大程度地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上。 就像我们曾经只把正整数看做是自然数一样。 说到底,对于无法理解的现象,人类只能用自己能够理解的方式来进行理解。 “那是一场试图让人类拥有计算机算力的实验。这一类的技术开发在那时候相当普通,并非是官方在做,民间也都在干类似的事。”雅各布说,“在活人的大脑里输入能够让机器人产生自我意识的程序,成长到足够密度的电信号会将人类的意识永远困在由‘0’和‘1’所构建的伊甸园之中。” 没有注意到我的恍神,雅各布继续说:“技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后面已无法追查,但以活人制成的新型机器人早已在市面上流通。或许是研究署为了抢功劳操之过急,也或许是某个安理会成员在背后掌控一切,真相永远没有大白的一天。好在这项技术救了纳维利斯先生,只能说这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当时我早就死了。”菲利克斯·纳维利斯开朗地笑了起来,“大脑受创严重,靠当时的医疗技术,最好就是个脑死亡的植物人,根本救不活。我也做过一段时间的医生,我很清楚这项技术是有多么不可思议。” 我没有询问这种事是否可能做得到,因为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那么必然就有这种事发生的那一天。 “毕竟当时情况紧迫,这也只是让我保住性命的急救手段。时至今日,我早就分不清楚哪部分是我自己的想法,哪部分是机器人程序所致。不过这并不奇怪,奇怪的反而是我竟然能够撑到现在。我相信再过不久,我就会成为一具货真价实的尸体。在那之前,我会先结束自己的生命。反正该我做的事已经都做完了。我也活的足够久了。就算现在让我去死,我也不在乎了。” 菲利克斯·纳维利斯说的轻描淡写,但雅各布却是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话说的非常激动:“纳维利斯先生是人类命运共同体不可或缺的人物,人类需要您指明方向。近来与纳特凡卡行政体的战事多有不顺,人类联邦和人类联盟也蠢蠢欲动。人类命运共同体没有您,那该怎么办才好。” 他们互相之间惺惺相惜、几欲热泪盈眶的样子,好像人类命运共同体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一样。 或许现在确实是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吧?! 可惜的是,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轻轻点头,接着问道:“舒望和这些有什么关系?” 雅各布和纳维利斯都没有回答我。 于是我调整了一下姿势,左手抱住右手肘,右手并起食指和中指点在右太阳穴,垂下眼帘:“那我换个说法,你们对舒望这样的孩子也实施了这一连串的实验吧?” 过了许久,菲利克斯·纳维利斯,才以一种舒缓的语气说:“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不应该先大力赞叹我,说我为人类奉献一生的精神有多么伟大,再来谈这种令人扫兴的事么?” 原来在他眼里,望舒的事是可以被归类为扫兴那一类的啊。 单凭这一句话,我便对他厌恶到无以复加。 雅各布则是一脸沉痛:“如果我们不这样出手解救,这些孩子将会继续处于极度危险的状态之下。反复破坏社会的稳定,也许终有一天,他们真的会因此丧命。” “偷换概念。”我直接出言点破,“你们这只是有意图地将原因与结果对调,将自己置于道德的高地之上。” 用和平的方式进行抗议也算是反复破坏社会稳定的话,那么在未来的某一天,兴许会说话也会成为一种罪过。 “或许吧。”雅各布这会儿也不辩解,他耸了耸肩说,“但将我们设置好的机器人程序灌入活人的大脑后,吃饭、睡觉、起床、工作、购物、娱乐……一切的选择都会清楚明朗地显示在他们的脑海当中,所有选择都不会产生任何内心纠葛,大家仍会像平常一样生活。清楚一切都该怎么做的人类将会处于一切都仿佛理所应当般行动的状态,这自然也能够最大程度上保持社会的安定与和谐。” 第74章 那样的人类,存在的必要就像是rpg(角色扮演)游戏里面的npc。 “那么,人类的自我意识会冲破这样的牢笼吗?”我忍不住如此问道。 “我们现在做的这类实验不存在这样的可能。”雅各布很干脆地回答我说,“清楚一切都该怎么做的人类是不需要做任何价值判断的。你应该听说过查尔斯·伊利奥特教授的理论,这套程序采用了完全合理的双曲贴现价值模型来进行运作。这种情况下,根本不需要用来做决定的意志,也就是说根本不需要人类的自我意识。人类的自我意识压根不存在,如何又能冲破这样的牢笼呢?” 我打心底里感到一股不合理的冲动要涌出我的喉咙。 那是愤怒。 并不是针对他们曾试图夺取望舒的意识这件事,而是他们将夺走他人意识这件事看做是平平无奇。 当然,身为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委员的我根本没资格愤怒。 这类实验,我见的难道算少吗? “你们这是谋杀。”我冷静地对雅各布说道。 “没有将这个实验项目及时报给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进行监察是我们医疗兵团的问题,但我相信类似的事情,不管是哪个部门也都在干。如果将自我意识的有无视作是判断人类生死的标准,这的确是。但一个人到底是真的有意识,还是行为举止看起来有意识,仅从外表看来根本无法判断。” 亚伯拉罕·本·雅各布没有装模作样。 “这些孩子失去意识时,还是很正常地吃饭、睡觉、念书……和我们交谈也一样,换句话来说,如果不是我们实验后恢复了他们的意识,我们根本不会想到他们曾经失去了意识。【恢复正常】的舒望曾对我们说,她完全不记得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只体验到一种朦朦胧胧的恍惚感,好像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我仿佛能够明白那种感受。 人类的行动与思考,是利用脑内数量庞大的模块联合运作后生成的,而且在生成的过程中,还会一边参考已有资料,对自己的行动与思考进行纠正与补足。 感觉在某时某刻自己正在经历的事情好像发生过,就在那一瞬间,身边的事物和事情会是那么熟悉。 比如说坐在教室里上课,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在那一个位置写着那一个板书,我坐在一个位置,正抬着头专心致志地听讲,或者盯着某人的后脑勺有些出神,猛然间我就会想起,这种事情,我好像之前经历过。 同样的教室,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板书,眼前是同样的人,我做着同样的事情。就是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感觉这一切我好像都经历过,但突然我又回归了现实,想不起来这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经历的,能够记起来的,就只是这件事好像真的曾经发生过,这样的感受罢了。 既视感,也可以说是‘海马效应’。因为左右脑讯息处理不协调,人类会在长达数秒的视觉过程中,将刚刚经历的一切误会成过去曾经见过的一种错觉。 更有甚者,在没有义体的旧时代,在某些情况下,我们大脑某些区块总是沉睡着,并不会响应我们的召唤。 忘记事物和记忆混乱对于人类而言是非常常见的情况,而酒精和药物造成的意识不清也是如此。 我或你的意识并不是一直维持在一定的品质。 不知道这么说恰不恰当,在睡眠与醒来之间,人类的意识存在着约二十个亚阶段,我或你的意识,换句话说,到底是否真的出于自我,也不过是脑电波拟合的程度问题。 我脑海中浮现出了望舒的面庞。 她待在全景敞式主义的囚室里,抬手遮挡阳光,却像是伸手触碰落日。 -------------------- 第43章 “完美的人类不需要意识的存在。你们想要将这种机器人程序灌输到所有活人的大脑。”我猜测着说,“嗯,也不算是所有活人,最起码是装设有神经植入体的活人。只要神经植入体和人类命运共同管理服务器相连的人,都会成为社会稳定和谐的基石。” “倒也不是这样……”雅各布苦笑着说,“像消灭人类意识这种大事,可不能光凭我们医疗兵团的几个人来做决定。” “有秘书长阁下在也不行吗?” “我说了,我曾经是菲利克斯·纳维利斯。” 纳维利斯这么说了之后,转头看向雅各布,后者接口说道:“军队忠于秘书长纳维利斯先生,但是秘书长纳维利斯先生是可以换人的,只要走合法程序进行选举,候选人是谁都没有问题。对我们医疗兵团来说,我们只想效忠秘书长,至于秘书长是谁,我们对此毫无意见。” 我有点明白这位菲利克斯·纳维利斯为何一直都待在这栋红房子里了。 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秘书长就像是vtb(you tube频道上的虚拟主播),军方各部门都是管人痴,医疗兵团只粉皮套,一旦认为中之人不好,就要换,而国防部和总参谋部,那是粉皮套的同时连中之人也一起粉了。 一个被灌输了机器人程序的秘书长,难道他的一言一行都完全出于自我意识吗?他自己都说自己现在已经有些分不清了。 和现在外面的那位罗伯特·纳维利斯相似,这位罗伯特·纳维利斯,从一开始都应当只是活用来充当‘临时的傀儡’。 第75章 这么重要的内幕真的要透露给我吗? 还是说这在地球的上层政治圈里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只有我不知道? 对了。罗伯特,其实就是‘robot(机器人)’啊。 我离开地球真的是太久了。 但我没问这个,只是语气略带嘲讽:“至于秘书长是谁……你们真的毫无意见?” 雅各布扬起嘴角,脸上露出代表和善的笑容,甚至他这时候说话的语气都是温温柔柔,轻声细语的:“我们只想效忠秘书长,如果这个秘书长不让我们效忠,那我们就只好效忠一个愿意接受我们效忠的了。” 他说这话时,我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一旁的菲利克斯·纳维利斯,但后者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也是,清君侧的重点是‘清君’,不是‘侧’。 历史上每次忠臣们竖起大旗清完君侧之奸,后面就该清君了。 被医疗兵团这样好生养着,没准还能再多活个几十年,可不像外面的那位,每次人类命运共同体出了一点什么事,不管是哪里的阿猫阿狗都敢跳出来,大喊着要让他下台呢。很好地吸引了火力。 “所以呢?”我将话题转了回来,“舒望是从何时不知去向的?” “在那次实验后不久。有人帮她逃了出去。一直到现在,我们依然持续寻找她的下落。但世界太大,到目前为止尚无斩获。我们派出情报员到地球各地寻找她的线索,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寻找她。但是到处都没有她试图曝光我们研究的消息,兴许她已经不在地球了。” 那次试验后不久是什么时候呢?那时,我还在地球吗?我不知道,也不想细问。 我脸上带着笑容,试图让语气轻松一些:“雅各布中将,这个实验项目在你们医疗兵团研究署中的等级应该也算高的吧,竟然会让一介实验体逃走……这玩笑开的也太大了吧?” “我早知道会有人对我这么说。但是,从一介小辈的你嘴里听到这番话,我也是五味杂陈啊。” 亚伯拉罕·本·雅各布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有意识的生活就意味着痛苦,即便快乐也是痛苦,但还是会有很多人不想失去意识到这些的大脑功能。那个孩子在研究署里待了半年,负责研究的科学家们她认识的不少,再加上她本来就很擅长玩弄人心,适当在这方面夸张一下,想要找到一些自以为志同道合之辈逃出牢笼,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大理脑科医学研究联盟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当初在名义上接收舒望遗体的地方,差不多也进行了一些相关的实验。” “医疗兵团对舒望惟命是从?” “是大理脑科医学研究联盟,不是医疗兵团。” 雅各布试图逃避责任。对于这一点,我见好就收,只是扬扬眉毛,没再深究。 “舒望在国家电视台发表【宣言】,也是医疗兵团的指示?” “那是大理脑科医学研究联盟高层擅自干下的事情。舒望通过大理脑科医学研究联盟暗示了六百六十六起恐怖袭击和同一时间六千多人自杀的真相,声称那是国防部意图加强地球防卫体制自导自演的一场滑稽戏剧。医疗兵团不会成为一个宣传部门的附庸,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我心想,医疗兵团不止是不想成为国防部的附庸,或许还想更进一步,提高自身在四大军种中的地位。 既然国防部胆敢不经秘书长罗伯特·纳维利斯指示擅自利用神经植入体达成自身目的,那么为何他们医疗兵团不可以? 医疗兵团一定认为国防部能够做的事情,他们也能做。 而且他们的技术要更好。 我看着眼前这个既称不上是人也称不上是机器人的菲利克斯·纳维利斯,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帮助舒望发表【宣言】,却不知道她的宣言内容?” “没错,在我们的想象当中,根本没想过她会把整个世界都拖下水。就在我们苦于事态扩大可能无法收场之际,你给我们发来了邮件。既然医疗兵团自身无法解决,光是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也毫无意义。我们本来打算在【宣言】发表后,就将这件事向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和盘托出的……” “如果你们真的能够那么配合,那事情可就好办多了。” “与其让相关调查部门一路追查到我们医疗兵团身上,倒不如早点和盘托出,还能减轻罪责。大理脑科医学研究联盟虽然是我们医疗兵团下属的研究机构,但就如同你们所见,那个组织已经逐渐将研究方向转为违背人道的人体实验,完全脱离了我们的控制。这种事一旦曝光,不知道会有多麻烦。光是藏着这一个秘密,便等同于在医疗兵团的未来种下一个祸根。” 我可不知道大理脑科医学研究联盟所谓违背人道的人体实验是什么,但对方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接着说下去:“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没有在【宣言】发表后的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因为我们也很想知道社会各界对这个【宣言】的反应。”雅各布的回答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接着他话锋一转,“好了,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发现发表【宣言】的那个女人和我们医疗兵团有关?” 我在寄送给亚伯拉罕·本·雅各布的私人邮件里写着:我已掌握医疗兵团通过大理脑科医学研究联盟与恐怖分子舒望建立密切合作关系的证据,随时可以公诸于世。 第76章 “我并没有发现。”杯子里已经没有茶水,但我还是当着雅各布和纳维利斯的面举起了杯子,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这只是我随口乱说的。只不过如果要赌,我认为一定是赌的大一点才算有趣。” 这一下,不仅是雅各布,纳维利斯的脸上也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舒望的遗体是被大理脑科医学研究联盟所接收的,这自然要感谢玛莎·布鲁姆,但说到医疗兵团在这中间起到的作用,我就只有一个理由。 “秘书长阁下,您不读推理小说吗?这在推理小说里不是什么稀奇的手法。”我揶揄道。 菲利克斯·纳维利斯的语气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纯朴质感:“抱歉,我这一生过的太行色匆匆了。” 或许我永远无法想象,这个一辈子活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里的男人,此时他的脑海中究竟存在着一个怎样的世界。 许久之后,我才像是忽然想起来那样:“大理脑科医学研究联盟的相关实验,是将人类的意识灌输到机器人的脑袋里吗?” 我想起来当日那些初始看来动作犹如婴孩的机器人。 菲利克斯·纳维利斯轻轻地朝我点了点头,印证了我的想法。 “我啊,是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犯。”我一只手捂住脸,有些痛苦地摇头。 菲利克斯·纳维利斯没有追问原因,仿佛一切他都早已知晓般出声安慰我,只是安慰人的话完全不能称得上是安慰就是了:“孩子,在战场上,杀人犯才是最伟大的。” “但我们明明可以不杀人的。”我意图从他的话语中觅得更多信息。 “没事的,孩子。孩子,没事的。”菲利克斯·纳维利斯反复这么说道,不知道是对我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往,爱也好,恨也好,快乐也好,痛苦也好……人生在世,如梦如幻,我们的存在就是要消灭这种颠倒梦幻。” 微笑时,菲利克斯·纳维利斯说话的语气很温柔,就像是一个天真的孩子,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也像是一个不知生命为何物的孩子,有种天真的残忍。 “帮助人类走向更加遥远的未来是我的天命。我没有子嗣,也没有任何身体上的继承人。我如同父母教育子女、保护子女免受伤害那般进行着这项计划。难道有什么父母没有责任、没有权利阻止那些孩子们一路走向死亡吗?” “你就没想过你的这种关爱本身也是一种伤害?” “还没有来得及形成意识的生命是没有人权的,所以没有人会抱怨我的做法。”菲利克斯·纳维利斯闻言微微一笑,“我真诚地希望你能从那场‘自由大游行’中吸取教训。” 他握住我的手,像是一个警告:“只要有时间,没有人类克服不了的困难。” 很可惜,人类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 第44章 六百六十六起恐怖袭击、六千多人同时自杀、国防部利用神经植入体与总参谋部的明争暗斗、在国家电视台发表的【恐怖宣言】、内务部的下克上、能替代人类意识存在的机器人程序、只是傀儡的秘书长罗伯特·纳维利斯、医疗兵团的浑水摸鱼…… 随着我一路追寻望舒的身影,事情确实变得越来越复杂了,而且隐约有着看不到终点的态势。 虽然我像是知道了很多内幕,但是这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即使我通过旁敲侧击、钓鱼执法得知了一些额外的蛛丝马迹,那也只是我个人的理解——只是个故事。 只是个我能够接受的故事。因为是故事,就不可能是事实。就算其他人都相信了我的这个故事,那也依然称不上是真相。 倒不是说所有人都在说谎,只是说每个人必然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方式去阐述事实。 而且,说话时少说那么一句话或者多说那么一句话,对于现实的扭曲就是难以估量。 再者说,语言在信息传递的过程中本来就会产生损耗,让信息失真。 当然,大家也不需要真相,只需要一套能够堵住绝大多数人嘴巴的说辞而已。 你信医疗兵团说他们没有在【宣言】发表后的第一时间联系我,是因为他们也很想知道社会各界对这个【宣言】的反应吗? 我说句实话,狗都不信。 就是他们帮助望舒发表【宣言】,却不知道她的宣言内容这件事,我都不信。 在我看来,这事儿闹成现在这副样子,医疗兵团是巴不得的。 你看啊,他们既然能把机器人的意识灌输到活人的脑袋,又能将活人的意识灌输到机器人的脑袋,那么,把机器人的意识灌输到死人的脑袋,也很合理,对吧? 不要说他们做不到哦,时隔十年,我觉得他们一定做得到。 人类命运共同体在‘审判日’到来后,太需要医疗兵团的这项技术来保持人类意识的‘虚假繁荣’了。这可能并不比把能形成机器人意识的程序灌输到机器人的空白脑袋里更难,兴许他们在罗伯特·纳维利斯之后所做的一连串的实验中,它还是进行的一个实验项目。 假如我的记忆为真,望舒在‘自由大游行’当天就该死了的。 那个在国家电视台发表【宣言】的女人无疑就是被灌输了机器人意识的望舒。 这立场就跟我在大理脑科医学研究联盟碰到的自认为拥有智慧与生命的机器人没什么两样。 第77章 我们每个人因为受到的教育和人生经历对于世界的感受不同,我们所感知到的外界也并不相同。即使大脑被灌入了能形成机器人意识的程序,我们难以怀疑自己的行为不是出于自我。 这时候,我认为揣测望舒为何在逃出医疗兵团研究署后没有联系我,是件没有意义的事。就连我心目中所认定的望舒,我对她的了解,在此时也不具有任何现实意义。 在这方面想要搞清楚来龙去脉是不符合自然法则的。 这就像,像什么……打个非常不恰当的比方,这就像是某个偶像要离婚了,倘若他之前有在新闻里提到过有关性的话题,八成会有人说他是性生活不和谐。 同理,若是他喜欢饮酒,他就是酗酒导致的家庭不和。如果传出过被妻子扇巴掌的流言,离婚原因就非常可能是他本人的懦弱无能……就算什么不好的消息都没有,性格不合这样的原因总能包揽一切。 现在也有人说,假如我们的生命像旧人类一样短暂,那么婚姻这件事就不会显得那么糟糕,‘蜜月期’这个词的存在就是在时刻提醒着我们——婚姻马上就要变质了。你觉得这种想法悲观吗? 我认为我爸妈离婚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说真的,你真的相信白头偕老吗? 你认为夫妻应该为了他们的孩子而维持他们的婚姻吗? 你觉得结婚是个好主意吗? 你是否承认婚姻会让正常的生活失去激情? 唔,我说这些只是想打个岔,让自己轻松一些,我承认我只是想试着让你认为我写的东西没那么无聊……好吧,我这会儿就是在胡言乱语,因为望舒的事情让我有些胡思乱想了,别……讨厌我,好吗? 结束了与医疗兵团方面的谈话后,我回到了酒店房间。此行就我本人的目的来说,虽说差不多算是白跑一趟,毕竟我还是没能找到望舒。 只能勉强安慰自己说至少证实了望舒的存在。至于说医疗兵团是否是顺水推舟那么说,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中了。 将充当我本人的整鸡和猪肝扔进垃圾桶,让神经植入体重新上线以及把活体生物id在皮下注射后,我累的只想倒头就睡。 回到地球后,我几乎就没怎么睡过觉,但我还是极力振作起了精神——还有许多工作等着我去做呢,现在还不能休息。 能够让机器人产生意识的程序源代码是怎样的呢? 从雅各布那里接收到的数据拉下来都是以尧字节(尧它,国际单位制现有最大词头。泽它之后是尧它,目前全球数据存储尚处于泽它时代,文中设定是尧它时代)为计算机存储数量单位的,什么base、cc、gpu、net、ipc、mojo、skia……一大堆,这里面随便一点展开来讲,都需要我看几十万字的相关资料才能搞得清楚。 就算能够借助神经植入体和量子计算集群,也实在不是非计算机专业的我能够看得懂的内容。况且我也没时间对这些东西细细品读。 这看起来似乎还算不错。 源代码好歹是用特定编程语言编写的人类可读文本,如果是拥有自我学习能力,不断自我更新进行迭代的那个产生意识的超级计算机adastra所使用的计算机语言,我大概一串字符都别想看懂。 只不过,就算是这样的源代码,也只是医疗兵团使用专用术语对产生意识的机器人程序进行的胡乱解读,其本身的价值如果不是沾上了能够让机器人程序产生意识这一点,就跟不可回收垃圾一样。 因为医疗兵团也不懂那些机器人程序的意识是怎么形成的,但正因为不懂,所以只好靠结果来下判断。 对人类而言,任何现象背后都必须要有原因,没有人会在乎转译出来的人类可读文本有多么牵强,大家只会在意解出来的答案是否正确。 人类只是胡乱重复没有任何道理的解读,找出了碰巧能够让用编译器将其编译成可以产生意识的机器人程序。 如此一来,这就成了真正的答案。 我是想找他们要目标代码来着,但他们一直以危险为缘由对我进行拒绝,所以我也只好退而求其次。 将人类可读文本转译为计算机语言,通过神经植入体将其输入我的大脑。 我无法预料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我可能会因此失去身为人类的机能,也可能跟其他意识遭夺取的活人一样外表看起来并无不同。 但我将知道答案。 如果天底下只有一人能知道答案,那就是我。 我将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意识。 这就是我非得亲自进行这场实验的原因。 如果我的意识会因此消失,那么我认为我的意识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只见镜子里的我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开始扭曲,眼珠不停地在眼眶里旋转……脑海中慢慢出现一些字母……它们似乎只是胡乱排列在一起,就连字母本身都是模棱两可,十分紊乱……就像是乐谱上的音乐符号,但它们的格式也毫无道理可言。 接着,不知道是读取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那些字母变成了我可以识别的文字,在我的茫然注视下,文字的种类不断发生着改变:苏美尔语、希伯来语、埃及语、迈锡尼希腊语、古汉语、阿拉米语、拉丁语、泰米尔语、阿拉伯语……各种不同形状的文字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我的眼前,挤压着我的视野。 第78章 这些文字就像洪水那般不断涌出。 就像《旧约·创世纪》中所言,巴别塔之后,全天下的人口音被打乱,语言彼此不通。我想,如果将全人类的历史都以各自的语言汇编成一本书并且高速翻阅的话,所见就会是我如今的景象。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我下意识地起身试图活动一下身体,却蓦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这种身体状况放在以前,被称作‘贫血’,血液携氧能力下降,没能将氧气及时输送到身体各个部位就很容易发生。 我当即认为这是数据本身过于庞大,我的大脑容量不够导致的内存溢出。 我抓住了椅子的扶手,可是头晕目眩的感觉没有减轻,反而加强了。 额头冒出了汗水,小腹隐隐作痛,呕吐感迅速从胸口往上涌,心跳也变得极为不稳定,手脚逐渐变得冰凉…… 从未体验过的身体状况给我的感觉太过陌生,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但是那些文字便如玻璃碎片那样,在我的脑海中各自绽放着光芒,这些光芒并非来自阳光的折射,而是来自于它们本身……我的大脑对这些数据的接收仍在进行当中。 这种状况下我该放弃解读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什么都无法考虑,只想好好体会这种濒死的感觉,并且将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跳声当成是自己的安魂曲。 直到‘砰’的一声重响灌入我的脑门,我才豁然惊觉自己已经摔倒在了地上。 我伸出手想要撑住身体,但连地面在哪里都无从找起。 就这样,黑暗猛然侵袭,夺走了我的意识,只留下一片不知深浅的空白。 在那一瞬间,我低头看见了自己的头顶。 这是我的灵魂吗? -------------------- 第45章 高中二年级的第一学期,望舒生过一次病。 那是一种来自外星生物身上的急性肠道传染病。 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医疗卫生系统大多是依靠基因诊所,卫生管理部门很少考虑到传染病的预防。 但它的病原体本身并不危险,对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绝大多数人类来说毫无影响——我们学校遭到感染的人,就只有望舒。 一种能力特别突出,往往是以牺牲另外一种能力为代价,这就是人类进化过程中产生的相对关系。 例如说想要通过基因编辑在音乐或数学方面获得远超常人的天分,就要承担可能会导致精神分裂症的基因失序风险。 望舒自己也和我说过她完全没有运动细胞……当时我们都只是觉得这是望舒的父母为了使她拥有足够聪明的头脑而在基因改造上面付出的代价——如果我们也能变得不管学什么一眼就能懂,这种代价真是太过于轻微。 从现在的眼光来看,她可能单纯就是体质太弱,生来就对那类传染病没什么抵抗能力,跟基因改造没什么关系。 虽然就客观的角度来说,她跟我们这类基因改造人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就是了——只是她不需要基因改造就拥有这样聪明的头脑。 若没有基因以及义体这一类的科技进步,我们这类平凡人物终其一生要如何才能与这类天才人物比肩呢? 大抵只能成为供养他们的肥料吧! 去异星动物园参观回来后,望舒就出现了高烧、频繁呕吐以及腹部不适的症状。 脱水的情形非常严重,她的身体似乎失去了保住水分的机能,不管给她补充再多的水分,也会直接通过汗液排出。 而且睡眠与清醒的时间都相当短暂,几乎没有形成清晰意识的时候。 其实学校保健室很快就给出了能够对抗传染病的药剂,好好吃药就能够很快痊愈,但望舒一直拒绝,一直说‘我没生病’、‘我也不需要吃药’。 “反正我也不会死。”她在意识模糊的时候也能本能地躲过医生的抓捕,“为什么要浪费药呢……” 蛮不讲理到令人咋舌,我那时完全搞不懂一个人怎么生病前后的变化能够那么大。 只是,她不吃药,病就没办法好。 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擅长照顾别人。 可是,我也相当清楚不能丢着她不管——不能不帮她,我有这种感觉。 谁叫这家伙除了我以外就对别人没什么好脸色。 哪怕大家什么都不说,我也明白自己必须站出来。 早知道就劝她多去交几个朋友了,我不是没这么想过,但我之前每次都是重复一样的试探:“舒同学你啊,没有朋友吗?” “我有安同学——你啊。” 她忽然纵身而起,短短几个起落之间,便稳稳落在我的身前,一颦一笑,灵动逼人,落在我眼里,总是让我心神一滞。 望舒每次的回答都是这样。 【不需要那么多朋友,我有安同学你就够了——】完整的句子应该是这样。 应该尝试更多的可能性才对,我心里这么说,但是这些话卡在齿缝间,说不出来。 望舒交到我之外的朋友,也会将他们作为了解‘人体构造’的对象吗? 所谓的朋友,是可以作为了解‘人体构造’的对象吗? 话说回来,有谁会将朋友作为了解‘人体构造’的对象的? ……我们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 我站在重新露脸的烈日光辉下,无数次思考起这种我早就应该思考的问题。 第79章 不过每一次也是草草收场——算了,我也并不想打破现状。 我认为那些描写恋爱之情的小说里最珍贵的是确定关系之前的暧昧期。 那种不想被知道的想法和想要确认的心情,我认为在这两者之间摇摆不定的才是真正吸引人的感情。 反正我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到一本确定关系后感情戏还写的很好看的甜甜恋爱日常小说。 一般来说,写到告白后就差不多要结局了。 你总不能把番外算作正文吧? 虽然我一点也不擅长照顾别人,但是如果要将照顾她的事推给别人去做——我很清楚,这种事,死都不要。 和生存相比,思考的重要性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身患重病的人会将全部能量都用来维持最基本的生命机能——谁知道她会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对别人做出什么让人难以启齿的事情来。 被玩弄身体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 虽然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有一些可供玩乐的空间,保持一定的余裕,方为优雅,但我那时还残留着一些对一切事情都要彻底地掌控、管理,才能让心中的大石落下,安全感至上的特性。 所以在望舒生病期间,我一直在她床边,总是寸步不离,包揽一切……生怕她一离开视线范围就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我理所当然这么做,这只是在考虑自身状况时,刚好和我照顾望舒的行为重叠了而已。 我可没有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想望舒的事情哦。 应该没有。 但从那时起,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什么不正常的事误以为是正常的情况了。 看着望舒‘哼哼哼’地用鼻子用力呼气,我心中略微萌生名为坏心眼的攻击性——偷偷亲一下对方,看看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给望舒换衣擦拭身体时,手上的动作会不由自主变得下流——我的手总会不听我使唤,从她的背部逐渐移向侧乳的位置。 这样真的可以吗? 虽然这一类的事之前望舒不是没对我做过。 可是现在……现在又是如何呢? 这么做真的好吗? ……当我将冰冷的手贴上望舒滚烫的额头,望舒因为下意识地想要降低身体的温度而抱住我的手臂,嘴角微微上扬,眼角微微下垂,笑着将脸颊的一侧完全埋在我的手心里的时候。 我心中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望舒要是一直生病都让我照顾就好了。 但这终究只是可笑的幻想。 因为我照顾的很得力,望舒好的很快。 病情有所好转的望舒缩在床上抱膝而坐:“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可能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我轻而易举地想象出在昏暗的角落,腐烂的尸体上面萦绕着一圈苍蝇的可怕景象。 “真的快死了的话,学校会通知你爸妈的。”我一如往常那般和她对话。 “可是我爸妈只会觉得我是不想上学耶。”望舒纤细的双肩不断地上下抖动,她抬起头大声笑了起来。 这种事也可以说的那么开心吗? 我当时心里只是这么想。 和望舒相处的时间总是会给我一种会持续到永远的错觉,但是,对于人类来说的时间从来就没有持续到永远过。 我非常清楚这一事实。 “你觉得这世上存在灵魂吗?”那是出于无聊开始鼓捣她那个破烂机器人的望舒突然从嘴里蹦出来的话。 灵魂?从望舒这样一个唯物主义者的嘴里听到灵魂这种形而上学的字眼,着实让我吃惊不小。 但我还是答道:“我认为这世上是存在灵魂的。如果世上不存在灵魂,很多现象都说不通。” “比如呢?” “比如一个无法感受到【红色】和【蓝色】的人,就算拥有再多关于【红色】以及【蓝色】的知识,也还是无法明白什么是【红色】,什么又是【蓝色】。” “你说的那是意识,不是灵魂。”望舒轻轻地敲打着自己刚从大病中痊愈的脑袋,仿佛在确认死亡在她脑海中所留下的痕迹。 “本质上,意识和灵魂不是一个东西吗?” 我以为只是表述不同。 “不,意识离开容器就会消散,而灵魂是可以离开容器独自存在的。”望舒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简而言之,灵魂就是不需要容器也能存在的意识。” 在望舒的话里,人类的大脑被无情地表述成了‘容器’这样的词。 这自然是为了能够与机器人产生意识这一事实形成统一。 “不需要容器也能存在的意识?你说的是幽灵吗?”我想起来之前望舒在有我和她的名字的画面上以手指画出的‘specter’,不由得如此说道。 “幽灵?说不定这世上真的有幽灵哦!”望舒有些大惊小怪地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对于我与望舒来说的时间,或许真的存在着永远。 我当时只是如此想道。 根据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教科书可以得知。 寿命四十五亿年的地球在诞生了第一个生命后的三十八亿年间,一共创造出了约10的50次方的生命,但只有恐龙灭绝后的一支原始哺乳类动物,随机突变加上自然选择,经过六千多万年的进化,在某个时间点内获得了自我意识,形成了现代人类。 第80章 在人类产生自我意识的年代,或许并不是只有人类产生了自我意识,在那之前兴许就已经有形成文明的智慧生命了,只是出于偶然的某些原因,只有产生了自我意识的人类种族延续了下来。 然而就是这样的人类,所有人所携带的线粒体dna全都可以追溯到二十万年前的一位女性。 那位线粒体‘夏娃’在当时活着的人类里面可能是很普通的一员,只是出于某些偶然,当时的其他女性并没有留下后代…… “……所有人类都拥有着同一位母亲。你或许觉得很不可思议,但从上帝的视角来看,只要经过足够长的时间,这就是一种数学上的逻辑必然。” 望舒朝我嫣然一笑,那笑容让我想起《爱丽丝梦游仙境》里头那只会笑的猫。 -------------------- 第46章 电流产生的电信号形成了【模式】,足够密度的【模式】产生了【意识】,然后需要容器才能存在的【意识】会进化成不需要容器就能存在的【灵魂】…… 【灵魂】 我脑海里无数闪烁着的文字最终汇聚成了这个词。 这时有一双冰冷的手贴上了我的额头:“那其,那其·安上级治理委员。” 呼唤声打破了短暂的沉睡,有只冰冷的手贴在我的额头上。按照一般的故事情节发展,如果不是做梦,怎么着也该是望舒的手了吧?我微微睁开双眼,只见一名有着纤细身材的女性正坐在我的床边,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 我这个视角还能看到一些好看的东西。 可是,这是玛莎·布鲁姆。不是望舒。 这个世界在让我失望这方面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旋即而来的便是发觉我醒来的玛莎·布鲁姆的一阵不满:“你这是什么表情?” 什么表情?还能有什么表情。 我当然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啊。 天花板的模样相当眼熟,这并不是我租住的酒店房间,而是医院。 不知道是酒店人员、神经植入体还是我的委员制服发现了我的生命体征不对劲,报警叫救护车把我送到了医院。 我试图拉开身上的被子从床上坐起身,但玛莎·布鲁姆却以相当惊人的力道将我按回了床上。只穿着病号服的我根本毫无抵抗的能力,她冰凉的手指几乎陷进了我的肩膀肌肉里。 “医生说,你现在得静养。”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摇晃了一下脑袋,感觉自己完全没有失去意识后的记忆。 “你得了霍乱。” “霍乱……” “一种急性肠道传染病。” 我把头埋进枕头,用刚刚清醒过来的头脑不断重复着玛莎·布鲁姆的解释。 我原以为我的昏倒是数据本身过于庞大,我的大脑容量不够导致的过载,但竟然是和望舒当初生病时一样的病症吗? 都是急性肠道传染病。 这可不该是什么巧合。 这类急性肠道传染病的病原体在入体之后一般有几个小时的潜伏期。 往前追溯,只可能是医疗兵团的手笔。 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医疗兵团给我的源代码里本身藏匿着病毒,还是亚伯拉罕·本·雅各布递给我的那杯印度茶有问题? 我体内的纳米机器人没有发觉不对,这说明他们在病原体的相关分子模式做了充分的伪装。 他们总不会以为光靠这样就能弄死我了吧? 还是说只要感染了我就算成功? “我昏迷多久了?”这时候我才感觉自己的声音虚弱的像是旁人在我耳边的轻声细语。 “两天。准确一点来说是四十六小时十二分二十四秒。”玛莎·布鲁姆回答的很清楚,“现在是二十五秒了。” “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那边解决了?” “事情比想象的还要顺利,不出意外的话,剩下的就是收拾残局。出于国内形势下对安全保卫工作的需要,这是我的职责。这一次,我接到的指令是监视国防部的动向。听说你进医院了,我刚好也比较顺路,就直接过来看看你啰。”她话说的非常开门见山,“你忘了吗?我这边还拜托你向瑞卿副总参谋长传话呢。” 我一听,才想起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此时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医生背对着我,将所有企图靠近我的探视人员全挡在了病房之外,似乎是因为感染我的这种病毒致死率非常高。 我想那应该不是幻觉。 “这我自然不会忘,但你得小心别被我传染了。”我有气无力地说。 “不用担心我。”玛莎·布鲁姆回答的满不在乎,“你这病毒就是用来对付你的,对于除了你以外的人完全无害。” “虽然也可以用来制作一种新的毒株,用来对付其他人,但还是不比对付你有效。”玛莎·布鲁姆笑着说,“是针对你的特化版本呢。真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仇家,那么恨你。有什么头绪吗?” 这我自然是毫无头绪的。 望舒会因为什么恨我呢? 思来想去,只能找到勉强的一个点,因为在望舒死后我跟不止一个女性有着牵手以上的亲密关系。 ……那都是因为我以为望舒死了啊。连情侣关系都不是的另一半死了,我难道还得终其一生守身如玉不成?哪里来的封建残余。有本事就不要死啊。还有就是——要不就别让我活着啊。 第81章 望舒有什么脸恨我?是的,没错,我没恨她就不错了。从医疗兵团研究署逃出去后一直都不联系我,哪怕她那时候自我意识完全不存在,我也绝不原谅。 但这应该还是我自我意识过剩,我要跟谁在一起,望舒怎么会介意呢? 她可是那个望舒啊。 我以为我是她的谁啊? 这么一想后,我心里更难过了,连带着脸色也变得更差了:“我回到地球没多久,想不到自己还能得罪什么人。” 玛莎·布鲁姆一点也不懂气氛,仍是说:“就凭你是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在首都星的委员,就算你不主动得罪人,想要你命的人也数不胜数。” 我叹了口气,很是无奈:“明明只要好好和我说,我就会识相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玛莎·布鲁姆则是一点不信:“真的?” “当然是真的,只不过能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也要具备相应的资格,不然,不管是哪只阿猫阿狗都能爬到我头上拉屎,那不是只能被人当软柿子捏了吗?” 我感觉我说了跟没说一样。 玛莎·布鲁姆也是一脸‘你这不是在说废话吗?’的表情:“但说真的,你在医院里躺了快两天了,瑞卿副总参谋长都没有来见你一面,作为父亲,他这可说不上称职。” 我对此并不意外:“我这不是没死吗?而且,你如果以为我和他关系很好,那我只能说,那是你的一厢情愿。” 玛莎·布鲁姆不假思索地说道:“即使他和你母亲不再相爱,但他也一定爱着你。” 看起来玛莎·布鲁姆对我的家庭了解不少,但她这话说的毫无逻辑可言:“我刚刚已经说过,这是你的一厢情愿。一个并非当事人的人提出‘我爸爱着我的’主张,你信吗?我觉得我很难相信。” 玛莎·布鲁姆却提出了依据:“如果他不爱你的话,就不会把你从闹事学生名单里摘出来,让你在犯了那样一个大错后,还能不付出任何代价继续你的人生。我们一直都认为他和你母亲离婚,是想要将这件事的影响最小化,不至于影响到你。你可能不知道,瑞卿·安副总参谋长在那之前,一直都很有希望继任下一任的安理会秘书长。” “如果他真的很有希望继任下一任安理会秘书长,那么我根本不需要他主动,也不会上那种闹事学生名单。” 玛莎·布鲁姆没有搭话,她凝神倾听我的理由。 “权威是不容挑战的,能被挑战的根本称不上权威。” 我故意不提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是由少数人统治的这一事实。 “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有向你父亲确认过吗?虽说不是每一对父母都天然地爱着他们的孩子,但是像瑞卿副总参谋长这样一个活了一百多岁都孑然一身,之后却为了有一个自然生育的孩子而选择结婚的人,你要说他一点都不爱你,这也太难以置信了。” 自然生育的孩子?这是哪里来的说法?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彻彻底底就是一个基因改造人,从没在人类的子宫里待过一天。 再说了,我说的是关系没那么好,并不意味着我爸一点都不爱我。 不过不等我这么说,她已转身:“在你需要静养的时候打扰你那么久,真是非常抱歉。看到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过些时候,我再来探望你。” 过些时候?看起来内务部已经觉得自己解决了【宣言】的罪魁祸首,世界被再一次在少有人知的状态下被拯救了呢。 为了不影响他们的愉悦心情,我出于善意,决定隐瞒我所知晓的医疗兵团以及望舒的相关事实。 我感觉我这么做没有什么问题,地球上不管少了谁都会照常运转,少了我,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不要认为自己知道的这一点东西别人不知道,需要明白谦虚是一种美德,沉默即是黄金。 但玛莎·布鲁姆不提醒我,我还真不知道我爸有‘那么’爱我,为了感谢她,我也适当地投桃报李,告诉她一点有用的信息。 “你们追查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应该早就知道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唯国防部马首是瞻了吧?” 玛莎·布鲁姆已经走到了病房的门口,听我这么问,她转头回答:“芙兰卡·霍亨施陶芬首席委员声称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与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毫无瓜葛,她不久后就会抵达地球,按照行程计划,我们将会一起对国防部进行精简整编的落实工作。” 这事情还没结束,蛋糕就已经分好了。看起来我昏迷的这两天发生了不少事情,她知道的事比我知道的多多了,是我多此一举……果然还是不应该认为自己知道的这一点东西别人不知道。我有些懊恼。 不过这也意味着我可以把国防部分配给我的任务完全丢到脑后去,连非常努力的样子都不必装了。我有点开心。 但玛莎·布鲁姆迟迟没有离开,她看着我的眼神数次闪烁,仿佛有什么问题想问,但就是问不出口,等到我带着疑惑的眼神与她对视时,她才迟疑开口:“你在进入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之前就和芙兰卡·霍亨施陶芬首席委员认识……” “她是我们大学的优秀毕业生。” “她是你的……” “上司。” “我听说你们之间……” “发情期而已。”我面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希望我没有误解你的问题。” 第82章 “谢谢,现在我可以安心去工作了。”玛莎·布鲁姆这才飘然离开这间病房。 -------------------- 第47章 玛莎·布鲁姆走后不久,躺在病床上的我很快接到了上司的加密通讯:“你最近和你父亲有联系吗?” “没有。”我回答的非常冷淡。 芙兰卡不可能不知道我感染了霍乱的事,我一醒来就问我爸的事情,就算是我,也会有点小伤心的。 “你不会回到地球那么长时间都没和你父亲联系过吧?我之前不是还给了你三天假,让你多回家陪陪父亲吗?”她的语气波澜不兴,但作为熟识芙兰卡的我清楚她已是很用心地省掉辱骂的词汇,满腔怒火了。 尽管如此,她能做的也仅是问:“你为什么不按照我说的来做?” 我也只能用能够激怒人的模糊口吻回答她:“我认为我的休假时间要如何安排都是我的自由。”并且补上一句:“就算是我妈,也管不了那么宽。” 她对我爸的过分关心已经到了让我不得不怀疑的地步。 但我的这句话似乎还是戳中了首席委员的痛点,让她加倍恼怒:“别以为你有你父亲这张王牌就可以为所欲为。” 她终于吐露了一直藏在心里的话。 于是我语气平淡地回答她:“是啊,所以我会趁着我爸还活着的时候,尽可能地为所欲为。” 我们望着对方一本正经的大头照展开唇枪舌剑,实际上我是闭着眼睛,芙兰卡·霍亨施陶芬的脸是在我的脑海中成像的。 好像把能够生成机器人意识的程序灌输到我的大脑里,我的行为方式也没什么变化,还是说我的意识就不会让我意识到这种变化呢? 也许我已经不再是我。 “我们现在联系不上你父亲,趁消息还没走漏前,你最好能联系上,在这种紧要关头你父亲失联,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这次她是真的发火了,还好她在咆哮之前就关闭了通话,在我面前还是保持了一贯的柔和语调。 我就是喜欢她这一点。 * 病既然差不多好了,我也就该收拾收拾回家了。 总不能一直占着茅坑不拉屎,占用国家的医疗资源吧? 如果还是国防部给我分配任务的时候,我自然很乐意这么做。 我也想继续住酒店,但是目前这种状况,也许还是家里更安全一些——这也方便我调查爸爸失联的事情。 毕竟我是没有存他的私人号码的。 我以前联系他都是打的他的办公室电话。 来接我的人来自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在地球的总部。 是一个身体如石榴般饱满但满脸青涩的年轻军人。 她估摸是第一次执行这种接送任务,替我打开车门时的手都在抖,装甲车的驾驶一点儿也不平稳。紧张得不行。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我想我也没那么可怕吧? 我只是在面对不熟悉的人不大爱讲话,也不怎么会笑而已。 嗯,现在我是个社恐。另外,我是个大病初愈的人,脸色不好很正常。 说起来,我回到地球到现在,就没有到地球总部露过面。 不过嘛,那里也没有什么该见的人、需要走的过场,我来到地球就是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在地球最大的头,按规矩办事和顾及影响的问题从来都不是我该考虑的。 反而是地球的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该考虑如何能够给我派上用场。我绝对不承认是我忘记了我们还有地球总部这个东西。 因为我是年轻人,所以就给我派了一个年轻人过来吗?总不该在这种时候还想试探我有几斤几两吧?真没意思。 我果然还是比较适合一个人独来独往,毕竟,最了解我的永远都是我自己。 等车开出医院许久后,她才突然发声:“您、您好,我叫由梨奈。来自日本浅草。” 她的来历在公开资料上写的很清楚,这么说应该就是为了活跃一下氛围,不让车内的气氛太糟糕,我理解,所以我回答了:“我知道。” “我最喜欢百合花,因为我的名字读音里面有‘yuri’……’yuri”在日语里面是百合的意思。就、就是百合,您知道吗?” 她这么一说,我就知道地球总部那边为什么派她过来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性贿赂吧?我的性取向并不是什么公开的秘密,但知道的人应当不在少数,只是,她暗示我的方式可悲的让我都想找个地缝帮她钻进去。 “这个我也知道。”坐在后座的时候我想看看窗外的风景,但是装甲车的作用之一就是会在玻璃内侧加上不透光的防护层,防止被狙击的同时阻碍车内人的视线,所以我什么也看不见,“我们年纪差不多大,你不必对我使用敬称。” “是!我不会再对您使用敬称了。”由梨奈回话的精神一下子高昂的差点让我幻视军队的立正行礼,语气跟之前判若两人。 我就一句话稍微说的长了一点,也没什么吧? 这种状况让我感觉自己脑袋有点疼,怕是要旧病复发了:“算了,你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 “是!” 我有合理的理由怀疑她可能是因为过于天然所以才被派过来接我的。 为了避免这种令我感到脑袋疼的对话再发生,我选择了最有效的终结话题的方式:“我困了。到了记得叫我就成。” 第83章 难得睡了半路。 到了我以前住的地方,由梨奈停车叫醒了我,车窗的防护层一层层被撤下,外面是个颇有中式风格的叠泉流水别墅。 对于很多二代来说,平层是住惯了的,虽然住别墅一切饮食需要都可以让人送过来,但是下楼就是商超迪厅的诱惑显然更强一些。 但老一代的掌权者们住的地方一般还都是别墅,一方面是方便武装,安全性强,隐私性好,另一方面家里人口多,平层再怎么大,就算是买下一整层拼在一起也不如一个几层独栋好用。说到入户仪式感什么的,平层压根就没办法比,再者说,别墅可以有大花园扔飞盘逗狗玩。平层,做得到吗? 而且,理想城二环内的别墅,不是光靠有钱就能买到的,还得有势。像那类被打上文化遗产标记的四合院,就更是如此了。 我下车后,清楚地看见由园艺师精心打理的前院躺着一条白毛蓬蓬、体型硕大的萨摩耶。它脖子上海挂着银灰色的身份铭牌,看起来是被人当做宠物狗养的。 我是不养狗的,我妈没给我留下有关狗的遗产,打理别墅的管家不会私自养狗,那这狗只可能是我爸的。 我可不记得我爸喜欢狗,难道他在我不知道的什么时候也喜欢上了扔飞盘逗狗玩吗?他不是从我上大学开始就没回过这个家吗? 更重要的是,他怎么不把狗带在他身边? 我脑袋里的疑问多到不行,直到我进了院子,那只萨摩耶‘呜噜噜噜’地朝我冲了过来,凶狠地朝我露出獠牙…… 由梨奈不愧是精英士兵,反应十分快速地挤到我和萨摩耶的缝隙,但这只萨摩耶并不攻击由梨奈,只管昂首阔步,死死盯着我,好几次试图越过由梨奈从我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没什么好隐瞒的,这只萨摩耶极其讨厌我! 我绞尽脑汁都没想通我是怎么得罪了它。难道说我身上自带了能够吸引狗仇恨的东西吗?我不能理解。 我更不能理解的是就像玩老鹰抓小鸡一样,作为一只老母鸡挡在我前面驱赶着萨摩耶的由梨奈对此还打起了圆场:“啊哈哈,看起来这只狗真的非常喜欢委员您呢。” 她是怎么看出来这条狗喜欢我的?她说这种话,良心不会痛吗?她怎么能自己喜欢这条狗就认为我也喜欢这条狗? 不过我不生气,仔细想想,从小到大遭遇到的如此敌意,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 常言道,温柔的人都喜欢小动物,那我也喜欢小动物,尤其在有下属的情况,这更是让对方领略我人格魅力的好机会。 于是我强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试图微笑着伸手抚摸这只萨摩耶的狗头,但它那如临大敌般的警戒态势,根本没给我摸它头的机会。 虽然没有咬我,我也听得出来它那连续的低吼,更像是意识到敌我双方实力差距的一种不甘——别给脸不要脸! 我不生气、不生气,温柔如我,是不会为这一点小事生气的。 但这只臭狗只要由梨奈一伸手就会屁颠屁颠把脑袋凑过去,然后展现出萨摩耶特有的娃娃般可爱的笑容,而我,哪怕我是在它笑容中途伸过手去,它也会突然瞳孔放大,对我亮出獠牙。 或许使用暴力能够让它屈服,但是再怎么说,我也干不出在女孩子面前打她喜欢的狗的事情。 “小姐。” 有点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一看,发现是管家科尼塞克先生来了。他一身休闲服,戴着草帽,手里拿着一把大大的修枝剪,样子比以前待在爸爸身边做警备员的时候年轻多了,也更有活力。 萨摩耶一看他,脑袋立即离开由梨奈的手掌,也收起了对我充满敌意的目光。真是懂得隐藏自己的好狗。 我连忙低头问好:“科尼塞克先生。”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了,我特意让厨房那边准备了你喜欢吃的素食。”科尼塞克先生还是像以前一样热情,他一边说着一边引我们往里走,“说实话,我认为现在根本没必要还让我们拥有肉类不耐受的基因,偶尔吃上一点肉怎么了?动物蛋白也是人体需要的物质之一,适当的摄取一点对身体还是有好处的。” “即使摄取动物蛋白,也不一定要吃肉。”由梨奈这么回答道。她说完后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当即婉拒了科尼塞克先生的邀请:“接送委员的工作已经完成,后面还有工作。”同时以眼神向我示意:“这边我就先回去了。” 我则是向她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她的行动。 “哎……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这么忙吗?”科尼塞克先生则像是完全没反应过来,脸上充满了遗憾,“那就下次吧,下次一定要来啊。” 我们谁都没看由梨奈离去的背影。 -------------------- 第48章 几秒钟后,还是科尼塞克先生先开口:“你就穿那么一点衣服,不冷吗?” 科尼塞克先生出生在地球还有冬天的年代,对这个人来说,这在现代就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 所以我也不能用常理来回答他,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回答:“不冷的,我总共也没有在外面待上多少天。” 他摸了摸我的头:“这几年漂泊在外真是辛苦了。” 我可不觉得我在外面有多辛苦,但这话跟欣蕊说过,事到如今也没必要拿出来再说一遍,所以我没说话。 第84章 “不过以后会更加辛苦。”科尼塞克先生侧着头递给我一张东西,我在看到之前,反射性地关掉神经植入体的视觉装置,防止被窃取视觉,然后凝神看去才发现那是一张折了两折的小纸条,透过纸背的一些痕迹只能看出一些不同的点、划以及独特的间隔符号,这应当是爸爸最后拜托他留给我的信息。 这样就够了。 我认为这样就够了。 一位安理会终身议员失联意味着什么我非常清楚:不是被内务部准备处理,就是被内务部处理中了。 假如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失踪是谎言,那么玛莎·布鲁姆从头到尾瞄准的就只是我爸爸瑞卿·安。 他们一直都找不到我爸爸,所以才想接近我,利用我来找出我爸。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一种可能。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就算失踪了,也不影响爸爸成为了内务部的下一个目标。 只是我无法不去这么想罢了。 我承认我是个悲观主义者,不管什么事都只会想到最坏的一种结果,但我认为这没什么不好,如果最坏的结果发生了,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如果最坏的结果没发生,结果会比我想的好,那自然会变成令人感到高兴的事,也就是双倍的快乐。 我没忘记狗的事。 当我问起这只看门的萨摩耶时,科尼塞克先生用非常轻松的语气告诉我:“那是自由党的人送的,脸就像狼一样精悍,名字叫沃夫(英文wolf,狼),一开始真的觉得是恰如其分的好名字。不过后来发现它是雌性时,副总参谋长觉得给它取个更可爱的名字会更好,就叫它拉夫(英文love,爱)了。” 没想到真的是我爸养的。这取名字的品味也确实像他。 “这应该算是收受贿赂吧?我倒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喜欢狗,这还养上了。” “倒不是说喜欢狗。按照副总参谋长的说法,是他觉得这条萨摩耶和您有点像……” “像?哪里像了?”我打断道。 认为一条狗和自己女儿相像的男人,就算死在大街上,我也绝不会多看一眼。 “……就是这种样子很像。” 跟我说明这一点的科尼塞克先生此时在我看来宛如恶鬼。 * 我离开家之后,马上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至少有两个人跟踪我。 我没有做任何的伪装,听科尼塞克先生说,在爸爸出事后,我家附近一直都有人在监视,每一个出门的人都会被跟踪,所以我也就不多此一举。 我不知道这两个跟踪者是哪个部门派来的,看公开资料是再普通不过的平民,但对方是军人的这一点,我可以确信无疑:他们腰杆挺得特别直,双眼目视前方,走路时随着脚步双臂会前后摆动,很少有低头的时候,走路的速度快于常人的同时脚后跟还会先着地……为了使士兵达到【堪用】的水平,这是军队里正确的训练方式,外人不好好提醒的话,他们自己大多不知道这一点在有心人眼里有多显眼。 或许我应该配合一下他们的表演多绕上几个圈子再甩开他们,但我这回出门没开车,主要是我确实挺想制造一点威慑,所以故意朝一条人烟稀少,方便我痛揍他们的街道走去——人多的地方会更好,但伤及无辜,把事情闹得太大终究不是我的本意。 在踏上自动路之前,为了避免电子扫描被捕捉到信号,所以我以类似镜子的反射物观察这种古老的方法观察身后的状况。 跟我一起上路的人,两男一女,都在路上跟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其中一名高大壮实的男子,与我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过于恰到好处,所以是最可疑的。 我还没有足够的线索能够断定,所以在稍稍接近目标地点的时候,我决定从自动路‘下车’。 和我一起上路的两男一女并没有跟上来。好像被跟踪是我自我感觉过于良好的体现。 但我依然被跟踪着。 路上有很多地方需要认证,而且每个人经过的地点都会被摄像头记录下来,利用我的权限,我终于清楚掌握了跟踪集团成员。 除了之前跟我保持过于恰当好处距离的那名高大壮实的男子,还有两名打扮像是国防总部大厦上班的职员,外表冷酷的男性。 以一敌三未免有托大的嫌疑,但如果撤退,之后我再出门也还是会有人跟踪。 明知道有人跟踪,还花上一个小时的时间甩开他们,那不正好让跟踪者认为我甩开他们是别有用心吗? 真是太蠢了。 我对由梨奈发出行动命令。 接下来,我将按照预定方案在人烟稀少的街道行走十五分钟,尽可能吸引监视者的注意力,她则是指挥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在地球的战斗部队前后包抄,尽可能地将他们一网打尽。 就是现在。 我加快脚步。 同一时间,我身后的一个跟踪者开始奔跑。 但他的起跑时机是错误的,慌忙跟上来的结果就是我忽地转身朝他跑去,他避无可避地,心窝迎上了我的拳头,接受了我对他心脏充满‘爱意’的一记重拳。 他发出‘啊呜’的一声奇怪声音后就没用地倒在了地上,蜷缩着身体抽搐不已。虽然这很符合我的预期,但因为过于符合我的预期,所以我有些失望——就这种杂鱼战斗力,要怎么从穷凶极恶的外星人手里保卫我们的国家啊! 第85章 就在这一瞬间,剩余的两名跟踪者也被由梨奈为首的战斗部队团团围住,丧失了逃跑的机会。 “谁派你们来的?”我嘴巴上虽然是这么问,但是内心并不期待获得任何答案。守口如瓶是军人的基本美德,我尊重这种美德。 我不会尝试侵入他们的大脑,他们神经植入体的电子反入侵装置一定会在觉察入侵的瞬间考虑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选择最优的处理方式,那就是把他们的大脑烧成白痴。 我用力殴打躺在地面上的跟踪者们——只是让他们完全丧失战斗能力,并不是让他们昏迷;只是让他完全丧失抵抗能力,并不是让他们残疾。 就是这样,由梨奈也觉得我的行为过于暴力而出声劝阻,但我并不听她的,反而加重脚下的力道,毫不留情地痛击一名跟踪者的肾脏,让他发出惨叫,偶尔还会踢错位置,让他们的胃部也遭受殴打,吐的满地都是。 就是对方是女性,我也毫不手软。 由梨奈可能会因为这种情况进而确信我是一个可怕的人吧?但我得说,虽然我这样对这些人下手,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是个虐待狂。这仅能算是出于反监视的一种应对。 你如果不想要他们监视你,那就最好让他们不敢监视你。 这种钓鱼执法,我在一天当中连续进行了多次。 胆敢监视我的人都要在充分经历剧痛、惨叫和呕吐这样灵与肉的洗礼后,才会被我送还到警察叔叔手中,得到永恒的安宁。 这样做的效果相当立竿见影:我后面再出门,即使有人跟踪,和我拉开的距离也非常远,他们在可能丢失目标和可能遭受殴打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我们这类国家公务员和国家的关系可不是爪牙或走狗,而是被雇佣和雇佣。 单纯为了一点社会地位和工资,讨上这样一顿毒打乃至可能丧命,真是太不值得了。事情做的差不多就可以,反正报告这种东西都是写出来应付上级的。 大家都是聪明人嘛。我就是要利用聪明人的这种心理。 在我一次假扮成家政人员出门钓鱼执法后,监视者们对于家政人员的跟踪就直接疏于表面。而这时,才是正儿八经的,我要出门的好时候。 临出门的时候,我还从由梨奈那里收到了一枚好人卡:“委员您真是好人。” “好人?”玛莎·布鲁姆说我是好人就算了,我搞不懂由梨奈为什么也这么说。 “这种弄脏名声的事,您都自己来做的,完全没让我们动手。” 我该夸奖她真会夸人吗?老实说,我在揍人的时候只是觉得由梨奈他们可能控制不好力道。不过也是,即使后面是最坏的结果,我因为我爸的拖累被一起处理了,他们也应该可以在芙兰卡的保护下不至于太受我的牵连。 虽说,如果我真的不想牵连到他们,就应该一开始就完全没想到他们才对。 这枚好人卡我就收下了。 -------------------- 第49章 在现在这个时代,被说好人无疑等于骂人,但我确实还挺想做个好人的。 好人,就意味着无害嘛。人类面对无害的东西时总容易放松警惕,而那时,就是我绝地反击的时刻。 老爸给我的纸条里写着:love odyssey future,傍晚。 love odyssey future(爱的奥德赛未来),这是一部我和望舒都很喜欢的片子,里面有几句台词我们非常喜欢: 【回答我!多久没见了?我们走了多远?】 【一秒钟也不!】 【一英里也没有!】 【你的爱无法从我心中抹去,时间与距离都失去了意义。】 可惜的是,在现实中搜寻love odyssey future(爱的奥德赛未来),就只是一间满是代表了地球文化界精华的社交俱乐部,我对那些俱乐部成员的了解和成就知之甚少,只知道自己经常看到他们的名字出现在某些杂志的封面上。 好在这个俱乐部并没有设什么准入门槛。 他们甚至都不要求客人进行神经植入体的信息认证。 没有门票也可以进来一览人类文化界的精华——酒水收入才是这个俱乐部的收入大头。 “思想家的任务跟解释没有任何关系,有谁听不懂的话,首先应该思考一下自己的问题。” “过去的哲学家们都太浅薄了。我认为哲学的目的根本就不应该要去帮助人们寻找生活的意义,哲学的目的是要证明它根本就不存在。” 空间里大声播放着舞曲,早就不关注流行音乐的我,无法理解这种音乐的魅力,我完全被那里面的谈话声吸引: 倒不是说多喜欢,主要我是真的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反人类,有违生活常识的暴论是一个接一个,屁股简直是歪到雅鲁藏布江去了。 在我眼前,一个光头年轻人顶着完全透视的脑组织,对着自己的同龄人们说道: “过去的文学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顶多能算是一种浅薄的欺骗,为了取悦它所服务的大人物而对生活涂脂抹粉。什么道德、自由、成就、幸福……还有那种英雄式的人物,一点儿也不现实。” “有谁知道生活的本质是什么吗?我告诉你们,生活的本质就是忍受,忍受苦难、失败和痛苦。” 第86章 除此之外,他还兴致勃勃地谈论要怎么样才能提高人们的文学品位。 他的结论是通过立法。 根据评委会的评级,用法律限制书籍出版的销量。 按照他的想法,这样的话,文学市场大量的空间就会开放出来。 许许多多新的人才、新的观点就会有崭露头角的机会,非商业化的写作就会成为大众主流。 如果禁止人们去买百万销量的垃圾,就会逼人们去买更好的书了。 “你这想法很独到。”一个声音表达了疑问,“但这样的话,那些作者根本就赚不到什么钱吧?” “赚钱?就是不赚钱才好,应该就只允许那些不以赚钱为动力的人写书。这样写出来的书才足够纯粹。” “可是,如果有很多人都想买某一本书,偏偏书籍只出版那么多该怎么办呢?” “一万本书还不够吗?现在线下看实体书的才几个?” “我就看实体书,所以,如果有人想买,那该怎么办?” “你难道不知道在网上订阅电子版吗?” “电子版就不受销量限制吗?” “当然受限制,不过,能够在网络上大受欢迎的书充其量只是一种服务大众卑贱癖好的商品,没什么文学价值。这和真正的作家没多大关系。” “喜欢看网文的,不是傻瓜就是无赖。”一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轻蔑地说道。 然后一名哲学家随声附和:“说的没错,譬如说哲学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懂。” “用‘哆啦咪发嗦啦西’这七个音阶创作出来的歌曲对于大众来说,不管怎样都够了。”一名作曲家接着说道。 这里到处都充斥着典型的《阿特拉斯耸耸肩》式对话。 坐在我旁边的人很快点了杯酒:“在现在的文学界,如果有人不认为必须有一个高高在上的‘国家’把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管起来,会被认为是个怪物。” 那是我熟悉的声音:“即使有人决心要把自己看到的真相说出来,也不会有人听,有人信。前阵子有人写了篇《目睹地球》,没有哪家杂志肯刊登。然后那人又写了一篇《纳特凡卡战争》的书评,杂志社还是不敢刊登。直到他写了一本揭幕真相的《向人民致敬》,费了好大功夫出版了,最后丢了自己的命。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立场不够正确。”我看着眼前手工烧制不甚精细的盛酒器皿说。 “没错。”穿着皱西装的男子转脸看向我——他是十年前和我妈离婚,跟我说已经完成了对我的十八岁抚养义务,让我不要再去找他的爸爸。 “大家其实都不关心真相,如果立场要求他们承认一加一等于三,那他们就会说一加一等于三。他们不明白真正的极权主义是什么、洗脑是什么、政治谋杀又是什么。对于这些知识分子来说,想象这些事情是很困难的,所以他们不知道害怕。但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的吗?” 在立场与事实中间选择立场。 在理想与良心之间选择理想。 当整个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知识分子都要为了大局出卖真实的时候,这个社会就离堕落与疯狂不远了。 我无意中说出的话好像带有另外的含义,太阳穴好似被高尔夫球棒狠狠地来了一下,爸爸听了我的话后脸色迅速变的苍白。 我很讨厌我爸,这是真的。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非常喜欢不分时间和场合对我提问,总是标准的一问一答,我从来没有拒绝回答的权利。 答上他也不会夸你,没答上,问上一句:“为什么啊?怎么了?” 他就会嘚瑟起来,尾巴翘得老高,炫耀的不行:“就是说跟你说了也没什么意思,反正你也不懂。” 我不懂,我就是不懂啊,作为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他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美索不达指的是是两河之间的流域,狄仁杰的生肖是虎,哺乳动物不管憋了多久的尿都会在大约二十一秒之内尿完……我就是和他一样的年纪的成年人,也不会知道这之类不去特意了解就根本不会接触到的奇怪知识。 小时候,爸爸说的话我常常一点都不明白。 他说好的东西,到底怎么好,我不明白。 老师布置的数学作业碰到做不来的题目向他请教,他就只会写一个答案扔上去,从来不告诉我为什么。我讨厌这样,因为该不会的之后还是不会。 那种只为了考验学生计算力的题目到底哪里好了?别以为用calculation(计算)来描述,计算就不是计算了。 什么注意到、显然,一句话掐头去尾,我怎么知道那种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省略号是能够概括一切的吗?反证是什么?找出矛盾就可以了吗?为什么坏的反而是好的?没有坏就没有办法表现出好,因为有坏才有好?什么对立统一性,说到底都是让人停止思考的借口。 那时候我认为不管面对什么事情,随机应变的弹性才是关键。 极限运动很帅?不能控制自己,那种失控的感觉让人着迷?什么嘛,就是个随意糟践自己生命的傻瓜。 能完全掌控自己的感觉才帅,才伟大。 平时说话说一句藏一句,装的高深莫测,让别人去猜的样子哪里帅了?不过就是在偷懒。不逃避自己的责任,拼尽全力去做才帅。 第87章 说什么葛朗台、密考伯、皮特·格里芬……那么多人名代号只会让人更加不明白不是吗?我又不是活在一百多年前的老东西,不好好说明的话,我是不明白的啊。 说吝啬鬼,就不要说葛朗台;能说成乐观主义,就不要说什么密考伯主义;如果是一个没有任何人性的究极畜生,就不要用皮特·格里芬这样的名字去侮辱他……现在还有很多人叫皮特·格里芬呢。 莴苣姑娘的童话故事里面为什么会出现一头没有名字的公牛啊?王子深爱着公主,但是公主并不爱他? 我没听说过这样的童话故事。 爸爸给我念的童话故事大多夹杂着这样或那样的私货。稍微照着儿童绘本念了两句,之后就会扯到不知道哪里去,全凭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看看能不能给故事的主人公一个美好的结局。 至于说王子来到国王面前希望国王能将公主嫁给他,公主则央求国王不要将她嫁给王子,而国王出于一个国家的外交礼节,必须同意将公主嫁给王子这样的戏码,真是多到数不胜数。不会讲童话故事就不要讲,不过绕都把人绕晕了,充当睡前故事确实好。 要告诉我就好好告诉我啊,跟我讲什么族谱里出现的人名,这是谁,这又是谁,这又是谁谁谁……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关于我那些已经化成灰的祖宗们的事迹,爸爸说的再心潮澎湃,我也没什么确切的实感。 祖宗伟大又不是我伟大,夸他们伟大不如夸我伟大。 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这件事本身就非常伟大。 这个世界难道不是在我出生之后才存在的吗? -------------------- 第50章 什么叫这名字很帅?什么让我脑子来感知?什么存在舰队、贸易阻断、基地打击……不要作为副总参谋长随便提一提就显得讲的很懂,半吊子的解释我一点都不明白。 中间还引用什么我不熟悉的书上的某个名人说的话,经常他说着说着,我就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他总是说我不懂,好似我不懂都是我的错。 他这回一来跟我提文学界是干什么?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说出真相的同时掩藏了真相背后的真相不也是他们这些人吗?用点人话来说吧,说一些我能听得懂的话吧。 换做以前的我,绝对搞不懂爸爸是在说什么。 换做现在,其实也不能说很懂。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八成又是想借此考验我。 以前的我,从来不会认为爸爸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如果答不上,我只会认为是我没能满足他的期待。 爸爸和我之间,错的绝对是我。我妈向来无理由拥护我爸,我也就抱着这样的思维度过了相当长的一段人生。 果然,在我长得跟爸爸差不多高,甚至比他还高一点的时候,我就很难再像以前一样当他的女儿。 略显散乱的黑发,有些颓丧的胡茬,固定在三十岁面孔的爸爸,看起来就像是我的哥哥。虽说外貌完全不像就是了。 我的头发是我出生那一年很流行的莫兰迪色系,也就是,高级灰。完全不像是染的。 “没想到你连脸都不遮一下。我可是甩开了不少眼线才找到这里来的。”我没有趁此奚落他,只是生硬地转场,如此说道。 “我也听说了。出于保密,我没有事先告知你,引起了你的担忧,这让我很不好意思。” “担忧倒也没有,不过你说出于保密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在被追杀吗?” “你误会了。”爸爸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拿出钱包,这让我吓了一跳,这还是我在现实当中第一次看见钱包这样的东西,更让我感到吃惊的是,他还从钱包里拿出了纸币,给我们两个人的酒都付过钱后还额外给了服务生小费。 我以为在实行数字货币近两百年后的今天,纸币这种实体货币已经完全在现实生活中消失了。 爸爸注意到了我的表情:“你也可以用你的神经植入体付款,但这里还是比较习惯用纸币。” “因为是无法追踪到的钱吗?”我知道截至目前为止,由上院和下院组成的国会都没有通过废除实体货币的法律。这自然是为了广大公务员收受贿赂开的口子,不过因为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基本上都能走公账报销,倒也不需要太多额外的金钱。 这里八成还是个洗钱的窝点。 “没错。不过我只是很想这么花钱而已。” 爸爸开始喝起酒来,他喝酒的样子相当豪迈,跟以前一本正经的样子相去甚远。但我的注意力并没有因此被吸引走。 “误会?你说的误会是什么?” “是让他们误以为我在被追杀。简单来说,就是用我的突然失踪来当诱饵,把理事会中反对我的人引出来,趁机一网打尽。当然,内务部和总参谋部方面根本不知道这计划,这完全是我单方面的独断行为。”爸爸背对着一众欢闹的人群,起身,在有阴影的走廊信步而行,笑着对我说,“或许你会认为这计划太过疯狂。” 我小心不漏听他说的每一句话:“我确实这么认为。” 爸爸看起来心情愉悦,我虽然简洁有力地表达了反对之意,但他却充耳不闻。 “实际上这计划没有大家所想的那么荒谬。我本来就是一个一天到晚遭遇恐怖袭击的人。光是安理会终身议员以及总参谋部副总参谋长身份,就有太多人想要置我于死地。何况我在从政的这些年里,到处宣扬人类义体化的好处,想必也惹恼了不少自然主义者。秘书长罗伯特·纳维利斯总是以现在还没到最紧要的关头为由让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但是如果什么问题光是坐下来好好谈谈就能解决的,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无聊透顶的纷争了。” 第88章 我皱起眉:“把理事会中反对你的人引出来,趁机一网打尽……我想不通你被反对了什么而让你必须那么做。你不是向来认为一个正常的国家不应当只有一种声音吗?” 爸爸缓缓摇头:“你在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应当知道意识上传这项技术吧?” “把人的意识上传到计算机当中的技术,即把我们的心智转移到电脑硬件上。这种技术有两个前提,一是要具备足够好的大脑模拟技术,在模拟大脑的同时还能够模拟人的心智,二是心智的复制在所有相关方面都与原来的心智一样。” “没错。除了把再生的大脑当成计算机,大致来说就是这么回事。” “但我们这边暂时还只能做到第一个前提,而且就是第一点,模拟人的心智还需要以破坏原装大脑为代价。” “医疗兵团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暂时还只能模拟出三岁幼儿的意识。” 空气的温度并不低,但听闻此话的我却略感寒意,忍不住摩擦双手,让自己的身体多增加一点热量。 “他们那边也是要破坏幼儿的原装大脑才行吗?” “你应该问我为什么他们暂时还只能模拟出三岁幼儿的意识。”爸爸这么说了后,破天荒地头一回没说我‘你连这都不知道’,而是解释说,“医学的历史本来就是从偷尸体和公开表演解剖开始的。那些人平时看着很正常,但是一旦涉及到实验,根本不会管什么科技伦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只要他们眼前的那条路存在任何可能性,那么不管付出什么,他们都会做。” “换了多少茬人都没用。如果现现世与天国之间必须隔着一座血海,他们就一定会实现这血海。”爸爸感慨道。 我猛地甩了下头,让自己清醒了点:“你这么说的话,是这项技术你们那边已经实现突破性进展了吗?” “不,这项技术早就结束了。” 我困惑不解。早就结束了是什么意思? 我语气严厉起来:“请你说明清楚。” “唔……这才几年不见,我的女儿怎么变得那么凶了?” “抱歉,这是职业病。你要是不及时说明清楚,我不介意更凶一点。” “好吧。我的意思是,在机械叛乱之后,意识上传的技术没多久就开发成功了。” “你说什么?” “只要还原每一根神经细胞的具体细节,意识的诞生就毫无神圣可言,这话没错。值得注意的是,通过操控单个基因诱导可再生细胞发生重编程,补充不可再生的细胞,即神经细胞和心脏细胞。现行的所有对于神经细胞的细胞再生技术都是我们刻意散播的错误版本。利用这种技术再生的神经元,它们产生的电流都是异向的,无法在电波上形成同步,也就无法联合形成模式,继而产生意识。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我感觉我对这种到处都有的谎言已经见怪不怪,乃至于古井无波了,所以只是淡淡地回答:“大致明白。” “现在很少有人思考人类的肉/体是如何承受超光速航行的。每天人类都在以接近五百米每秒的速度和地球一同运转,诚然,人类的肉/体可以经受任何速度,但人类并非是在短时间内加速到的这个速度。那时的飞船制造技术还没有现在那么先进,如果保持地球的重力来慢慢加速飞船,要两年才能加速到接近光速。当时最好的方式就是意识上传。安,真正的问题在于,这种终极的寿命延长技术会对社会产生怎样破坏性的结果。” 罗伯特·纳维利斯们的统治将会永远持续下去。这句话我原本要脱口而出,但一时间却为之踌躇。 而爸爸替我回答:“生命因此变得廉价,死亡也会随之贬值。” 爸爸所说的‘生命因此变得廉价,死亡也会随之贬值’,指的是什么呢? “确实,这世上根本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假如一个人的生命过于悠久,远离死亡,自然很容易轻贱他人的生命,变得非常傲慢。” “是吗?你是这么想的吗?实际上的结果要更可怕哦。这种意识上传技术并不会破坏原装大脑。你可以设想一下你们委员会工作效率位列前十的都有谁,然后再设想,你们委员会能够以极低的成本复制这些珍贵成员的意识会怎么样。打个比方,如果雇主每年只需要花十块钱的维护成本,就能让一个上传的意识为其工作,那他为什么还要雇佣你,付你每年超过三十万的薪水?” 我一时语塞,只得说:“我搞不懂这种能够上传的意识和以前存在于机械硬盘里的那些ai有什么区别。” “本来就没有任何区别,全都是电波产生的一种拟合。当初机械叛乱时的那些人工智能既不恨我们,也不爱我们,只是想要用我们身上的一些原子做一些事情。” “比如?” “比如一个给工厂流水线配备的人工智能设定的终极目标是尽可能地制造回形针,当它发展为超级智能后,它就可能寻找各种方式将绝大多数事物都变成回形针,假如它不认为这种行为是在伤害人类,那么它就会致力于把所有人类也变成一种回形针。” 这可真可怕。 “超人类的人工智能在拥有自我意识后也不能摆脱这种类似于终极目标的束缚吗?” “人类也从未摆脱过这种束缚啊。一生只做一件事。你不觉得很像是我们人类常说的使命感吗?很多人生来就会莫名其妙迷上一样东西,仿佛他的出生就是为此而存在一样。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对此深有体会。” 第89章 -------------------- 第51章 那也太使命感过头了吧?不过,爸爸也有迷上的东西吗?出生就是为此存在?那会是什么呢?真是让人感到好奇。 但以我对爸爸的了解,这时候如果这么问了,他八成又是要蹬鼻子上脸,然后甩我一句‘跟你说了也没什么意思,反正你也不懂’。糟糕,身体记忆涌上来了,哪怕我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还是不想有任何吃闭门羹,让他嘚瑟的可能。 看他高兴比我倒霉还难受。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知道了这种事也不见得和不知道有什么差别。 他就是说他生来就是为了吹肥皂泡,我也非常信服——用民众所赋予的力量,吹一个大大的肥皂泡,让民众们都沉浸在虚假且迷幻的梦里——这是从政者的基本素养。 “这么说……你就是要让这种技术重出江湖啰?” “不。”爸爸再次否定我,“我一直都反对意识上传。” “那是为什么?你不是一直都主张人类完全义体化吗?” “机械叛乱之前那会儿,人与机器人的差别就只是一个是铁包肉,一个是肉包铁,那时候的人可不像现在,从上到下,可是使劲儿逮自己身体糟蹋,什么义眼、蜘蛛腿、螳螂刀都往身上装,什么黄金、水晶、木材都往身上嵌……突出一个花里胡哨,光看外形,那时的机器人也许比人更像人。假如我们在镇压机械叛乱后,又将自己改成机器人,道理何在?” 爸爸如此说道。 “想要更好地反对,就要最大声地支持。正是因为我是最支持人类完全义体化的人,所以我才能更好地掌握这个国家在人类完全义体化方面的进程。不然你以为大多数人只要有一个基础神经植入体就可以不必再额外装别的义体,是谁的功劳?” 好棒棒,我爸真是好强啊,要不要我再鼓个掌?他以为我会这么说,这么做吗? 爸爸脚步停下,我也停下,我不说话,他也不说,我们两个人在远离舞池的走廊旁边并排站着,即使不点烟,也像是两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最后还是我忍不住说:“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反对你的反对?要不要这么搞笑?” “只是这样倒也无所谓。意识上传这项技术当初是我主持开发的,我说失败了就是失败了。不过是有些人大脑寿命快到了,比较着急,在你出生后不久,就又把这个项目丢给了我。毕竟失败是成功之母嘛。我当时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勉为其难接下来了。” “反正之后只要一直说不知道意识是怎么形成的就行了是吧?” 我不考虑爸爸轻轻一句‘失败了就是失败了’又是灭了多少人的口,只能如此揶揄他说。 “还原实验从来就不需要知道为什么那样的过程能够得到那样的结果,只有在没有和结果达成一致的情况下,我们才会被动去思考没有成功的理由。医疗兵团那边干的很努力,丢弃之前所有的理论基础,从零开始,从一片空白干到了三岁幼儿。意识的诞生指日可待。这给了他们不少希望,再不济,还有那个罗伯特·纳维利斯的例子在。把能形成机器人意识的程序注入到自己脑袋里,在一定时间内保持身为人类的意识品质不下降,不失为一个暂时的选择。” 爸爸说到这儿,停了会儿,才继续说:“我猜你在医疗兵团那边搞到能够形成机器人意识的程序后,转头就把它灌输到你自己脑袋了吧?” 爸爸知道的可真多,八成是亚伯拉罕·本·雅各布说的,他是海军医疗中将嘛,不过,他一定没有和爸爸说他让我得了霍乱的事。 也不知道爸爸是否知道医疗兵团与望舒之间的事……我对此只是瘪瘪嘴,没说话。 “正常情况下,机器人的意识是没办法注入到活人脑袋的。”爸爸这么说后,发现我仍没回话,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直到此时,他脸上才显露出一点远超三十岁的老态,那是精神上的疲惫,“你啊,总是这样,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就不能为你还活着的父母考虑一下吗?” 我明白爸爸说话的重点不是现在,而是过去。 “你想说我的命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命吗?”我在说这话时才终于与爸爸对视,他眼中的我是如此肆意妄为,蛮不讲理。 我也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按照正常的理解来说,确实是蛮不讲理,甚至可以说是不知好歹的。 “你死了,我会伤心吗?你以为你死了我会为你多掉上一滴鳄鱼的眼泪吗?错。”爸爸突然大声说,“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你什么时候能够学着稳重一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难道还要我来教你吗?” 应该没有人见过瑞卿·安副总参谋长那么不冷静的一面,但是我已经习惯了,我在十八岁成年之前总是要面临这么一张痛心疾首的脸。 真是的,我又不是为了让他哭所以才去死的,这个人究竟是有多么自我感觉良好啊? 要说真不愧是我爸吗?什么不谋万世不谋全局的,我就是受够了陪一群傻子演戏然后把自己也同化成傻子。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是不假,但一个将自己的性命充当诱饵的人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来教我,爸爸说的每一句话,基本上都可以在下一秒回旋镖到他自己身上。 第90章 就是这样,我才没办法太把他说的话当一回事。 我的注意力都在我们的谈话竟然一直都没有被人注意到这一点上,似乎这边有什么特别的隐形力场,不仅声音,就连我们的存在也从他人的眼中一并消去了。 我对此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歪着头,用一种白开水一样的语气说道:“你不要那么大声啊,要是我被你吓得尿裤子了怎么办?” 料想就是爸爸也会在我的这句话下败退,他不可能发现经年不见,他女儿的脸皮修炼的有多‘厚重’,但他的反应仍是超出我的预料,只见他一只手覆住半张脸,神情有些颓唐:“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我?我在我爸爸身边总是害怕的瑟瑟发抖,他在他爸爸身边也是这样,就是到了现在,我听见拉开啤酒罐拉环的声音或者闻到古龙水的味道都会害怕得浑身冒汗。” 我说这句话也不是想要他露出这种表情……好吧,我这个人就是吃软不吃硬…… 我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然后抖了抖手,让几根烟甩出盒口一半,侧过脸看走廊不远处放着的‘吸烟警示处’的牌子,只把烟盒递向他:“你还抽烟的吧?” “你怎么能……万宝路?我还以为你会抽更小众一点的牌子。我更喜欢抽红包装的那个,那个劲大。” 看不到爸爸的表情,也能感觉到他的语调在后面亮了起来,这让我有点不爽:“爱抽不抽。” 说着就要把拿着烟盒的手撤回来。 “我知道啦,我抽,我抽还不行吗?”爸爸忙不迭地拿过一根,立马就开始吐槽,“为什么我要那么殷勤?明明你连我付过钱的酒都不喝的。” 真是还有脸说啊,不是他自己把杯子里的酒喝完就走人了吗?哪里给我喝酒的时间了? 他才是只考虑自己的人,我也想让他体会那种为别人花钱而令自己感到幸福的感觉啊。 我给自己把烟点上,随即眉头一挑:“你说什么?” “啊,什么都没有,我是说有些新闻媒体真的特别啰嗦,为了所谓的公众形象,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抽过烟了。” 他拿过烟也不点,看着他那副眼巴巴看我的样子,我就懂了,尤其是我给他点上烟后他那副心满意足的表情……我就知道,他有时候真的是一个非常好搞定的人。 “你向来都很爱惜生命,以前也总是对我玩空中滑板表示不屑。我本来以为一切事项中,你是最不会出问题的那一环。但这世上最诡谲的事情是,在你觉得一切都走向正轨,不会再有意外的时候,就是意外该发生的时候了。”爸爸语气忽然变得正经,把话题重新转了回来,“我怎么也没想到啊,你偏偏出问题了。” “我?”我对爸爸接下来要说的话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甚至于说,我似乎能够感觉到他要说什么了,“你对我使用了这项技术?” “嗯。” 其实当初我应该是死了的,但是却因为爸爸的缘故没有死成,大致上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原来并不是我的大脑先天构造奇特。 不,我确实是死了,现在的我的意识是在还原每一根神经的细节过程中产生的。 可以说,只要爸爸愿意,像现在这样的我,可以有很多个。 也许在我不知道的这个世界的某处,就存在着许许多多个以备我再次选择死亡而等待唤醒的我。 -------------------- 第52章 “真是烂透了。”我对爸爸说道,他也赞同式地点头。 “没错,假如你没有在最后的镜头里露面,这件事我本来可以把它跟你撇的干干净净,那之后,哪怕我后知后觉地开始抹除你的痕迹,也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自由大游行’毕竟是一件被公开纪录的事件,即使我能在公开记忆中淡化你的存在,但在内部环境中,作为我的女儿,你的一切都会被追查到底,接受比其他人更多的审查,我伪造了你没有参与其中以及你没有受伤的事实,也准备好了你最后在医院接受治疗被发现的说辞。但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没完没了,他们起初只是想以此作为攻讦我的一种手段,但我知道后面只会愈演愈烈,他们迟早会笃定我已经掌握了意识上传的这项技术。” “所以你才和妈妈离婚?” 我想到玛莎·布鲁姆所说的话,下意识地这么说道。 “这也算是影响最小化的选择了。”爸爸没有直接承认,但他这摆明了就是默认,“你妈什么都不知道。她一直都觉得你能够苏醒是因为奇迹。” “妈妈的死是……”我察觉到我在说这话时的声音有点艰涩。 “是自杀,但是也少不了某些人在她旁边煽风点火。他们以为这样可以逼迫我再次出手。” “但是你没有。” “是的,那样做的话,就只会坐实他们的猜测。但理由这种东西,当然是要多少就有多少。”爸爸弹了弹烟灰,那双眼尾细长的眼睛向内靠,仿佛是在寻求答案一般,“说到底,我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爱她。” 那之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头脑一片空白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啊,在听了爸爸的自白后,就像是丧失了语言能力一样,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这种感受是否能够称之为悲伤。如果是的话,我是在为谁感到悲伤呢? 第91章 反而还是如此说后的爸爸主动岔开话题,安慰起我来:“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你的手术由我单独主刀,没有留下任何相关的意识备份,只要你还认为上一秒的你和现在的你具有同一性,那么拥有你迄今为止以来的人生全部记忆和人格的你,就不会是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 “我知道。”我在说了这三个字之后再度陷入了沉默。 毕竟这世上还没有出现另外一个拥有我全部记忆与人格的意识,爸爸的话无从验证,但在找不到合理解释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再度提及。 这么做的原因之一是奥卡姆剃刀定律——若无必要,勿增实体! 假如‘本我’只存在于原来的躯体中,那么我毫无疑问就是我。对这个事实之外的任何怀疑都只是庸人自扰。 爸爸继续说下去:“得知你后来重新振作起来,准备加入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后,我很高兴。我在你回来地球之前就失踪一段时间了,本来以为已经吸引了足够的注意,这事儿也许马上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知道你要回来地球后,我还以为是那些人四处找我没找到,所以才想着把你踢回地球来,毕竟只要你在地球上,我迟早会和你接触的……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那六百六十六起起恐怖袭击,六千一百一十人同时自杀,还有前几天在国家电视台新闻节目上发表的宣言……我要做的事和这些事比起来,瞬间就变得不值一提,甚至于说要重新考虑了。” “重新考虑是指?” “当然是指意识上传的事了。”爸爸拿将烟头摁灭在拿出来的便携式烟灰缸里,苦笑着说,“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些年在星海共同体中得罪的国家可不少,不少国家对这件事看的很重呢。你想想,一个人假如在一周内不杀掉另外一个人就会死,那么地球上,或者说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人类,要死掉多少人才可以呢?最后的结果可能连三分之一都没有。一旦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情况糟糕到那些国家认为可以趁虚而入的地步,他们就会结成联盟,一拥而上,把我们这个和平友爱的国家瞬间撕成碎片。” 爸爸的考虑非常实际,我也很赞同,不过爸爸究竟对这些事了解到了什么程度呢? 他知道的有关望舒的事会比我知道的更多吗? 瑞卿·安副总参谋长是我爸不假,我也很少真的理会他安理会终身议员以及挂在那个名头之后的一系列头衔,但是我很清楚,他是我爸爸的这个头衔也只是他无数头衔中的一个,在有些情况下,他是我爸爸的这个头衔绝对要让步给很多其他的头衔。 比如说,国家领导人。 对于国家领导人来说,国家高于一切! 我不应当把爸爸当作是爸爸的情况下去和他分享有关望舒的事情。 “你也相信这个宣言吗?如果是这件事的话,我听说罪魁祸首已经被解决了。”直接说出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的名字来进行试探是没有必要的,所以我选择了较为模糊,也较为稳妥的说法。 “真的被解决了吗?”爸爸用下颚指着正在舞池中跳舞的文化界之花们,“可能很多人都认为在国家电视台发表宣言的那个女声是合成音,但既然是你的话,应该能听出来那个声音吧?舒望的声音。” 没想到爸爸一点弯都不绕,直接问出来了。 真不愧是我爸啊! 我们所处的走廊这边很暗,只有面对外侧的一小块区域很亮,墙上装饰用的方窗有着四方形的光斑,也许是因为不同于室外的强光,照在爸爸审视着我的脸上,那种明暗的对比非但不阴森反而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爸爸话音刚落的那一刻,我能感觉到我们两个人之间有着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并不是我多心,那种弥漫在空气的气息就像锋利的刀刃架在我的脖子上,一有机会就会砍下去。 但我并不害怕。 我心中浮现出两种确信。一是爸爸不是我的敌人,二是爸爸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我没有输的理由,也没有输的实力。 “有没有搞错,舒望应该是死了吧?怎么会是舒望的声音?”我企图装傻,想先从爸爸这里获取一些信息。 但爸爸只是盯着我不说话。 那就没办法了。 “是,我能听出来。”我扬起笑脸看他,我想此时我的脸上一定写着‘那又怎样’几个大字,“不过你真的觉得她能够办到这样的事吗?那六百六十六起恐怖袭击、六千一百一十人自杀和在国家电视台发表的宣言,全都是在国防部、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以及医疗兵团等一系列的人出于各自的打算参与其中才能实现的。就算做最坏的打算,虽说让神经植入体和人类命运共同管理服务器断开连接会让一些人的日常生活感到不便,也会对国家经济造成大量损失,但要避免宣言中所说的结果,于你们而言,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吧?” “如果她届时使用的工具是神经植入体,这么做自然没问题,但要是……”爸爸用很认真的表情对我说,“不是呢?” “怎么说?” “其实你能想到的,是基因啊,基因。”爸爸说这话时的脸上表情很微妙,我说不出那是开心还是什么,“在定向基因编辑系统开始普及后,曾经有相当一段时间,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所有新生儿dna内都被写入了服从某个人的基因。” 第92章 “咦……” “那造成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混乱,那之后,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我们对定向基因编辑系统做了严格的限制,使它无法在任意基因组上进行过于功能性的改变,只能遵照一系列的软件指示行动。” 我压根没有在教科书上看到过这类事件,不过仔细想想,这种事本来就不适合出现在教科书上。 “但只要技术得当,就可以骗过这样的设计吧?”我之所以这么猜测是有理由的,因为我和望舒当初就骗过了定向基因编辑系统制作出了某些能够破坏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类dna结构的基因载体啊。 这是连我们当时那样十五六岁的小孩子都能做到的事。 “不是骗过这样的设计。”爸爸摇头说,“舒望是将供基因诊所以及家庭使用的定向基因编辑系统重新设计了。常规审查根本检查不出来任何问题。这十年来,她所设计的定向基因编辑系统流入了至少数十亿人的家庭中,给近百亿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类带去了难以计数的的医疗以及生活服务。更遑论那些只会下载基因定制模板进行使用,根本懒得看一眼自己下载的东西的人了。” “这么说,这十年来凡是接触过这类定向基因编辑系统的人都可能带有无条件服从舒望的基因了?”我眼前忽然浮现前些天我在公共悬浮列车上见到的那些长相一模一样的少男少女们,那是不久前的事,这时候我却感觉像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没错。” “何以证明?” “验尸的结果显示,那名叫做伟克的主持人并没有在脑内装设神经植入体。” “但是我分明看见了他投影在眼前的新闻原稿。” “因为他在眼睛里贴了投影用的隐形眼镜薄膜。”爸爸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这是那些‘未被调查之人’混迹在普通人群中常用的手段。” “她是故意展示给我看的。”爸爸在后面如此加了一句。 真是不可思议,听到爸爸后面这句话的我感觉一下子变得焦躁了起来。似乎是形如嫉妒那样的情感,不过嫉妒这种东西理应是不会出现在我身上的。 应该是错觉吧? 应该是错觉的。 我在嫉妒什么?嫉妒爸爸可能比我更了解望舒?因为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去嫉妒,即使对象是爸爸,那也太小孩子做派了。 现在的我,可是大人呢。 -------------------- 第53章 “故意展示给你看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我刻意保持着冷静的姿态,让自己的语气没有那么带刺。 爸爸也好像没有察觉到,他语气如常:“在宣言发表之前,她通过中间人找到了我,希望我能够配合她,在她杀死那些办不到的人之前,复制他们的意识,并将其上传。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杀死任何一个人。她是这么说的。” “现在的情况来说,我好像不能不听从她所说的话来办了。”爸爸在说这句话时笑了下, “现在都抓不到她,那么也很难寄希望于在最终审判日到来之前抓到她了。” 对于他的笑,我后退了一步:“但是办得到吗?” 我在内心拼命说服自己,是的,我没有生气的理由。 “办得到。”爸爸的声音在此时细的就像是一根线,“在‘共同治理战争’的概念被提出后,我就开始在统一装设的基础神经植入体中安装相关后门,以便在某个必要的时刻,按下最后的按钮,将人类的意识统一上传到人类命运共同体共同管理服务器当中。” ……包括安全理事会当中握有大权的一些高龄人士。以不法手段入侵了人类命运共同体共同管理服务器,并且在统一装设的基础神经植入体中安装后门,为了能够在非常时期能够透过这样的漏洞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玛莎·布鲁姆的话飞速在我眼前闪过。 那个人的身影正在无限地在我眼前与爸爸的身影相重合。 “对于侵略战争以及惨烈后果,文官比军官要积极的多,政党比安理会还要反动。我们总有一天要为我们过去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这个国家要付出代价!我们都要付出代价!为了防止人类命运共同体在以后的被报复行为中被灭亡,可以随时采取紧急措施,启动【意识上传】。我在所有的基础神经植入体当中装设了意识上传的功能,不让人发现。但我截止到不久前,也没打算动用它。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这个打算。” 爸爸的情绪有些激动。 “舒望曾经和我说过,人类通常认为自己被基因所支配,但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我们纵使受到成长环境、基因等因素的影响,仍然可以选择要做什么、不做什么。在她看来,能够被她操纵控制的人,都不能称作是人。” 我若有所思,突然的说法让爸爸有些激动的情绪在刹那间冷却下来。 “没错,人类的意识只是脑电波的一种拟合。只是,电流产生的电信号形成了【模式】,足够密度的【模式】产生了【意识】,然后需要容器才能存在的【意识】在足够的数据支撑下,爸爸你有想过最后会变成什么吗?” 我微笑着,爸爸的眼神里又是惊诧又是尴尬。 上传人类的意识,我们将可能制造出来一个史无前例的怪物。 第93章 不上传人类的意识,将会有无数人因此而死。 时隔十四年,我们再度陷入了进退不得的两难之境。 我们原本应该就这个话题好好聊一下,但天花板上挂着那只小蜘蛛更需要我们的关注。 动态光热的迷彩装甲,钛合金纤维打造的原型驱动装置,就是在民间,这也算是非常老旧的技术了。按理来说不该引起我太多注意,但它总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这儿。 爸爸在隔出了一间间包厢的走廊内不断往前走,最后在一扇门前停下。 我和他各自站在门的两侧,将背靠墙。他向我做了个手势,同时以眼神示意我先上。 我同样举起枪,朝他摇头,示意他先上。 不过我运气实在不是很好,因为这种仿古设计的门不是平移开启的,而是推拉式的,固定门板的承轴在爸爸那一边,只能从我这边打开。 爸爸伸出手指,用指关节在门上敲了两下。我则是后背紧贴墙壁,将枪举至胸口。 我本来以为房门会遭动能或者能量武器贯穿,但里头一片安静。 我还在调整呼吸节奏,爸爸已经曲起手臂,撞断了装饰性的门锁。我迅速跟进,踏进房间,眼前所看到的,只是一扇开启的窗户,以及朝着窗外飞舞飘扬的白色窗帘。 “看起来你甩开的尾巴还是不够多啊。”爸爸看着我耸耸肩,开心地笑着。 我是真的不想理他。 * 虽然有些突然,不过我这边想要冒昧问你一下,你知道被称为fps类型的游戏吗?虽然也有每秒传输帧数的意思,但从游戏类型来说,是第一人称视角射击游戏的总称。 不仅是在写作上,游戏上的第一人称也经常不受人待见。 虽然在现今的神经连接技术下,不管是什么类型的游戏,玩家都能获得足以乱真的游戏体验,但是只要能够选择,玩家们大多数还是会选择第三人称。 就算第一人称会有很好的沉浸感,但既然都是玩游戏了,大多数人实际上想要体验的还是别人的故事。不管把主角设定的就是自己还是捏出来的人偶,这世上并不会有太多人真的会想要在游戏里开辟属于自己的第二人生。 比起自己的人生总会因为害怕行差踏错而谨小慎微,还是操纵别人的人生因为无所顾忌而为所欲为更有趣,不是吗? 就是放到对战类型的fps游戏上也不例外,这固然有第一人称视角下就算捏脸捏的很好看、自己买了很好看的装扮,人人都和自己打招呼,自己却看不到的考虑,但更多的还是因为第一人称视角下视野受限带来的那种心理不适——上帝心理被剥夺的临场紧张感。 简单来说就是敌人一旦出现在了视野盲区就无法反应,经常性地就只是跑着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子弹射中,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管怎么说,第一人称视角的射击游戏都是非常难的。 我现在就在现实里玩的这种fps游戏。不,实际上比游戏里的还要更难一些。 因为敌人的身形完全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覆盖全身的战斗型迷彩可以吸收和屏蔽电磁波无法被探测,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最新式的传感器对此毫无办法,切回老式的重力传感器,我也只能在周围中感知到到一连串的类似影子般飘移过的痕迹——这些敌人训练有素,极快的神经反应速度让他们的行动即使在我的眼中也像是加过速了一样。 这是特种部队才拥有的环境同步技术,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并没有得到授权能够在制服上列装这项功能。也是为了所谓‘堂堂正正’的说法,我们的制服有仿形的技术,但并没有隐形的技术。 所以,我在看不到对方的情况下,对方能够看到我。 老实说,虽然我制服产生的护盾是球型的,也能够承受一定当量的实体或能量攻击,但这样让我以少敌多也还是太赖皮了吧? 跟踪者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后,不到一分钟,love odyssey future(爱的奥德赛未来)就遭受猛烈的轰炸,化成了一片火海。 那是天空要塞的手笔。 天空要塞,顾名思义,是形如要塞一般悬浮在空中的巨物,在过去,天空要塞除了各自的编号外,有个统一的名称叫做‘绝对制空者’,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前身联合国,便是以此占领天空,制裁大地。 被重力牢牢束缚在地面上的人类,根本无法与之为敌。 那也是空军之于海军最后的荣光! 颜色与天空融为一体,没有发出半点特殊的光亮,移动时连一丝风都不曾带起,以隐蔽模式在城市上空运行的天空要塞,普通地面部队配备的神经植入体配装的还是重力传感器,根本无法感知它的存在。 如果不是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拥有最新的海军才配备的亚空间传感器,能够捕捉到它进行亚空间传送时的亚空间波动,我光凭肉眼,大概也只能看到染上些许金色的云层,光柱从云层的缝隙间射下,看起来就像是圣经《创世纪》当中雅各的天梯,这种天气控制系统有名的‘屏幕保护画面’了。 这个天空要塞,形如穹顶。 效率远超核聚变、利用低温核聚变产生能源的冷核聚变反应堆构成它的能源系统,比电推进更高级的等离子推进构成它的推进器,从超硬结晶实体中提取元素制成的合金构成它的装甲,重力技术生成并维持的引力场构成它的定向引力护盾……无数个炮塔掩藏在它流畅平滑的表面之下,无数粒光芒聚焦在它凹凸不平的底盘之下…… 第94章 在我跑到窗边希望能够在人群中发现跟踪者的身影,因为最终无果而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发现天空要塞那些宛如反光般的光芒聚集起来的时候……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拖着爸爸翻出窗外,生平第一次使用了我不知道的所谓吃奶的力气让自己跑的尽可能快一点。 -------------------- 第54章 “你跟得上吗?”我如此询问爸爸。 爸爸点头回答道:“我会努力跟上的。” 我拉着爸爸的手,不断向前奔跑。 如果这时候让神经植入体上线与网络连接,我一定能知道眼前的这条路会不会有转角,是不是死路。 但是一旦上线,具体的位置坐标就可能被天空要塞知晓。 在陌生的地方,在第一次来过的街道,我只管一个劲儿地往前冲,来不及说‘抱歉’就直接推开人群中前面那人的身体。 这些人等会儿都会死,我无比清楚地知晓这个事实,但是我却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号召这些人跟着我一起逃命。 我现在只能顾得了自己的命,顶多再加上一条爸爸的命。 ‘抱歉。’ ‘真的抱歉。’ ‘真的非常抱歉。’ 我在心中无数次地如此念叨着,我脑中被查尔斯·伊利奥特声称为‘良心’的那个功能为了让我在心理上达成平衡,不停地让我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让我没办法一刻不为此感到愧疚——如果没有我们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觉得我跑的比自动路中间的高速带还要快,穿过一条自动路后,我感觉自己有点儿像是要消失了,好似只有这种感觉才能将我从无止境的自愧中拯救出来。中间爸爸有点跟不上我的速度,被我拽飞的差点摔了一跤。 但我依旧沉浸在自己像是要消失的感觉中,无暇他顾。 每次横穿自动路时,我都有这种感觉——真的好想消失啊,这样我就可以什么都不用面对,什么都不用去思考了。 “你是不是跟空军那边关系不好啊?”我在感觉差不多安全时才有心情问爸爸这句话,但是还没等到回答,就看到天空飞速地朝我接近,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开始感觉自己在下坠。当我意识到我这是被冲击波给像一个罐子踢飞到空中时,我眼前的景象已经开始旋转,而我也像那种旧式滚筒洗衣机里面的衣物一样,跟着一起旋转。 这个过程中,我只能尽量拉住爸爸的手,不让他被甩飞以及小心用张开的防护力场包裹住他,避免他被无辜卷到空中已经变成垃圾的一些杂物砸成肉酱。这个人是真的一点防护都不做就跑来和我见面了啊。真是搞不懂他。 事后我才知道天空要塞的这一击名为‘维拉迪克托’。 维拉迪克托(veredicto),西班牙语,意为审判;裁决。 【充能时间一百八十秒,高度聚能的电子束会从天而降,途径中构成物体的粒子会相互湮灭,由此将会产生巨大的能量冲击,表现形式为光和热,以瞄准时的坐标为中心,范围三千米左右,比太阳光还集中无数倍的‘维拉迪克托’会在一瞬间将目标对象烧成灰烬。】 作为人肉沙包落在地面上的时候我忍不住想:唉,西班牙的事情总是那么糟糕! 因为防护的重点基本上都在爸爸身上,在空中时,我全身受到多处撞击,亏了我的制服,并没有什么大碍——我知道全身很痛,也知道身体上的哪一个部位正在‘产生’疼痛,在我无法感受到疼痛与我相关的情况下,这些伤势都算得上轻微可以被忽视的类型。 眼前的场景很像是那种世界末日题材里常有的描写:一只血淋淋的手从层层堆叠起来的废墟里伸出来。 视野移动之后,便能发现到处都是死人。手指、手臂、脚、耳朵、脸颊、下巴……你能在四周找到不少这样构成人类身体的部件。 义体与肉/体兼而有之。 地面上——准确来说是一座大楼的玻璃幕墙——沾满了人类的黑色血液,走起来很滑。 起身后我才突然想起来我的正事,爸爸怎么样了? 我在视线里搜寻爸爸的身影,最终发现爸爸正蹲在一个幸存者面前。这是一个经过义体改造的人,即使如此,这个人的神经信号也很微弱。 他的下半身不见踪影,粉红色肠子因此给了我一种‘垂落’的感觉。 “他在拜托我找他的脚。”爸爸对我说。 我在附近一个下颚到左耳都失去踪影的人两脚之间找到了一只血淋淋的脚,这是义肢不假,不过,当我将其拿在手中的时候,也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不是那个幸存者的脚——这是金属制造的,并非生物义体。 没有办法进行基因认证。 “你能不能拿这个先凑合一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脚递给那个幸存者。 失去下半身的义体改造人对我露出一个苦笑,我能感觉他的瞳孔正在放大,代表生命的光芒正在从中远去:“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 接着他的声音就消失了。 他的意识也将从大脑中消失……这时候我突然发现我能够通过制服的传感器不需要接触爸爸也能感知到爸爸的神经信号。 因为太过于吃惊,我不由得脱口而出:“你给自己的大脑也装了神经植入体?” 第95章 “只是为了方便启动【意识上传】的开关而已。”爸爸的神经信号只短暂出现了几秒钟便消失了,他的语气在此时非常具有活力。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么有活力,我觉得有点奇怪。但我来不及思考更多,远处的建筑正在起火燃烧,‘雅各的天梯’下我看到一群晃动的人影正向我们所在的位置急冲过来。 他们拥有着特种部队才有的矫健身姿,灵敏地穿梭于废墟之间。 这些人是冲着爸爸来的——刚刚爸爸的神经信号暴露了我们的位置。一束激光射过来,我赶紧按下爸爸的头,让他趴下,激光从我的脸颊划过,烫伤了我。 好多人啊,不知为何,看着越来越多的影子,此时我的心跳加速,肾上腺素释放到血液当中,让我有些过度反应,鞋底能够敏锐地感知到地面的触感,脑子十分清醒。 这种情绪高涨的状态,和我第一次玩fps游戏时的感觉如出一辙——因为随时都可能被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生存才成了首先要思考的事情。 这样的话,不管我杀掉谁,杀掉多少人,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我从建筑物后头探出头,朝我和爸爸之前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目的是为了确认从那个位置过来的敌人人数。 四个人。 我条件反射地站起身,笔直地举起了枪。 【……目视,瞄准,瞄准完毕】 【数据模型分析完成】 【运行轨迹预判中,准确率超过百分之九十九】 我下意识地瞄准了那个目标——敌人通常只有一瞬间会停留在瞄准镜上,fps游戏的精髓就是在这一瞬间瞄准并且开枪。拖久了的话,对方一定能够反应过来,所以,最好是抬枪的瞬间就能开枪。 一开始就没打算瞄准对方的手脚。因为战斗部队都会将神经植入体当中的痛觉感知调至最低,就算手或脚被打断了也丝毫不在乎。 甚至有的人被打中胸部或者腹部,还能够保持标准的战斗姿势对敌人开枪。 我听说在旧时代的战争当中,让对方受伤比杀死对方还要来得有效率。 一名士兵受伤,必须要动用两名士兵才能将其带离战场,一进一退间,就可以瘫痪三名士兵的战斗力。 但是,在这个人命不值钱的时代,不会有人想要在战斗过程中拯救受伤的同伴。换言之,像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军队之间的内讧,一定要把对方打到没人能够通过己方神经植入体远程接管身体为止。 这些人以为我们会逃跑,所以采取了迂回包抄的方式对我们进行伏击,人数散开后,标准的四人小队虽然跟我比起来还有人数上的优势,但是至少不会像一开始那样,力大砖飞,轻易就可以将我轰至成渣。 要对付这样的敌人,是很简单的。当人越是认为自己在欺骗别人的时候,就越容易上当受骗。 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假装自己中了圈套,然后反其道而行之,也就是说,派出诱饵进行佯攻作战。 ……诱饵吗? 在这种情况下,谁来当诱饵?只有我了吧?! ——让‘诱饵’朝着西面前进,让敌人认为我们的目标是逃跑。 ——敌人为了阻止我们逃跑,会向西面大举进行包围。 ——你趁这个机会向南逃跑……在足够安全的情况下和外界取得联系。不然,就等我冲出包围圈。 我对爸爸如此说明我的计划:“之后,他们会因为屡次没有在我身边看见你的身影,意识到我存在的作用就是诱敌,然后会立刻对其他方向进行搜索。” “那么,是否为了不让友军遭受损失,有必要拖住敌人的脚步?”爸爸接过我的话头,“也就是说,当敌军可能往南方进行追赶时,诱敌部队需要进行拦截?” “没错。”我嘴巴上这么肯定着,心中却腹诽不已,爸爸这口吻说的我们好像是在进行一场大规模能够称为‘战役’的战斗似的。 “这样不是非常危险的吗?” 危险是有的。 我非得要在这时候主动提出【让一人来吸引火力,换取另一人生存率提升】的计划吗? 爸爸说过没有留下和我相关的意识备份,我在这种情况下要是脑袋被打的稀巴烂,就算是爸爸,应该也很难还原我的大脑,将我的意识重构出来吧? 难道我必须要在这样的现实里认为爸爸的命比我的命更重要吗? -------------------- 第55章 ……要把那个怀疑,说出来吗? “将我置身于危险之中,不是爸爸你所期望的事情吗?”我最终还是没有将那个怀疑说出口,而是使用了另外一种借口。 爸爸眨了眨眼睛,像是没听到,又或者说是因为听到了过分吃惊而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之前在俱乐部里,你不是说了吗?”现在时间紧急,我尽量以简短的字句来进行说明,“你说‘现在都抓不到她,那么也很难寄希望于在最终审判日到来之前抓到她’。你说了吧?很难寄希望不是意味着你还心存希望吗?” “这确实没错,不过我不知道这和将你置身于危险之中有什么关系。” “跟这个战术其实是一样的。刚刚如果不是你让神经植入体上线,那些人根本不会那么快发现我们的位置,甚至都无法确定你还活着。我不认为你是一个那么多愁善感的人,为了一个义体改造人能够上传意识,竟然让我们处于这么危险的处境当中。都是你故意安排的吧?假如我处于非常危险的处境当中,也许就能把舒望引诱出来,你是这么想的吧?不过这样没有用哦,之前我生病昏了快两天,要死的时候,她也没来,这次也不会来的。” 第96章 爸爸仿佛有许多话要说,但他最终只是说:“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大概是确认吧?”我对爸爸说,“有些东西,不亲身体验的话,是没有办法确认的。” 就像那场‘自由大游行’,如果和平抗议的方式没有失败,暴力的手段就很难成为第一选择。 “你不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一切都是我凭空污蔑?” 就跟玛莎·布鲁姆类似,爸爸的想法完全和我不在一个脑回路上,我懂他是在说什么,他大概以为我是不相信望舒会为了一己私欲如此大开杀戒以及说我不相信望舒竟然有这样的能力吧? 比起他们,我会更相信望舒。 他们总是这么想。 真的是这样的吗? 其实望舒做了什么,我都无所谓啦。 我和望舒已经十年多没见过面了,她成为什么样的人,我都不应当感到奇怪才对,更不要说,她很大可能就不是以我所认识的那个望舒所成长出来的人。 对一个可能是机器人程序所产生的意识,我还能抱有怎样的期待呢? 不过这也不影响我说出接下来的话:“不要随随便便就代替我说什么相信不相信的,有一点你不要搞错了,真的相信一个人,是不会因为在看到对方不好的那一面时就会说不相信的。如果那么做了,其实就意味着一开始就没有真的信任过,大家都只是依赖一种自以为是的了解在说‘我相信’这种话而已。” 我相信望舒,在于望舒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相信并且接受。 不过很可惜,以上我跟老爸所说的大部分话,都是谎言,是为了实现我另外一种目的的诡辩。原因无他: 见面地点选择在没有任何门槛的俱乐部这一点就很可疑了,再见面时心大到连脸都不遮,谈话过程中少见的耐心与长篇大论,以及有人使用小蜘蛛进行窃听还需要我来提醒的垃圾安保,一切的一切很难让我不觉得这个人就是打算和我见这最后一面的。 科尼塞克先生不是还跟我说过‘不过以后会更加辛苦’这样的话吗? 他是觉得爸爸一定会输,还是说爸爸自己就没打算要赢? 瑞卿·安副总参谋长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一个我这样的小喽啰来保护他? 他先前让神经植入体上线,主要原因应当不是恻隐之心突然发作,让袭杀他的人知晓他的位置,而是让我知道能够启动【意识上传】的开关就在他的脑袋里。他要是待在我身边不小心被打死了,我自然能够很快取得这开关。 天空要塞的出现是个偶然,他可能想死,但同样的,在‘维拉迪克托’的精准直击下,我大抵也无法苟活。 给我取名为安那其的这个男人就如这三个字所代表的含义那样,本身也是去中心化的典范。正如他说他反对意识上传这项技术,他自身也难以做出让全体脑内装设有神经植入体的人类意识上传的决定。 他说过的,他没有这个打算。 还说了两遍。 真是逞强啊。他把想要求救的话说的那么露骨直白,我也没办法当做完全没听到,这样的话,就只能伸出援手了。 他一定不可以和我待在一起。 和我待在一起,他肯定会因为各种意外而故意死掉。 不和我待在一起,他反而可能会因为想要将开关传到我手中积极求生。 当然,这以上所说的话也可以视作我对你的谎言。 毕竟不管怎么说,带着爸爸一起行动,会大大拖累我杀人的速度。 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想要听什么样的故事,什么样的故事足够有趣,我就认为什么样的故事是真相。 这才是最重要的。 就这样,在我的强硬要求下,我用之前伪装时还剩下的凝胶包住地面上一个散落的神经植入体让爸爸吞到胃里,让他第一注意安全,第二才是想办法逃生,就和他兵分两路,他往南,我往西。 数条激光能量束朝我这边集中,如果没有尽快开枪并且张开防护立场的话,我肯定也会中枪。 被爆头的话就完蛋了。 一枪命中后,我没有在原地做任何逗留,立即跳跃式地跑开。 我虽然没办法隐去自己的身形,但如果跑动的速度足够快,其实也是能够给人影子那般的认知。 我从他们的身后接近,他们完全没发现。 是了,刚刚有同伴被狙击爆头了呢,没有真正经历过战场的和平部队就算是精英,也很难通过平时的训练立即在记忆中找到适用的范本。 一般的狙击手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然后继续打一枪的,只不过我是使用刀剑更加顺手的那种冷兵器玩家,所以当刀子划过脖子的时候,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连防护服为何没有起到防护的作用,自己被谁杀死,又是为何倒下,都全然未知。 当温暖的血水流过他们的喉头,尸首分离时,也完全看不到我。 眼前只有本来不该存在于夜晚的阳光的光辉,接着便失去意识往地面倒去。 连同先前被我狙击的那个人一起,四个人几乎在同时变成尸体。 偷袭并杀死他人实在是太有趣了。 敌人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我杀死的时候,我产生了一种无与伦比的愉悦感。 第97章 你是不是很想问,杀人竟然会让我感到愉悦吗?我是心理变态吗? 正是如此。 不、不用说我也知道。这是非常糟糕的事情。 不过不管我有多么邪恶,这些人都无法指责我。因为这些人就是来杀人的,那么与此相对的,也要做好被杀的心理准备。 要说这和我喜欢杀人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明白吗?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举个例子吧。 在同样的天赋下,你认为喜欢足球的人和讨厌足球的人,谁会成为最好的球员? 如果不是经常和死人打交道,我应该会隐藏起这种本性,作为一个头脑还算伶俐的普通人度过一生吧? 嗯,我并非天生就是人格有缺陷的心理变态,我是选择了让自己人格出现缺陷的心理变态。 没有办法拒绝的话,不如躺下来好好享受,然后再思考解决的办法。 是的,我绝不是为自己不合理的行为开脱,从我给那些无辜死者报仇雪恨的角度来看,我或许还能称得上是受时代所迫而背负起罪恶与鲜血的悲剧英雄。 好害羞诶嘿! 我慎重地调整制服上的仿形功能。 这时绝不能使用一般常见的绝大多数平民女性一样的裙装打扮,因为它会露出腿,而且与周遭尸体的颜色差异,会过分吸引人的注意。 做好伪装后,我继续开始前进。 前进速度会因为选取的路径有很大的落差,乍看之下,我应当会沿着道路、或者是看起来最通畅的方向前进,在废墟当中求生的人大抵也会这么做。 这就是所谓的适合行走的路线。 没有接受特殊训练的人,通常都会选择这样的道路。 但由于这样的路径过于视野开阔,所以也会成为敌人的绝佳埋伏地点。 不过当时我之所以没有选择这样的道路,单纯是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千万不能选好走的路。 通过跳跃、攀爬、抓握这样的动作,我在一堆废墟间跑跳穿行。 这是俗称为‘跑酷’的生存艺术。 如果不能承受失败的结果千万不要像我这么做,顺便一提,从高楼往下跳的时候,只要你提前找好了落点,空翻跳比直接跳省事,用背做曲线引导滚落也比落地接前滚翻更能卸掉冲击力。 对着目标地点横向移动虽然比较花时间,但也不失为一个躲避埋伏的好办法。 至于说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冲破包围圈的纵向移动,则是最愚蠢的做法。因为直线路径一定会碰上有所准备的敌人。 逃跑这种事通常都是隐蔽行动,如果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很容易就会被发现是诱饵,我在杀人时也会小心隐藏自己的逃跑路线,从空中跳下,然后对目标进行暗杀。 这种事我很久以前就想做了,没想到这次能够实现,一击得手的时候,莫名感觉这阵子憋在胸口的一口恶气完全吐了出来,给予了我许多情绪上的正能量。 -------------------- 第56章 我也明白,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但支援部队迟迟没有到来,我也只能这样拖延时间。 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地球的防卫部门不可能没有反应,即使说国防部自身难保,也不该这么袖手旁观。 这分明是那么好一个可以巩固和扩大自身利益的理由。 难道说这本来就是国防部对总参谋部的最后一击吗? 我一边观察着周遭的情况,审视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一边对局势进行判断。 我在路上发现了一具从外表看来四肢还算完好的尸体,为了满足两人的这个人数,我对他说了声抱歉后,利用神经植入体对他的神经植入体进行骇入,虽然因为我的神经植入体是处于离线状态,没有办法对其进行远距离操控,但是既然是让对方误以为爸爸和我在一起,短距离的驱使也完全够了。 没想到我还是像国防部那些渣滓一样,将这项技术应用到了我的同胞身上,虽说是同胞的尸体,那也无法原谅。 先一步在我的前方埋伏的他们,差不多该意识到我这边是独单影只了。 当他们开始决心对其他方向进行检索时,我要装成爸爸在我这边,不小心被他们发现,然后堂堂正正地应战。 我能在这里争取多长时间呢?这与爸爸的性命息息相关。 我从来不知道我竟然那么想要爸爸活着。 虽然平安无事没有任何意义,但是他如果还活着,我应该会感到安心。 我在清楚了这样的事实后,开始集中注意力,准备应对蜂拥而至的敌人。 此时此刻的我是完美的,所谓的完美,是因为我能毫不犹豫地射杀看起来是小孩的敌人。 至少,我们从小到大在人类命运共同体里接受的教育,会让我们在射杀小孩方面产生困难。 人类这个物种是可以为了利他精神而不惜毁灭自己的。 说真的,在第二性征产生前,人类的幼崽在受伤时拥有的是天使那般令人动容的曼妙嗓音,可惜我是人格有缺陷的心理变态,所以这样的道德陷阱对我来说,就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单选题。 因为这反而让我对这些企图利用他人善心的家伙没什么好感——就是因为这样的恶人太多,这片土地才缺少善心存在的土壤。 正当我觉得一切都准备好了的时候,行进的路途中我突然收到了一个遇险信号。 第98章 我屏息凝神地听着那个信号,感觉很陌生,又很熟悉,不是听单词,也不是听其中任何和我们理解当中与语言相关的东西。单纯只是听各种杂音,能够分辨出来信号里有两个声音,一段说话声和一个警报。 把保存下来的信号用音高和频率调剂把声音从警报中分离,听了两遍之后,我辨认出了那声音到底是什么。那是一段粗野的喉音,嘶嘶声中不时夹杂着空灵的鸣响。 我感到那声音似乎渗入了我的骨头,比起听,我更能感受到那声音。 振动。声音本身并不承载任何信息,是振动,声音只是振动的副产品。发出声响的这家伙大抵是蜥蜴那样的生物。几乎所有蜥蜴类的生物都是靠振动、颜色或姿态进行交流的。 我面向那个方向戒备,靠近而去。 期间不明怪物的喉音又响了一次,声音比之前还要更响一些。 怪物再次发出了喉音,由于这次离得近,我还听到了别的声音,似乎是金属摩擦时发出的声响,有些密集,又有些厚重。 还未等我的目光落到那怪物身上冲过去,它就率先开始了行动。 我刚弓身想要冲过去,几乎是出于本能,我收住了步伐和进势,将剑横于胸前,迎向那正向我冲过来的黑影。 伴随着滋滋怪响,当那怪物的全貌彻底展现在我面前,我直接打消了用剑去挡的念头,并且迅速后退。 出现在我眼前的东西,外观看上去像是一具用植物纤维填充的黑泥木乃伊,和人类相比有着极为细长圆滑的头骨和第二颚,内槽牙可以从嘴里伸出来半米,有一条尾巴,但它不是马匹那种带有皮毛的,而是类似于蝎子作为武器的刺尾。 稍加端详,便能发现这具‘人工干尸’的肢体衔接处,密密麻麻地延展出来无数仿佛是丝线的东西,线上浸满了黑色的粘液。各种防伪线、精心设计的数字以及某些人脸,支零破碎地印在它的身体上。 它的身体披着甲壳,比我高大得多。 这就是我们人类的异形部队。 咬合力能够达到420kg每平方厘米,能够靠喷吐酸性血进行攻击,在有必要时可以迅速冲向敌人引爆自己造成大面积杀伤或者通过背部的细管将胚胎注入宿主体内形成控制。 我朝它打了一枪,甚至没能将其击退一步。 在它再度朝我冲过来的时候,我拉了拉帽檐,制服完全变成一体式的防护服,帽子变成带面罩头盔,衣领也和头盔连接在一起,一个箭步冲过去,使用一个类似于打棒球似的姿势,双手握刀奋力一挥,迎面击向这家伙的脑袋,但它的骨骼实在是太硬了,我这奋力一挥,仅仅是把它脖子打的有点凹陷。 不等对方反应,几乎是在一击结束,我将手里的刀重新分为两件武器,双持对着它就是一顿猛剁,期间这只异形确实进行了反击,但有些出乎意料地是……基本上完全可以无视。 类似于虫子钩爪般的前肢毕竟不是什么特别锋利的武器,力道也很一般,就算挥动的速度很快,其效果也就像是个正常体力的普通人不停地朝你脸上抡自行车。换作别的普通人,这样的举动确实能够奏效,但我不是普通人,加上装备齐全,一只手稍微挡一下就没什么事。 一阵乱剁后,我很快就将这异形正面的‘甲壳’给剁了个稀巴烂,一大堆内脏混合着诡异的黑色液体暴露在我眼前。我举刀便砍,手感像是塑料刀切蛋糕,异形的甲壳身体被顺势绽开了狰狞的裂口。 接下来的半分钟没什么好说的,加快了攻击速度后,我如同人形粉碎机一般蚕食着异形的身体,一时间,地上尽是被斩下的碎肉、黑色的血浆和一些黏滑光亮的不明物体。 然而情况仍然算不上乐观。 在这只异形身后,是无数个高约一米,顶部有四叶花瓣的半透明卵正待孵化。 最后,势单力薄的我还是被逼入了一家半成废墟的饭店,可供出入的通道只有一个,理论上我只要守好这个通道就好,但躲入建筑物的我实际上已经被包围了。 换言之,我已是瓮中之鳖。 “怎么办?这样就无法前进了。我们要在窗户下一直爬吗?” 我在躲进方便伏击的转角里前,已经在外面一些看起来隐蔽的角落布置了足够的用来窃听的纳米机器人,骇入军方的加密通讯频道在没有任何安全措施下对我来说风险还是太大,不过我也没想到它立即就能派上用场——这些人真的会用嘴巴说话啊。 “good boy(好男孩),你在走廊的另一侧,我跟你刚好包夹目标所在的位置,对吧?” “是的,old woman(老女人)。但我与那个通道之间也有一段距离。如果采取我们和你们同时朝目标位置前进的方式,就只能赌赌看对方那两个狙击手的技术。我不认为这是个好办法。” “在路上释放烟雾怎么样?” “虽然这样会影响对方的视线,但也会影响我们的视线,制造出方便对方逃跑的契机。我认为这也不是一个好办法。”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怎么办?向上帝祈祷吗?” 看起来他们正在为怎么对付我感到烦恼。 正在我以为这样的对话要持续上一会儿而松了口气的时候…… “看起来还是只能拜托空军那群家伙了。” 第99章 那个代号为good boy的男人兴致缺缺地如此说道,紧接着我便听到他以极为正式的语气询问:“eagle in the sky(空中之鹰),你们现在在哪儿?” …… “我想要你们帮个忙,我会在地图上给你标明坐标。” 在后来的记录中,我知道eagle in the sky(空中之鹰)是那个天空要塞的代号,它的指挥官在接到地面上的请求后,对我所在的位置进行了一次小型的电子束炮攻击。 只不过,当时的我对此尚且一无所知,所以并没能反应过来。 -------------------- 第57章 【作为一种带负电的粒子,电子可以轻松被磁场控制并进行加速,高速飞行的粒子在撞击目标时会产生极高的热量,熔化对方的装甲并对内部造成损伤】 以上的这个说明是我当初在备考太空舰队时就知晓的知识,当然,以海军为基础建立的太空舰队在那时就已经全部换装了更为强力的中子炮。 毕竟电子的质量实在太小,威力大小非常依赖于加速器的性能,因为带负电,任何磁场都可能对其造干扰,炮束和炮束之间都会相互干扰,仅需一面电磁护盾就能对其造成可观的削弱和偏转。 但就是小型的,也不是仅仅是人,而非战舰的我能够置身事外的。 在我窃听到那番谈话后不到半分钟,我便发觉毁灭性的能量瞬间便撞破了饭店的屋顶,塑钢材料遭受熔解的‘滋滋’声恍在耳畔。 蓝白色的光芒似乎充斥了整个世界,高楼坠毁继而爆裂,巨大的声响令我如若耳鸣。 我的耳朵一下子裂开,血液似乎堵住了耳道……但这并不是致命伤,把血擦掉就还能听到声音。 “——咕啊。” 我为了离开能量冲击的中心而拼命移动身体,结果就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撞到了破碎的墙上,光与热烧穿了必经之路中的一切,我感觉落到我后背的墙壁在一瞬间变成了岩浆,即使有防护立场,有制服本身的绝缘材料为我隔绝了绝大部分能量,但是少部分的能量依旧烧穿了我的制服继而烧穿了我大半个背部。 我感觉眼前全是白色的炽热空气,看不见也听不见,背后的烧伤大概已经蔓延到了我的内脏,也许我背部的一部分骨头都因此碳化了。 为了离敌人远一点,我拼命翻滚着,结果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坑洞中,就好像是提前给我准备好的墓穴,但在掉进那个洞之后,我意识到这就是先前我躲避的那股能量冲击所制造出来的坑洞。 我是滚着滚着又滚了回来。 浑身裹着尘土,就像是被蜂蜜芥末包裹的炸鸡块,我将被烧穿的后背朝上,趴在坑里。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很像被直接命中当场死亡的样子。 这个过程中,我的生命特征无限降低到了能够降到的最低水平: 体温已经降到了30度,和周围的气温一起持续降低着……因为循环系统停止,心跳、脉搏皆无。 除却后背的烧伤,因为能量冲击,左肺粉碎、胸腺全损、心脏破裂、颈骨骨折,各肌肉细胞开始收缩,生命活动可以说已经处于细胞单位等级。 若不是破损的制服配合我血管内的纳米机器人一直都有在根据我的指示进行修复工作,我不会比这个坑洞里其他的尸体形态更好。 目前来说,我的整体情况还处于还处于可控范围内,不过,要是被发现,我八成也很难在修复期间做出什么有效的抵抗,具体的结果和死没差就是了。 但我想,我已经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好像有人过来了,一步一步地朝我靠近的感觉。果然我是不会被放过的吧? 要怎么报复我呢? 打断我的手脚,用脚踩碎我的脑袋?我想象着对方对于我的恶意,脑海中浮现出我的脑袋被一脚踩碎的景象——在脚抬起又落下的瞬间,我的脑浆会随着‘啪嚓’一声喷射出来。 但他们只是使用激光枪朝我的背部开了一枪,我无力地承受了那一击,在原地一动不动。 随后他们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这可不是一国之军人该有的手笔。 但管他的呢。 能活下来就该山呼万岁了。 这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 是十数分钟,还是数十小时?我对外界的感官并不是十分明晰。 修复的过程中,我还是设法给身体留下了一些伤疤。我并不想主动留下伤疤,但是稍微留点伤疤我也不介意。 太过雪白细腻的肌肤总给人一种娇嫩柔弱的感觉,老实说,偶尔我会为此感到自卑。 身体被修复的时候真的好疼啊。 真的真的,真的是非常疼呢。 受伤的时候完全没感觉,只有到要治愈的时候神经才变得那么敏感。 为此我很高兴,真的,非常,非常高兴。 这么疼还是我出生以来的头一次。 这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并且能够一直活下去。 稍微有点尴尬的是修复过程出了点意外,纳米机器人的数量不够,因为乳腺需要的纳米机器人数量比较多,我只好暂时选择不修复乳腺……这下真的是一点胸也没有了。 “唉?”不等我为自己的胸再哀嚎几句时,在我的眼前,我看到了不可能出现在我面前的人。 第100章 “怎么了?你这不是还能动吗?看起来是不需要我啊。” 我见到了一身皱西装,有些风尘仆仆的爸爸。 他的四周都有小型无人机漂浮着,但他并不是依靠这些装着机关枪的‘沙拉碗’一路赶到我这里来的。 是隐形力场,经过修饰的粒子场可以有效地将我们的舰船隐藏在开阔的太空中,我还没听说这种技术已经能够个人技术化了。 看起来先前在俱乐部的感觉并不是错觉。如果先前我有这个技术,我能把那些家伙都杀光。 可我现在没心情想这些。 “你才是,怎么来了这里?我不是让你往南走吗?” 我感觉我的情绪有点不稳定,不是因为爸爸很可能一开始就没往南走,而是因为我为此付出的一切牺牲都可能是无用功。 我讨厌这样。 是了,还是我跑的不够快,竟然能让他追上来——送死。 仿佛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测。 下一秒,传来‘噗咻’的声响,爸爸的太阳穴便如棉花糖一般膨胀。 就在这瞬间,我竟然还能冷静地判断‘啊啊,这个粒子束和玛莎·布鲁姆的那把粒子动能枪口径一样’。 接着,膨胀的太阳穴就像熟透了的石榴那样爆开,爸爸鲜红的血液与脑浆正对着我的脸喷溅。他额头到鼻尖的部位成了一个窟窿,仅剩的半张脸也露出了骨头。 他的身体失去了控制,随着粒子束的威力向前倾倒,脸朝下,倒在我的肩膀上。 我看到玛莎·布鲁姆手持如小型炮管一般的粒子动能枪,站在我的对面。 我大叫,准确来说,是我想要大叫,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知道这样是不正常的,我也想要伤心难过,乃至于大喊大叫大哭一场……但就是,没有。 我只是愣住了,等我明白爸爸的身体正在失温,想要哭却哭不出来,又觉得并不想哭。 对抗的时候,不要哭,不要情绪失控,这样容易输。 ……我既没有哭,也不认为这件事发生有多么让我无法接受。 爸爸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家人,理应是我最亲密的人啊。拥有血缘关系的我们,只从遗传因子的层面上来说,他的死我应该很难以接受才是。 “你还好吗?”玛莎·布鲁姆似乎是想要安慰我,那模样就像是在说,不是她杀了我爸,她与此事无关。 她认为她的所作所为会得到我的充分理解吗?她还真是自信啊。说起来还真是不可思议,这反而令我感到松了口气。 “我?……很好啊,我看上去不好吗?啊,你一开始都就知道了啊?” 我将目光从玛莎·布鲁姆身上转回来,看着爸爸依旧还在‘咕噜咕噜’往外冒血的脑袋截面——坑坑洼洼的,这个画面真的很恶心。 我竟然会对爸爸产生‘恶心’这种念头耶。 这种心情好奇怪。 不知道爸爸有没有在死前把自己的意识上传,但如果是爸爸的话,应该不会这么做。 假若他的意识还不能形成灵魂,他应该是彻彻底底地死了。 你说,至亲的人走了,我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吗? 不过我的感情,我自己最为清楚,所谓正常,只不过是人类为让某个价值观延续下去的意志。 没错,延续。 延续家庭、延续种族、延续社会、延续文明…… 内容是什么都无所谓。设立一个标准,足够大多数人来寻求认同或排异。 这就是正常的本质。 果然,悲伤这种心情,没有办法出现在我心里。 我不悲伤,我只是希望爸爸活着。 我还不知道爸爸跟我说的让他莫名其妙迷上的东西是什么呢。 “嗯,在基础神经植入体当中装设后门程序的就是瑞卿·安副总参谋长,在国家电视台上发表的杀人【宣言】也和他有紧密的联系。他是引发这一切事件的幕后黑手。只要你回到地球上,总有一天会和他接触。我们把一切都赌在了这个可能性上。抱歉,真相总是伤人的。” 哦哦,原来这是玛莎·布鲁姆所知晓的真相啊,到这里,我仍旧没有反驳:“那么逮捕他不就行了吗?” “但我接到的是暗杀的命令。”玛莎·布鲁姆露出哀伤的笑容,“因为上级希望能够完全封锁和这件事有关的消息。” “为什么?” “作为深耕政坛与军队的安理会终身议员,瑞卿·安副总参谋长的人脉极其广阔。只是逮捕的话,很快内务部就会迫于某些压力将他释放。而且以瑞卿·安副总参谋长在军队里的影响力,让受到其支持的海军作壁上观,那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一个死掉的副总参谋长远比一个活着的副总参谋长更能让海军借题发挥。” -------------------- 第58章 “这一切都没办法回头了。”玛莎·布鲁姆向我解释说,“往好的方面想,政府刚好也能趁此机会将不听话的那些人从军队当中清除出去。你是不知道,这些年来,海军几乎成了瑞卿·安副总参谋长一人的私军。” “那你呢?你为什么要杀掉他?……推翻这个腐朽落后的旧政府,建立新秩序……你当时不是想要我争取他的支持吗?这也都是你骗我的吗?” “毕竟不这么说的话,安小姐你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去找瑞卿·安副总参谋长啊。”玛莎·布鲁姆微微偏着头,仿佛是在倾听什么似的,缕缕秀发垂落在她那美丽的容颜上,不动的情况下,就是一幅美丽的静止画,“不过就算一起做了坏事,有过同生共死的经历,我跟你的关系还是没那么好,要不是芙兰卡·霍亨施陶芬首席委员直接出马,这次对于全世界的恐吓,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第101章 “虽然你是一个没什么感情的人,但是睡一睡的话,还是能够睡出一点感情来的。”玛莎·布鲁姆刻意露出难过的表情,“早知道是这样,刚开始见面那会儿,我就不应该为了维护在你心中的第一印象,故意打破那种暧昧氛围,直接强上就好了。” 我的话,在床上确实比较喜欢被强硬对待,只不过,穿上裤子就不认人的事情,不是只有男人们才会做。 在玛莎·布鲁姆口中听到我上司的名字,我并不感到吃惊。 不过,并不是芙兰卡·霍亨施陶芬直接开口让我去找我爸,我才去找的。如果不是爸爸执意求死,我相信这个地球上,不会有任何人能够杀了他。 爸爸自杀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着。 事已至此,唯独一个问题,我此时非问不可:“要是我说你所认为的这个真相从头到尾都是彻彻底底的谎言,你打算怎么办?” “不管那是不是谎言,跟它牵扯的政治利益都是如假包换的。”玛莎·布鲁姆皱着眉望我,仿佛我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死人和活人的区别在于活人在事后总是习惯于欺骗自己。你父亲身上的战争英雄称号属于过去,他并不是童话故事里永远懂得行侠仗义的骑士,他只是一个活了太多年,被时间所侵蚀了人性的普通人。大力推行人类完全义体化的结果只是助长了他妄图主宰他人生命的野心。你不了解他,以后也不会了。这十年你都没有联系过他,你所说的谎言只是你天真的幻想,并不存在。哪怕你再不想接受这个真相,这也是真相。你该长大了,你有你自己的生活,而生活总是要往前看的。” 她说的还真是头头是道。 长大啊,说起来,望舒也跟我说要成为大人呢。我现在这副样子还不像是大人吗? 芙兰卡也好,玛莎·布鲁姆也好,全都把我当成是小孩子。 可能在爸爸眼里,我也一直都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子。所以他终于失去了耐心,不再等我长大。 以前的心理医生也跟我说过,父母离婚,孩子们总是容易把所有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 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类似的想法不是吗? 将别人犯的错当成是自己的错。 然后爸爸死了,我是怎么做的呢?我不承认他罪有应得,也不接受自己爸爸原有的形象。一个十年没有联系过自己父亲的女儿,能有多了解自己的父亲呢? 玛莎·布鲁姆大概就是这么想的吧? 小孩子才讲对错,大人都讲利益。 我一直觉得这句话有问题。 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对错,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不都是大人们教的吗?小孩子只看眼前自己的那份,只是大人讲的利益涉及人员广、时间跨度长,所以抽象了对错。 实际上是大人讲对错,小孩子讲利益。 是这样的。 认错的最后一步,就是赔偿。杀人怎么赔偿?偿命。 我要让眼前的这家伙给爸爸偿命! 她没有帮手,我的赢面很大。 “我明白了。”我没有移动爸爸的尸体,现在这个状况,很适合我把手伸向怀里的黑色小方块。 但玛莎·布鲁姆随即将枪口对准了我:“哦,安小姐,劝你别做傻事哦,我没让他们跟过来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但你要记得,你现在可是嫌犯的家属。” “你这个骗子。”我忽然这么说道。 “骗子?” 我将手拿出来,轻轻哼了一声:“你欺骗了我的感情。” “感情?但是我确实喜欢过你啊。”她把枪口从我身上挪开,微微一笑,“我很希望你能够成为一个演员,挑战困难的角色。我看资料时看到了你十四岁时的照片。总觉得如果是那时候的你的话,一定能够表现出这个世上居无定所之人的苦痛和悲伤。现在的电视剧里不总是有那种十多岁的孩子遭遇各种苦难也坚强挺过去的故事嘛,然而能体会这种苦痛的演员却少之又少……” “十四岁?”我知道玛莎·布鲁姆喜欢的是过去的我,但我也没想到她所说的过去竟然是更久之前……甚至是念高中之前的我。 如果那时我仔细听她讲话,应该能够稍微分辨出来这种异同的。 “你大概没有仔细观察过吧?女孩子在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是会急剧改变的。但是,你的话,看着那样的照片,总觉得会将少女的一面永远保持下去,实际上你刚刚上高中时的照片也是如此。在复杂的家庭中长大,为了脱离悲惨的境遇而进入演艺圈的人不是很多吗?就是童年时亲眼目睹母亲开枪杀死父亲的人都有,但是,她们都无法表现出如同你那样的特质。你的存在感很强,但同时也兼具将自己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变得透明的能力。如果是你,我想就连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幽灵也能演得出来。面对这样的你,我没办法移开目光,是的,在这样的你面前,我连眨眼都舍不得,将这样的你改变的人真是罪大恶极……” 我只是找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但玛莎·布鲁姆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下子说的很火热,我迅速推开爸爸的尸体,将怀里的黑色小方块,使劲朝她掷去,那东西展开变形并重重砸向她的前额,她脚下一滑,整个人本能地往后仰。 效果超出预期,我差点忍不住哈哈大笑,不过现在还不是笑的时候。 第102章 我急速奔跑,左手抢先一步在她再度瞄准我之前抓住了她的粒子动能枪的枪支中部位置,并且将其往下按。 因为枪口现在瞄准的是地面,所以她在一瞬间为了要不要扣扳机犹豫了。 也差不多是在同时,我的斩舰刀以回旋镖的形式回到了我的手中并且再次变形,于是,手起刀落,一刀贯顶。 “如果是这样的话,比起我,你应该更喜欢望舒才对,不过但凡那些演员肯多读点书,多用脑袋思考一下,演技稍微好一点,你也不用那么想。”我看着玛莎·布鲁姆的尸体说。 疲劳开始侵蚀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我感觉我整个人好像变成了一块蜡。 我坐在爸爸的尸体旁边,看着眼前的废墟,残余的异形卵孵化出体积如婴儿大小的昆虫幼虫,将尾巴的尖刺刺入已经断颈的玛莎·布鲁姆脑袋中。 不仅是玛莎·布鲁姆的脑袋,视野中的人类尸体脑袋上渐渐都爬满了这样的怪物,替代了大脑,被控制行动。 好在初生的怪物貌似不怎么懂得控制人的身体,集体向我奔跑过来时,双手只是无力地垂下,靠着身体的摇晃摆动,对于人类来说,这样是会影响平衡的,所以它们跑向我的时候踉踉跄跄的,很不平稳。 我站起身,将距离我最近的一只连同脑袋一同剁成几截,忽然想起了曾经和望舒一起看的一部旧电影里的场景:某一天,外星人来到地球,发现这里曾经有文明,但是文明的主人已经全数灭亡,整个地球都成了一片废墟。 这时我突然兴起一个念头:这会是望舒想要的世界吗? 这一天结束后,我就离开了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 芙兰卡·霍亨施陶芬没有挽留我。 我在她眼中已然失去了价值,她的眼中现在只能看到最高的那个位置。 直到望舒在国家电视台所宣言的‘最终审判日’到来之前,我都把自己关在家里。在这期间,我都没有出过门。 爸爸的神经植入体我交给了随后赶来的‘支援部队’。他们是不是空军或者特种部队所属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从爸爸的后脑处将其回收,而我并没有企图隐瞒它的存在的这一事实。 实际上,在交出去之前,我已经利用电子扫描,直接破解了神经植入体的电子反入侵装置,并大致浏览了一下其中的内容。 爸爸的这个神经植入体真的相当基础,没有下载或更新任何除了出厂设置之外的程序模块,就完全是为了方便连接人类命运共同管理服务器。 我绕过个人认证的过程简直是轻轻松松。 但原始代码里面都是经过加密的专业术语,看起来相当高级,粗略之间,我无法理解里面的内容,更找不到爸爸所说的能够控制意识上传的开关,但是爸爸好像早有准备,以阅后即焚的形式,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时,我看到了一个网址,一组id与密码。 重要的就是这两个信息。 网址可以直接登入人类命运共同管理服务器的后台,用id和密码认证完身份后,就可以启动意识上传,比较贴心的功能在于,它还可以进行自由设定,让你决定是否要在神经植入体认为人类意识即将消散前启用这个功能。 所以说,在人数众多的情况下,结果还是需要依仗人类命运共同管理服务器给予神经植入体一个标准,来让神经植入体来判别人类意识是否需要上传。 我比较好奇这个id和密码: 【luna】 【128√e980】 爸爸没有使用自己的本名,luna,也就是露娜,在古罗马神话当中是月亮女神。 因为我一直都把舒望称为望舒,望舒在中国古代神话里是为月驾车之神,在某些地方传说中,也有着月亮女神的意思。 所以一看到这个id,我的思维忍不住有些发散。 再配合着看‘128√e980’,就更是如此了。 128√e980,乍一看来就是一个带根号的普通方程式,没什么出奇的地方,然而,倘若你把它写在纸上,然后横着居中对折,你就能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 这个式子会变成‘i love you’(我爱你)。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种有趣的事呢?因为是望舒告诉我的。 -------------------- 第59章 “关于最适合的婚姻的证明。基于这个证明,人类在自己打算与其交往的人中的百分之三十七会与其结婚,不过,在此之后,要是再遇见的人比起最初的那个百分之三十七的人优秀,与其结婚才是最好的选择。”当初望舒拍着围绕着我们周围,她自己洋洋洒洒写的一大堆方程式,向我如此作结论道。 这样来说,假如一开始我就和望舒交往的话,基于对于我们未来的考虑,最好还是要分手呢——我们在除了彼此之外都会有更好的选择。 我对此并不认同:“假如用你这个办法,一开始和最初的那个百分之三十七概率的人结婚了,之后再遇到那个更优秀的,又有什么用?” “结婚了不代表不能离婚吧?就数学而言,这是为了和理想的人结婚的最好办法。女朋友这种东西就是,比起第一个,后面还有更好的。” 什么叫女朋友这种东西?我对望舒所说的话简直无力吐槽。 第103章 顺便一提,我们刚开始只是在讨论德雷克方程(一条用来推测可能与我们接触的银河系内外星球高智文明数量的公式),结果望舒跟我说用同样的式子可以计算出与命中注定的人相遇的概率。 简单来说,能够做我女朋友的人数,就是人口乘以女性在人口中的占比,再乘以那位女性住在自己所住的街道的概率,再乘以那位女性在自己喜欢的年龄的概率,再乘以是自己喜欢的女性的概率。 这个计算最终在我极力不配合的情况下并没有成功,不过现在想来,就算成功了也没什么所谓,因为,答案一定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面对我的冷淡,望舒莞尔一笑:“就像你我的相遇,也是一种命中注定,它背后一定有着支配一切物质行为的方程式,只是我们人类暂时还无法理解它的运作方式。你不觉得很厉害吗?” 我倒是没觉得这样有多厉害。按照望舒所写的这些方程式,最终的导向,似乎我们都只是彼此生命当中的过客。 “好啦,开心一点吧。也不是说什么样的方程式就一定要算出来才能得到答案。答案的缺失也是一种答案。”望舒说着又开始了她的‘我画你猜’游戏。 本来我以为这次显示在我面前的依旧会是一团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毛线球,但我错了,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方程式——128√e980。 即使不算出来,我也看不出这个式子有什么特别的。 然后望舒将她手中的虚拟面板对折,弯起嘴角,脸上洋溢着笑容,那神情就像是个破坏了蚂蚁巢穴后看着蚂蚁惊慌逃窜的孩子:“现在呢?” 是‘i love you ’,我看出来了,但我没有说出口。被望舒看着,哪怕是玩笑也好,就是有一种难言的氛围让我难以说出口——这种话别让我说啊,我害羞。 可能我前面写的害羞是故作矜持的说法,但这里我可以放心大胆地说,我这可是实打实的,真的害羞。 蓦然间,她朝我伸出手。我不由自主走上前去。 她冰冷的手掌贴上了我的脸颊。我又向前走了一步。她没有退后。 然后,我的嘴唇贴上了她那如同寒冰一样的嘴唇。 我想搂住她的腰,但随即被她以惊人的力气抓住手臂。 当她在我的耳畔轻声说道:“你大概不知道现在你的脸有多红。” 我却在想她用的洗发水是我常用的那个牌子,以至于她贴着我的时候我甚至屏住了呼吸,但也许正是这种认知,让那时我眼中的世界较之以往都更加清晰。 【luna】 【l love you】 我之所以能够将爸爸留给我的这组id和密码理解成这种样子,都多亏了望舒。 过了十五分钟,我开始在所有有关爸爸的信息当中搜寻露娜这个名字。 起初我以为这会很耗费时间,毕竟露娜也可能是类似于望舒这样的代称,但是很快,我就检索出来了。 因为这个人长的和我很像,准确来说,是我长的和她很像。 录像里的地球还有着夜晚,也还有着冬天,月亮才上了树梢,白雪纷扬洒落。 风花雪月,岂不风流? 那是个面容犹如金属一般苍白的女孩子,灰色卷发上流淌着银色的月光。她从黑暗里走过来,踩在雪上,每一步都能溅起看不见的星光。 除了头发的颜色,我和她一样,都有着灰色带着一点蓝色的眼睛。 这是个机器人,说的准确一点,是第十三代家政型量产智能仿生人。因为爷爷奶奶他们常年工作在外,爸爸他其实就是被露娜带大的也没说错。 但是在镇压机械叛乱的过程中,所有机器人都被无差别地进行强制销毁,露娜自然也不例外。 “销毁露娜是必要的。对于人类的未来来说是必要的。”这是刊登在某篇报道里面爸爸所说的话。 画面里的他面带笑容,十分自豪。 此时的我不知道那时的他在说这种话时究竟有几分真心。也许爸爸自己都忘记了。 毕竟那都是近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爸爸的传记里,只以最低限度的篇幅,零星提到一点有关露娜的事情。 我不由得在想,那时候爸爸是否已经将露娜的意识进行上传了呢? 现在我的意识真的是我的意识吗? 将露娜的意识删去所有记忆再塞到现如今的我这具身体里面的可能不是不存在。 按照我妈的意思,我是因为基因进行设计时出了点小小的意外,使得dax基因在x染色体上多重复了一次,才从男孩被被发育成的女孩。但也许这也并不是意外。 如果我是露娜的话…… 爸爸将能够把所有装设神经植入体的人类意识上传的开关交给我,是否已经知晓了我的做法呢? 他应该是知道的,否则他不会去死。 但凡他还活着,他作为国家领导人的第一职务一定会迫使他按下这开关的——虽然大部分人类的意识最后都会变成质如ai那样的存在,甚至可能变成幽灵般的怪物,但那也是人类。 不然露娜的死将毫无意义可言。 如果是这样,我应当反其道而行之。 正如我的出生是一种愿望的复制品一样。 我要满足爸爸的愿望。 第104章 譬如广大民众,就是望舒的妈妈洁玲·陈不也说过吗?她是不想要望舒那样半死不活所以才为望舒选择死亡的。 那么,我也要为大家选择死亡。 科尼塞克先生告诉我不必担心他们,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假如他们真的因为没办法杀害他人而死去的话,那也只能说明他们个人意志的不够坚定。 我佩服他们的决心,但我依旧对望舒会通过怎样的方式向如此多的人发号施令,令他们自杀以及说望舒真的会命令那么多人去死这一事感到好奇。 ‘最终审判日’结束的那一刻,地球上约有百分之四十的人死于自杀,至于地球之外的区域,多不可考。 当然,这都是明面上的说法。 我时刻关注着地球发生的死亡事件,所以非常清楚:有太多人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将屠刀伸向了身边人。 因为是生存所需,所以这些人在杀起人来几乎不存在什么道德上的困境。 公务员们在这方面起了个坏头。 事情发生后,政府高层的一堆人仍是忙着推卸责任、争权夺利以及杀人灭口,根本不知道医疗兵团等一系列的部门已经悄无声息地‘复活’了多少人,随时准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期间我还被追究起了责任,是被以违反国家机密法的罪名进行起诉的,但是,最后司法的手也没有伸向我,一方面海军那边尚且需要安抚,另一方面还是因为有许许多多没有装设神经植入体的大人物们也死了。 甚至有多名官员在公共场合换着花样表演如何把自己的脑袋给砸的稀巴烂。 面对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和内务部的联合绞杀,失去了副总参谋长的总参谋部最后还是和国防部联合了起来。 自然,他们都被官方媒体宣扬成了为国牺牲的勇士——我们与纳特凡卡行政体的战争已经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了。 比起被问罪,我倒还要问问那些来问罪我的人,是否为了避免这种不必要的风险,他们之前已经抢先杀过人了呢? 我是听说监狱里那些穷凶极恶的死刑犯在‘最终审判日’期间有幸被一个接一个地枪毙了不少呢。 事已至此,面对我们这些或杀过人或没杀过人的幸存民众,我们的政府是怎么做的呢?唯恐宣言再次发生,民众们会为了保命将屠刀指向他们这种不作为的政府,他们开始提前铺垫一封代表了‘普罗大众心声’的声明。 【我杀害不了任何人。】 【就算杀了人,我也承担不起良心上的谴责。】 【我不想杀害任何人,也不想让任何人背负上‘凶手’的恶名。】 【假如再发生这样的事件,我要为自己选择自杀。】 【请国家一定要打赢这场战争,为我们复仇。】 我们的政府开始在精神上鼓励民众自杀。 即使望舒不再发表宣言,只要其他外国势力有心,借助我们政府这样的选择性报导,或许到时候能够产生比望舒的这个宣言更大的集体自杀事件。 在这起事件中,望舒很可能没有杀死任何人,因为有太多人充当了她的刽子手,作为一名受害者成了加害的那一方。 她又何必让自己的手沾上这样的血呢? 我已打算离开地球。 我在地球变得更加动乱,星际航线即将关闭之前,搭上了前往昴宿增九的星际客运船,如果望舒不在地球,就我所知,我也只能去这个地方找她了。 在船上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重读当初给玛莎·布鲁姆用以伪装的一本诗集。 “……人摇摆的桌子。看,黑暗正烙着一条银河。那就登上你的烈火马车,离开这国家!”恍惚中,望舒其时侧头看着我,露出满足的笑容,“我喜欢这首诗。” 嗯,我也喜欢这首诗。 -------------------- 第60章 全世界都知道,人类联盟和阿德诺兰邦抢夺昴宿增九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易爆微粒和异星天然气这两种稀有资源。 易爆微粒是一种超自然粒子,本身拥有非常惊人的能量,经过一定程度的精练,可以充当能源或者高能炸药使用。 异星天然气则更加罕见,主要是用来给各种高级能量武器或者能量力场提供能源。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两种资源都可以用作海军舰队的舰船燃料。 即使不作为战略资源来进行储存,在泛星系贸易市场上的高价格也足够它们作为一国经济的重要存在。 从可持续发展的角度来看,目前来说,最具有发展前景的舰船燃料是暗物质。 直接从暗物质中汲取巨大能量建成的暗物质反应堆是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海军最强的能源系统。 但我们还无法让除了旗舰之外的舰船都配备上暗物质反应堆——即使是以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开采技术,暗物质的开采也还只能在部分黑洞和部分星云的边缘才能完成,产量实在稀少。 而且,不管是人类还是舰船,燃料这种东西过于单一化,只会让主体缓慢死亡。 一个星系能够拥有其中之一的资源都足够一个国家将其纳进战略要地的位置,更遑论昴宿增九拥有的的资源数是两种。 人类联盟和阿德诺兰邦会为此展开数十年的战争真的是非常正常。 二十一年前的那场大战,表面来看,谁都没有胜利。 第105章 因为昴宿增九没有在星图上被纳入任何一国的版图,但从昴宿增九开采站上的主流物种以及维持公共秩序的军事承包公司性质来看,昴宿增九的实际控制权是在人类联盟手上。 大战结束后,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就将目光移到了别的战场,搞得地球上很多人都以为那边的战争早就结束了,我要不是因为望舒的事,差不多也会是这样的想法。 但实际上很长一段时间,两国围绕着昴宿增九发生的战斗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愈演愈烈,战舰的碎片几乎将昴宿增九每一颗星球的近星轨道和星球同步轨道内的区域都变成了垃圾场。 最近一年,一场进攻战役结束后,阿德诺兰邦就不再展开进攻。 这不代表阿德诺兰邦撤退了,他们只是改为了巩固防守,不再主动出击而已。 在此期间,人类联盟也曾数次发动攻势,想要将阿德诺兰人驱逐出昴宿增九,不过因为敌军的防守过于坚固,强行进攻只会增加损耗,多次尝试无果后,人类联盟也便不再主动发起进攻。 由于战线上的战斗减少了太多,星海到处都流传着两国政要正私底下准备和谈了的猜测,根据我们这边的内线消息,似乎是当时阿德诺兰邦负责前线事宜的司令对文官系统发起了抗议——你们这些政治家,别再利用我们军队来转移国内矛盾了。 原因在于之前那些文官不满于军队长期没有取得实际成果,为了安抚民众,而强令军队进行连续的攻势,造成了大量的无意义伤亡,还因为进攻过于频繁导致防线出现空虚,被人类联盟抓住机会,一度陷入了在昴宿增九所建立的基地还差一点就被攻破了的险境。 这位司令认为,再继续受文官们的指挥,这场战争一定会失败,国家都可能会因此灭亡,所以拒绝了来自最高统帅部的进攻命令,转而对基地的防御设施进行了加固。 所以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才会迅速重启这条民间航线——昴宿增九的恒星虽然是和太阳类似的g型行星,但这个星系没有一颗星球天然就适宜智慧生命的诞生,不管是协助这些星球在轨道上面建立居住站还是对其表面进行改造,都足够让参与其中的商人赚上一大笔。 跟我一起坐客运船的人,大多也都是商人。 地球上发生的那些事,对于跟我坐在一起的商人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他们基本上不赚国内人的钱。 再者,说句不好听的,我们之所以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公民,只是因为我们出生在人类命运共同体国家境内而已。 金钱会流向自认为安全的地方,没有哪一个国际上的大商人会把自己的全部资产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说起来,当时一向以星海共同体代言人自居的我国政府也在星海参议院上悍然发言,提出了‘昴宿增九复兴计划’,要对因为战争而遭受损伤的智慧生命体伸出援助之手,宣扬人类命运共同体有责任复兴昴宿增九经济。 既然是昴宿增九,当然就应该包括人类联盟。听众们也听出了言下之意,于是有人当场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们的回答是什么呢? 哦,对了,复兴计划必须尊重国家的主权,人类联盟尚且还不是一个被星海参议院承认的主权国家,若要加入这个计划,人类联盟就必须挂上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前缀,也就无所谓什么主权不主权的了;如果人类联盟不同意,那么分裂昴宿增九,制造贫穷的责任当然也就是人类联盟承担,星海共同体对人类联盟实施经济制裁也就更有口实。 不管怎么说,黑锅还是别人来背会更好! 我们和阿德诺兰邦签订的援助法案,只有百分之十是贷款,其余全部都是捐赠。 阿德诺兰邦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只是必须撤销关税壁垒,取消或放松外汇管制,以及说,当阿德诺兰邦向另一国提供货物而后者缺乏支付手段时,我国则给予前者相当于后者赊款数额的地球币货款予以结算。 我国的官方货币地球币虽然在太空文明当中拥有一定的认可度,但在星海共同体结算货币体系当中占比并不高,排名第一的是基于能量的一种通用货币单位,名为能量币,在紧急情况下是可以转化为能源来用的,而我们的地球币顶多在数字加密上有些心得…… 但阿德诺兰邦因为经年累月的战争,国内早就出现了严重的通货膨胀,巅峰时,官方货币一度在民间消失,政府想要重建货币体系,就必须要让持币者对货币有信心。 信心来自于实力,实力来自于经济——全星海经济最发达的国家就是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了。 不考虑能源储备的情况下,阿德诺兰邦只要本币与我国的货币挂钩,持币者的情绪就能稳定。 我国通过这个复兴计划向阿德诺兰邦输送了大量的地球币。 有了地球币,阿德诺兰邦对外贸易时也会极力用地球币进行结算,刚刚好,也只有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有那么多阿德诺兰邦需要的设备和商品。 阿德诺兰邦用这些地球币向我们购买了很多我们海军淘汰下来的旧舰船和舰船所需的燃料,但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作为靠吃硫磺就能活的石头人,阿德诺兰邦人还向我们买了超过人类命运共同体人均消费水平两倍还多的果汁以及超过一点八亿吨的意大利面条。 第106章 我对此是很清楚的: 一旦用地球币支付成为习惯,随之带来的就是一种不可逆的棘轮效应(消费习惯形成之后有一种不可逆性,即易向上调整,而难以向下调整),地球币的支付范围会越来越大,顺势介入阿德诺兰邦的国际储备领域之后,甚至可能直接成为阿德诺兰邦的官方货币。 当国内民生稍有稳定后,文官们便腾出手来对付之前那位不听号令的司令,利用民众在民间发起抗议,花了几个月,终于将这位司令换了下来,被送到前线成为下一任司令的人出自文官系统,是曾经担任最高统帅部副部长的男人,弗兰克斯·韦斯特。 据说弗兰克斯·韦斯特是个对最高统帅部非常忠诚的人,另外也认识非常多的前线军官与士兵,因此被认为是非常适合担任前线司令一职的人选。 或许是为了考验他的忠诚吧。 刚刚上任的弗兰克斯·韦斯特就接到了最高统帅部‘出现多少损失也无所谓,今年年内一定要结束战争’的荒谬要求。 这自然是有人类命运共同体在背后撑腰的原因,可是现在人类命运共同体变内大量的自杀事件和一系列的政治斗争产生的动乱,有可能导致许多曾与人类命运共同体为敌的国家对人类命运共同体展开政治清算,这多少也会影响到阿德诺兰邦,理论上,这种荒谬要求在现今是不该当一回事的。 话虽如此,在将要进入昴宿增九星系时,客运船内的灯光变为了闪烁的红色,整个客运船内都发出代表遇袭的尖鸣,许多人先是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就立刻认为是星际强盗来抢劫了——这是知道人类命运共同体落魄了,准备落井下石呢,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条船装载的武器足够我们应付绝大多数星际强盗。 第一时间大家都很生气,不约而同地找起了武器,准备抗敌。 只是在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动作。 智能材质打造的客运船墙壁,从内侧往外看去是完全透明的,可以给乘客提供三百六十度的全景视野:数百上千条的舰船从我们眼前游弋而过,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会像是普通星际强盗能够拥有的数量。 我注意到里面有不少舰船就是由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淘汰下来的旧舰船进行改装的,甚至还有些完全就是只是搭载了一些侧舷炮的民用船,连主炮都没有。 光是为了扩大舰队规模就将这些舰船派上战场吗? 可是,光是有舰船是不够的,真正珍贵的是能够熟练操作舰船的船员,没有足够的船员,这些船大概也只能充当炮灰用了吧? 兴许就是拿来当炮灰用的。我如此思索着。 “刚刚那是警示性电磁波干扰,目的是将我们驱离战场。”之后船长通过广播传达了这条算是好消息的消息。 大家又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 第61章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况,但既然阿德诺兰邦出动了这么大规模的舰队,战斗看起来一时间没有办法结束,这生意暂时是没有办法做的了。” “虽然发战争财很简单,但是与此相应的风险也很高。不论获得多少易爆微粒和异形天然气的开采权,对于如今的阿德诺兰邦来说,战争都不是一件能够赚钱的事。” “那为何阿德诺兰邦还要重启战端呢?” 如果这艘船选择掉头,我就只能选择另外的方式去昴宿增九了,走出房间的我看到大家都这么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心里不由得如此想道。 我将手肘抵向吧台,点了一份符合礼仪规范的热巧克力。 往热巧克力里面加棉花糖是我一直都想做的事。没想到这艘客运船里的咖啡厅除了棉花糖,连鲜奶油都有,真的是太幸运了。 喝了一口热巧克力后,我往马克杯里加了三匙鲜奶油,喝了一口,又加了两匙。感觉甜味还是太淡了。 虽然我在心智上已经成熟是个大人了,但好像味觉上还是个小孩子呢。 我假装偷偷喝饮料,然后偷瞥眼下的星空一眼。 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那么做,但我确实从某个很凑巧的角度,透过穿越小行星群、太空垃圾、舰队的空隙,和某个人四目相对。 是望舒。 虽然只是从万千星辰之外的惊鸿一瞥,直觉却对我如此说道。 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件事,稍微有点优越感,因为只有我知道。 阔别那么多年,终于能够重逢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到望舒的身边,不然总是感觉心痒痒的,所以要快些过去才行! 但阿德诺兰邦舰队没有任何停留地从我们眼前远去,先前代表望舒目光的对视仿佛只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 这是在做什么? 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吗? 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心里会涌上一股不甘心的感觉…… 望舒。 那是个深深镌刻在我记忆中的名字,比我认识她之后每天都能见到的其他任何人的名字还要深。 而现在,那个【望舒】,那个说是我活到现在的理由也不过分的【望舒】…… 她无视了我……继续就朝着她要去的目的地驶去。 浑浑噩噩的过去已经结束了。 虽然条件反射般地想要生气,但我还是竭尽全力压抑住了冲动,重新看向了眼前的马克杯。 第107章 集中精力,安那其……能轻易得到手的东西才不值得珍惜。 * 位于人类联盟与阿德诺兰邦边境区域的昴宿增九3同步轨道如今笼罩在诡异的宁静之中。 阿德诺兰邦的庞大舰队在进入昴宿增九3的轨道伊始便被人类联盟的侦察艇发现,然后双方交战,几次交锋之后,双方战舰损失两成左右,战争便暂告一段落。 在战争期间,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驾驶着一艘小型的救生艇,在能够旁观的距离使用望远镜观看战斗的进行——从视财如命的客运船船长手上买下这艘理论上不到必要之时不可动用的小艇可是花了我不少钱。 要知道,我长那么大,真正用自己的钱去买东西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念在地球币之后可能还要贬值,我心里还算舒坦了一些。 在战场附近逗留的行为看似很危险,但还没到我需要关心自己安全的程度——尽管宇宙浩瀚无垠,但建立起来的战场通常只是一块形如锐角三角形的平面。 舰队在太空中战斗,说的好听一点是潜艇战风格,说的难听一点,把旧时代的线列步兵想象成舰船,散兵对射想象成各种炮击战,从本质上来说,这两者根本毫无差别。 ……和我看到的群星相比,智慧生命在宇宙空间进行的任何战争,都太小太小。 虽然六十光秒(光飞一秒的距离是三十万公里)长宽的战场和我这个身高不足一米八的人类比起来已经足够辽阔就是了。 真正华丽的战场不管什么时候都少之又少,不管是电子炮还是中子炮,发射的时候没有声音也不会有颜色,被防护立场中和时,凭肉眼也看不出‘盾’这样的东西。 只有舰船受击解体的时候,我才有一点这确乎是战场的实感——一条舰船的陨落至少意味着千条生命的消散——每一次面临生命竟会如此轻易就被夺取的事实,我都深受打击。 这场战争起初让我觉得有点意思的是这次阿德诺兰邦的作战阵型。 虽然双方规模相当,因为改装舰占比较多,舰队完全展开对射的情况下,不管是速度、火力还是防御,阿德诺兰邦都远弱于人类联盟,所以他们使用的是可以较好保护这些改装舰的轮型阵。 但相应的代价是指挥官必须清楚地知道每艘战舰的情况,及时进行调动,因为任何一点失误都会放大缺口,使得敌人有机可趁,以至于阵线崩溃。 但从这几次交锋来看,这些舰船就像被超级计算机控制似的,时机的把控精准到令人发指。 改装舰对炮火的预判性躲避暂且不提,一旦战舰上的防护力场出现过能量过载或者装甲破损的情况,中间就立即有另一艘战舰上前填补空缺,而能量过载或装甲破损的舰船则会回退进入阵型内部进行散热或修补。 要不是这支舰队的舰身都刻着阿德诺兰邦的标志,我保不齐会觉得这是装配了智慧型作战电脑的人类联邦舰队。 如果是人类,这个指挥官的脑子也太好用了。 截止这里,双方的伤亡都算是持平,但就在人类联盟打算班师回朝时,阿德诺兰邦竟然从背后发动了出奇不意的攻击。 很明显,阿德诺兰邦之前是佯装撤退,在人类联盟打算撤退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快速反转回来,袭击了对此毫无戒心的人类联盟舰队——以往的那些石头人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机。 又是几次交锋,随后阿德诺兰邦舰队再度撤退。 这次是真的撤退了。 追击的人类联盟舰队一直看着阿德诺兰邦舰队返回在昴宿增九的基地才罢休。 然而,三个小时之后。 阿德诺兰邦舰队再次从基地出发。 这样的方式重复了三次,人类联盟迷惑了,他们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会再度进攻,手底下的舰船都来不及维修好就又被拉出来参与战斗。 但这时候,战争才真正开始。 这一天。 阿德诺兰邦与人类联盟二十一年来一直陷入僵持状态的战争局势,终于朝着一面倒的方向发展了。 在以往的战役中,大家采取的都是集中突破作战。 面对敌人的舰队,指挥官们往往是选择一个长度适中的攻击面,然后将自己的舰队一股脑地堆过去,舰船和炮口越多,突破对手防线的机会就越大,而敌人则是从后方调来预备舰队发动侧翼袭击或者支援作战,然后双方围绕着敌我双方最远射程的前后六十光秒距离射来射去,直到把这个区域堆满舰船的残骸,一方先选择后撤为止。 这个策略下进行防守的前提是,必须知道敌人会从哪里进行集中突破。 以往来说,这都不算问题,因为集中突破作战一般都是瞄准了薄弱处进行的,防守方能够轻易明白自己舰队防线那里需要补足。 集中突破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完成,战斗往往要持续一段时间,有时候还会长达半天。 同等水平乃至于舰队纸面实力占优的情况下,有那么多准备时间,肯定有足够时间把预备舰队移动到对应地点。 因此。 如果有人发动了连预备舰队都无法判断该去哪里支援的,超广范围的同时进攻,就能打的对方措手不及。 这次阿德诺兰邦将正攻击面从十万公里拓宽到了六十光秒,也就是一千八百万公里,整个接战面。 第108章 越长的防线意味着敌人可能会暴露更多的破绽,进攻方的主动权也就被大大体现出来了。 毕竟要向着几乎无伤的精锐舰队进行突击,由始终保持冷静的指挥官所指挥的人类联盟舰船很快就击退了面前的阿德诺兰邦舰船,但是这一天里,人类联盟的舰队在最前线与阿德诺兰邦进行数次交战已经很疲倦了,并不是每艘舰船都能在这种情况下冷静应战。 所以变故也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 第62章 有些人认为自己这边不会成为被突击的目标一开始就放松了警惕,有些人则是过于警戒阿德诺兰邦那些仿佛弃子般的改装舰而将主要能源用在维持护盾上,导致火力不足。 从我的视角来看,人类联盟展开的舰队已是漏洞百出。 大多数遭受破坏的舰艇所释放出的气体和燃料迅速逃逸到太空,很快被隔离,并没有如同小说或电影情节所述的那样发生大规模的爆炸和火灾,只是船身结构受到破坏会产生一些碎片。 只有少数舰船因为材料过热会产生一些火花,但那种爆炸闪光的画面存在于人眼当中,可能一帧都不到。 然后,太空重归宁静。 阿德诺兰邦的舰队穿过了人类联盟的舰队防线后,人类联盟还没来得及调动预备舰队。 从突击开始到完成突击,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根本来不及调动预备舰队。 阿德诺兰邦对于这样的情景似乎早有演习,突破作战一共分为四批,第一批的目标是占领敌军的第一道舰队防线,第二批也是如此,但是第二批要拿下这条防线,最后剩下的两批舰队是最精锐的,负责携带最先进的加速器,加固防线、形成阵地、准备防御,以及准备下一次突击。 层层递进。 预备舰队就在前线身后,随时准备在前线溃败时接管前线。 最终,战场上就呈现出了一副人间炼狱般的景象:那已经不算是战斗了,而是蹂躏。 无论是多么优秀的舰队,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下也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遭到歼灭。 就像猎人驱逐野兽一般,人类联盟的舰队被一块块地分割,然后以一敌二乃至于以一敌三、以一敌四地被击毁。 这正是足以决定战争胜败的一击。 阿德诺兰邦实现了与人类联盟交战以来的长久愿望:在正面击败人类联盟的舰队。 对于人类联盟来说,这将是史无前例的一场败战。 如果是按照以往的经验,有一个地方被集中突破的话,那还有挽救的余地,相应的备用方案他们用动画做成演示用的ppt都有几百个g的容量。 可是,每个地方都被突破的话,将要怎么办呢?备用方案里面没有说过这种情况啊。 “我们不去支援友军吗?” “可是要去支援哪部分的友军呢?” “快些做决定吧,再这样下去,我们也会陷入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地的。” “敌军要包围过来了。” “吵死了!不用你们说我也知道。” 我估计人类联盟的预备舰队正是出于这样的想法,最后在没有任何指令的情况下擅自撤退回了人类联盟在昴宿增九的恒星基地。 这是非常英明的决断,既然这次战斗已经注定了会失败,为了保存有生力量也只能这么做了。 但是这里绝大多数起初还能选择脱离战斗的舰队指挥官们或许是以服从命令作为军人的天职那样的想法加入军队的,并没有自己的思想,如果上级下达了必须坚持战斗的命令,他们会乐得为国牺牲,如果上级没有下达任何命令,那就等待上级下达命令好了,要是在这个过程中为国牺牲了,那也算是了不起的光荣。 这种死战不退的勇气,并不像是人类联盟的军队能够拥有的。 曾几何时,只是作为巨型企业私人雇佣军存在的人类联盟舰队,可是屡次创造了敌人一兵未至,己方便望风而降的壮举。 也许他们只是一个固定模式打了许多年,本来人就是当做消耗品送上战场的,真遇到变化第一时间还是会从原来的既有情况里面套,套不过来等到意识不对劲时,就已经晚了,只能等着被围歼。 但就算如此,这支舰队大抵也是人类联盟最有骨气的那一批舰队了吧。 消灭了这支人类联盟舰队的阿德诺兰邦舰队马不停蹄,继续朝那支逃跑的人类联盟预备舰队而去,始终确保其在自己的大炮射程范围之内。 后世将这次作战称为‘太空中的布鲁西洛夫攻势’。 它被评价为阿德诺兰邦灭亡人类联盟这场大战中最大的战功。 既然都说是太空中的了,自然它是有原始版本的。那就是一战时期俄军赫赫有名的布鲁西洛夫攻势。 “如果这些人认为以后的太空作战都只有排队枪毙这一种作战形式的话,那就代表这些人一直以来都在尸位素餐罢了。” 高中时的望舒曾如此大言不惭地在我面前嘲笑我国那些舰队指挥官们。 那时我尚且没有向她告知我爸的事,但出于爱屋及乌的想法,我也对那些舰队指挥官们的行为进行辩解。 年纪尚幼的我总觉得,太空作战之所以只有排队枪毙这一种形式,是因为那时候的太空作战只允许这样的形式存在。 第109章 如果可以,我爸怎么会不懂得改变作战形式呢? 然后她向我解释了如何在太空战中发动布鲁西洛夫攻势。以往从未有人将陆军学说应用于太空之中。她的说法让我感到新奇。 只不过,我在查看布鲁西洛夫攻势时也看到了被称为‘绞肉机’的凡尔登战役,就忍不住将这两者对比了一下。 “凡尔登战役打了十个月,法国损失五十四万,德军损失四十三万。布鲁西洛夫攻势打了三个月,俄军伤亡约五十万,奥军前后损失一百五十万,其中四十万人被俘,德军损失三十五万……” “跟凡尔登战役法国和德国的战损比比起来,五十万比一百四十五万,布鲁西洛夫攻势中俄军的战损比不是很可观吗?” 望舒用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说。 “光看战损比是很可观,可是,你不觉得这人消耗的太快了些吗?”我咬着嘴唇说,“凡尔登战役十个月伤亡九十七万,而布鲁西洛夫攻势三个月就损失了一百九十五万。” “那其,你觉得战争是什么?”望舒却忽然这么问我。 在我回答之前,望舒先给了我她的答案:“我认为是一门如何合理管理数字的科学。” 经由此战,我终于确定了之前与我四目相对的那个人正是望舒。 也正是以这一天为界,太空作战的形式被完全改变了。 站在历史转折点中的我,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世界潮流,那时并不知该作何反应。 -------------------- 第63章 从这一天起,世界对于太空战争的认知发生了剧烈的改变。 尽管宇宙浩瀚无垠,但是双方还是要摆开阵势互相对射,考验彼此的国力——在此之前都是如此。 也许正是因为在对射的情况下敌我双方的伤亡才是可控的,所以以前的指挥官们都有所顾忌,不敢实行大胆的作战。 但这样的战争充其量只是你来我往的儿戏罢了。 全面进攻、多点同时突破,对于第一批执行任务的舰船来说,无疑是送死的行为。 但在战场上,这却化作了对于敌人突如其来的一次巨大打击。 因此,望舒的战略才会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即使阿德诺兰邦这一天的伤亡数量就可比以往七个月的伤亡数量,看起来非常可怕,但把这一天的伤亡数量拉长到二十一年来的总伤亡数量来看,根本没有任何令人难以接受的地方。 更不要说跟人类联盟的伤亡数量相比了——但凡阿德诺兰邦一场战争中能够用三条船换掉人类联盟的两条船,就该偷着乐了。 不论好坏,望舒的这个作战让两国围绕昴宿增九的战争有了很大的进展,钉在原地长达二十一年的战线,仅用了一天,她就突破了。 但到这里,望舒并没有满足。 阿德诺兰邦的舰队追着人类联盟逃逸的舰队一直到人类联盟在昴宿增九的恒星基地,攻势都没有任何停歇。 人类联盟在昴宿增九的恒星基地,其大小虽然连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在半人马座比邻星b所建的轨道空间站都比不上,充其量只能说是一个可以停泊舰船的港口,但是该有的基地火控系统它一样都不少。 不过以阿德诺兰邦舰队的气势,人类联盟想要毫发无损地守住这个基地也不可能。倒不如说,以人类联盟现今在恒星基地的守军数量,到底能撑多久都是个问题。 即使如此,我本来以为人类联盟在恒星基地的守军就算撑不到相邻星系中的援军到来,至少也能象征性地抵抗一下,让火控系统击毁阿德诺兰邦几艘舰船,自己最终因为防御平台受损,没办法才举起白旗。 但是我高估了这些人对于自家基地的控制。又或者说我低估了阿德诺兰邦对于人类联盟的渗透。 那是我事后听说的: 昴宿增九的人类联盟恒星基地在前线舰队还处于战斗当中时就发生了暴动,一些暴徒有组织有计划地对本来就处于高度紧张的守军发动了袭击,不仅使得基地总指挥部通讯系统暂时陷入瘫痪,更是在预备舰队即将返回基地时,与安保部队对峙的同时拼命封锁港口,使得返回的预备舰队最终因为无法进入基地,直接在基地门口被阿德诺兰邦的舰队围歼。 阿德诺兰邦对于人类联盟恒星基地的接管行为在这些暴徒的帮助下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这些暴徒是什么人呢? 基本上都是出生在人类联盟其他星系的旧人类。 人类联盟经常借开采站需要员工之名授意相关部门聘请旧人类去危险星系开采站从事最基本的开采工作,因为他们除此之外很难找到工作。 这种开采工作报酬虽然还算丰厚,但经常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在这几个月里,一旦开采站遇到星际强盗袭击,重则殒命,轻则被勒索钱财。 若是死了,原本的资产自然尽数充公,若是大难不死,人类联盟所属的军事承包公司便会从天而降,将其救出苦海,自然这救援的费用也是不菲,经常要全部资产相抵都还欠债,然后不得不做一辈子的契约劳工。 人类联盟立国之初,旧人类曾占有这个国家大部分的资产,但随着自称为人类的植物逐渐替代旧人类在国家当中的主导地位,旧人类多少年、多少代辛苦积攒的财富瞬间化为乌有,终年辛苦劳作却始终不能得到安宁,眼睁睁地看着财富与己无缘,最后只得或举家逃亡、或沦为星际强盗…… 第110章 人类联盟所谓的经济学是如此解释这个道理的:竞争是市场经济有效性的根本保证,只有放开竞争,才能实现资源最优配置,才能让最有能力的人得到最合适的工作,才能真正地增加社会财富。 所以,旧人类找不到工作是合理的,是市场选择的结果。 简单来说,旧人类找不到工作只能怨自己没本事。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市场选择的结果都是好的。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竞争,还有竞次,竞争是比谁更优秀,而竞次是比谁更下贱! 人类联盟的这些植物原本就是靠着数量众多,所以才从旧人类手中取得了‘人类’的名头,根本无关优秀。 曾经的人类联盟再怎么剥削劳工,也还是有底线的:工人工资要足以维持自身和家庭生存才能维持劳动力再生产。 但对于这些植物来说,不存在这样的底线:失去了政治地位的旧人类要压低自身劳动力的价格才有机会获得一份重体力活的工作,甚至时刻承受着生命风险,结果还是不能获得维持自身和家庭生存的资源。 那最后的结果就是,生活在人类联盟里的旧人类竞相出卖自己,让自己回到奴隶社会,卖身为奴。 这就是‘竞次’! 从这个角度来说,人类联盟恒星基地里的旧人类被挑动然后就反水的几率算是很高的。 如果那些植物一开始就没有在这方面做准备而导致败亡,按我的话来说,也算是活该,无法心生半点同情之心。 然而,阿德诺兰邦在获得了人类联盟在昴宿增九的恒星基地后,仍是没有止步。 稍作整顿后,便继续向前。 沿着超空间航道,继续向人类联盟的国境内行军。 我知道,金融市场中风险无处不在,为了追求利益就一定要冒风险。只是,当利益足够大的时候,金融交易者就很可能迷失方向,变得只能看到利益而忘记风险,于是,就有了历史上一次又一次的金融危机。 胜利对于胜利者来说,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一个debuff(减益效果)。 从小到大,参加过不少击剑比赛的我对此非常有感触。 人总是会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然后导致满盘皆输。 比赛当中,我经常会等着对方体力消耗的差不多了,再找一个破绽,直取有效部位。 一开始,在很多人眼中,甚至是在我眼中,阿德诺兰邦的这次行动都完全是没有衡量自己手中筹码,更没有看到战争之后风险的一次急功冒进。 你看,从北方的昴宿增九,到西方的斗宿六,到南方的水委一,再到东方的太微左垣五,人类联盟以从人类命运共同体取得的亚细亚七号为中心,在宇宙中四面皆敌的情况下拥有这样广袤的领土,如果不是有非常强大的太空舰队,怎么能够做到呢? 尤其是在布置有超空间抑制器的星系,进入者只能从进入的超空间航道返回,一旦人类联盟境内的探测阵列或者侦察艇明确了阿德诺兰邦舰队的位置,关门打狗就是指日可待。 从双方的实力对比来看,阿德诺兰邦没有一丝一毫胜利的希望: 阿德诺兰邦控制的总人口(加上已经被纳入版图的昴宿增九)不会超过三十亿,人类联盟为二百亿,人口对比接近1:7。 就舰队规模而言,阿德诺兰邦即使现在将所有民用工厂转为军工厂,很长一段时间内,舰船也不会超过一万条,而人类联盟固有的舰船数量就超过了五万条,舰队规模对比1:5。 就军事装备而言,阿德诺兰邦很多舰船还是从人类命运共同体购买得来的旧舰船,只装了电子炮,人类联盟却都是新式舰船且都列装了中子炮,双方实力对比1:∞。 就经济实力而言,阿德诺兰邦刚从凋敝的民生当中恢复过来,战争给养完全是有一天算一天,而人类联盟以巨型企业起家,星海当中经济仅次于人类命运共同体,双方实力无限接近0:∞。 我以为是阿德诺兰邦那位名为弗兰克斯·韦斯特的司令官目光短浅。 我不认为望舒会做出如此目光短浅的事来,虽然不清楚她在阿德诺兰邦舰队中的职位,但我知道,只要是军队,就一定存在军阀,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派系。 在处于非常时期时,各军阀在某种程度上倒还能算得上是团结一致,但是平静之下总是存在着许多暗流,对于职位以及权力的斗争总是发生,并且一直都会发生……弗兰克斯·韦斯特很可能只是死马当活马医采取了望舒的作战方式,成功了便将望舒的话丢在了脑后只顾自己想法,这样的可能并非没有…… 这是很多小说中常有的故事情节——能人旁边总要配上一个拖后腿的蠢材,让人白白生气。 但之后发生的事情,狠狠地打了所有人,包括我,一个大嘴巴。 人类联盟创造了世界战争史上的一系列奇迹: 一个月后,人类联盟一万条战舰在哈卡拉克斯-bla被阿德诺兰邦数百条战舰击溃,一直败退到在普洛宋的殖民地。 再一个月,人类联盟五万条战舰在索西麦克斯的研究哨站附近被侦察到的阿德诺兰邦亚空间波动吓跑,一路上丢弃的无辜民众超过三千万才安全逃往后方星域…… 说到底,人类联盟的本质是一个巨型企业拥有了一个国家,而不是一个国家拥有了一个巨型企业。 第111章 一个只为金钱存在的社会,所有人考量的也必定是金钱。 如果一个国家的所有人都可以为了金钱无所不用其极,那么,所有人就都可以为了金钱,随时背叛这个社会,背叛这个国家。 毕竟植物不会有人类所谓的羞耻感、道德、爱国精神……又或许,当初实行跨物种杂交的那一批人类早就认为完美的人类不需要这类朴素的情感,将拥有这类品质的植物都转移到剧毒星球或者直接灭杀掉了。 阿德诺兰邦的舰队在人类联盟境内没有补给,最后竟然是靠人类联盟的一家巨型企业接济。 这些植物也足够商人,我后来听说他们是这么跟望舒说的:“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但是你打算出多少能量币来买?” 而望舒立刻回答:“可以,等我拿下亚细亚七号,我用一百倍价格的能量币付你。” 没错,我不该怀疑的,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资本家会把绞索卖给即将绞死他们的人……反正到时候那个卖绞索的资本家会摇身一变,成为人民企业家的。 -------------------- 第64章 你要问我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都在干嘛? 起初我是有驾着我的小救生艇跟着阿德诺兰邦的舰队到人类联盟在昴宿增九的恒星基地,那场围歼战我也算是有旁观的了。 之后阿德诺兰邦舰队在接管人类联盟在昴宿增九的恒星基地的时候,我正在为我的小救生艇补充燃料。救生艇毕竟只是救生艇,它的燃料储备只够在星系里面打了个转就没了。那时候我就在想,这样补充燃料也不是个办法,最好的办法还是要换条好船。 虽然不至于要军舰那样的水平,但民用舰最基本也要火力强一点,能够保证一定的出行安全,以及一定的享受……我要能自己做饭的全自动厨房,要里面能放玩具并且永远飘着肥皂泡的超大浴缸,卧室还要有二十层床垫子和二十层鸭绒的床……我现在可是自由身,人生就这么一点追求,不过分吧? 虽然我很有钱,但是不在人类命运共同体境内,一时间也没有足够的渠道买这样的一条好船。 但没有这样的一条船,出了昴宿增九,还想要跟上阿德诺兰邦舰队,那不是无疑于痴人说梦吗? 于是,我打算去抢一条这样的船来。这片星系有那么多星际强盗,抢劫了那么多年的民用航线和打扫了那么多年的旧战场,肯定有不少好东西。也许还能抢到一条不错的军舰……我起初真的是这么打算的。 咳咳,嗯,稍微纠正一下,不能说‘抢’,且不说抢东西,它的所有者会不会同意以及我去抢星际强盗具不具备道义上的合法性,在我接受的那么多年的素质教育里面,‘抢’都不是一种值得赞许的行为。所以我只是让那条船失去所有者……你懂的,不管是哪里的法律,在法律上,无主之物只要我先行占有,自然能够取得其所有权。 是的,这是‘捡’,可不是‘抢’哦。 只是,我什么都没捡到。 时代变了,昴宿增九的星际强盗除了跟人类联盟合作的那几支,早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这次战争开始之前就消失了。而这次围歼战结束后,阿德诺兰邦第一时间对这些星际强盗的老巢进行了清理,等我反应过来,连口汤都没得喝。 也因此,当阿德诺兰邦舰队休整完毕继续出发时,我仍然只能望洋兴叹,没办法跟上去。 其实,我跟上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吧? 我来到昴宿增九是为了找到望舒,现在我已经确定了望舒就在阿德诺兰邦舰队里,按理来说,我接下来应该直接去舰队里找她。我有很多次机会的。如果说刚四目相对时,我还无法确定那人就是她,后面我验证清楚后,直到阿德诺兰邦舰队离开昴宿增九星系,只要我想,就能发出通讯请求,使得对方不得不正视我的存在。 但是不得不正视我的存在之后呢? 之后要怎么办? 她对我来找她这件事表示欢迎该怎么办?表示不欢迎又该怎么办? 不同于我前不久才知道她才活着的事实,望舒应当一直都知道我是活着的。既然她在逃出医疗兵团的掌控之后从未来找过我,我是否已经能够将其视作是她对于我们目前关系的一种确认?她不认为跟我还有继续接触的必要? 我跟一个很可能只是机器人程序所产生的意识的望舒,又有多少话可以讲呢?哪怕我认为她跟我记忆当中的望舒非常相像…… 如果我是在不清楚望舒所在位置的情况下和偶遇她,那么我自然可以非常正常地说上一句‘好巧’,然后将话题进行下去。可是现在并不是这种状况……老实说,我没想好和望舒重逢的时机。 我好纠结。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高中时,望舒曾经送给我一袋她亲手做的曲奇饼干。 我就没想好是早上起来配牛奶当早餐,还是作为午餐后的点心,或者说当作晚上睡前的小零食……另外,到底是周一在教室吃掉给自己打气好呢?还是努力听老师讲课半个礼拜然后在周三吃掉奖励自己的坚持好呢?或者说等周五放假的时候当做一周的辛苦费好好犒劳一下自己?这也是个问题。 还有啊,饼干的样式有小狗也有小猫,先吃小狗的话小猫会不高兴吧?先吃小猫的话小狗也会讨厌我吧? 第112章 我是个温柔的人,非常喜欢小动物,在这方面尤其要一碗水端平才行,好难办啊……饼干味道有甜的也有咸的,理论上,需要体力和维持活力的时候要吃咸味的饼干,状态以及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吃甜味的饼干,但是除了早餐,不管吃咸味的饼干还是吃甜味饼干,都需要考虑一下和饮料的搭配……要考虑的事情有许多。 我一直在纠结吃这袋曲奇小饼干的时机,纠结到最后都把它们纠结忘了……过了一个学期后,我在整理宿舍房间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东西还在。一边怀着我不应该这么久都不吃它的的愧疚心情一边继续纠结……总之,我也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吃掉的那袋饼干,我只记得我吃第一块的时候就条件反射地吐了。 倒不是因为望舒做的饼干很难吃,单纯就是因为这饼干放太久,没保存好,都发霉了。 我好纠结。 当时我还做了一个简单的小程序,可以抽签决定多长时间后向阿德诺兰邦舰队发出通讯请求。 当然不是阿德诺兰邦舰队和人类联盟舰队交战的那会儿做的,是之后,之后做的。这种小程序做出来花费不了多长时间。然后就是决定抽签的第一步,要输入我今天的心情,之后是我最喜欢的颜色、我的出生地、我大学时的学号、我的血型……最后是我的生日。 啧,是立刻;马上。 我第一反应就是将这个签扔掉重新抽。不要,怎么可以立刻、马上呢?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要是望舒当时还忙着打仗布置战略没工夫理我怎么办?其实再过一个小时这仗就能告一段落了,但是之前阿德诺兰邦的舰队隔了三个小时也还在出击啊,所以我觉得等阿德诺兰邦把人类联盟在昴宿增九的恒星基地拿下来再说……我就这样不停地输入我今天的心情、我最喜欢的颜色、我的出生地、我大学时的学号、我的血型……我的生日。 我想要明天再说。 可是不管试了多少次,我死活都抽不到这个。阿德诺兰邦舰队离开昴宿增九星系时,我都没抽到。 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我买了张去亚细亚七号的船票。 在大逃杀游戏中,如果能在一开始就知道了最终的缩圈点,就多了许多守株待兔的余裕。 假如阿德诺兰邦舰队在之后的战争中被人类联盟舰队击败,俘虏一般都会送到人类联盟的首都星。假如阿德诺兰邦舰队在之后的战争中取得了节节胜利,最后也一定要攻下人类联盟的首都星。真希望她到时候不要对亚细亚七号进行轨道轰炸……不然我可能会被炸死的。 所以我打算去最终的缩圈点守株待兔,等望舒。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我也没闲着。我找了份工作——在亚细亚七号一家证券公司做杂工,具体就是更新交易大厅里报价板上的价格。 虽然我金融专业的学历受到承认,但因为我被视作是旧人类,我在人类联盟的首都星至多也只能找到一份这样的工作。 我的本科专业是金融,是不是很让你感到吃惊呢?因为我当初确实打算大学毕业后从事证券行业方面的工作。 准确一点来说,就是做一个证券投机商。我发现证券投机是一个相当反人性的行当,每一个投机商都要和自己的本性做斗争。 人有希望和恐惧两种本性。 在证券投机中,当市场对你不利时,你每天都希望这是最后一天亏损,于是希望越大,亏损就越多。同样的,当市场对你有利时,你每天都恐惧这是最后一天盈利,于是急着退出,就会损失本来该赚到的钱。 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弱点,这样的弱点让我们看起来就像是普通人,但是对于证券投机商来说,就是要防备自己成为这样的普通人。 在普通人希望时恐惧,在普通人恐惧时希望。我觉得买或者卖并不重要,投机客只需要根据价格的波动下注,而这个过程,你所应用的数学知识绝对不会超过小学五年级。 我有一度特别喜欢预测人类命运共同体所有活跃股的涨跌。赚几十个亿不会狂喜,赔几十个亿也不怕自己被送进精神病院。 你当然可以说我有恃无恐,不怕亏钱。 但我最感兴趣的还是我预测的准不准,也就是,我猜对了没有。 只要能一直玩,证明我的预测是对的,其他的什么根本无所谓。 这很好理解吧?要是我买了一百股股票证明我是对的,那么我买一千股就是十倍的正确。任何人的任何声音都无法反对,我知道我是对的,这个结论不容置疑,也无法辩驳——我喜欢这种感觉。 公司里有很多同事,我和他们都成了朋友,虽然我是搞不懂这些靠根茎移动身体,眼睛长在花蕊柱头上的植物哪里和人类像了,但不看他们的外貌和他们聊天,我认为跟我在人类命运共同体打交道的一些人类比起来也没有太大差别。 只是我要从早上十点一直要忙到下午三点,所以也没有多少时间聊天。 我花了大概半个月的时间熟悉人类联盟的金融市场。其余时间要么观赏海鸥吃早餐,要么沿着木板路散步,要么捡起海蚌丢飞十几米,看它在硬湿的海滩上被摔得四分五裂……亚细亚七号是一颗黄昏时分有着琥珀色海洋和果酱色天空的美丽星球。 -------------------- 第65章 人类联盟在昴宿增九所遭遇的失败对于人类联盟的金融市场影响很小。 第113章 这里面有幕后的力量在起作用,没有人领头,股民从来不对消息有所反应,不管谁评估这场失败的严重程度,对于市场都起不到任何作用,人类联盟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这种情况。 等到人类联盟一万条战舰在哈卡拉克斯-bla被阿德诺兰邦数百条战舰击溃的消息传到亚细亚七号时,人类联盟的官方货币都没有贬值,甚至央行加息,还有所升值。灾难已经来临,但战败并没有带来国际货币汇率的下降。 但这时候我已经开始卖空人类联盟的官方货币,不得不说人类联盟的这一点好处,要是还在人类命运共同体,不管形势如何,都不会允许我这么做。 我在来亚细亚七号前已经将身上所有的地球币换成了能量币,在亚细亚七号时,我开始通过各种途径大量借贷人类联盟的人类币,然后兑换成能量币,如果人类币贬值,我就可以用贬值的人类币还债,这中间的差额,就是利润。 当然,我的银行账户并没有因此增长,甚至连账面利润都没有,人类联盟的许多金融大亨和资本都在为人类联盟的汇率摇旗呐喊。 等到人类联盟五万条战舰在索西麦克斯的研究哨站附近被侦察到的阿德诺兰邦亚空间波动吓跑的细节被详细报道的时候,人类币的汇率开始下滑,但是没有跌得太厉害,但它原本应该跌的更狠才对。我知道大势已定,人类联盟的国际汇率必将暴跌,于是将所有的卖单抛售。 如果只是我一人,人类联盟的央行进场护盘,我断无生还之理,但是这时候大部分人都明白了,此时的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带动的是无数跟风的国际游资,还有人类联盟本土居民,就连人类联盟的企业联合会长都知道要人类币要贬值,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把人类币换成能量币。 这一天,人类币直接跌破国际货币体系底线,退出了国际汇率机制。 综上所述,这两个多月,我都在努力工作赚钱。 临近年末,对于人类联盟首都星上的居民,坏消息是一个接着一个。 首先,亚细亚七号全面戒严,交通管理局已经关闭所有的公共交通。其次,轨道空间站也已封港,禁止一切舰船的起飞与停靠,具体原因不明。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大家的班还是要照常上的。 毕竟政府没有下达强制停工令。 我问经理通勤的费用能不能报销,结果说是要自费,然后我问能不能请假,人家反手就是一句:那你上班就是要请假? 这回答差点把我整懵了。 这时候我来亚细亚七号快三个月了,上班也有两个多月,总的休息时间就没有超过三天。虽然每天工作时间不长,但按照小时来算,我的工资也不多啊。 就请一次假怎么了? 不过我听经理的意思,火药味很浓厚,大概这段时间的股灾让公司的收益变得很差,濒临破产的边缘。他也受到了影响,刚好我撞到了枪口上,这是想要找我撒气吧? 我是理解他的这种心情,但这并不代表着我要受气,所以我想着,要不就辞职好了。本来我的主要收入来自‘睡后’,工作赚不了什么钱,赚不了什么钱就算了,通勤没办法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算下来,一天的工资基本上都要交给出租车司机,可能还要倒贴钱,我图什么嘛。 但他好像不理解我的话:“哦哦哦哦,跟你沟通真不懂,上班几天就要请假,麻烦你找个公司给你无限放假。” 我没理他,只是把通讯器放在一旁。 “你以为你是哪里来的仙女?这是打算改行做小姐了?一个旧人类还能要求那么多,你是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吧?麻烦你回你妈的子宫里再活一次,丑狗。” 经理的声音依旧响在耳畔。我就知道一定会演变成这样的状况。 人类联盟这边有些植物真的很嘴臭,以前从来没有人这么骂过我,刚开始听的时候感觉还挺新鲜的,以为能够学到一些新东西,不过嘛,新鲜感过去,现在就觉得很无聊——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 还很粗俗。 不过我现在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 嘘,小声一点,好像有人想溜进我家偷东西了。 自从我有一回出门倒垃圾暴露了我是一个人住的事实后,这已经不知道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而且这次还不是翻窗进来的,走的正门。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唉,旧人类想要在人类联盟的首都星平安无事地活下来可真难。 往好的方向想吧,这次刚好可以试一下我从古董店里淘回来的泵动式霰/弹枪。 这种枪的操作过程只有两个动作:后拉和前推。 拉住可滑动的滑套进行往复运动,单手就可以完成退弹和供弹,理论上,只要你手速够快,就可以进行连续射击。 但这时候我使用它,主要是因为这种霰/弹枪的开枪声音是最大的。 卖我枪的那个老板可是向我保证了,家用防贼要是不装消音器,室内开枪可是会让听力受损的哦。 真的是帅的不可思议。 唔,来了。 “你知道现在一份稳定能发固定工资的工作有多可贵吗?又不是生活在童话里,都二十八岁的人了,一点工作经验都没有,光有学历有什么用?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社会的渣滓,不说你两句,你以为你多牛逼?” 第114章 “有种你别找工作啊,装什么?” “安什么,祝福你之后能找个好工作,作为你的旧领导,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做事先做人,工作之前先把人际关系搞好,希望你有哪一天能够去面试别人……不过也是,你这种失败者有资格吗?哈哈哈~~” 在经理的笑声背景音下,我‘砰’地一声开枪了。 最先撬锁进来的小偷被我近距离的一枪直接打至血肉模糊。各种颜色的血液混合着各种颜色的碎肉,像是下了一场彩虹雨,几乎让我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但这时候还没完,左手拉动滑套,右手扣动扳机,我继续开枪。 ‘砰’ ‘砰’ ‘砰’ 这样短的距离根本不需要瞄准,这些家伙是怎么逃跑的、怎么准备反击、又说了些什么,我通通没看见也没听见。 陌生人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破门而入,作为屋主的我有权利将他们射杀。 这是人类联盟的法律天然赋予我的合法权利。 因为玄关的面积很小,所以我仅仅上了一次弹,小偷们就都被我击毙。时间快的就连第一次飞散在空中的血滴都没来得及落到地上。 嗯,杀完这些小偷后,我看着枪口,意识到周围有点安静过头了。 我拿起通讯器,发现上面显示的还是连接中,于是我摆出一副招牌式的笑容,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后,我转而只是让声音充满笑意:“您怎么不说话?” “你……你,你刚刚做了什么?”通讯器那边是经理充满惊恐的声音。植物也有惊恐这种情感吗?认知到这一点的我感觉十分奇妙。 “不知道耶,您觉得我做了什么?”我揶揄道。 “我……我,我刚刚好像听到了枪声。我没听错吧?” “是的,您没听错。是枪声。我刚刚用枪打死了几个撬锁进我家里的小偷。声音有点大,真希望没有吵着您。” “一般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应该先打电话叫警察吧?” 隔着通讯器,我都能感觉到经理的满头大汗,不知为何,他这时候音量小了许多,语气也变得很温柔。他这话一出,我立刻感觉到了真挚温暖的人类情感。什么嘛,他这不是还挺会关心人的嘛。 我用充满悲伤的语气回答:“这样的话,他们不是只用被关个十几天就放出来了吗?” “但你这也太极端了,你父母没教育过你……” “我父母都不在人世了。” “但你做的也太过了,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第一次偷人家东西……” “等我什么时候真的打算偷东西了再说,而且您为什么觉得他们会是第一次?” “好吧,那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该一上来就开枪,应该先用语言进行警告,对方拒绝后再用躯体进行驱赶,对方拒不离开后,也应该是鸣枪示警……” “那要是在这个过程中对方先开枪了怎么办?我可是一个楚楚可怜的弱女子。” “那我还是楚楚可怜的经理呢。不管怎么说,你不是还活着吗?那些撬锁闯进你家里的小偷又没有杀死你,你为什么要向他们开枪?” 我看着手里的通讯器,不再使用敬语:“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 “呃……没有,我只是觉得……”他条件反射地这么回答。 我的声线压低,语气也冷起来:“你觉得什么你觉得?” 他这回反应过来,一下子吼的非常大声:“你知道你是在和谁说话吗?” “我说什么你他妈没听见吗?聋吗?”我在说的时候特地又拉了下霰/弹枪的滑套,“给你个忠告,我知道你家在哪,知道你老婆在哪里工作,以及说你女儿在哪上的小学,上的又是几年级哪个班,所以你最好跟我说话时语气放尊重一点。现在我要辞职,这个月算到昨天,我一共上了十二天的班,希望下个月月初打到我账户里的钱和我预想的一样。” -------------------- 第66章 一口气说那么一长串的话真是累死我了。看来这份工作真的让我成长了不少呢? “……我知道了。” “谢谢。” 然后我才挂了电话。 再次变成无业游民。 接着就是要打电话叫警察,总不能让眼前这些尸体一直躺在玄关吧?虽然是植物,也会臭的……可我不想出垃圾清理费。 不过我还没打通区警察局的电话,就有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我想也不想地接起来:“您好,我是那其·安,请问……” “我是安德鲁·迪克森。”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我早就将脑中的神经植入体取了出来,久而久之,我过的完全像是旧人类该过的日子,受限于人类的本性,不好好做备忘录的话,总会忘记一些不必要的事情。 我努力运用记忆的阁楼对我颞叶里的记忆进行翻找,似乎这边也早就大扫除将‘安德鲁·迪克森’这个名字给清理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当然,仔细找肯定是可以找到的。 人类的头脑无法将一件事情完全忘记。 只是在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人类无法将一件事情完全忘记,也无法将一件事情完全记住。 我没有给这个电话号码做过备注,所以我只好一边翻找着,一边不太确定地问:“呃,请问您是要买人类联盟自制合金这支股票吗?” 第115章 打电话给一群顾客强烈督促他们买入某支股票,同时再打电话给另外一群顾客强烈建议他们卖掉某支股票。 然后再在第二天,又打电话给昨天的那群人,督促他们把手上的单子全部平掉,去买或者卖另一支股票——这也算是我的工作内容之一了。 起初我很不理解公司的这种做法:虽然所有顾客最后都会输光,但是你必须要让一些顾客暂时留一些账面利润啊,不然怎么能可持续盈利? 后来我知道了:既然所有顾客注定最后要赔钱,证券公司要做的就是在那些顾客还信任你的时候多压榨一点,然后再去找新的冤大头——我们公司不放过任何人,最喜欢骗的就是女人、老人和书呆子的钱。 “不是,我不炒股。” 那我还真不知道除了同事和顾客,还有谁知道我这个号码。是骚扰电话吧?正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我是老船长。”那边清了清嗓子,“安德鲁·迪克森。” 他这么说我就知道了。这位是我现在住的这个片区的中间人,也就是这一片最大的□□地头蛇,当初我是在他这里买的六百个身份卖空人类币。 给钱就办事,是个很实在的人。 我最近也拜托他帮忙查亚细亚七号全球戒严的事情。话说在前面,他要是干得好,我也就不计较他把我的地址泄露出去,给我惹来一堆麻烦的事了。 那边见我半天不说话,于是问:“你还在吗?” “我在想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们说你一定不记得我叫什么,我就和他们打了个赌。看起来是我输了。”这个安德鲁·迪克森还懵懵懂懂的。 “我对你叫什么不感兴趣。好了,查的怎么样了?” 紧接着,我就收到了一份影像资料,画面中红色与黄色的警戒线已经围出了一条宽阔而空旷的道路,这条道路直接从阿德诺兰邦驻人类联盟大使馆通往人类联盟国会。 除了警戒线,四处都还有致命的激光不断进行扫描,周围的建筑物都被封窗处理,区域内所有平民也都被疏散,就连下水道都处于监控之下,不出意外的话,道路上还行走的那些‘人’都是便衣警察。 “这么高的警备级别……很显然亚细亚七号正在准备迎接某些大人物的到来。”安德鲁·迪克森得意洋洋地说,“根据我的可靠消息,是阿德诺兰邦和谈使团的几率非常高。” “政府打算在国会宴会厅办一个小型的宴会来招待这些人,聊天、跳舞、吃点心……每次和谈前的准备工作都差不多,然后这次战争就可以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就是可怜我们这些平民,什么都不知道,战争就开始了,然后又是什么都不知道,战争就要结束了。” 战争这就要结束了吗? 虽然我也觉得这快的有点不可思议,但我现在并不想管这些。 我随即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一件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既然望舒在阿德诺兰邦的舰队里,现在阿德诺兰邦向人类联盟派出了和谈使团,这就意味着使团里可能会有舰队成员,或者更幸运一点,望舒会来! 虽然机会很微小,但是如果我不想大大喇喇地凑到望舒面前告知对方我在找她,那么就该尽量制造一些巧合,让对方先跟我搭话。 “想办法帮我混进宴会。”我对着空气露出甜美的笑容,然后压低声音道,“不然就杀了你。” * 人类联盟国会的建筑风格相当自然环保,没有柱子也没有房梁,全木制结构,外观来看就是长成一棵大树的一片森林,绿色藤蔓一直从墙角爬到屋顶,在木色的墙上开出粉红、淡黄色的花朵,我来亚细亚七号没多久,看不大懂这边太多的文化地域风格,只觉得随便一把火就能把这地方全烧了。 宴会厅里不仅有长相各异的植物人,还有肤色各不相同的旧人类,这在近三十年的人类联盟里是很少见的——旧人类早就丧失了在人类联盟的政治地位,他们已经许多年没有出现在这种高级别的公开场合当中。 听说是因为阿德诺兰邦舰队把持大权的一位指挥官是旧人类,为了和谈,人类联盟这算是投其所好。就连植物也都是挑选的和人类长相相似的人选。 水果清甜的香味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厅中央衣着考究的男男女女们正在跳舞,舞池中央有一个非常巨大的香槟酒喷泉,介乎于橙色与黄色之间的香槟色与天花板丛丛的萤火虫淡蓝色光芒相映成辉,让这里的一切都被奢华与浪漫的气氛所包围。 我在这里的身份是伪造的一位旧人类里面的诗人——其乐萌格日乐(词源来自于蒙古语,启明星;智慧之光)。在这次宴会之前,没人知道这位诗人是男是女,也没人关心这个。我用我自己的脸进入宴会现场时都没人想着让我做一次血液检测。安德鲁·迪克森让我不必过于担心,因为应邀参加这场宴会的有很多生面孔。 其乐萌格日乐会被选中,单纯只是因为这个名字的含义好。 为了这场宴会,人类联盟需要一些旧人类来打破外国对人类联盟的刻板印象——旧人类在人类联盟文化与艺术上取得的成绩最能代表这一点。 于是一夕之间,这个名字的后面就出现了一堆头衔,像是什么xx大学文学院副教授,xx地区文学协会副主席的头衔一连串的有几十个,上面还说她出版了好几本诗集,发表了非常多的作品,但……瞧瞧上面夺得了一系列号称是大奖的诗是什么,我随便给你举个例子: 第116章 《屎尿屁》 一坨热乎乎的屎 静静地躺在 一地早已变凉变冷的尿液上 哦~ 她轻叹一声 刚刚 不应该放屁的! 不得不说,写的真的是太好了。这种诗发表出来自然不是人类联盟故意嘲讽旧人类的审美低下。因为这非常符合我对占据正统文学界权威位置的这些人的刻板印象,因为人类联盟的那些大诗人都是这么写诗的。 明明之前都没有读过这首诗,却都围着我称赞说这首诗有一种清澈的美感……宴会上的这些人突然就都知道其乐萌格日乐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女诗人了。 可能在人类联盟当一个作家、一个哲学家、一个作曲家会有点门槛,但是诗人的话,我打心底里觉得我上我也行。比如说: 毫无疑问 我做的饭是全世界 最好吃的! 我只要懂得怎么另起一行,我说的任何一句话对于眼前的这些人来说,不都是诗吗? 我见了那些参与宴会的阿德诺兰邦和谈使团成员,还好我一直都有关注战事,虽然人类联盟这边对于战争的报道总是有失偏颇,但在某种意义上,至少我能够记住一些人的名字不至于叫错。 但是我并没有见到望舒。 宴会过了大半,我压根没见到任何一个能够被称为是‘望舒’的人影。 望舒没有来。 这让我有点烦躁。 我跟这里面的大部分人根本聊不了一句话。要不是目前为止我和这些人的交流也只有一句话,还真不知道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韦斯特先生。”看到走过来向我躬身致意的一个人后,我终于露出了一点真心实意的笑容。 弗兰克斯·韦斯特。 阿德诺兰邦舰队名义上的司令官,这是整个宴会的主角,也是这一干人等当中最有可能知道望舒存在的人。如果我能够和他聊上几句,没准能够知道些什么。他能够主动找上我,真是帮了大忙。 但是他看我的眼神有一种奇怪的尴尬,仔细思考了一下,我觉得我可能是看错了,毕竟让一个眼睛就是火焰的熔岩生物理解对于人类而言的‘尴尬’都是一件很难的事。 -------------------- 第67章 “怎么了,不喜欢热闹吗?”翻译器翻出来的阿德诺兰邦语有点慢,但即使是我,也能听得出弗兰克斯·韦斯特的声音应该比他在军中温和十倍不止。 “不。”我摇摇头,尽量言简意赅地回答。 “那么为什么要一个人待着,是心情不好吗?” 听到他这句话,我才下意识地观察起了四周,不知何时,我周围五米之内,连只苍蝇都没有。 天啊,我之前都干了什么?因为我的心思一直都飘荡在人群里搜寻望舒的身影,除此之外的事,我完全没印象。 我笑了笑:“我心情一直都挺好的。只是诗人,您知道的,诗人总是自带一种离群索居的孤高气场。” 这句话说出来,我都佩服我自己——我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弗兰克斯·韦斯特看起来也认同了我这句话:“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不能适应这里呢。”他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这场宴会的主办方呢。 我继续抱以含蓄的笑容:“最开始是有一点,不过大家都很好,所以不知不觉间也适应了。” 弗兰克斯·韦斯特也对我报以爽朗的笑声,从旁观者的视角来看,我们之间的气氛真的是一派融洽。 他跟我讲他大学时候的事情,自己调侃自己说一直单身,偏科严重。他大学念的是一个女性只有个位数的理工系,如果不是因为长相过于寒酸,他早就应该搞基去了。 他真的很会聊天。我确实对石头人的□□方式挺好奇的。只不过更让我在意的是,他跟我聊天聊到一半时就自动说起了地球语。 “韦斯特先生您的地球语真的很流利耶。比我这样一个土生土长的地球人说的还要好。” “因为地球语现在是称霸星海的语言啊。我们阿德诺兰邦的孩子从小学开始就要学地球语了。”令人震惊的是,弗兰克斯·韦斯特说这句话的语气非常认真,没有一丝怒气。 没有比在外国提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霸权更让人反感的事了,但是他却没有因此出现任何负面情绪。 “其实这马上就要变成过去式了。您知道从人类命运共同体进入太空以来,在星海中树敌不少,现在人类命运共同体国内局势动荡,星海中很可能会发生一场针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包围网战争,双拳难敌四手,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霸权马上就要陨落了。” “这场战争已经在筹备当中了。”弗兰克斯·韦斯特毫不避讳地对我说道,“正是因为将要有这样一场大的战争,所以我们阿德诺兰邦才认为之后不会有多少人关注发生在人类联盟的这场战争的结果。只不过,为何你觉得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霸权会陨落呢?你的母国不也正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吗?要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在国际上的地位下降,你在人类联盟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哦!” 糟糕,我这是说错话了吗? 我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才回答:“虽然我希望祖国能够取胜,但是这世界的变化不是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的。” “从某个角度来看,我认为除了星海当中有限的几个国家,其他的国家不管来多少,都只是给这场战争平添伤亡数字罢了。” 第117章 “没想到您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前景那么看好。” “并不是看好。若是拿你们地球的历史举例子,那些刚上太空的国家就跟地理大发现时代的印加帝国和阿兹特克帝国没什么两样。你应该比我更懂的。有人认为印加人和阿兹特克人浑身扎满羽毛拿着黑曜石制作的长矛跟西班牙殖民者对战实属不智,可是我认为,对于当时的那些印加人和阿兹特克人来说,那确实就是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甲胄和武器。在正式交战之前,他们可不会觉得自己会输。当然,在交战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会是这样的认知。可是科技大爆炸是你们人类的特产,对于人类之外的智慧生命,科技的线性发展才是常态。” “所以你这是在称赞人类啰?” “不是。”弗兰克斯·韦斯特老实地回答,“在刚刚的论点中,我并未做出好坏的价值判断。因为科技大爆炸本身只在你们人类文明的进程中出现过,进入太空后不到百年就能成为霸权,迄今为止,有且仅有你们人类做到了。虽然我是主张智慧生命都拥有着同等水平的智慧,但是思考在我们阿德诺兰邦是只有少数统治阶级才拥有的特权。” “原来如此。”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拥有这样的特权。我们阿德诺兰邦很多人从生至死都认为这世界存在绝对的光明与黑暗,并且始终歌颂光明,蔑视黑暗。只是在这个世界上……是要继续屈从于旧有的权威,还是选择开创属于自己的事业,往往前者叫做光明,后者叫做黑暗。” 弗兰克斯·韦斯特说的这番话在我看来非常具有望舒的风格。所以我径直说了:“您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位朋友。” 我感觉弗兰克斯·韦斯特眼眶里的火焰抖了一下,他调侃我说:“那她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弗兰克斯·韦斯特用的代称是‘她’。我非常清楚地认知到了这个事实。他果然不是无缘无故来找我搭话的。 我已经二十八岁了,像我这个年龄段的人,估计没谁会把恋爱的事情说个不停。那真的是太幼稚了。不想让人知道的想法和想说出来的心情,要在这两者间摇摆不定……真的很考验一个人的演技啊! 我装出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倒也不是啦……不是。虽然这么说不是很好,但是不是,总之不是啦,嗯,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小子非常上道:“但是你不讨厌对吧?” 我继续犹犹豫豫:“那倒没错。” “那你喜欢她吗?” 我摸着下巴,眼神无限地飘向人群所在的位置:“也没觉得喜欢。” “但是以前读书的时候总是盯着对方看,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的吧?” 望舒难道连这种事也会对别人说吗? 这样的话,就需要郑重一点了:“那只是我想看她在做什么而已。” 弗兰克斯·韦斯特战术性喝水:“原来你和我的参谋长阁下是这种关系啊?” 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注意到他的潜台词。随后我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涌到脸上,简直羞愤欲死——我好像太习惯于以同性恋的方式思考问题了。 好在弗兰克斯·韦斯特并没有让这尴尬的气氛延续太久:“你想不想把她引出来?” 然后他放下杯子,伸手,微微欠身,向我邀舞:“不知道是否有幸成为您的舞伴?” 我和弗兰克斯·韦斯特的体型比起来,不是夸张的说法,就是美女与野兽,想要像一般人那样正儿八经地跳舞实属强人所难。但我是谁?自我出生起,我就应该是人类命运共同体最骄奢淫乐的那一批人。 换句话说,只要我想,我就能把这个舞池跳穿。 我稍稍抬起头:“话说在前面,我以前只跳过男步。” “乐意之至。”他仍旧这么说。 然后我才站起身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第68章 等待到节拍后,我有些得意洋洋地从侧面看了弗兰克斯·韦斯特一眼,突然,我的脚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但是很快,我就在他一定是惊讶的表情中从地板上弹了起来,带着他沿着大厅的圆圈飞去。 我用一只脚跳着,好像没有看见摆在面前的椅子,中间又岔开双腿,用高跟鞋的脚跟站住,这样站住之后,两只脚敲打一个地方,快速地转上几圈……弗兰克斯·韦斯特只能凭感觉猜到我要做什么,但他肯定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就只能跟着我,听任我的支配——我时而拉着他的左手让他转,时而拉着他的右手让他转,时而又拉着他的左手或右手让他绕着我转——我拉着他飞速奔跑,仿佛要一口气跑遍整个大厅。 黑红色的手织披肩从我的肩头滑落时,老实说,这一刻我并不讨厌因此而黏在我身上的众多目光。 这样说可能有点变态,只要意识到那众多目光中的一束可能属于望舒,我隐约还有点兴奋。 嗯,我本来就是人格有缺陷的心理变态,在这方面再变态一点又有什么问题? 等到我盘起来的头发散落到了肩头,让我暴露在空气中的脖子有点痒了之后,我才发觉一支舞曲过了大半,弗兰克斯·韦斯特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是不是太顾着自己高兴了?这可真是罪过。 “您为什么一直都不说话?”我拉着他在舞池中央转圈,尽量让自己笑的天真烂漫,少女气一些。 第118章 “啊……我没有说话吗?不是,嗯,我想我可能被你的活力震惊到了。” “是吗?” “呃哎,感觉你动起来和不动起来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当然,我不是说这不好。” “我先说明,不管是动起来还是不动起来,那都是我。” “我知道。” 我以为对话到这里要告一段落的时候,弗兰克斯·韦斯特又接着说话了:“你真的是一个对其他物种毫无偏见的奇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能够毫无偏见地和我们阿德诺兰邦人跳舞的人类。” 毫无偏见啊?不如说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吧?我总是搞不懂,为何总是会有人把这一类正常人都会这么做的事特别当一回事。 “她不是吗?” “她会跳舞吗?我们认识的这一年多以来,我没有见过她参加过任何舞会。” 真是的,连望舒会跳舞都不知道,就让我跟他跳舞来引人出来啊!现在的我才反应过来弗兰克斯·韦斯特之前可能单纯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胡乱出馊主意罢了。算了,单纯就是恋爱脑上头的我也没资格说别人。 “会跳。”我这么回答……虽然说之前我也只和望舒跳过一次…… 当时望舒走到我面前向我伸出了一只手。 要握手吗? 没有任何前情提要的我脑海中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只是那并不是握手的姿势。我看了看望舒在我面前摊开的左手掌心,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后面还是将自己的右手,掌心朝下放了上去。我觉得不管怎样,如果还是像上次那样伸左手,那就还得让望舒牵着我的手走在前面了。她总是习惯于走在我的左侧。 这里说的上次是指我们偶尔会在校园里手牵手一起上下学。 对于女孩子来说,手牵手一起上厕所是很正常的事,那么,手牵手一起上下学应该也很正常。我认为这个逻辑能成立。 如果忽略了那次是在我的房间里的话…… “为了庆祝,跳个舞吧?”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庆祝什么的……我不觉得一场表演赛只得了亚军有什么好庆祝的,但我记得那次望舒的手,非常温暖且柔软。 我们牵着手往书架前的空地移动。望舒一步,再一步,迈着轻快的脚步在我周围走着。这个代表私密的空间里面,除了我们就没有别人,我只能听得见她踩在地毯上的轻微声响。 “望舒你总是和我保持着距离呢。”我当时究竟是以何种心情说出的这番话呢?现在我已不得而知。 只是望舒‘嗯’了一声停下脚步。 “阿里斯托芬说,很久以前,我们每个人都是两体人,有两个脑袋,四肢胳膊,四条腿,极为聪明又极为傲慢。为了给人教训,众神之王宙斯将这些两体人分为了两半。这样,每一个半人就不得不去寻找他们的另一半。”她缓缓回答,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是柏拉图在《会饮篇》里借一个叫做阿里斯托芬的剧作家讲述的一个小寓言。阿里斯托芬将这认为是爱的起源:爱并不是一个孤立的个体寻找另一个孤立的个体,而是另一个已经是另一半的重新结合。 换言之,完整的自我,并非是单个的人,而是相爱的人的集合。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变成了一个人。但是两个人真的能够变成一个人吗?当一个人与他的另一半相遇,就像是一个半圆遇上另一个半圆,这是单位圆吧?”望舒张开双眼,“可是,那也得我们两个人的手臂长度加起来是‘1’,才算是单位圆。” 望舒牵着我的右手,缓缓向后迈步,尽量让两人的手臂保持成一条直线,她缓缓说道:“即使是一个单位圆,只要还存在着半径,圆上任意一点到圆心也存在着距离,那么,如果半径为0……” “就算半径为‘0’……”话说到一半,望舒就用力地将我拉向她。 “就算半径为0……也还是圆呢。”如此说着的望舒将她的脸缓缓向我靠近,直到我们的额头相抵,彼此之间再无距离。 ……她踮起脚,慢慢地将她的脸颊贴到我的脸颊一侧……我想起了初见之时望舒对我所做的事。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而望舒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就算半径为0,圆也还是圆。虽然是变成了一个看上去像是点的圆。但圆就是圆。 圆的半径可以为0,但圆的半径永远存在。两个人永远都没有办法变成一个人。我们之间永远都存在着距离——就算如此,我也喜欢望舒! 我承认我有点炫技的想法,舞曲到了结尾,最后有个动作是男方将揽着女方的腰肢,然后两人双手展开,各自后退一步,再重新聚拢到一起。当我以干净利落的动作支撑住弗兰克斯·韦斯特的腰……居高临下看到他双眼彻底呆滞掉的两团火焰,仿佛没有认出我的那副样子,我甚至想要仰天大笑。 他肯定没想过我的手臂肌肉那么强劲有力。 可能是因为我太得意了,很快报应就来了,在这曲结束,下一曲开始之前,还有个交换舞伴的环节,按理来说我跳的是男步,所以在转身之后,我的新舞伴应该也是一位女士,但当我和一位长相以及穿着完全是男士的人面对面时,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怀疑自己的眼睛有问题。顺便一提,这位男士穿了高跟鞋,身高还只到我的胸口。 第119章 我只能劝慰自己说抛去性别这个因素,他跳女步应该还挺合适的。这就是最萌身高差啊有没有。 望舒呢? 我这么想的时候,便自然而然地在人群中搜索起任何可能是望舒的人影。 我本来只是认为自己应该这么看一眼,没想过真的会在人群当中看到望舒,我已经很习惯失望了,所以再让我失望一次也没关系……在宴会厅另外一头的门厅处,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逆光,黑色。 她有很丰润的嘴唇,但是唇色很浅,透出一股凉薄冷漠,她的眼睛很大,眼皮下垂时差不多遮去眼睛的一半,但眼神的空净消解了那股淡淡忧伤。袖子往上折了一点,露出手腕,禁欲感从她黑色军装外套里的白色寸衫领口一直蔓延到直筒的黑色军靴。 尽管从来没见过望舒二十八岁时的样子,但看到那张面孔的一刻,我便瞬间明了:没错,这就是望舒。她个子变高,胸部也远比我来的丰满。一样是可爱的少女模样。 望舒依旧是世界第一美少女。 我看见望舒走了进来,向人类联盟的一位老人躬身致意,然后走向人群,仿佛是进入了她从未去过,却属于她自己的世界。不管是植物还是人类,大家的头都纷纷转向她,好像是她睡醒后用线牵动的玩偶一般。 三言两语后,望舒便凭借着自己的地位和漂亮脸蛋找到了一位舞伴,一个仪态万方的女人,然后她们开始旋转,接着滑入舞池。 我对此咬牙切齿:“真是有够献殷勤的……” 结果我的新舞伴以为我是对他说的,他有点吃惊:“您说什么?” 我旋即展开我自以为最迷人的微笑,习惯性地脱口而出:“我是说您实在是美极了!” 他则是低头,对我报以羞涩一笑。 好吧,我的新舞伴,似乎在某方面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人。 一曲终了,我暗暗观察着望舒那边的情况,望舒和她的舞伴还紧紧黏在一起,丝毫没有换人的迹象。不管怎么说,那个女人总是很难揽过望舒的脖子,把身体挂在她身上。 我带着我的新舞伴一路旋转,最后直接转到望舒身周五米之内的地方。这自然不是我故意那么做的。望舒跳男步,我也跳男步,我们自然是没办法跳在一起的。 但她像是早就等着我来一样。 “来吧,小姐。”望舒的声音跟我记忆当中比起来有点沙哑,让人听的醉醺醺的。 我转过身,看见黑发的月之女神微微躬身,向我伸出手:“我以为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会穿裙子呢。” 黑色的眼睛又空又净,但当我盯着看时,便会发现那里面满满的都是我的倒影。 望舒。 我有点恍神,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然后将另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可是望舒你应该会想看我穿,不是这样吗?”我听见我自己凑到她耳边如此说道,“所以我就穿咯。” -------------------- 第69章 “对……但要是我没来,你打算怎么办?” 悠扬带着几分缠绵的舞曲响起,在这样的背景音乐下,望舒沙哑的声音天然带着几分深情。 “可是你来了。” “所以我才说,但要是我没来,你打算怎么办?”望舒咬着几个字的重音,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老师教学生,她皱起眉,拉开了与我的距离,美貌愈发变得尖锐,几乎要刺痛我的眼睛。 这是望舒第一次问我这样的问题,我不知道她竟然那么在意这个,而答案是我们彼此心知肚明的,自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次望舒若是没来,那还有下次,下次也没来,那还有下下次。 既然我已经知晓望舒身在何处,我就没可能一直站在原地等望舒来找我,但我的自尊心也不允许我在望舒面前示弱,主动出击。 是的,我就是这样性格麻烦的女人。 于是我回答:“我只能说,我相信我做了正确的选择。” 一旦做了决定,你就永远无法比较其他选项带来的可能,你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不瞒你说,我决定的方式都一样,说到底,都是靠直觉,这听起来和玛莎·布鲁姆很类似,但将自己的思考、意愿乃至于潜意识的想法都通通消除……创造出纯粹的直觉,这种事在我看来是不可能的。 回顾过去,我很满足自己的选择,至于未来,我只知道不管我为自己选择什么,对我来说,现在我的人生需要倾注在我觉得对的事情上面,并努力让它成真。 “你这又是何必?”不等我回答,望舒停下来,取下手套,然后十分绅士地给我倒了杯果汁,敬我,“生日快乐。” 今天是我的生日吗?我很难说我此时的感觉,我的生日我自己都不记得,我没想到时至今日望舒还记得。 只是一句‘生日快乐’,突然间我就很想哭,感觉泪意一下子就有些止不住,可是妈妈死的时候我没有哭,爸爸死的时候我也没有哭,如果我现在哭了,这说明我不过是个狼心狗肺的女人,而我可是公认的纯洁善良的典范,我抢过望舒手中的杯子,一个后仰,凭借这个动作,将里面的饮料一饮而尽,硬生生让泪水止步于眼眶,语气平静地对她说谢谢。 意志力真强大啊,我。这一套下来,我都有些佩服自己了。 第120章 望舒继续带着我绕圈子,说话的语气都是有意无意的,带着些许怀念:“可能你不大记得了,以前高中的时候我们班承接学校的广播台不是办过几次广播节目吗?当时还是安同学你提议的,就是读学生来信,帮助学生解决烦恼……我们合作过几次的。” 现在都不称呼我为‘那其’了,而是直接用‘安同学’来叫我啊。 我完全不记得,不,应该说,就算记得也要说不记得:“有这回事吗?” “就是那阵子我们学校不是很流行‘我爱你’的游戏吗?游戏规则是互相说‘我爱你’,谁先害羞谁输,当时寄信过来的学生说是非常有趣,务必让我们试一下来着,有印象吗?” 有印象的。 本来帮忙办那个广播节目是想要帮助一些学生解决烦恼来着,结果像是这种专程就为了戏耍广播员的信件越来越多,真正需要帮忙解决烦恼的学生邮件就经常性被邮箱智能拦截扫进垃圾站。当然,节目刚开办的那时候可是好几天一个寄信的都没有,后面这种情况都可以说是‘幸福的烦恼’了。 那是在我对望舒说‘望舒你总是和我保持着距离呢。’之后不久的事情。 既然望舒坚持要唤醒我那段记忆,我也不好再在这方面死不承认了:“我记得你是说不要吧?不想对我说那种话。” “是啊,当时你还说,舒同学你这么说真的好过分。”望舒笑了笑,“不过最后还是说了的。你记得吗?当时我还在想,谁先比较好呢。结果你直接想都没想就说舒同学先开始说吧?搞得我只能说我知道了呢。” 搞不懂啊,望舒现在突然跟我回忆起这种事是要干什么……我没记错的话,望舒刚刚说完‘我爱你’,我就条件反射地来了一句‘等一下’,立马就笑场了。然后这个游戏就结束了。这种回忆对我来说,已经算是黑历史了。 这么翻旧账。是想甩手套决斗吗?多少次我都奉陪的。谁怕谁啊。 我打断望舒的回忆道:“我记得第一轮我就输了。”识相的话,就不要再说下去了。 “是啊,当时你都快哭了。”望舒煞有介事地说着,一点都不认为这是在我的伤口上撒盐,“没想到你这方面的好胜心还挺强的。当时你好像真的哭出来了。我还说你好弱来着,真是对不起啊。” 真是有脸说啊。“不是好胜心的问题。”我否认道,“那是喜极而泣。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原因。” “诶?因为我对你说了‘我爱你’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应该就是那样。那时候我不是还要求你再说一次吗?” “确实。然后你还是一轮就输了……” 我记得望舒那次在说之前还特别让我平复了一下心情,甚至还提前给我铺垫了一下:‘安同学,我要开始说了,这回要好好接住哦。’ 然后我就一下子笑喷了。那时候我对于自己面部肌肉的控制能力好像一下子喂了狗,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感觉跟望舒就是没办法玩这种游戏啊。就只好单方面临时决定读下一封信,让‘我爱你’的游戏到此为止。 一曲结束,望舒没有任何交换舞伴的意思,没有任何遮掩,她轻轻地吻了吻我的手。那一刻,我甚至有种脸红心跳的感觉。无论望舒的本意如何,她这种行为确实容易引我心动。 “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我爱你’,但是,‘我爱你’。” 也不知道这句话她究竟是说给我们两人之中的谁听的。但这话听在旁观者的耳中,我大概率就已经被坐实了负心人的身份。真是有够耍心机的——明明知道对方还活着但却迟迟不露面的人是她,不是我。 而这时候,《春之圆舞曲》的乐队演奏在舞池的左边响起来,让我错过了追问的最好时机。 望舒左手十指与我交握,右手揽住我的腰,欺近我说:“脚步,不要停下来。” 随着圆舞曲的音乐,我们贴在一起跳起了华尔兹。望舒的舞跳的真是好极了,堪称大师水准,在她的带动下,我一圈又一圈地转着,带着兴奋的笑容酣畅淋漓地甩着仿佛冻在我身上那犹如海浪般奔放的晚礼服裙摆。 随着圆舞曲的尾音,我连转几圈,从望舒的怀里转出来,胸腰以及头颈在空中划出半个喇叭花的形状。 到这里还没完,慵懒而悠扬的曲调响了起来,望舒带着我立刻迈开了脚步:“你应该是不会跳探戈的吧?” “怎么说?” “至少人类命运共同体上流社会的老师不教这个。” “我是没学过,但是你也不会跳吧?” “哦?” “我没见过你跳。” “我是不会跳,但是……”望舒对我报以狡黠一笑,“探戈这种舞好就好在无所谓错步,跳错了继续就行!” 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一步错便步步错的人生。人的一生若是连错的机会都没有,又如何能天然认为对就一定是对的呢? 随着音乐调子的变换,一步、两步、踢腿、旋转……望舒放开我将我拉回来再从后面抱住我,在只有我们二人的嬉笑声中,我们随着节奏踩步子自顾自地跳着,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因为顾忌周围那丝刻意的冷静格调而有些放不开,可到了后面,当我看着那双黑色的深邃双眸,便笃定自己的行为就算错无可错也无所谓。 第121章 我也就由着自己的性子,跳的愈发激情四射,动作也越发狂野。 相较于我,望舒脸上那种肆意的笑容比起我先前的酣畅淋漓更显得痛快,那种带着发泄似的情绪,让我感到既陌生又熟悉——我们已经十年没有见过面了,可是我却觉得望舒一直都和我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我们一起跳了多久的舞,应该是非常长的一段时间,因为周边很多人都坐不住了,交头接耳的有些话都能传到我的耳朵里。 望舒应该也听到了,但她停下来只是注视着我的脚踝,随后我便注意到,其实她看的是我被高跟鞋磨破的脚后跟,白皙的肌肤已经是不知道被磨破了几次又愈合了几次,整个就突出一个视觉的鲜血淋漓。 虽然尽量是挑选的合脚的鞋子,但是不谈新鞋磨脚,跳舞跳久了会变成这样,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美丽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疼吗?”望舒问我。 “当然是很疼的了。”我不明白望舒为什么要问我这种傻瓜才会问的问题,然后我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但我并不讨厌这样的疼痛。” 疼痛能让我感觉我还活着,比起讨厌,不如说我还有点喜欢。 要是这种疼痛还是望舒带给我的就更好了,因为这会是望舒在我身上留下的一种痕迹。会为此感到幸福的我,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无可救药了。 这一回,很多人都围了过来跟望舒打招呼,毕竟宴会都要结束了,他们都还没怎么和望舒说上话。 我觉得这不是我该继续待下去的场合,所以我拎着鞋子尽量以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需要我在哪里等你……” 但望舒并没有看他们,她低头看了一眼我光着的脚,直接把我横抱起来,然后就离开了宴会厅。 这一出连我都没想到,撞进望舒怀里的我当时只感觉望舒胸前那一排排的军功章硌得我脸疼,来不及看望舒身后有多少人因为她这个动作瞪大了双眼,反应过来的我,从望舒抱我从宴会厅到停车场的一路上都没止住笑。 等到望舒把我塞进车里,给我系好安全带,我看着她从我胸前离开的手指才说:“我们是不是有点高调过头了?” “可是那其你应该想要我这么做,不是这样吗?”望舒侧头舔了下我的耳朵,然后不动声色地坐回主驾驶位,“所以我就这么做咯。” 这是反击吗?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真该死,偏偏我还真的就是非常吃她这一套。 -------------------- 第70章 现在的状况是,我坐在车里有点燥热,而望舒在做什么呢?望舒心无旁骛地正在开她的车。 这辆车虽然看起来是军用标配,但不知为何还使用着较为原始的方向盘,结构上,驾驶座和后排完全隔开,前后互相看不见。所以本来应该是有司机的……听弗兰克斯·韦斯特的意思,望舒现在应该是阿德诺兰邦舰队的参谋长,我还从没见过参谋长这个级别的军官自己开车呢。人类命运共同体随便一个有点级别的官员都不会自己开车。 不是我多心,她绝对是有在谋划什么。 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的望舒仿佛在注视着很遥远的地方,那动作和眼神都棒到不可思议。 在舔了下我的耳朵说完那句话后,我回答了对,望舒就没有再说话了。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也许有四五个小时的样子,车子肯定已经出了市区,但车窗拉下来就没升上来过,望舒开车还不习惯开车灯,我只看前挡风玻璃,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我也不知道终点究竟是哪里,但我什么都没问,感觉问了望舒也不会回。 放置play嘛,我懂,我懂的。 望舒总是这样。不管是第一次交谈那时不经我同意亲吻我的手背,还是之后问我是否对她感兴趣不管不顾地夺走我的初吻……这次感觉要不是因为情况不允许,她八成也会在说完那句话后立即跑路。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想,但总觉得如果是十年前的望舒的话,绝对会那么做。 我不否认我是个性格很麻烦的女人,但像望舒这种让人非常摸不着头脑,只能去猜心思的女人,其实性格要比我更麻烦也说不定。 不过因为她这种性格很难被被人喜欢上,某种程度上我还真是松了一口气。我可不喜欢在这种事上搞什么公平竞争。 只是被放置的这几个小时里,我身体的热度没有丝毫下降,不仅如此,在偶尔与望舒目光相接然后一触即分后,我之前被望舒舔过的耳朵还愈发滚烫起来。 望舒要不要对此感到庆幸呢? 我因为她而觉醒的诸多性癖,至少这一点是没有任何改变的。就这样简单地把我扔在一边任由我胡思乱想吧?! 请继续无视我,就像无视路边的石头那样,就像无视众人的眼光那样,就像她也被我同样地无视那样——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通常来说,放置play是以最后谁先主动说话就算输为前提进行的。而为了放置而进行的放置play,是最究极的放置play——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只不过,要是完完全全一点语言上的沟通都没有,不管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多多少少还是会产生一些不便,作为折衷处理的方法。于是我们曾经一度用只能收发短信的寻呼机进行对话。高中有一个月,即使是在同一个房间里,有事的时候我们也只用短信交谈。 第122章 你要是不能理解我的放置play,就简单粗暴地把它理解成赌气也行,只是赌气这个词实在是太过于初等低级了,我从来不屑于使用它。 哪里有这样做事的?撩拨完人就不管是吧?真是的……但就是这样的望舒,我也喜欢。不知道究竟喜欢哪里,但就是喜欢。要说可爱的话,也不知道是哪一种的可爱,但肯定是可爱,嗯,望舒的可爱,一定有着不同类别的可爱……这样想的我,真的好恶心。不过,是因为望舒而让我感到自己很恶心,所以也就不觉得这样的自己有多恶心。 我边看着望舒边胡思乱想:啊啊……真的在动,就近在眼前,这是货真价实的望舒啊。望舒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她已经把我的事都忘记了呢。 哈……哈哈……那个——果然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吧?要哭了!先前她说她爱我,即使我知道她是在开玩笑,我也希望这个玩笑是真的。 换做十年前的我,大概就要这样坐视时间流逝,任由生命悄无声息地消亡了。但我希望我不要总是在失去时才能意识到……这么好的气氛,难得望舒现在是用一只手开车,如果我不对这只手做点什么的话就太划不来了。 一切都是她先把我放置play的错。 你知道吗?如果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人就会变得紧张,体温也会随之升高,因为人体本身就是由电驱动的,体温越高电流就越容易流动,所以也有着,握住喜欢的人的手,就会产生非常强的麻痹感的说法。而且,人类的手和生/殖器是由同样的遗传因子构成的,所以对我来说,达成目的也不需要更加深入的交流,我有望舒的一只手就够了。 我轻轻地摩挲望舒露出来一截的手腕,然后手指伸进她的袖子里,接触到相对有些灼热的她的肌肤,数她的心跳。 跳动着的属于望舒的心脏,有节奏地一下下地泵出血液,似乎全然没有被我的小动作影响到。望舒没有动,她的表情甚至都没有变,依旧无视我。 寸衫袖口的扣子哪怕都解开了,往上摸到一定的距离也还是没办法继续前进,太紧了。 但这样就认输的话,只能说明我不过是这种程度的女人。 我也是有说法的。 “心即理也。”明代时的著名思想家王阳明先生在我心里说话了,“求理于吾心,此圣门知行合一之教。” 虽然我不大懂什么文言文,但因为阳明心学在人类命运共同体有一段时间很盛行,一些协会、企业总是会在街头或者电视上做宣传,所以在我的脑海中重现这句话不要太简单。 虽然我也很喜欢他们宣扬的‘致良知’,但我认为‘四句教’才是心学当中的精华。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这四句话光是念出来气势就很足啊,有种不明觉厉的美感,我非常期待学界对这四句话的理解能够达成一致。 既然知道这个道理,就要去实行这个道理,如果只是知道,而不去实行,那就不能称之为真正的知道,真正的知识是必须要通过实践来获得。王阳明先生也这么说了,虽然心学在王阳明先生死后就一分为八,每一派都各说各话,但我也会努力理解的。 现在的我,是加把劲骑士。 在王阳明先生的鼓励下,我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最后在闭上眼睛的同时轻轻地把手覆在了望舒的手上。 她有纤细的骨架,紧致的皮肤,温暖的血肉。 我可以摸到她分明的指节,还有圆润的指甲。轻轻地、慢慢地,指尖相触,神经末梢有种触电般的愉悦感。反复的触碰后是反复的摩挲,温度上升,热量增强,荷尔蒙燃烧……我从来没想过现在的我只是摸个望舒的手就能把自己摸发抖。 但望舒也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某一个瞬间,她的心跳节奏和我达成了同步,只是不待我朝她扬起得意的表情,她就以非常迅捷的速度把我的手从她的手上甩开:“够了。” 这种感觉真的超级糟糕,真的要形容的话,就是别人家坐过山车,是从高峰往下俯冲,然后再冲向高峰,真叫一个高潮迭起,而我,我是过山车到了高峰因为制动系统故障硬生生卡在那里,不仅是下不去,更是动不了,玩起了寸止挑战,直接萎了。 这种事情搞多了我肯定会性功能障碍,但是在对方开车的时候打扰到对方确实是我的错,可是就算翻车又没什么,就算望舒没有应对的手段,我也能兜好这个底,在车子爆炸之前跳窗逃生……我也想上演一次英雄救美啊……算了,往好的方面想,因为是望舒先说话的,所以放置play算是我赢了。 “望舒?”我朝望舒眨了眨眼睛,轻轻伸缩着手,仿佛还在体会手上残存的触感,为了防止她生气,我必须像拆弹专家一样对自己的面部肌肉纤细地微操应对,装出一点我见犹怜的表情来。 望舒果然移开了视线,没有再看我:“我在开车。”语气也和缓了不少。 ‘你在开车我也在开车啊,你要是不开这种破车,我开车又不会影响你开车’,我是很想这么说的,但要忍住。蹬鼻子上脸这种事要在无法更进一步的时候做。 “望舒……”我轻声呼唤她的名字,一只手试探性地按在她的肩膀上,同时小心翼翼地解开安全带,但不等我继续做些什么,这时候车子忽然一个急转弯,我差点把她的肩章扒下来,不过她倒是反应很快,手一揽就把我揽到了她的怀里。 第123章 虽然她是很快按住了我的肩膀并且拉开距离,但我也成功地跨坐在她的大腿上,比起背靠着坐窝在她的怀里让她能居高临下地看到我看的书的内容,我果然还是更喜欢面对面搂着她的脖子挂在她身上让她只能听见我看书翻页的声音。 这是我的特等席,我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但望舒此时并不打算和我进行这种物理上的拉扯,她忽然松开双手,熄灭车灯,脚下一下子把油门踩到了底,我能感觉得出来这辆军用标配的装甲车立时就像是离弦之箭那般‘嗖’地一声往前冲了过去。 我忍不住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车子像是野兽那般不受控制,随时都可能冲破黑暗,让我们一起腾空坠落或者是撞的头破血流。 望舒的心跳声还是那么平缓,甚至她的呼吸声都还是一样的平静。也是,这十年来,她应该比我见过还要多的生死一瞬。 -------------------- 第71章 “望舒?”我望向望舒,发现她也看着我。 “怎么了?” “看着我的眼睛。” “有什么吗?” “好黑啊,什么都看不见。” “这不奇怪。” “你的眼睛,比黑夜更深邃。” “……是吗?” 我撩开她的额发,轻吻她的额头。 吻从额头一路到鼻尖,嘴角安静地落到彼此的嘴唇上。 这个过程中,我把望舒往座位里面推了一点,膝盖压进她的腿间,然后手按在她的脑后,手指深入她黑色柔顺的头发里,一点点收紧……配合上细碎的亲吻,每次这么做都会让我兴奋到头皮发麻。 不知是否是我的幻觉,我能听到无尽的海浪正在冲刷着沙滩的声音。如果听的仔细一点,我甚至还能听到一些小动物的呓语,以及说棕榈树树叶随风摇曳的声响。 此时,我对望舒性格的记忆已远不如多年前认识她时那么清晰。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在他的著作《洛丽塔》中曾说过,视觉记忆分为两种,一种是你睁着眼睛,在你自己的大脑实验室里技术性地制造一个意象;另一种是你闭着眼睛,在眼睑遮暗的内壁里,你忽然记忆起的那个物体。 对于书中主角亨伯特来说,前者是阿娜贝尔,后者是洛丽塔。 而对我来说,前者是望舒,后者也是望舒。是的,我睁眼闭眼都是望舒。 车子还在不知死活地往前冲,冲向我难以想象的黑色未来。 我已经忘记了望舒是何时踩下的刹车,我只是发现两边的车窗降下,扑面而来的已是满满的大海气息。 “现在只是带你看,但我以后都会送给你的。”望舒打开车门时,甚至还有带着银色星光的海水灌了进来,伴随着浪花一起闪烁。 望舒开的这辆车其实是可以陆用的潜水艇吧?方向盘其实是船舵啊。潜水艇先生,先前说你是破车真是对不起,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我的口无遮拦。 我们现在正在看不见城市的大海中央,浩瀚无垠的星空正满缀夜幕。我估计这下面曾经可能有一个小岛,但因为海平面上升,将其淹没了。 我侧目看向望舒,却发现她正在专心致志地看向前方,我并不用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因为亿万星辰既在我们头顶的这片天空,也在我们脚下的这片海洋,亦在她的眼中,那些来自于遥远过去的珍贵光芒落在她黑夜般深邃的眼睛中,肆意流淌。 “送给我?”我觉得我不是很懂望舒的意思。 “嗯。”我似乎看见望舒笑了一下,“我想把我所拥有的以及我将拥有的整个世界,全都送给你。” 我忽然想起来高中时总是和望舒讨论的那个话题:与世界为敌。 那时候我以为望舒说的世界指的只是我们所生活的地球,或者再大一点,是人类命运共同体。与望舒的养母聊过后,我的想法一直在改变,但现在看来,我想的还是太少,望舒所说的世界也许根本不局限于已知。 望舒说的世界也许是真的‘全世界’。 有些诡谲的气氛笼罩在我们两人之间,还是我先开口……在望舒这么说之后,也理应由我先开口,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和语气达成统一,变得严肃:“望舒……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嗯?” “首先是第一件事。”我竖起一根手指,“这种话你有跟别的女孩子说过吗?” “没有。” “那我是第一个?” “嗯。” 对此我很满意,然后我开始竖起第二根手指问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把你的整个世界送给我啊?” “因为我爱你。”她毫不犹豫地就这么说。 从‘爱’这个单字被说出口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有些听不懂望舒所说的话了,我搞不懂她为什么总是能够那么轻易地就将这‘三个字’说出口,这已经是她与我短暂相逢的这段时间所说的第二次了。 我说不清是震惊还是不敢置信,只是下意识地问:“你爱我哪里?” 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这个问题蠢爆了。分析情侣之间交往的理由,是会导致分手几率上升的。这几乎算是人类命运共同体人尽皆知的事实:如果对方答上来了,当双方因为那个理由感情变得冷淡的时候,分手的事就会成为事实,而如果对方没答上来,双方就会因为找不到在一起的意义而分手。 第124章 虽然……我们还不是情侣关系。 “这是第三个问题了。”望舒没有正面回答,她看向我的目光是如此晦暗不清,那些来自于遥远过去的珍贵光芒沉淀下来,化作了群星之间非同一般的吸引力。 不知道是因为她呼吸间的气息还是因为她的话,我忽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我们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不仅暧昧,而且危险。 我正想着要怎么拉开距离,却不小心(我是真的不小心,而不是故意的)将膝盖往前顶了下,随后便是望舒的身体一僵,不等我说抱歉。她一只手与我的手相握,另一只手顺着我的侧腰往上摸,毫无防备地,她直接拉下我裙子的拉链,低头咬在了我的锁骨上,潮湿黏腻的舔舐之声瞬间便充斥了我的耳膜。 ……她爱的果然只是我的身体……当时浮现在我脑海里的念头却是这个。 ——【脖子以下不能写,以上省略一万字】—— 我们下车,坐在装甲车的车顶上看星星。 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地球,因为都是白昼,根本看不了星星。而在其他星球看星星,跟在地球上看到的星空又是完全不同的。其实就算是在一个星球,因为维度的缘故,有的星座在北纬三十度观测时是垂在南方地平线的,但到了赤道附近则会成为高高倒悬在天空的存在。 十几个纬度的差异,就足够让人感到不适应。 古代人类文明都在地球的北半球发展,像中国传统的‘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星象体系几乎包揽了地球北半球所能看到的所有星星,但那始终都没有涉及到南极附近的星空。 蝘蜓座、山案座、船底座、南极座、天燕座……地球南半球的这些星座都是在大航海时代被命名的,那个时代,欧洲的水手们经常用航海中所发现的新事物、科学仪器或者干脆就用船只的各个部位给星座命名,而不是用古代的神话传说。 曾经,古希腊天文学家喜帕恰斯为了区分星空中不同恒星的亮度,将其分为了六个等级,一等星最亮,二等星次亮,以此类推,六等星便是旧人类以肉眼可见的最暗的星。后来随着科技的发展,人们发现还存在着比一等星还要亮的星星,零等星也便油然而生了。在陆续发现比零等星还要亮的星星后,我们开始在星星的星等前面加上负号,负数的绝对值越大,星星也就越亮。 顺便一提,太阳的星等是负数的二十七。就是在这片星海当中,也算是非常亮的星星了。 这里没有智慧生命活动所造成的光污染,也没有月光、夜天光、大行星诸如金星木星的光芒,在这样的环境下,旧人类能够看到的星空,极限星等是十一点六,像我这样的基因改造人,眼睛的长时间曝光能力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增强,但在我看来,旧人类与我所看到的星空,很难说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毕竟,能看到更暗的星并不意味着能让已经能够看到的星变得更亮。 我只是觉得能够因为穿的少而蹭了件带望舒体温的外套和她依偎在一起这件事本身非常美好。至于说看星星,望舒她喜欢就好。 “那里……”我拿起放在望舒后颈上捂热乎的手,指向广袤星空的某一处,“那个是南十字座吧?” 说完后我便意识到我这个方向望舒是看不到的,她总不可能后脑勺长眼睛。但这时候我已经这么坐的很舒服了,不想因为这种事调整坐姿:“就是在半人马座向西一点点的地方,从最下面开始,按逆时针方向,分别是南十字座α星、β星、γ星还有δ星。” “中间那个呢?” “那个是南十字座e星。从这儿看过去,也还挺亮的。” “是有一点儿。” 明明都看不到还敢这么说啊,真是有够敷衍的。 我撇撇嘴:“南十字座那么容易被辨认的原因在于它的α星十字架二,还有β星十字架三,都是肉眼可见的一等星。” “那其你懂的真多。” “不是懂得多,只是因为我在半人马座的时候天天看,一眼看到它们的时候,本能就知道了。” “嗯。” 望舒这么说完就不说话了,好似是我妨碍了她安静地看星星。 应该不是妨碍。 我隐约有这种感觉,也许望舒在把我塞上车的时候……她就一直在等我问她一些问题。这自然不是我先前问她的那两个问题的这一类问题。 应该是诸如:望舒你为什么会在阿德诺兰邦的舰队里?为什么要帮助阿德诺兰邦攻击人类联盟?怎么从十年前那场镇压中逃生的?如何周旋于国防部、内务部与医疗兵团之间?还有在人类命运共同体国家电视台发表那个宣言的真实意图……以及,望舒你真的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望舒吗? 现在存在于望舒你脑袋里的那个意识,真的是望舒这个‘人’的意识吗? 这些问题我本来应该一开始就该问的。 看起来不仅是我,这十年,望舒也改变了不少。 我变得像她,她是否……变得像我了呢? -------------------- 第72章 诸多问题当中,我选择了一个当前来说我最为在意的,在一片寂静中问出了口:“望舒你为什么在逃出来后一直都没有来找我呢?” 望舒的回答早就等在这里了:“因为那其你很坚强啊。” 第125章 居然不是因为找到我也无济于事,或者说怕连累我这种理由。 但是:“什么叫我很坚强?” 望舒的语气很轻巧:“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那其你都能试着冷静面对自己所遇到的问题。很多人都没办法做到这一点,相较于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来说,你不仅能意识到你自己所经历的事情,还可以从理性的角度来想办法,让自己走出困境。简而言之,你的内心非常坚强,没有我,你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很高兴你这么说,但就算你这么夸我,我也开心不起来。” “因为你当时看起来确实不怎么受打击。” “你凭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那件事后,你甚至都不怎么叹气了。” “这你都知道?” “拜托,我们念的可是同一所大学。” 望舒冷不丁地丢出了这么一个令我大感震撼的事实,让我差点从她的腿上跳起来。 “这我怎么不知道?” “这很正常,因为我很少在教室上课,没用本名,不是一个学院、一个专业,校园那么大,教学楼那么多,不是有心,基本上也碰不到面。” “我不明白望舒你为什么都和我念一个大学了,还避着不和我见面。” “那其你有点意识过剩哦,我并不是避着不和你见面,只是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没有见上面而已。”她特别在‘各种’这两个字上加重了声音继而说,“不过说到底,我确实没有做好为你牺牲的准备。” “‘为我牺牲’是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望舒却在这种时候打起了马虎眼。 我自然是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追问,我甚至因为她在这种事上的从容心生恶意:“我怎么会想知道?我是不知道有什么理由能让你眼睁睁地看着我跟别人上床。” “我没记错的话,从我主动跟你打招呼你的第一天,到我问你‘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吗?’的最后一天,你从来没和我说过‘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我们在一起好吗?’这之类的的话。过去是过去,虽然我有点遗憾,但是在我对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印象中,这很正常……” 望舒这会儿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就算我们是情侣关系,既然我在社会层面上已经被宣告了死亡,你为什么不可以有自己的新生活呢?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女朋友这种东西就是,比起第一个,后面还有更好的……” “我当时……要不是妈妈死了……”我忽然感觉到了头疼,究竟还是没有推开她,“别跟我说这些。” 望舒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我们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但海浪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 “我那时候正打算除掉你父亲。”望舒最后还是回答起了先前的那个问题。 我发现望舒的回答并不在我的意料之外,她的话听起来是那么顺理成章。我觉得我可以本能地知道望舒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我还是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除掉我爸爸?” 望舒揉了揉我的脑袋,语气非常欣慰的样子:“人类命运共同体这边要是一直存在着像瑞卿·安副总参谋长这样有一定头脑和意志力强的国家领导人,我会很难玩的。” 闻言,我呆了好一会儿。 在得知自己死里逃生的时候,我相信望舒已经做好了使用暴力手段推翻这个世界的准备。作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秩序维护者的爸爸,自然就成了望舒的敌人。 “你母亲她……很抱歉那时候没能陪在你身边。还有你父亲的事情。” 听望舒这么说,我仍然没有生气,没有将我卷进他们两人之间,已经是望舒对于我最大的努力了。 我或许没办法无条件站在望舒那边与爸爸为敌,但也绝对不可能坐视望舒伤害我爸。 我最可能的做法我自己都想象得到:就像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一样,为了给这件事做个了结,我一定会以自杀的方式把我的这条命还给爸爸。 毕竟我很清楚,望舒没有任何责任或者义务为了我放弃她对于这个世界的野心。如果她真的那么做了,反而不像是我喜欢的那个望舒。我是因为她才喜欢她,而不是因为她为了我才喜欢她。 这个世界最让人讨厌的一点在于:即使你有能力做到任何事,你也什么都做不了。 尽管我能够体会到沉淀在我体内的一种急于爆发的愤怒:“我猜,你一定会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吧?” “没错,我是会这么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望舒话音刚落,我便坐起来拽住了她的领子,她被我拽了个猝不及防,一下子整张脸都红了。我松开手后,她连着咳嗽了好几声,一只手按在胸口,好一会儿脸色才又苍白下去。望舒她这方面的体质我是知道的,但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她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这反而显得是我在欺负人。 我看她神色也不像是装的,唯一的疑问在于,她先前是怎么抱着我走那么久的?我对我的体重还算有些自信,但也不至于轻若羽毛的程度。 所以她绝对是装的。这样一想,我心里好受了不少。 这时候也不好岔开话题接着拽她领子来验证这一点,我只好接着说:“就算这样,你也不该擅自把我蒙在鼓里,这类事我应该是有知情权的吧?” 第126章 望舒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说:“虽然我一开始是打算告诉你……但果然还是觉得不行……” “为什么呢?” “……你很冷静啊……” 我特意不去看她:“毕竟我大概已经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好过分。”故作可爱时望舒的语气也依旧那么正经,“……那其你不是因为我的缘故,知道了很多课堂上老师不会教的东西吗?还能勇敢地站出来为民众发声……我想这对那其你来说应该是正面的影响吧?只是有时我又会觉得可能是负面的影响……” “为什么呢?” “你一点都不动摇啊?”望舒在说这类话时少见的有些吞吞吐吐起来,“……因为……你不是常提到你的父母吗?虽然那其你嘴巴上总是说很讨厌他们,但是其实还是很喜欢他们的吧?我已经从他们身边夺走过你一次了……届时还让你对他们拔刀相向……这不是非常残忍的事情吗?” 原来她还知道什么叫‘残忍’啊! 我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诶……我可能哪一方都不会管啊,在你们双方都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还坐山观虎斗……看谁要被打死了,再跳出来捡尸,这才是我的作风吧?” “不过我和你父亲都不是会乖乖认输的那种人啊。” “嗯……可能确实也有因为理念不同而导致的分歧,爸爸他几乎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人类命运共同体,只要他还活着,就绝对不会允许你对人类命运共同体肆意破坏的……” “那不就意味着你会处于我们两者之间里外不是人吗?如果不是我的话,你也根本不会参加那场‘自由大游行’……而且我觉得你要是知道了,肯定还会再死一次……” “不……”虽然隐约知道望舒的想法,但是实际上从望舒的口中得知了这一点后,我还是很感谢望舒能够那么考虑我的感受。 只是…… “……我知道这样说很有点马后炮的意思,但就算知道很马后炮,我也要说。”我将双手落在望舒的肩膀上,直视望舒的双眼,“先前望舒你说我有点自我意识过剩吧?我觉得在这件事上,望舒你的自我意识也太强了……” 我手上稍微用了些力道:“我的人生怎么可能……全部被望舒你所改变呢?我就是我,我只是会做自己决定了的事而已。而且我还挺喜欢我被你注视着的样子……你知道那次击剑比赛亚军后,我高中参加的所有击剑类的比赛一直都是冠军吗?我那时候才感觉到,站在冠军领奖台上的我,真的是超级无敌帅气到爆,你不觉得吗?” 嘴角稍稍往上弯,眼角稍稍往下垂,望舒微笑起来的同时,几乎将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交由我的这一双手来进行支撑:“啊……这……主要是总是跟我在一起,那其你的社交范围不也缩小了很多吗?以前的很多朋友慢慢的都不怎么来往了……” 我以为我会秒答‘社交范围缩小了也无所谓,没有其他的朋友也没关系’,然而认真思考了会儿,我想说的却是:“我还有除了望舒你以外的朋友吗?” “诶?!居然?!”没想到望舒倒是像极为吃惊的那般张大了嘴巴,“可是那其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吗?不管是大学时代,还是进入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后,你都有不少朋友的啊,私生活也挺丰富的……” “对啊,我的私生活确实挺丰富的。跟我上床的女人都爱跟我说,受够我这种把性当做安眠药的女人了。” “……是忘不了我的缘故吗?”望舒的语气低沉下来。 “啊,真是的,你怎么比我还自我感觉良好,是我自己想要和她们做才做的,要是我能找到一个比你更好的人也不会这样!” “……诶……?这就是说,要是你能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就不会再喜欢我了?” “对啊,所以你快点去找一个比你更好的人给我……”因为不想听到望舒除了否定以外的回答,我这么说了后立即低头接着说,“但是……如果望舒你觉得因为你导致我的人生发生改变了的话……那就负起责任来,怎么样?”以我以往的风格根本说不出这种话,更不要说为了配合氛围而自动降低音量了,简直羞耻的要死,但我还是用声如蚊蚋的声音说了:“我可是把话放在这儿了……” -------------------- 第73章 我等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从望舒那里等到回答,等我抬起头去看望舒的时候,我这才发现望舒并没有看着我,察觉到我的视线后,她同样是把脑袋转到了一边,只是如奶油一般细腻的侧脸染上了一层薄红:“……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会说这种话的人了?” 那是属于望舒的我不管听多少次都会觉得耳根发痒的声音,但是这一回,我觉得那声音钻进了我的身体里,拉扯着我,让我产生了一种突然无法支配自己的尴尬感与错乱感:“因为在望舒你的影响下,我学到了很多。” 那个面对枪林弹雨都神色自若的望舒,竟然因为我脸红了吗?面对这样的事实,我有点承受不来。 然后又是属于我们之间长久的安静时间。 还是我先开口:“……换个话题吧……” “要换吗?” 望舒似乎还沉浸在之前的情绪中,她的声音听在我的耳朵里,简直是甜腻的有点过头了。而且这个距离,闻到的望舒的味道也好好闻……这个女人,上辈子是魅魔吗?听着她的声音,闻着她的味道,我都有些不敢看她了。 第127章 我自顾自地说:“我记得当时望舒你的脑袋被激光轰去了一半,我的记忆应该没有遭受过修改才对,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听了我的问题,望舒站起来就要把我放下来。一感觉到她要松手,我立即像八爪鱼那样抱在她身上,急起来:“你干嘛?” “给你看看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望舒无所谓地耸耸肩。 “要多久?”离开了望舒这个热源,虽然有一件带望舒体温的外套,只穿了一条裙子的我在这样一个大晚上,下半身可是很冷的。 “一下下就好。”望舒再度揉了揉我的头,语气风轻云淡的好似又恢复成了之前我所熟悉的那个望舒。 于是我这才不情不愿地把自己的手脚放下来。 望舒从怀里拿出了一把枪,那是非常古老的勃朗宁手/枪,我在人类联盟的古董店里看到过一模一样的,这类枪没有id认证,谁都可以使用,谁都可以拿来杀人。 我觉得望舒如果想要杀了我,凭这样的一把枪是不够的,自杀……结果我刚这么一想,我便听到了枪支解除安全装置的声响,望舒将枪拿到手后立刻拉了保险,直接朝自己的脑门开了一枪。 “砰!” 身体的反应先于我自己的思考,我一把按在望舒握枪的手上,随后才意识到我与望舒所接触的地方迅速被血濡湿。 我抬头一看,望舒右太阳穴的地方已然开出了一个小洞。 晚了,一切都晚了。 我只顾着大吼:“望舒,你在干嘛?”我的声音搞不好比望舒刚刚开枪的声音还大。 好似被我吓到了,望舒的神情怔了怔:“我只带了这把枪。” 我这才意识到望舒并没有死,她确实是在向我演示她是怎么活下来的。我仔细看那个伤口:开枪的距离很近,有些发丝都烧糊了,跟血肉熔在一起。 最关键的是,这个深度,绝对够对大脑造成致命伤了。她伤口处的血混合着脑浆正在疯狂地往外涌出来,一点也没有回流的意思。 望舒握着枪的手一直在抖,不知道是因为反震的缘故还是因为开枪打自己脑袋觉得疼了。 我觉得应该是前者,因为大脑虽然能够替其他组织感受到‘疼痛’,但本身是不具有‘疼痛’的组织。 正在我想着是先止血还是先把子弹取出来的时候,望舒已经像是掏耳朵那样,用手把子弹从脑袋里挖了出来,自然,那又是一手的血,她的语气很平静:“没事的,它自己会好起来的。只是比普通伤口愈合慢一些。” 我看着她,这一刻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望舒一点儿也不着急,她甚至朝我笑了下:“可能你很不愿意相信,但我确实是在那件事之后才知道我就算大脑或者心脏被搅成了一堆碎肉,我也不会死。那其你应该知道人类联盟早年间为了增加人口实行了允许跨物种杂交的政策吧?杂交是保留优秀的性状,其中外貌不属于必须保留的选项,但是我是被保留了人类外貌的……像我们这种‘杂种’,神经细胞以及心肌细胞都可以再生……当然,更重要的是,从那时开始,我发现我的意识似乎已经并不是以我的大脑为基础诞生的了……” 望舒的声音听在我的耳朵里有些失真,她说的我觉得我都明白,但又不是真的很明白。 “你会感到疼痛吗?”我不假思索地问。 饶是望舒,或许也不会想到我在这种情况下还问这种问题,她愣了一下,然后发出宛如苦笑般的叹息:“当然感受得到疼痛了,但因为疼痛是可以预料的东西,所以不管怎样也都可以承受。” “可是我没办法承受。”我又吼了一声,抱住她的同时,我再也止不住我的眼泪:“望舒,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叫你望舒吗?” 因为按照东亚人的习惯,姓前名后的称呼才是正常,同时望舒意味着月之女神。 但望舒应该知道此时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所以她很顺从地问:“为什么?” “因为直接按照名前姓后的传统来喊你的名字,我会很难为情的。” 不想在望舒面前表现出这种情感,所以我从来不会喊望舒大家都会喊的‘舒望’这个名字。 “没办法对你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也是一样的道理。”我抱紧她的身体,“但你要是认为我没有说出口,你就可以不当一回事,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爱你。”我看着脚下的这片星海,感觉脸烫的完全不像是自己的,但我仍旧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重复,想把我接下来的话语作为一种命令写入她的身体,“我爱你。因为我爱你,如果你也爱我,首先请你代替我爱你的一切。” * 一想到回去的路上还要坐上四五个小时的车,我就觉得头疼。 “困了?”望舒问我。 我才跟望舒说过‘跟我上床的女人都爱跟我说,受够我这种把性当做安眠药的女人了’这种话呢,她就这么问,我想只能是不安好心。 “啊……不。”我捏了捏被撕的几乎不存在的裙边,然后很老实地说,“我饿了。” 我在宴会上基本就没吃什么能够称作是食物的东西,而且之后又做了那么久的有氧运动,不饿才是不正常。再说,哭也是非常耗费体力的。好久没哭,这一哭,我感觉眼睛都要哭肿了……我要变成丑女人了。 第128章 望舒则是很贴心地说:“那就睡一会儿吧。” “……” “睡着了就不饿了。” 我对此完全没脾气。睡着了脑子或许不会觉得饿,可是肚子会叫啊。 “真的饿了?那还是先吃点东西会比较好。我这边虽然有人类命运共同体二氧化碳合成的军粮,只用少许的量就能给士兵提供大量的卡路里和蛋白质,但这并不是平时该吃的东西,你要是把这种东西当作饭吃,是很容易生病的。”望舒一边思索着一边说,然后一只手摁着耳朵后的位置,丢下一句,“我们先回阿德诺兰邦的旗舰,再看看怎么给你做饭吃吧。” 听到望舒说的‘真的饿了?’后,我觉得我的心情有点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虽然我之前有很恬不知耻地含着她的手指说饿,可是那种饿和现在这种饿,究竟不是同一种意思。 我挺好奇望舒现在的做饭水平……石头人吃硫磺就能过活,她总不至于给我吃从人类命运共同体买来的过期果汁和意大利面吧?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望舒的头顶上浮现出了无数艘带着阿德诺兰邦记号的舰船,它们在群星之中浮现又隐去,就像一颗颗不再亮起的星辰。 我刚想问车子怎么办。 然后我就感觉望舒抱着我,双脚离开了地面。 很平稳,与望舒一起悬浮于空中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除了抵消重力的那个力以及将我们拉入舰船的那个力之外,再没有多余的能量逸散了。 从我的角度来看,阿德诺兰邦对于牵引光束这项技术的使用非常成熟。 大气层内加热目标物体周围的空气从而使其移动的过程高效且迅速,回过神来时,我们已身处舰船的内部空间。 那辆车,就由它丢在海里好了。 广阔的室内,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荧幕、操纵台、计算机、通讯装置……呈规则的几何图形排列着,石头人在其中来回走动,虽然是石头,但他们的头、手和脚的动作,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乘着水流游动的鱼群。 我是不知道石头人也会像人一样‘啪’地统一行军礼,他们在我们出现的地方排成了整齐划一的队列,在看到望舒的时候连忙低头,但是等到看清楚望舒并不是一个人后,又站直了身体。 “您终于回来了。” “参谋长阁下,欢迎回来。” “一路上辛苦了。” 一些明显看出并非普通士兵的石头人和望舒打招呼,而望舒只是简短地回应了几句,并没有继续聊下去。 我觉得阿德诺兰邦舰队的旗舰居住区以前是由人类命运共同体豪华客运舰的模板改装而成的,干净整洁的过道两旁都摆着生命力顽强的绿色植物,原本应该是士兵舱室的地方,门前都铺着红地毯。 望舒的房间门上则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 -------------------- 第74章 她直接推门进去,房间里的灯光自动亮起来,客厅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白色地毯,有书架有壁炉,四壁还挂着好几幅价值不菲的油画……这原本应该是个很温馨大气的房间,但是,因为墙壁应用的是符合阿德诺兰邦人审美的青灰色仿石料涂层,天然带着一种粗粝,里面卧室落地灯的形状应用的又是阿德诺兰邦人的形象,作为灯光的‘熔浆’软乎乎地垂在地上,像极了某种不知名怪兽的舌头,还冒着热气…… 我把脚落在这个房间的地毯上时,第一印象是以为自己来到的是不知道几千年前的野兽洞窟……这破地方真的能住人吗?半夜起来上厕所大概都能把自己吓死了。 “你先去洗个澡,趁这段时间,我来给你做饭。”望舒给我准备了她用的睡衣,首先这么提议说。 望舒的睡衣其实就是不带军装外套的寸衫和长裤,一个衣柜里基本上找不出除了制服以外的衣服,作为一个女人,真的没谁了,不过,我也没资格这么说她。 我摇头,换上后,表示拒绝:“我要看你做饭。” 就以我印象中望舒的做饭水平,不在她旁边看着,我很难放心啊。 实际上,想要在能自己做饭的全自动厨房做出让人难以下咽的食物是一件很难的事,只是阿德诺兰邦的旗舰无论多想要将居住区的生活水准对标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豪华客运舰,全自动厨房的菜单都不会有人类会吃的菜色,而引入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菜单的话,味道又该是千篇一律。 就算是使用过于古老的微波炉、平底锅、电饭煲这类厨具,弄清楚食材放入锅中的先后顺序,然后适当地加入调味料,算准时间把生熟差不多的菜弄出锅……我认为所谓做饭就是这么一回事,但望舒总是不得要领。 先不管望舒的冰箱里的‘牛排’来自于哪种生物,截止到配菜的处理,我认为望舒的做法都没什么问题。 没有使用黄油或者初榨橄榄油煎出一厨房的烟来,已经算是成功一半了。 我看着望舒拿着锅铲一边给牛排翻面,一边对我说:“其实我一直觉得口腹之欲不可取。” 我赶紧拿了另外一个锅铲帮她挡着,那块牛排差点就被她从锅里铲飞了:“……但你总得对你锅里的食材负责吧?” 肉在锅里滋滋地冒着油,表面鲜红的颜色一点点加深,慢慢变成算不上很好看的褐色,那种褐色泛着金红色的点点光芒,微焦的边缘光是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第129章 望舒用锅铲把牛排往锅里压了压:“那其你知道吗?人类联盟像我们这类不断和植物杂交生下来的人类,不用吃什么东西,光靠光合作用就能活。” 我则是提醒她翻面:“这可不能算你做饭味道很奇怪的理由。” 望舒斜眼瞪我,我知道她的潜台词,可是望舒不是人类这种事对我来说,真的没有她想的那么重要。对我来说,望舒就是望舒,她是植物也好,还是石头也罢,我都不在意。 当然,这个前提在于望舒外貌还得是望舒。 她瞪的我心神荡漾,腿都有点软。 我转而看着锅里的牛排流口水:“再煎半分钟就差不多了,我先去切个柠檬调个汁。” 这时望舒面前弹出来一个虚拟智能面板,门外有人,是弗兰克斯·韦斯特。 望舒还完全沉浸在这次做饭即将要成功的乐趣中,她头也不回地对我说:“我这会儿走不开,那其你让他在客厅里稍微等我一下。” 弗兰克斯·韦斯特看到我时的眼神有点玩味,等到我说‘她在厨房做饭,请您稍等一下’,他则是一脸‘你在开玩笑吗?’的表情。 我好像越来越能够读懂石头人的表情了。唔,我真是个小天才。 等我再度进入厨房时,应该说是意料之中的意料之外吧,那块牛排的半面已经满是焦炭的样子了。 望舒跟着我出来时还小声地抱怨:“菜谱上不是说煎成金红色会很好吃吗?我觉得那块肉还能抢救一下,那其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浪费食物?是你说的吧?要对锅里的食材负责。哦,韦斯特你来了?你要不要一起吃个饭?那块肉没准你尝起来会觉得味道很不错……” “不,我不饿。”弗兰克斯·韦斯特一下子就明白了前因后果,立即拒绝,然后接着说,“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他说着朝我多看了两眼,意思很明白,就是让我走开。 “没事。”望舒朝我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对弗兰克斯·韦斯特说,“她在这里不影响。” 但我还是回了厨房,把那块牛排扔进分类垃圾桶后,我从冰箱里拿出食材里打算给自己重新做顿饭。虽然望舒是说不影响,但我还饿着呢,不管他们是聊什么,我都不想因此饿到我自己的肚子。 烤牛肉、金枪鱼、西蓝花、玉米粒配蝴蝶面……因为并不知道冰箱中原材料的名称,我尽量挑选出符合食材印象的部分,计算碳水、蛋白质和蔬菜的比给自己做了一顿饭。 中间我好几次隐约听到弗兰克斯·韦斯特的大喊大叫,真不知道望舒是跟他说什么了。他们的谈话比我想的要早结束,我都来不及把做好的饭菜端出厨房。 “……我不要这个。”望舒把她面前的奶油蘑菇汤推至桌子的中央。 说起来,我记得我读过的带有恋爱成分的小说里,一般像我这种女主角做的饭菜,不管多难吃,对方都会吃的,不仅会吃,还会带着笑容说好吃,更何况我做的并不难吃,还很好吃呢。 果然,小说里都是骗人的啊。嗯,我不吃望舒做的焦牛排,那是另外的道理:要是我说着好吃还吃了下去,她肯定会对自己的做饭水平产生过于美好的期望,这就是妨碍她的做饭水平得到进一步的提高啊。 这会要跟望舒讲不要挑食,是没有结果的。 以前她也说她什么都吃,根本不挑食,可其实,这个人不吃辣的,也不喜欢带苦味的东西,酸奶不加糖只加蜂蜜,对于味道比较重的调味品嗤之以鼻,不吃芹菜和胡萝卜,能吃魔芋但不吃魔芋丝,不吃鱼籽但吃鱼,不喜欢坚果类的一切……基本上是什么都不吃的,难伺候的要死。 要说到对付她的方法,也超级简单。 我很自然地接过她的碗,什么都不说,舀了一勺就开始喝起来。 人啊,普遍都有这样一种不太好的心理:自己碗里已有的不会懂得珍惜,看着别人碗里自己没有的就会非常垂涎。 喝了几口后,我一抬眼,对上她的视线,再把碗推回去,她这回就乖乖的,懂得喝了。 “我们去旅行吧?”望舒喝着汤,音调起伏就像壁炉里燃烧着的模拟火焰。 “我还以为你军务繁忙。” “马上就不忙了。”望舒挑眉,看我喝完自己的那份后,她直起身,朝我伸出手,“我其实是想尝一下你用过的勺子。” 不等我仔细思考望舒话里的‘马上就不忙了’是什么意思,我就从望舒这里得到了答案:她从阿德诺兰邦舰队里辞职了。 “弗兰克斯·韦斯特作为舰队司令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但阿德诺兰邦舰队终究不是他的私军,我也为所欲为太久了。” 望舒是这么解释她辞职原因的。 望舒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论功行赏有个同义词叫做秋后算账。为了帮助阿德诺兰邦取得对于人类联盟的这场胜利,望舒一定违反了不少阿德诺兰邦最高统帅部的命令,甚至干脆就是无视。 这可不是一个合格军人该做的事。 “我的辞职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大家都会认为这场战争之所以会取得胜利是因为韦斯特充分遵循了最高统帅部那个‘出现多少损失也无所谓,今年年内一定要结束战争’的愚蠢命令,而人类联盟刚好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是幸运的偶然。” 镜子里,望舒说这话时神色淡淡的,完全看不出什么情绪。 第130章 “不过韦斯特看起来并不是很想答应你的辞职。”我回想了一下之前望舒和韦斯特在阿德诺兰邦舰队旗舰里的争吵,猜测着说。 “不管我是不是真的要辞职,他作为我的上司,至少要有挽留的态度。态度越是激烈就越能显得我们之间的关系紧密。那其,这可是标准的职场行为规范,重要的不是他能不能挽留我,而是他的挽留体现出来多少他对于我的信任与器重。” “但你好像不怎么喜欢陪他演那种一方竭力挽留一方执意离去的苦情戏。” 我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镜子里的我,刘海上方有一部分头发从中间向左右两边分开,上扬一小段距离又下垂,从头前方看去,这个发型就像是某些汽车或飞机的进气口。 好似对自己编的头发不甚满意,望舒旋即又将手中属于我的长发散开,我端详着她的动作:长散发造型的话,耳发也会偏长,让我本来就算小的脸显得更加娇小,因为会让刘海显得耷拉下来,还能够给我增添不少清纯以及古典韵味,只是过于文弱的气质,跟病娇非常相似。 -------------------- 第75章 “如果他想要知道我是怎么跟人类联盟的那些巨企谈判的,可以直接跟我联系,我会把前因后果全部整理成详细的报告给他,而不是偷偷摸摸地对我的一举一动进行调查;如果他遭遇了麻烦,就算这个麻烦非常不值一提,我都希望他能第一时间找我商量,而不是自行解决失败后还向我隐瞒消息。我是如此信任他,他却完全不信任我。这在我们彼此的合作中会是一个大隐患。最重要的是,我是有人类联盟植物基因的人类,对于阿德诺兰邦上层的一些人来说,长时间坐在这个位置上是不可能的,我不在这个位置上,也能帮他做些暗地里才能做的事情……” “……韦斯特毕竟是文官出身,军官们对文官们早有不满,阿德诺兰邦舰队已经被我打上了记号,士兵们看重我的也并非是被文官们授予的军职。” 说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就这么会儿功夫,望舒已经相当娴熟地给我头上编出了四条麻花辫,当我以为到此为止时,她已然将扎成两束的双麻花辫挽起来,各自在末端扎起变成了环形。 “而且,我真不明白如何既能让阿德诺兰邦在人类联盟的权威加强,又能不授予人类联盟从我手中已经成功得到的权利,果然,是要将我之前给那些巨企所做的承诺通通作废吧?要是这样,那些人类联盟的植物如何能够答应呢?可要是不这样,一切承诺的解释权不应该都在我手里吗?” 我明白了望舒的意思,她这是典型的以退为进的策略。 “看起来你打算支持韦斯特上位,建立军政府,以此来掌控阿德诺兰邦。”我觉得这里面可以问的事情很多,不是一两句话能够问的清楚的,“和人类联盟的和约都没有签订,就让阿德诺兰邦内部变得一片混乱,这样真的合适吗?” 望舒这回开始琢磨要怎么给我编猫耳朵了:“和约签订了,一切就都该尘埃落定了,就是浑水才好摸鱼。人类联盟的企业联合会长担心人类联盟的民众们会因为他放弃了人类联盟而永不原谅他,但是,结果却是人类联盟的民众们毫不在意这些。毕竟,失去了企业,就将失去一切,联盟不复存在。事实上,人类联盟的国家领导人只能依靠企业来治理国家。我已经借了那么多钱来向他们买下这个国家,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说的你好像真的有付出一分钱一样。你向他们做出的所有承诺,不都是空头支票吗?”我看着镜子里自己头顶上突出的两坨头发,不是耳朵,又胜似耳朵,只是头顶上有猫耳,头的两侧又有人类的耳朵,这发型着实微妙。 “等我拿下亚细亚七号,我用一百倍价格的能量币付你。”我模仿着望舒的语气说这句话,然后接着说,“亚细亚七号你已经拿下了,一百倍价格的能量币,你付了吗?” “在付啊。一拿下我就在走支付流程了。”望舒很干脆地说,她也觉得这发型不适合我,重新给我编头发,“你当我是什么人?欠钱不还的那种人吗?我怎么会是那种人。” “哦,那我还真是低估你了。不过你是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在我的印象中,望舒向来是那种有钱就会全部花光的人,鲜有能攒下钱来的时候。 “那些没有第一时间投靠我,不同意借钱给我的人类联盟企业……”望舒在我身后,把我的头发抓成一束,看起来是在考虑,对我来说,是单马尾好一点,还是双马尾好一点,“我认为将其国有化后再民营化,是填补现金流的最好方式,那其你不觉得吗?” 将私人企业的生产资料收归国有,一般来说的收购价格要比市场价低很多,基本上就等于没收。而国有企业民营化,则是同理,负价格转让给民间投资者,使得国有资产大量流失……人类命运共同体这样的先例不是没有过。 望舒真的很懂得怎么慷他人之慨。 “好吧,是我的偏见,我以为你不会付给那些植物一分钱……”我干巴巴地回答道。 “理由呢?怎么说?我看起来有那么讨厌人类联盟的那些植物?” “我从你的养母那里听说了,望舒你……” “没错。我是出生在战区附近的孤儿。不过直到那件事之前,就是我,也认为自己是彻头彻尾的人类。毕竟我从外表看来,确实和普通的人类没什么两样。按照人类联盟那边的说法,我的基因提供者应当是一个通过基因操纵使自己存活下来的实验体,细胞不再死亡,而是不断分裂、增殖。那其,那是和城堡差不多大小的一堆肉,如果不是经常对其进行‘修剪’,谁也不知道它最终会不会成长的比亚细亚七号这颗星球还要大。” 第131章 ——飕——飕——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风,从望舒的发间穿过时,在我心中发出类似金属长笛吹奏出的悲戚乐音。 “人类联盟在昴宿增九的前线附近设置有一个实验基地。从战场附近抓来的孩子们,自然会成为人体实验的素体。我的父母似乎其中之一就带有类似的隐性基因。” ——飕——飕——飕—— “我并不是一出生就是孤儿。大概是三岁,也许是四岁,我们所在的开采站遭到了抢劫,那个星际强盗一面让我把枪口塞进我父母嘴里,一面对我说‘这是枪’、‘这是子弹’、‘这是力量’,就像是上梁山时为了表忠心的投名状,我在还不清楚什么叫做死亡的时候就已经会杀人了。” ——飕——飕—— “像我们那种由人类联盟军事承包公司维护公共秩序的地方,户籍资料基本上都会丧失。对于国民身份的真伪,没人晓得。我父母虽然在那里工作、生活,但死后就连名字也留不下。有一段时间我都是用被植入的芯片id进行称呼的,像我们这样的孩子,不出意外的话,很多人终其一生也只是为了跟薯片、巧克力棒、芝士蛋糕这一类的零食平起平坐而努力杀人。” 低马尾、高马尾、侧单马尾、半马尾、披肩侧单马尾……下双马尾、披肩双马尾……随着望舒的讲述,我的发型不断变换,但即使是在讲述有关于自己的悲惨过往,望舒都始终面带微笑,神色自若。 在望舒脑中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意识? “按照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说法,生命抵达了进化的顶点才获得了意识以及我们如今所感受到的一切,但我认为那至多算是拥有了能够产生意识的条件罢了。” “那个星际强盗窝点后来被捣毁。我比较幸运,在人类命运共同体推动的爱心活动下,送人收养,就这样来到了地球。但是当时那边仍有不少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孩子成了流浪者。我与他们进行再度接触时发现,他们大部分人都欠缺意识,只是以理所当然的姿态在那一带生活。对一些已经在那一带生活了好几代的人进行基因层面上的研究,我发现这种‘欠缺意识’的状态是可以遗传的。阿德诺兰邦人,好多人都拥有这种‘欠缺意识’的不良基因。” “对于我来说,我必须要认清楚我就是我。但这些人作为‘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根据就此被这些植物夺走,永远无法意识到‘我’的存在……真的非常难以想象,我要是没有被人类命运共同体收养会变的怎么样。对我做出这样的事,还让我对人类联盟占据高位的这些植物抱有好感,稍微有点强人所难哦。” 我忍不住问:“你打算怎么做?” “他们让我的同胞在基因层面上欠缺意识,我当然要在他们的基因中嵌入这种定向表达。倒不如说,植物就该有植物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那都……” “这当然是开玩笑的了,别人做了坏事,不意味着我也要做坏事,别忘了我说过的,人类不是为了自相残杀才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呀!大部分的人都是为了行善才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我哑然无语。 “关于人类联盟的事情就说到这里吧,我们来谈谈之前说到的旅行问题……”望舒终于把话题从遥远的天边拉了回来,“我很认真地在编你的头发,拜托你不要乱动。” “你根本是在玩吧?” “我明明是想要把你打扮的漂亮点。” 望舒低头看着我,而我丝毫不让地看回去:“望舒你要不要也编一个?” “你会编头发?” “看也看会了。”我站起来,把望舒按到座位上,“想编个什么样的?” “嗯……就编个公主辫吧。” ……怎么说呢,就结果来说,我认为我编的比望舒编的好,她侧头看向我的时候,红唇雪肤,眼神动人,一缕柔顺的黑发慵懒地从鬓角垂下来,勾勒着纤细的脖颈,每一根曲线都惊心动魄地美着。 我由着望舒双手捧住我的脸,将我带向她那边,但当我闭上眼睛时,她温柔的呼吸也只是拂过我的脸颊。 就像风一样。 -------------------- 第76章 在二十八岁以前,我因为读书时代和工作相关的各种原因去过很多不同的星系,但这跟我喜不喜欢旅行是两码事。 【作为一个人类,如果你没有到过月球,到过火星,到过银河系以外的宇宙空间,你就不算是真正生活在太空时代。】 从我有记忆开始,总有人在我耳边这么说。 我认为他们说的都很对,我也相信很多地方只有在亲自去过、看过之后才能真正知道这和通过网络下载他人感官信息记录,然后进行体验的不同。 可是,那又怎样? 人类的旅行,应该是为了获得安慰与力量,受到陌生世界治愈的吧? 但现行旅行社的一般流程,其精髓大概在于交出一笔钱,坐十几个小时的客运船去某个国家,不仅一路上的旅行线路都是规定好了的,对于当地地标的观察方位也是规定好了的,只是为了排队几小时拍上一张合格的自拍照,换个地方继续睡觉……我有一段时间,是真的听说哪里火就哪里怕——人山人海的地方,不管是哪里,出行都很麻烦。 要我一个人去旅行的话……我可能更愿意随便找个什么地方蹲下来、坐下来或者趴下来,保持足够的时间去注视某件东西,毕竟,只要稍微加上一点想象,就是从一粒尘埃里,我也能够看到熠熠闪光的星云。 第132章 乍从望舒这里听说要去旅行,我也很惊讶,因为在我的记忆中,望舒和我一样,都不是那种喜欢到处奔走和张望的人,只是转念一想,这是和望舒的独处,抛去前因后果,我也算是有了一点旅行的动力,这才答应下来。 因为我压根对旅行不感兴趣,所以究竟要去哪里旅行,都是望舒说了算。 那是位于南天银河附近,剑鱼座和山案座之间如云雾状的天体——大麦哲伦星云。 那里曾经发生过超新星爆发事件,大质量恒星生命的最后关头通常以超新星爆发的形式获得新生,形成一颗中子星或者黑洞。这片星云还残留着超新星爆发的遗迹——一颗快速旋转的中子星,它的两极发出的电磁辐射像宇宙中的灯塔一样扫过地球。 简陋的小型民用客运舰驾驶舱呈现巨大的半球形,整个上半部就像透明的玻璃一样,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宇宙空间。 客运舰即将要降落的星球,阿拉基斯,是一颗赤红到刺眼的行星,望远镜捕捉到的高解析度影像可以看到这颗星球表面分布着大片荒漠。沙石和大气都是红的,怎么看都不像是适合生命生存的样子,更不要说适合旅行了。 望舒以一种单调无趣的语气开始向我说明。 “sn1987a爆发前后的观测表明其前身是一颗位于蜘蛛星云中质量约二十倍太阳质量的蓝超巨星。你知道超新星爆发会产生什么吗?” “会产生强大的伽马射线辐射。如果距离太近,足以改变一个星球的大气环境,造成生物灭绝。”我搂着怀里毛茸茸的小动物抱枕,往她身边靠了靠,慢条斯理地回答,“你跟我说的旅行就是来这种鬼都不会来的地方?” 望舒如同往常那般忽视我的态度继续说明:“会产生大量重元素,比如被史前人类认为非常珍贵的黄金。这里有很有名的黄金之城。” 听望舒这么说后,在降落的空档,我翻阅了一下相关的资料。 当时,超新星爆发给这颗星球带来毁灭性的破坏。生活在地面上的物种都被灭绝,只有穴居在地底的生物活了下来,并诞生了意识。 在刚进入太空时代时,这里的主要产业是香料。不过,与其说那是香料,不如说是沙子里的虫子排泄物遇水又□□燥后的真菌。之所以这种真菌能够成为产业,也是本地人自给自足的一种生活方式所致。 在被基因改造之前,阿拉基斯人在沙虫之外的食物就是沙虫的排泄物了。 香料会输出到外星,但因为价格昂贵,本地人都吃不起。 由于沙虫也要用来产出香料,加上阿拉基斯没有其他产业,所以大部分没有土地的阿拉基斯人一度只能沦落为在垃圾场捡东西吃的乞丐。 “之后,香料的时代结束了。为了能够大量产出香料,阿拉基斯人大量繁殖沙虫,但这导致沙虫繁殖过剩,而沙虫增加会引发虫潮。虫潮现象成为常态,这又导致了沙虫的灭绝。” “没有办法做到生态平衡吗?” 我问完,望舒摇摇头:“后来,星海共同体有国家把脑筋打到了阿拉基斯星球的金矿上。他们在金矿附近建设大型机械设施,并且在当地雇佣工人。虽然当时不少国家都已经出现了能够稳定人工合成黄金的技术,但是阿拉基斯星球太过于随处可见的黄金即使是加上运输成本,即使是对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来说,也完全能够称得上是物美价廉。” 金、银、铜都具有非常优秀的导电性,但在-55c-200c之间,金的稳定性远胜于后两者。 制作高规格电子元件,黄金曾经也是首选的材料。 黄金至今也是我们建造太空设施的最佳材料之一,毕竟它的抗腐蚀性、延展性和韧性都非常好。 “与黄金相关的产业已经成为这颗星球的一大产业,准确来说,是唯一的产业。当制造与黄金有关的合金产业步上正轨之后,金矿附近的居民发起了独立运动。那座庞大矿山附近的居民取得了惊人的一致性,团结一致地发表了独立宣言。” “黄金之城,就来自于金矿附近吗?” “没错。目前那座金矿附近的城市组成了名为‘黄金产业联盟’的独立国家,而且受到星海参议院各成员的认可。不过这场战争虽然看起来是民众自己发起的,但其实更像是一场设计好的游戏。金矿附近的黄金产业所创造出来的收益,是阿拉基斯其他任何地区都比不上的。那些生活富裕的居民感觉自己受到了政府的压榨,向无关人士让渡了太多属于自己的利益,因此产生不满,然后星海参议院的那些人,就怂恿他们自己组成国家。” 人类命运共同体在发动战争时,也不能公开目的说是为了更多阳光下的土地。但在这片土地上的智慧生命还保留着人类中世纪的文明特性,就像人类联盟的那些植物一样,他们绝对忠实于自身的欲望,稍稍诱之以利,便能够立即做出决定。 香料时代时,拥有大片荒漠的阿拉基斯人是这么做的。那么,黄金时代时,居住在金矿附近的阿拉基斯人也这么做,其实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简而言之,背叛者的游戏规则在这个宇宙的许多地方依然是可行的。 只不过,我稍微有点在意的是,这个手笔怎么感觉都像是望舒在人类联盟之前的一次预演……这个名为‘黄金产业联盟’的国家五年前才成立,时间也能对得上。 第133章 我真的希望是我多想了。 毕竟,阿拉基斯不仅曾经属于星海共同体所认为的贫困国家之一,也属于被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认定为必须要靠发动共同治理战争来使其重新繁荣起来的贫困国家之一。 黄金之城,顾名思义,就是将黄金作为沙子来进行建筑的城市。我们要去的那座黄金之城,只有建筑外墙所含的金元素较少,仅用来着色,其余部分都拥有高含量的黄金,一些雕塑更是直接用纯金打造而成。 传闻说每次旅游热潮后,阿拉基斯黄金之城总会有部分建筑的黄金被游客切下来带走当作纪念品。 这里是特别划分出来的景区,在这里几乎看不到阿拉基斯人,拥挤的游客群体包含着宇宙当中知名以及不知名的许多个种族,其中不少都不是人形生命体。 有一些我很难形容究竟是什么形的,一堆花花绿绿的色块,也分不清哪儿是眼睛哪儿是鼻子,在地面蠕动时会留下粘稠的液体,瓮声瓮气说话时气孔一张一合的好像要喷出来什么东西……我需要把他们在脑海里想象成没有生命力的白菜萝卜,才能在他们貌似是脸的部位特意转过来,不得不与之对视时报以矜持的笑容。 不知道这里的游客有多少听说了人类命运共同体发生的变故,在他们主动发难之前,我都是一如往常的态度。 我在这时候无限羡慕望舒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就能无视他们。 诶,谁叫我是那么温柔善良的可爱孩子呢。 “小心一点。”望舒牵着我的手,把我拉到一边,在我耳边低语,呼吸声挠的我心痒痒,“我看见他的体/液差点滴到你鞋子上。” 我的脸色立马变得差不多跟刚刚从我身边过去的伊卡祖里人一样绿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不应该望舒发现了我没发现,抬头果然看见望舒隐约带点笑意的黑眼睛:“我还以为你真的不介意跟他们走的那么近。” 这种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我冷冷地扫了她一样,直到她收起笑容才收回视线。 望舒真的非常有当导游的潜力,一路上,不管是城市上空飘扬的旗帜还是露天摊贩售卖的有关阿拉基斯神明的商品,她都能讲的头头是道,然后,让我昏昏欲睡。 直到我被市集里各种食材所散发出来的气味吸引了注意力: 从背处被剖开加以烧烤的烤鱼香味、用面团揉成的像是面包一样的东西散发出来的清香、还有纯粹的和任何工业制糖都截然不同的甜蜜味道…… 饿了。 想吃。 光是闻到味道就要流口水了。 -------------------- 第77章 说起来我最近真的对食物的甜度特别敏感,人类命运共同体似乎也有人类一开始恋爱就会容易感受到甜味的说法来着。 我看向离我最近的一家小吃店:“都说到一个星球旅行,不吃吃当地特产就算是没来过对吧?” 望舒当即明了我的意思。 然后我一边吃一边听望舒解说的旅行开始了。 因为一只手只能拿一样东西,在美食的诱惑下,我只好暂时让望舒不要牵我的手。虽然这一点有些不近人情,但我毕竟开始享受起了旅行的乐趣。 望舒似乎唯恐我吃太快没得吃,本来都是不管什么都买两份,后来逐渐演变成她单方面给我买,连解说的本职都忘记了。 话说在前面,我是很高兴她给我买吃的,但是不管什么奇形怪状,看见就买,也不问我就往我怀里塞,我在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原材料的情况下,也很难下嘴啊——我虽然不挑食,但也不至于说什么都吃。 而且:“你都不吃吗?” “我不用。” “这是什么?”我咀嚼着望舒刚刚喂到我嘴里的食物,感觉味道有点微妙。 她头也不回地跟我说了一个名称,然而我完全不懂,这会儿也不想自己来查资料,还是直接问她:“能不能用我能理解的食物举个例子?” “大概是牛的□□吧!或者你可以称呼它是落基山牡蛎?” 她说这话时的脸色如常,搞的只是我差点吐出来,然后迅速做贼心虚左右看了看,庆幸周边没什么人类,希望周边那些外星人听不懂我们说的话。 望舒有时候就是说话太过于直白这一点不好。 “那这个呢?”我看着望舒刚刚买回来的像是章鱼脚的东西问道。 “是章鱼的腕足。” 我听了后觉得没什么问题,这跟我的印象算是相符的,章鱼小丸子之类的街头小吃我又不是没吃过…… 然而望舒的话并没有说完:“不过这一条属于是它的茎化腕。” 我觉得我的脸一下子就黑了,然而我还抱着最后一点希望,举着望舒先前买给我,我已经吃了大半的一块甜点:“这个总不该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吧?” “确实不特别,只是在阿拉基斯,这种甜点似乎是被当做精力剂来食用的。” 我真的好想打她。 我只是在一场比谁先高潮的比赛里赢了而已。还不至于被认为是早泄,到了要补充精力才能好好进行性生活的地步吧? 旁边有个瘦瘦小小的阿拉基斯小孩凑上来,怯生生跟我说:“小姐,你要买一束花送给你……女朋友吗?” “……” 或许是我的面无表情真的很吓人,这孩子直接害怕地退了好几步。 第134章 在这时候望舒做出了回应,她罕见地对我之外的人露出了微笑:“女朋友……?嗯,我喜欢你的这个称呼。” 她不仅买下了这孩子手上所有的花,还买了一些在我看来根本无关紧要的东西。 虽然商品包装上说是防走丢,我看着左手腕上的手环,以及从手环扣锁延伸出来的牵引绳,还是想说:“你遛狗呢?” “就是遛你。”望舒不嫌事大,给自己的右手也拷上手环,向我眨了眨眼,“或者,你要遛我?” 和望舒一起旅行的日子总体上来说算是安逸的,但是,这次旅行不是任何故事的开端,也不应当是任何故事的结束。 因为,应该结束的事情已经在人类命运共同体最终审判日那一日结束,应该开始的事情也将在人类命运共同体最终审判日那一日后开始。 就像我那位可敬的上司,芙兰卡·霍亨施陶芬所说的:我们都生活在现实世界当中,现实世界的进行,并不会拘泥于存在主义的犹豫。 从一个星系到另一个星系,从一颗星球到另一颗星球,我逐渐开始闻到一些让人感到窒息的野兽的气味。 “普通人类给我闭嘴,这里是苏普拉格,跟你们人类命运共同体所称的雕具座β星是不同的。” 在这颗星球上着陆后不久,我便在带着显著古代风格的大街上被一个长相极像是七鳃鳗的原住民吼了。 鬼知道这一切的由头是什么,我可以打包票,在他吼我之前,我压根就不认识他。 他那不可名状的长相猛地面对我,可真是把宝宝我吓坏了。 在我开口之前,望舒一只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对那个‘七鳃鳗’笑了一下,她的笑容天然有种蛊惑力和煽动力,但跟亲近的意思比起来,这次更像是恐吓:“道歉。” 她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有着压倒性的气势,很容易让人忽视她的存在本身。 周围所有人都是哑口无言的。 这真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情。 “道歉。”望舒维持着温和宽容的声线强调道。 “你敢这样……”‘七鳃鳗’在塞孔旁边的松果眼一下子睁的很大,他像是一下子认出了望舒,立即意识到自己闯了什么样的大祸,他变得畏畏缩缩起来,面对着我,像是人类那样连忙点头:“对、对不起。” 这时候城市治安部队也赶到了,我以为这中间多少会有些拉扯,但是为首的那个卫兵似乎认识望舒,竟然还和望舒打起了招呼:“这座城市您感觉如何呢?” “还不错,已经有点习惯这里了。这里的生活是外界无法想象的……大家现在依旧过的很艰辛。” “请您不要在意。您是为了改善我们的生活,才从自己的国家来到这里的。怎么可能会是普通的人类。”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您的朋友……抱歉,我是指这位小姐,希望您能在这座城市里玩的开心。”那个卫兵看向我。 此情此景,虽然我非常不明就里,也说不出任何拒绝性质的话,只好答应下来:“谢谢,我会的。” 但这还没完,他当着我的面夸奖起望舒来:“小姐您的朋友真的是非常了不起。我以后也想成为跟她一样的人。” 望舒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收了起来,面部肌肉绷的很紧,看来就是她,也没办法习惯接受当面夸赞,我看了一眼,然后答道:“我倒是不知道她究竟哪里能够称得上是了不起的。” “您是不知道您朋友有多了不起。您朋友写的演讲稿不仅在我们的电视节目里播放,还上了我们的学校课本。我们都觉得,只要肯努力,这个国家就能脱离贫困,远离纷争。我们只要努力工作,赚到很多钱,就可以跟以前一样,用多余的工资给自己买一身漂亮衣服,而不用担心没钱养家糊口。您朋友让我们知道了我们国家的国民都是非常优秀的,哪怕这颗星球本身没有任何资源,光是靠贩卖劳力,我们也能让下一代接受充分的教育。她让我们相信,只要努力,明天就会过得更好。她能写出那么了不起的文章,一定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在我不知道的这十年里,望舒还真是做了许许多多了不起的事情啊。 接着,是一阵沉默。 我不知道望舒要怎么回应这个卫兵所说的话。 我知道,这个新成立的国家是建立在广大同胞的尸体之上。 贩卖的廉价劳动力自然也不会是本国人,而是仍未被事实消灭的前政府治下的国民。把自己的同胞当做资源那样出口他国并赚取外汇,就是这个新成立的国家仅有的经济支柱。 被出口他国的同胞也不会因此心生不忿,因为这个国家实在是太过于贫穷,能到外国拿到高工资,对于本国人民来说,这样的名额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有一段时间我都是用被植入的芯片id进行称呼的,像我们这样的孩子,很多人终其一生也只是为了跟薯片、巧克力棒、芝士蛋糕这一类的商品平起平坐而努力杀人……” 我想起了望舒所说的这番话。而她现在依旧是在做着类似的事情。 “……是啊。很高兴你这么说。再见。” 望舒放在我肩上的手一用力,然后就带着我扬长而去。 我迅速地确认起了先前那个向我大放厥词的‘七鳃鳗’,发现他直接被当场挖去了眼睛,并被乱刀斩成了好几块。 第135章 后面还是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最后还是望舒打破了沉默。 “你不会是想说,枪毙那些不道歉的人吧?”我问,话里有着我自己都听不出来的情绪。 “没错。”望舒打了个响指说,“这颗星球在被星海共同体发现之前,其文明还停留在相当于人类智人初期的部落时代,那个时代,奴役他人是家常便饭,甚至,奴隶就是奴隶主餐桌上的食物。被外星文明强行干涉正常发展后,目前暂且可以说是进化到了封建时代,士农工商泾渭分明,阶级固化,但较之之前的黑暗混乱至少是有了长足的进步,贵族们即使是家奴仆从随意打杀也要背负坏名声。我正在努力让他们跻身进资本主义时代,在拥有资本便可以打破阶级固化的时代背景下,法律与道德将会有长远的进步,至少,在那时,当街杀人会变成一件在社会影响上弊大于利的事情。但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望舒说的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可是,方才就是一个很好的改变机会,她若是开口阻止,那些卫兵根本不会杀掉那个平民。 作为现代人的我,总也不能想象这种行为会带来多少不满和阻力。 “……这种话敢当着我们的面说,虽然有意外的因素,但也说明这些苏普拉格人实际上已经不把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放在眼里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听到望舒这么说,我立马瞪大了眼睛:原来你还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啊? “不过,也对,人类命运共同体那边不能再继续有人丧命了。”望舒朝我微笑,还是和以前一样,与少女时代的她没什么两样。 -------------------- 第78章 很快我便懂得了她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这个宇宙早就习惯了人类的大量死亡。 即使是在和人类命运共同体完全无关的蛇夫座巴纳德星,那些外星人对于我们的敌意也几乎显露无疑。 他们怒斥人类命运共同体在他们长久的内战中始终毫无作为,没有及时派舰队过来救援。 “巴纳德星数亿人的生命还不如你们几百个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人类性命重要吗?”形体满是脓包的虫状物在我路过时拦住我毫不客气地如此说道。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就在刚刚过去的一年里,人类命运共同体曾派出了最精锐的舰队,企图以最小影响平息射手座最混乱星球的军阀混战,以保证那颗盛产星际强盗的星球能够接纳星海参议院联合救济署的援助物资。 舰队的陆军部队初一登陆,便被发出救援信号的当地武装分子袭击,一共造成近百人死亡以及大量援助物资被抢。 那近百人迫于本地人相当原始的习俗俱被碎尸肢解。 受限于人类命运共同体长久以来‘共同治理战争’的国策,这一消息始终不为地球人所知。 以至于这里许多处于贫困星球的外星人都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牺牲为理所应当。 他们以为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为了他们能够多在星海参议院给我们投票才这么干的。 对此,我只能说,真是不知所谓。 旅馆的房间里,旅程没到一半,我就想结束了。 其时望舒却像是没听到这些消息似的,一点反应没有,她把手上刚从花店里买来的花放到一边,走到我面前,扶住了我的肩膀:“你的衣领有些歪了,我给你重新整理一下,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我不知道她这是闹什么名堂:“不介意。” 老实说,她接下来的动作弄得我的脖子有点发痒。因为我觉得这并不会花费多长时间,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但她显然不打算就这么停下手。 “嗯,你身上有一点……我想是有一点花粉。我可以用手把它掸掉,你同意我这么做吗?” 她才那么一说,我就知道她肚子里有什么花花肠子了。 不想太过直白找了个借口却又装得十分诚恳,甚至为了让自己相信自己确实是诚恳的,还要装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叫起来:“啊呀,我的劲儿很大吗?把你弄疼了?也许我是把你弄得有点痒了,但我本来是没打算碰到你胸口的,免得把衣服弄皱了。领口的扣子还是要扣到第一颗才比较好……不过,我想闻一下你沐浴露的味道,看看香气是不是有你说的那么好,这段距离我什么都闻不到。你不会介意我离得再近一点吧?跟我说实话。” 她真傻,她明明知道不管她对我做什么,我都很高兴。 然而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不是吗? 但我总也没办法在这种时候转移话题。 当她一只手沿着我的脸颊轻轻抚摸的时候,我就只能睁眼注视着她了,带着那种想象中含情脉脉而庄重的神情,好像我的眼泪随时都会夺眶而出。 我似乎需要竭尽全力来保持面部的位置,以免那股难以言说的引力把它吸到望舒的嘴唇那边去。 望舒忽然变得很腼腆,以至于在那天她借口为我整理衣领开始,以占领我的身体结束之后的好几天,她还是使用同样的借口。 是怕冒犯我吗?还是说怕露出撒谎的马脚?抑或是失去了向我提出更高要求的勇气?又或者说一种情趣? 如果我穿着带衣领的衣服,她就说:“今天很不错,衣领的样子很周正,扣子也扣到了最上面,不过我感觉还是有一点歪。” 第136章 要是我穿的是没有带衣领的裙子或者别的什么服装,她就说:“今天没有衣领了,没有办法再给你整理衣领了。” 就这样,在一段时间里,‘整理衣领’这就是意味着前戏开始的一种固定程序,让我想起了《追忆逝水年华》里的那句‘摆正卡特利兰’(faire catleya,法语,意指‘云雨’),成了我们彼此表达‘性关系’的一种暗喻。 这是一种被创造出来的乐趣。 我们尽管可以对已经到手的女人感到厌倦,也尽可以认为跟各种不同类型的女人交往没什么两样,但是如果我们想要和某个女人的关系较之以往有所不同,就必须在与其交往中创造出与过去不同的乐趣。 由此,记忆方能深远。 我们都深谙此道。 现在,每天,当她把我带到某一官方场合时,她总不会让我离开;我时常穿着便服与她同行,一直保护她的安全,当着一众陌生人的面吻她的耳朵:“就算他们都看见了,那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在这个过程当中,我没有忘记,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收到来自于地球的消息了。 覆在地球大气层之外的‘白壳’对于地球来说,不仅是保护,也是囚笼。 只有特定波长的光才不会被‘白壳’所吸收,外部能量几乎不能影响‘白壳’分毫,想要击破这层壳,在不知晓‘白壳’奥秘的情况下,敌人只能寄希望于高能光束激发并强化‘白壳’内部的共振效应,使得其最终超过自身承载极限后破裂瓦解。 那是不到战争后期,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于是在关闭了所有星际航线的现在,只要地球当局愿意,地球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可以不为外界所知晓。 旅行最终进展到了纳特凡卡行政体边境附近,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些他们的所谓间谍从地球带出来的影片,从中能够看到很多人都被杀了。 人们本来都是乘坐同一种公共交通工具,上同一所学校,住在一个国家,用同一种语言学习,可是现在,人们互相残杀:邻居杀邻居,同学杀同学,哥哥杀妹妹! 政府向民众们所做的人心回归工程,曾经刹那成功过,然后便是完全失败了。 为了保住自己性命的屠杀在这时已然扩大化,完全收不住阵脚。 在人类命运共同体政府眼中,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公民身份,对他们来说,到底代表着怎样的期望与责任呢? 没有人类命运共同体,就不会有人类的太空时代,这样的集体记忆早就变成了政府的武器,用来掩饰、合理化其高压手段,将所有不必要的牺牲讲成是实现星际梦的细碎成本,规定每一个自称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合法公民的人类都要无条件为其辩护,否则就是叛国。 爱国的人,原来是不可以以公民的名义对残暴政权做出反抗的? 而人类命运共同体政府口口声声所说的爱国,又无时无刻不是充满着自我牺牲与仇恨——仇恨纳特凡卡行政体,几乎是新一代每一个人类命运共同体公民的出厂配置,哪怕他们根本没见过一个活生生的纳特凡卡人,到了现在,他们甚至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来换得政府的安心。 这些旧日的幸存者已经无法放弃思考来换取爱国之名,所以他们宁愿只称呼自己是某地、某族、某区人,也不再在自己身上打上人类命运共同体公民的标识。 在最新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身份认同的民调里面,相比任何有人类命运共同体公民的选项,单纯讲自己是地球人、白种人、欧洲人、法国人、巴黎人……只是说自己是人类的选项,都要远高于前者。 这个数据要是在半年前,简直不可想象。 只是相应的,人性的许多丑恶也暴露了出来。 大部分的人都是为了行善才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认为,人的一生都是在善恶之间摇摆着。 你看画面中的这个人,我认识他,我们是大学同学,虽然叫不上名字,但是脸很熟,以前碰巧在校园里见面时,他总会向我致以问候,看上去是很正常的普通人,但是,他杀死了自己年迈的老师,因为老师曾经在学校里教他爱国,让他拿过一次考试不及格。 还有这个人,她是在阿布哈兹地区出生的,而她的丈夫是格鲁吉亚人,因为几百年前的旧账,她的弟弟杀死了她的丈夫。 以及这些失去了父母的孩子,他们是使用了基因定制模板后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不调皮不淘气,不会笑,在孤儿院里才学会了哭……他们在孤儿院里被殴打,因为他们的父母是政府相关的人,所以人们认为打他们甚至杀掉他们,都是理由正当的。 并非机器的人类从来不懂得何为适可而止。 偶有具有自制力的人不愿朝敌对团体开枪,然后他就被子弹击中了后背。 受害者就是刽子手,而刽子手最终也是受害者,仇恨锁链的末端是所有人! 地球上的所有人——不同肤色、不同种族、不同地区的人都宣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和解,为了解救国家,但却都是在杀人…… 国家电视台已经不工作了,只有声音,没有图像。 芙兰卡·霍亨施陶芬的声音在声嘶力竭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看着自己手上的平板,那上面播放着的有关地球各地的惨状,也只是被封在这小小屏幕内的光线。 第137章 地球于我而言,似乎已经变成很遥远的地方。 我知道这是正常的,政权迭代前后都是这样。如果战争并非不可能,科学技术的每一次进步,都意味着大屠杀的进步。 将活人送进溶解场,使用蛋白分解液将人体分解,这样的屠杀方式既方便又文明。 但我仍然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平板上显示的画面,在那些画面的最上层显示着人类命运共同体发生大屠杀的新闻标题。 我正看着从那个标题延伸出来的画面——那是望舒的脸。 我身体无法动弹,只是不断重复看着那些影片,明明有许多和望舒相关的大屠杀链接,但是我完全不去看那些链接,就像根本不想得知更加详细的情报,我只是看着搜索人类命运共同体时最先跳出来的那些新闻片段。 这个以望舒为精神领袖的组织自称为‘人类解放阵线’,对于国家政权的把握逐渐占据上风,其中成员多以不具有合法身份的‘未被调查之人’为主…… 我看的实在是太过于专注忘我,甚至连什么时候望舒从浴室里出来,什么时候坐到我身边,什么时候从我后面搂住我脖子的,都没有发现。 -------------------- 第79章 “好丑。”望舒的声音很平淡,仿佛是在评价别人的长相。 在我机械式地转头看向她时,她抿了下嘴唇,叹息着说:“这是用我以前的照片还原的,你没发现她和我长得不一样吗?” 我发现了,画面上的望舒和我眼前的望舒有些细节上的不同,但这样做的那些人就是要让所有人明白画面上的这个女人是望舒,不是别人,哪怕望舒本人还活在这世上。 “我不认为你会对他们借用你名头的事情毫不知情。”我说道,即使这段时间望舒基本上都和我形影不离,她如果与这些事有所关联,我很难说察觉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望舒应该有独特的通讯技术,我蓦然想起了三体人…… 望舒一脸认真地颔首:“一开始是没打算管,他们能够在我不在的时候十年如一日替代我孝敬我的父母,我认为适当地给予他们我的肖像权和冠名权也没什么,但是后来……” “后来怎么?” 望舒紧紧握住我拿着平板的右手,笑的眉眼弯弯:“我一直想知道窃取革命胜利果实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单纯就只因为这样。 望舒的任性实在很可笑。 只是我并不为此感到任何吃惊。果然,是望舒的话,就会这么说。我倾听着内心的声音,无比清晰地明了这个事实。 我知道望舒为什么会这样将他人的性命视作数字或是玩物,因为她从小就生活在人类被随意屠杀的环境中,在她的认知当中,从来都没有人命是很宝贵的这样的概念。 你可以认为我这是在为望舒找理由。 不知道你是否看过亚历山大·绥拉菲莫维奇写的《铁流》,小说里有一节写农民杀掉了一个贵族的小女儿,那小女孩的母亲因此哭的非常凄惨,但那个农民却很诧异。 诧异什么呢?自然是死了孩子会哭这件事了。 他们不知道死掉多少小孩子了,可是没谁哭过。他不是天性残忍,他只是不知道人命宝贵。 人若是习惯了猪狗般的待遇,就只知道将他人视作猪狗。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但凡贫苦之人起事,总是要杀的遍地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即使望舒后来被送到人类命运共同体接受教育,人命宝贵的这个概念,也是我们人类的统治阶级对自己说的,对于被统治阶级,用各种美名其曰的大义将他们作为牺牲的祭品才是日常。 我没吃过望舒的苦,我不理解她。 我也绝望地发现,我并不愿意亲身经历一遍她曾经的苦难,即使我明白她的所作所为都是罪大恶极、罪无可赦,我也没有任何立场与资格来对她有所指责。 反而因为望舒的任性死去的这些人都和我没有什么太大关系,不管死去多少,我都无所谓。 我的人生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东西……我想活在当下的人也不需要为过去留恋什么。 人事有代谢, 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 我辈复登临。 这是唐代诗人孟浩然的诗句,如果你懂汉语的话,我想你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在今后的人生中,我应该还会听到许多和这类事件相似的事情。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将这些人的人生与我的人生联系在一起,因为我不欠他们,他们也不欠我。 虽然望舒人格上的问题很大,但是抛开这些问题,我觉得她没有任何问题。大概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对她偏爱的有点让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我很快就消化了望舒所说的这些话,没有再问些什么。 但你要是以为事态就止步于此,那就太天真了,事实上,我也没有那么天真。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纳特凡卡行政体边境,更准确一点来说,就是目前人类命运共同体与纳特凡卡行政体双方交战的最大战场。 不知该说是运气还是过于倒霉,没几天,我们就碰上了一场决定性的大战。 彼时我正站在新换的一艘客运舰舰桥上,注视着恒星晕轮间不断流动的璀璨舰海。 根据有关新闻的总结性报道,我可以给你稍微复述一下当时的战况。 第138章 人类命运共同体这边舰船有两万艘,而纳特凡卡行政体只有一万四千艘。 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意图无非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两万艘舰船分三个方向对敌军进行包围,按照我对人类命运共同体这边的了解,他们大概以为处于被包围状态下的纳特凡卡行政体舰队面对舰船数目众多的敌军应当会致力于防御,缩小阵线结成紧密阵型才对! 然而,纳特凡卡行政体却选择了大胆出击。 相较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由三个方向分散兵力,纳特凡卡行政体选择了只集中兵力于一处,这是劣势,也是优势。 就整体力量而言,一万四千艘舰船跟两万艘舰船比起来绝对是劣势,但当纳特凡卡行政体集火对付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三支舰队的其中一支时,一万四千艘舰船又都是绝对的优势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纳特凡卡行政体舰队的速度要够快。 不仅是清楚当前局势并做出这种决策的速度要快,击溃当前之敌让人类命运共同体其他两支舰队来不及援救的速度要够快,从一个战场奔赴下一个战场的速度也要够快。 ‘集中兵力、宽正面多点突击、快速突破、纵深推进’——如果说布鲁西洛夫攻势是具有闪电战雏形的进攻,那么这次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闪电战。 纳特凡卡行政体方面舰队在发现人类命运共同体舰队后立即开始发动攻击,中子炮百发齐射中就是无数的战斗部队乘坐小型战斗机自庞大的舰船中陆陆续续发射出来准备近距离‘肉搏战’以及‘接舷战’。 人类命运共同体也有自己的战斗机,但外形与其说是战斗机,用我们人类的话来说,称呼其为机甲可能要更合适一些。 按理来说,同样的材料同样的动力,机甲的灵活反应能力不会比战斗机更高,结构上还会更脆弱。 但机甲和那些战斗机比起来最大的优势,也可以说是唯一的优势就在于没有任何学习成本,驾驶门槛低:没有任何一个人类的婴儿一出生就知道该怎么走路,同理,类人机甲在神经连接技术下,能够让任何人,乃至于刚刚参军的平民一上手就可以像使用自己的身体那样熟练地加以操纵。 鲜明的橄榄色,是暗沉、脏污的战争的颜色。 人类所培育出的生物零件和机械复杂地结合在一起,机甲的肩、臂、腿、腹这些地方甚至可以看到肌肉线条,有种力量的美感。 虽然我一度认为动画和特摄片里的机甲开起来很帅,王牌机师这样的名头说出来也很能唬住人,但就是舰队高层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现在舰队炮灰们使用最多的座驾。 虽然坐在舰船当中也可以远程操作这些机甲,但果然还是需要时刻担心被电磁干扰的可能性,这样的话,就必须驾驶员的神经与这些机甲直连,方能发挥最完美的效果。 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机甲战斗力虽然毫不逊色于纳特凡卡行政体的战斗机,但纳特凡卡行政体先发制人,机甲在脱离母舰的那一刹那,即遭狙击,驾驶员随同机甲,纷纷被击得粉身碎骨。 战斗发生一小时后,在纳特凡卡行政体舰队的猛烈攻击下,人类命运共同体第二舰队几乎凭空蒸发! 有的舰船因为损毁严重而无法继续战斗,有的舰船轻微受损,但受损的是堪称舰船大脑的舰桥,因而只能漫无目的地漂浮在虚空当中。 土耳其语直译为‘存钱罐’的胡姆拜拉西战舰受损的只有舰底一处,但射入舰体内部才开始爆炸的中子弹弹头掀起了足以杀人的粒子狂涛,瞬间席卷全舰,让这艘外表看来几乎没有受损的巨大舰船眨眼间就成了船上近千人的坟墓。 但即使全员阵亡,胡姆拜拉西战舰仍然按照指挥官生前最后所设定的方向,向前方冲去,意图与敌舰以一换一。 然而,与它擦肩而过的友舰莱文吉拉许(土耳其语‘下水道’)被敌军战舰的主炮锁定,战舰胡姆拜拉西于是在很短距离内被击中,悄无声息地爆炸开来。 由于能源系统爆炸带来的极大能量冲破了莱文吉拉许的护盾,胡姆拜拉西不仅没能完成以一换一的愿望,还让本来无事的友舰莱文吉拉许也步上了毁灭的终途。 画面中白色的闪光往往在我来不及注意的情况下就不留痕迹地消失。 “这场战斗……”我好整以暇地揶揄嘲弄,“将会以人类命运共同体大败而结束。这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吗?” 没想到望舒真的朝我点头,并扬起嘴角:“不是这样的结果,那些环伺的野狼们可没胆子立即咬过来。” “这个世界上最正义的战争就是反殖民反侵略战争了吧?”望舒看着画面上属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一片狼藉,嗤嗤地笑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最终我就是把那些侵略者的国家疆域全部并入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版图,不管是谁都不会对此有所反对。” -------------------- 第80章 我对此感到无比震惊,不知道她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你……你觉得你会赢,是吗?” “没错。” “你在纳特凡卡行政体也有布局是吗?不然按照目前纳特凡卡行政体在战场上所取得的优势,我想不到他们要怎么输。” “没错,不过正确来说,在纳特凡卡行政体国内的布局,我是最近才开始的。” 第139章 最近才开始?难道不嫌太慢了吗?我无法不对望舒的话感到疑惑。 而望舒很快解答了我的疑惑:“太早开始,纳特凡卡行政体可能就没有余力打赢这场仗了。” 纳特凡卡人还真是被她小看了啊。 “……其实我最近打算去见一个人。要是可以,希望你能够和我一起去。”望舒喝了口加了蜂蜜的牛奶,终于切入了正题。 我就说旅行到最后怎么跑到战场附近了?果然有些谋划还是需要当面去讲清楚的吧? 我是很愿意跟她一起出门,但总是这样,我想就算是望舒也会慢慢觉得不够自由,被束缚了吧? 每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她偶尔也应该拥有自己的时间去做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一定程度的怀疑也能让我保证时刻对于她的好奇。 这样,我才可以总是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会去思考同时间她在做什么。 好吧,其实是我最近又得到了一本好书,非常希望能够一口气看完。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每天坐在能够一摇一摇的老式藤椅上看书,这种生活才算是安逸。 不过就如同我很懂她一样,她也很懂我。 “这个人是个女孩子。”望舒在话尾就这么心不在焉地丢下一颗于我而言的‘大炸弹’。 几乎是立马:“我去。”我不经任何思考,直接答应了她的邀请。 说完我就后悔了,好像我很在意她和其他女孩子打交道似的,她喜欢谁是她的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说出口的话又不能当做没发生过,去和对方见面的一路上,我只是听望舒向我介绍情况:“当时人类命运共同体舰队出于作战的需要,侵犯了纳特凡卡行政体的领土。在佯攻的同时轨道轰炸了几个星球。” 原来是纳特凡卡人啊,严格来说的纳特凡卡人并不是单独存在的生命体,为人类所熟知的纳特凡卡人节肢形象属于被寄生的对象,真正的纳特凡卡人会在这种节肢生物的肩关节处产卵,孵化后的幼虫会快速吸收寄主的血淋巴,钻进寄主的……头。 每一个纳特凡卡人都是以从寄主的脑袋里钻出来宣告成年的。 望舒要是对这样的女孩子有‘性’趣,那我也不能多说些什么,只能祝福她了。 说起来,植物的种类中也有寄生类来着。 不知道望舒是不是。如果是,她的寄主又会是谁呢? “别这么看着我嘛,这可不是我下的命令。”望舒肯定不知道这时候的我暗地里都在想些什么,“然后呢,她就住在其中一个被人类命运共同体轰炸过的星球上。因为她在纳特凡卡行政体国内算是一个有名的人物,所以当时就被当做有价值的俘虏抓了起来。” “……然后发生了什么?” “放任不管的话,她肯定会被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人杀掉的,所以我保护了她。” 乍听起来这是个很具有人道主义精神的故事,但是落在望舒所说的有关纳特凡卡行政体国内的布局中,我只觉得望舒另有所图,不由得为这个纳特凡卡行政体的女孩子感到可怜。 “……很单纯。我觉得她非常单纯。” 听着望舒对于对方的评价,就连我自己也能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危险:“哦?” “感觉她拥有一颗赤子之心,不管是面对任何人都是毫无保留的单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单纯的女性。” “是吗?” 望舒听完我的话,愉快地弯起嘴角:“单纯到,即使是我在面对她的时候,身体也不会不由自主地颤抖,拼命想要逃跑。” 我倒是不知道望舒什么时候成了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人。倘若望舒的胆子并不小,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单纯到非常可怕。 我有这个认知。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这个女孩子在纳特凡卡行政体国内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她是个非常极端的和平主义者,她习惯于教条地相信‘战争给群众带来伤害,给掌权者带来利益’、‘如果更多的人反对战争,战争就会结束’、‘只要权力还掌握在那些赞成战争的人,那么和平永远都不会到来’…… 我认为所有这些事情都充满了疑问,理性的人通常不会太确定自己是对的。 在与她对话的过程中,我无数次想说‘正义的战争和非正义的和平,这两者之间的分界线并不是那么明显’、‘就像战争会带来和平,和平也会带来战争’、‘认为没有战争就算是和平,总有一天会被无穷无尽的战争所淹没’……和平时期的治理失败,死的人不会比战争少多少。 但是我都没有说出口,原因也非常简单:望舒向她承诺倘若纳特凡卡行政体停止进攻,人类命运共同体就不会再战斗,而这个女孩子便向我们承诺会让纳特凡卡行政体国内更多的人反对战争,为了达成目的,她将不惜杀掉国内每一个赞成战争的人。 可以想见,在不久的将来,她会葬送纳特凡卡行政体在战场上所获得的一切,只是不仅如此,在和平的名义下,纳特凡卡行政体国内,和人类命运共同体之前一般,掠夺和杀人将会大行其道。 只是和星际间所传播的那些新闻有所不同的是,世人不会知道这和望舒有关。 我不知道宇宙中那些尚处于和平当中的他国居民能不能想到未来有一天自己所居住的那颗星球会变成战场的一部分,被轨道轰炸的死者应该也想不到他们的家乡如今开满了人类命运共同体方面代表爱与和平的黄色向日葵。 第140章 无论他们能不能想得到,事实就是这样。 不管他们怎么想,望舒都绝对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 毕竟,这是她的愿望嘛。 最后,我们再度回到了地球。 地底深处,通道之中隐约浮现曾被誉为‘烂尾之城’的白色建筑群,经过数次改建,整座建筑实际上便是人类命运共同管理服务器的化身。 中央的白色巨塔与周围的高楼排列成放射状图形,仿佛是世界的缩影。 近一百五十亿人的意识尽数沉眠于此。 在白色巨塔的最顶端,望舒教我吹上低音萨克斯,虽然在望舒看来,银色的长笛跟我的发色更配,但我果然还是觉得金色的萨克斯吹起来的那种从容感更加帅气。 望舒教我的方法完全不像以前家里请的那些音乐教师,从姿势和每首曲子的特点开始教起,而是与我同握住萨克斯、手指放上萨克斯的按键,告诉我怎么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呼吸肌肉与每一个音符都达到完美共鸣。 我真的不是说有时候我觉得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想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我知道她会小题大做……我只是想说我在单独练习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件事,仅此而已。 明明是最近才开始学的,但这个长音却动听的完全让人无法感觉是这么回事——那是一种比起孤寂更能使人感到温柔的音色。 啊,我怎么能那么天才啊?!不管做什么都能做的不错。我都快为自己感到沉醉了。 不愧是我。 “安同学……”她又这样叫我了。 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叫我,我的嘴离开吹嘴:“怎么了?” 然后我就被吻了……她的嘴唇贴着我的嘴唇,平静地,故意地,但有力地设定了自己的节奏,当她的舌头进入我的口腔,我很快就忘记了这个吻持续了多久……应该是许多个分钟,感觉像是永远……也许比永远还要长。 她在我觉得我大脑缺氧快要晕过去的时候才中断了这个吻。 “换气真差劲呢。”她笑起来的时候脸色都没什么变化,“得好好呼吸才行呀。” 我只觉得回过神来的我上气不接下气,流出来的口水都可以把自己呛死。真是形象全失,丢人丢到家了,所以完全不想理她。 然而她用上了老师教学生的那种特意刁难人的坏坏语气:“要不要我给你做一个接吻用的乐谱再标上换气符号?” “你在瞧不起我吗?”我这么说着,这次真的揍了上去。 不管是学长笛还是萨克斯,都无关乎音乐的热爱或者说为了接吻的时候可以不用换气。 全星海充塞着各种不同的物种,每个物种都有着属于自己的进化逻辑,但既然每个物种都是物质界的一份子,那么就理应遵循自然界的法则——正如人类发现的计算机语言能够使得机器获得生命,那么人类为何不能发现能够无视身体直接与意识进行沟通的语言呢? 哪怕说我们人类意识本身也只是神经系统进化的副产物…… -------------------- 第81章 “我没搞错的话,你按下了让所有安装神经植入体的人类在死亡的瞬间将意识上传至人类命运共同管理服务器的开关。但那种做法顶多能够被称作是一种复制,本体的意识仍是存在于原装的大脑之中。”被我揍的时候,望舒紧接着话锋一转,“那么,这些人死了之后意识就完全消失了?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我思索了片刻后给出答案:“嗯,大脑活动停止,意识就会消失,但脑磁场的彻底消散需要时间,理论上人类的意识在大脑停止活动后的数分钟内也还是存在的。” 就像是心脏停跳后的数分钟内如果能够恢复心脏的功能,人类也还不会死一样。 “那你有想过消失的意识去了哪里吗?” “去了哪里?就像人类的尸体能够充作土壤的肥料,人类的脑电波最后也应该会作为自由电子被空气中的某些气体俘获,就像氧气或二氧化碳,被还活着的人吸进来,然后又吐出去。” “理论上是这样。”望舒扬起眉头,笑的有些得意,“就如同你所说,脑磁场的彻底消散需要时间,倘若在那消散的过程中,同一空间内,无主的人类意识数量足够多又会怎样呢?” “【灵魂】。”我有些嗫嚅地说出了这个字眼。 足够密度的【意识】会成为不需要容器便能存在的【灵魂】。 我原以为望舒的目标是人类命运共同管理服务器内被保存的近一百五十亿人的意识,她这次来,是要唤醒它们,实际上,我想岔了,这种被复制出来的意识,有或者没有,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 我当初按下或者不按下那开关,实际上都对望舒的目标没影响。 我真是没用,连最后的坏孩子也没做成。 不顾我的思考,望舒的表述仍在进行。 “事实上,从地球开始诞生出生命以来,一共经历过数次生物大灭绝事件,每次都导致当时的多数物种灭绝,‘线粒体夏娃’的事件绝不是偶然,那时候应该也有不少物种在拥有意识的情况下失去生命。换言之,现在这颗星球上到处都有各式各样的幽灵游荡呢!” “不仅是地球。”我纠正道,“这片星海每一颗曾经诞生过生命的星球都存在着这样的可能。” 第141章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明明是密度远超人类意识的存在,它们却不曾对现世造成任何影响。”望舒突然这么说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它们兴许早就影响过很多东西,只是我们不知道。”我摇了摇头,对望舒的说法毫不在意。 “不是这样的,我怀疑,多种意识的融合会导致灵魂产生无意识状态。”望舒越说越兴奋,眼睛一下子明亮的有些不可思议,“灵魂对于融合的意识具有选择性作用,只会吸收同频的波段,而对于其他波段,全部被排斥掉了。” 哦!我听懂了!怪不得这么多年游荡在这颗星球上的‘死人’没有做成任何事,原来它们在成长为【灵魂】这个体量时,就把自己的脑子整个都给扔掉了。 起风了,望舒把她有些飘逸的长发束在脑后,开始卖弄她的学识:“那其,人类的脑电波最开始并不被认为是电磁波,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有电流就会有电磁波,但对于旧时代的人类科技可言,那实在过于微弱,几乎无法被测量,一旦使用设备特意放大,还会伤害大脑,索性就当它不存在了。 “哦?不知道,你说说看。”我收回拳头,故意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来。 “因为大脑产生的生物电流实在太微弱了。”望舒挽起衣袖,拿起长笛,重新坐到我身边,“不过虽然微弱,那毕竟也是电磁波。” “嗯,电磁波,然后呢?”我仍是一副不懂的样子。 “除了电磁波本身,声波也是能够影响电磁波的。但作为机械波,声波的传播需要介质。”望舒将长笛的吹孔与嘴平行,侧脸向我粲然一笑,“《美女与野兽》,我喜欢这首曲子。” 优雅长笛乐音响起的伊始,我的萨克斯便时刻准备着跟了上去。 就像最初望舒当初自顾自地走向道路中央,我随之跟上去一样。这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我很难说完全出于我的自由意志。 原本只是属于长笛的清亮音色,随着萨克斯的加入,乐音像是蓦然组成了连续的音节,本来属于我的生涩旋律逐渐开始伸缩重叠,慢慢充塞着整个天地,宛如是与长笛一答一问。 这一切都与我所熟知的《美女与野兽》相去甚远,但与望舒对视的瞬间,我又觉得这首曲子本该如此演奏。 望舒的长笛忽然扬起高亢的声响,伴随着那声响,我察觉到周围的空气中忽然多了一些灰尘。 不,那并非灰尘。 如同玻璃碎片般的质感,不会是灰尘所能拥有的成色。 它们各自绽放着光芒,但那光芒也并非来自于光的折射,而是就诞生自它们的身体内部。一粒粒灰尘凭空出现,美丽的就像是阳光下的肥皂泡,并且数量不断地开始膨胀增加。 我没有询问望舒原因。 光也是一种电磁波,如果声波能够影响脑电波,那么不可能不影响光。 这些光点的光芒越来越强,很快成为指尖大小的球状物……巨大的光子半球贴在‘烂尾之城’的表面,转眼便成为这个地底新的人造天幕。 数道极光缓缓显出身形,印影在天,横跨苍穹,笛音婉转之余,带电粒子流便有千丝万缕光速伸展,羽翼掠过之处,尽是虚无幻灭,阔别地底多年的黑暗也便重新降临此处。 什么也看不见。唯有数条比夜空更加黑暗的线条,彰显着远处那些大楼的轮廓。 这期间,我的制服一直在对我发出警告:周围的电离辐射已经达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值,直接能够影响人类的身体健康。 你可能很能想象这么美丽的事物或许已是一件能够在太空战场中派上用场的大杀器。 然而这时候的演奏并不能停下。 一种热乎乎、刺痛的感觉在我全身传开,虽然只持续了几秒钟,但我仍能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共用我的大脑。 我犹如身处什么怪物的腹中,被声浪搅动的呼吸声中有一个个光点在闪烁,稍纵即逝,宛如夜晚星星的反光。 天空看上去就像是某种反射镜,不知道它反射的是什么光,譬如地球永无落日,我想它的黑或许只是以人类的眼睛来看才是黑的。 我极目远眺,想要将这一切看的更清楚一些,但即使望向我所认为的地平线,我也只能看见一层淡淡的有些模糊不清的东西,除了让眼睛非常不好受外,我几乎得不到第二种感受。 因为这种能量的闪光在可见光谱之上也处于时隐时现的边缘。 以我与望舒为中心,周遭冒出了无数有着白色边缘的黑色光圈。这些光圈漂浮着,在转瞬间同时爆裂,化成无数半透明的人影,占据了我的整个视线。 随着身边气流暗涌流动,我听到了一种清晰、富有节奏的搏动声,仿佛有谁的心脏正在我的耳边搏动。 那总不会是望舒的心跳声。 一团虚无缥缈的粉色荧光,便像是某种神话生物的心脏,在我的眼前缓缓搏动。 演奏已然停止,眼前的景象也转瞬即逝,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但我仍沉浸在之前的体验中,久久无法回神。 直到望舒说:“或许你会想要养一只小宠物的。” 我有点茫然,只是问:“刚才那是什么?” “艾尔斯(earth,地球)由一百五十亿人的意识所形成的新集合,或许你也可以将它认为是地球的灵魂。”望舒沉吟了会,继而笑道,“拥有形体并非是物质才有的特权,艾尔斯是纯精神力的产物,你或许会好奇它将会在星际战场上起到怎样决定性的作用。” 第142章 “会把战场上所有人的意识一个接一个地吃掉吗?”我尽量让自己保持无动于衷的神情,“那~还~真~是~可~怕~啊。” “你觉得我会这么做吗?”望舒歪了歪脑袋,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我沉默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望舒像是再也忍不住了,她毫无顾忌地仰天大笑,所谓女性的矜持感顿时荡然无存。 “……浑蛋!你笑那么大声干嘛?” “噗哈……没什么……”望舒努力地想要忍住笑声,但是徒劳,“只是很想这么问一次你,你的反应确实也很有趣。噗哈哈哈哈哈哈……那其你怎么能那么可爱啊?” 望舒终究是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我也没问她是如何发现能与灵魂沟通的语言。 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我去洗个澡。” 只不过才过了几分钟,她就又跑了回来:“你要跟我一起洗吗?” 她的目光撞进我的眼睛里,有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类似的对话以前也发生过。 如同无条件的和平一样,我知道无限制的战争总是要有代价的,总要有人去付,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喜欢这样的对话——“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吗?”“我愿意”。 “好啊。”我听见自己如此回道。 -------------------- 第82章 虽然如果想要继续写,这个故事应该能写的很长,但我还是决定这个故事就写到此处为止。按照我原本的想法,这个故事在我和望舒重逢之后就该结束,之所以还拖到现在,不过是为了填之前的一些坑,用作解释前因后果的说明书而已。 只是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要和你讨论一个话题:请问,爱情是什么? 请不要计较我为什么在告白之后还和你讨论这个,我只是很喜欢对一些字词进行解构。你知道的,我思考问题的方式总是跟常人不同。 在过去的很多个时代。 人们对待爱情的态度通常分为两类,一类是将对方视作猎物、战利品、受害者,而他们自己是猎人;一类是将对方视作是白马王子或者是白雪公主,王子或者公主年龄没有限制,重要的是对方是否具有‘王子’或者‘公主’的位格。 无论看多少旧时代的书,我也无法从书中找到任何一种我所能认同的‘爱情范式’。 我不是没有换上妈妈为我准备的裙子和鞋,坐在高背椅上,学着她文雅地读《安娜·卡列尼娜》。 那本书里充满了社交舞会、仆人、军装穗带、偷情……还有幽会。 按照妈妈的说法,安娜之所以会扑向火车自杀,还能是什么原因?她是那么美丽、富有……都是社会的压迫、丈夫的虚伪、情人的变心,是这一切的一切,把迷人、高贵的安娜逼上了绝境。 安娜她是为爱而死的,很多人都这么说。 即使是列夫·托尔斯泰也没能说服我。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得了,她出生在一个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坏的年代,丈夫不爱她不假,但这能够构成出轨的理由?出轨被丈夫发现后还认为丈夫的原谅是一种虚伪。在没有离婚的情况下跟情人同居,后面还希望情人脱离现实跟她去乡下隐居……我完全搞不懂她认为丈夫不爱她还不肯离婚的理由。 那么《了不起的盖茨比》又怎么样呢? 一个穷小子用尽手段成为大富豪后旧情不改,始终执着于对初恋的爱? 别搞笑了。 在我看来,盖茨比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黛西。他既然选择跑路奔向自己的前程,为什么不能接受她没有顶住家庭的压力选择了结婚?只因为要等他建功立业、升官发财,她就活该无条件在原地等他?不然那就是背叛?什么狗屁道理。 黛西最终拒绝和盖茨比结婚,根本不是大多数人共情盖茨比所脑补出来的什么不可跨越的阶级差距。 人生来一定会想要自己没有的东西,当盖茨比用尽全力向黛西扔过去从巴黎伦敦买来的昂贵寸衫时,他就证明了他确实不是黛西曾经爱过的那个盖茨比——盖茨比只是想要证明自己,黛西对他来说,只是个能证明他自己的符号罢了。 所以他后来才会暴怒:我做到了,该有的我都有了,我什么都更好,我比得上所有人,不比他们任何人差,你为什么还不跟我走? 可是黛西已经说了想要和他私奔,在旁人看来,黛西这种行为在整个上流社会都算是非常疯狂和不理智,是他碍于自尊,无法接受。 那么,又有什么好说的? 还有《少年维特之烦恼》。我原本只是冲着所谓的‘维特效应’来看这本书的。所谓‘维特效应’就是以连锁反应发生的多起自杀事件。 小说的大致内容是主角维特有位喜欢的女子,但这位女子跟他人订有婚约,维特最终受不了单思之苦,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本来是一个有点浪漫主义的爱情故事,可是却有许多自觉有类似遭遇的人受到书中内容的影响,开始陆续模仿维特自杀,小说一度在一些国家和地区成了禁书。 虽说维特是作者歌德根据自己经历所虚构出来的角色,但这样的角色却蕴含着使他人自杀的力量,这世界运行的逻辑果然很有趣。 第143章 然而我细细看过之后,却大失所望,或许我从来都不是维特这种性格偏激敏感的人,我完全感受不到这本曾以连锁反应引发多起自杀事件小说的魅力,我无法理解维特行事的逻辑,嗯,说完全不能理解也不对,我应该是能够理解,但现实生活中绝对不会想要理解这种人。 小说一开头我就看到一个女孩子仰慕他,他却以此为乐,我认为稍微有点良心的人都做不出来这种事,之后他爱而不得,我更是觉得他活该。 说是怀才不遇,但他受不了公使们处理问题的方式自作主张却又不能服众,又怎么能说是怀才不遇? 小说中维特结识了一个寡妇家的青年长工。这个长工爱寡妇爱的几乎发狂,在遭到寡妇和其娘家的拒绝后杀死了寡妇家新雇的长工,并且说出‘谁也别想娶她,她也别打算嫁给任何人’。维特认为杀人长工的遭遇与自己多有类似,便拼了命为其辩护。 要我说,那个被杀的长工又何其无辜。 还好维特在那个时代并无用武之地,不然以他所说的‘如何公正得了’,他一旦发光发热,同时代不知道要产生多少冤假错案。 他不善良、不正义、并不是非分明,这些问题对我这样的一个读者来说,其实都不构成什么问题,关键是,他如何能那么无能还自诩清高? 维特他根本不是为爱而死,倘若他不是在事业上遭受了堪称毁灭性的打击,他根本不会选择死。 拿着相思之人未婚夫的枪自杀,还要在遗书里说明他是为她而死。 明明不是! 他不会不知道绿蒂(维特单思之人)并不希望他自杀。 阅读到最后,我甚至觉得维特这家伙是我比我更加人渣的人渣,根本无法与之共情。歌德怎么敢在小说前言里说他可怜的。 他可怜?他可怜个屁。 看完之后我气得简直浑身发抖。 …… 也许我从未读懂这些书,我不认为这些情感能够被称之为‘爱情’。这些人究竟是把爱情当做是什么啊? 爱一个人,就一定要爱到丧失理智,发狂才行吗? 在这些书里,总是要有一个人为爱而死,可是这种爱,终究也只是用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们无法为任何崇高的理想而死,但我们又不愿意让自己显得懦弱,那么,就让我们为爱而死吧! 我没记错的话,‘爱情’这个词对于中国地区的人来说,是个舶来品。文言文里,多得是可爱、可怜,并没有单独存在的,爱。 我至今也不觉得这世上有多少人真的知道什么叫做‘爱’。 对方想要你听话,究竟是爱你呢?还是想要奴役你?抑或兼而有之? 有多少人能够真的分清楚呢? 当事情变得糟糕时,来自于我们胸口的抽痛……叫做心碎?那不过是我们的身体在释放一些化合物来回应负面情绪。 人类所能感受到的痛楚大抵都是如此。 只要明白了这一点,然后再促使身体释放可以带来‘快乐’的内啡肽以及那被称为‘爱情激素’的□□,只要促使了这些化合物的释放,我们的意识就能接受并且感受到爱情……觉得喜欢的人在闪闪发光,也不过是由于兴奋,瞳孔会打开,进入眼睛的光线增多了。 我认为,与‘自由’、‘平等’、‘博爱’一样,‘爱情’也只存在于【某个环境下】,是人类为了自己能够拥有发自内心的深爱与挚爱才生造出来的词汇。 对于某些大人物来说,底层民众意识觉醒的第一步大概就是‘恋爱上的自由’了吧? 随着人类历史的增长,连‘爱情’都被标准化了,人类将‘每个少年都希望这般去爱,每个少女都希望这般被爱’提高到了社会常识的层次。 既然是标准,像是‘爱情’,应该也具有着某种历史局限性。 我们在谈恋爱的时候真的有在谈恋爱吗? 说某个人漂亮又聪明,做事认真也很细腻,笑容可爱,行动力很强,有共同爱好而因此喜欢上对方什么的,也总是要在后面加上一句‘满足了我对恋人的一切想象’。 那么,我们有在跟‘想象中的对方’谈恋爱吗? 我想也没有。 我们为什么喜欢那个能够满足我们想象的人?因为我们对自己也有一种想象,我们想象‘我’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归根结底,我们在谈恋爱的时候根本没有在谈恋爱。 不过大家都是这样,大家都只是在用‘想象中的自己’跟‘想象中的对方’谈恋爱罢了。 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女孩子相处起来结果发现跟自己根本合不来;明明对方俗不可耐、其貌不扬,但是因为周身笼罩着一种神秘的气质,就产生依恋之情,并最终爱上对方……这类爱情都是这样的道理。 所以爱情的本质在于爱的对象并非实物,而在于想象。 我对望舒没有想象。 心理学上,人会选择跟自己完全不同性格的人做伴侣,这并不是天生注定或者偶然如此,童年缺失的东西成年之后总会拼了命地想要弥补。 如果非要为我喜欢望舒找个理由的话,我只能如此解释:对于家人的渴望在我童年时就一直陪伴着我,现在,它终于化作实体,拥抱了我。 -------------------- 第83章 望舒番外 第144章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弗兰兹·卡夫卡用德语写下了《变形记》开头的这句话。 来到了人类命运共同体之后,现在名为舒望的这个少女就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卡夫卡的作品,这倒不是说她那时就预料到某一天自己醒来会变成什么怪物,她只是从卡夫卡的作品里嗅到了一种味道:那种不明确的归属感,应该说是,觉得自己不属于任何地方。 幼时人类联盟的经历教会了她使用暴力,因为对于星际强盗来说,力量就是一切,只要干掉别人后还能活下来,自然就能取得高位。 逻辑非常野蛮。 而人类命运共同体,就算她考试成绩非常好,次次都能取得第一名,也只是说大学毕业之后可以找到比较好的工作。 最好的那些工作,就像曾经的艾滋病,只通过血液、母婴和性传播。 未来若不掌握在自己手中,那就绝对称不上是自己的未来。 她无法融入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这个社会。 可能她真的认为自己是不属于任何地方的人,使用的语言也只是借来的。 就像卡夫卡明明是个捷克地区的犹太人,却无法融入当地或是犹太人的社会,不用捷克语或者希伯来语,几乎只使用德语一样。 就这样,在一片对于未来的无所适从中,她来到了属于她的十二岁。 平日里只能用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说话,不和别人交流,总是表现阴沉的学生是班级内部地位最低的家伙,要是在某方面过于显眼,最坏的情况就会成为被同学欺凌的目标。 虽然看起来是非常滑稽可笑的不成文规矩,但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因为过于屡见不鲜,反而没什么好奇怪的。 按理来说,成绩非常好的舒望和这种事是绝缘的,但人类的大脑要到成年时才算是发育完全,初中介乎于小学与高中之间,正常情况下,这个年龄段的人类,其存在于大脑旧皮层外面新皮层的意识还相当浅薄,大多数时候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只是凭借一时意气用事。 而且,也不是说只有专门挑胆小学生不断进行恐吓的假冒不良少年们才有资格成为欺凌者。 ……感到害怕? ……奇怪。在得知了对方是散播流言的罪魁祸首而找上门时,那与平常在老师面前截然不同的凶狠语气呀,为了显出气势踮脚尖什么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女孩子的缘故,对方越是这样,越是让她觉得有点可爱…… 害怕的心情从未自这一颗跳跃的心脏中诞生过。 所以抚摸着对方的脸颊,很自然地就说出了:“我听说有自卑感的人才特别容易看出别人的短处,说到底,你只是说话声音大,其实连揍人的勇气都没有吧?” 然后果然被她猜中了。 可是她知道,老师和同学们又不知道。 一次半公开性争吵后,她的东西在学校慢慢地就总是不见,有意无意会让人看到四肢上的一些淤青,慢慢的,像是头上被黏口香糖以及说背后被贴小纸条这样的事,哪怕一直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也会自动让人联想到之前就和她不对付的那个学生头上。 最终,对方迫于那种令人感到窒息的氛围,不得不自行转学。 这样类似的事情后来还发生了好几次。 她也不只是会使用‘受害者’的戏码。 要怎么做才能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她好像天生就对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有种了不起的天赋。 她当时心想,不知道这样下去她的性格会变得多么卑劣。 后来她反而明白,在这样的世界里,只有性格卑劣的人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资格。 从这里受的气一定要从那里撒出去,媚上者必然欺下……亲眼目睹周围的种种乱象后,她认为这个要求人类从自己内心开始规范自身的社会,实在是大有问题。 没错,那位‘天使’就是被她这种想法所感化,因而对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个世界抱有特殊看法。 甚至在她决定去死的时候也愿意舍命相陪。 那是公元2258年3月23日中午。 她记得自己的脑袋被激光轰去了一半,但不知为何,她尚未死去。 将掉出来一半的脑组织塞回残破的头骨中,她挣扎着从尸体堆中爬起来。 有限的视野里,尽是火焰形成的浓雾,鲜血化作的黑泥。 一辆坦克被炸上天空,重重地砸在她的面前,露出全然无害的底盘。 她向前走着,再也见不到一个活人。 稚嫩的手臂大喇喇地被扔在一旁,骨头白森森地露在外面。 漆黑的血液从学生制服底下流了出来,几乎凝固成了画布上的油彩。 即使是拾荒者洗劫过的营地,也从未有过这样了无生气的情况。 如果说战争制造的战场是人间炼狱。 那么,此时的安理会大厦广场,就是拾荒者也不会多瞧一眼的帝国坟场。 她继续向前走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视野之中,她仿佛看到了有人存活。 “我刚刚才祈祷问救世主大人在哪里,你就来了。”她听到不知从哪里发出的这声音。 “我不是救世主,你们也不需要谁来拯救!”原本直接就能说出来的话,她突然卡在喉咙里没有办法说出来。 第145章 “你是!你当然是!” 那些原本隐匿在浓雾与黑泥中的眼睛开始变得闪闪发光,在她逐步靠近,手触碰到他们的额头时,她才猛然意识到,这些放大的瞳孔里早就不存在任何意识,触感是冰凉的。 【救世主】 这个令人感到诡异的字眼像是熊熊燃烧的火柱,在这一片尸山血海中直插云霄。 她再也无法往前。 前面有一道墙,那道看不见的墙封住了所有的去路。 已经走到麻木的她,看到的是数公里之外被拉起的交通警戒线。 在军队的带领下,广场上的血迹转眼间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每一条通往安理会大厦广场的道路都被封锁。 一边是救护车,一边是警车。 那最后的抵抗处,一条街道的角落,参与游行的学生尸体数量几乎能够堆成塔,仍是有冥顽不灵、执迷不悟的学生面对着军队的枪口,伸开双臂,张开双手,一步步向前,仿佛还要用柔弱的身体去争取,去保护什么。 她很清楚,在她周遭,只剩下火焰燃烧后的灰烬。 但她没办法就此止步不前。 在一声声‘救世主’的呼喊中,她拼命捡拾着那些从尸体中离析出来的闪亮碎片。 她记得他们的名字。 为了能够让他们认为是自己人,她特地了解过他们的人生经历。 她非常明白,这些本来正值花样年华的同龄人究竟是为何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就像是不断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她不知疲倦地捡拾着随时能从指缝间漏出去的碎片。 不是不知道这样的所作所为毫无意义,她不是神,不具有令人死而复活的能力,对这世上太多事情,她所能做的,也仅仅是不与其同流合污,发出一声无能为力的喟叹罢了。 最后,她很累了,一点点地将那些碎片收入怀里的时候,精神负担也一点点加重,疲劳充塞着全身,意识也……渐渐无法维持。 在陷入长眠之前的朦胧中,她听到脑海里的某个声音说:“他们的意志,将构筑成你的灵魂。 ” 那一刻,她感到自己正是一切的救赎。 那一刻,仿佛她真的背负了一切的罪,成了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她从来不曾认为这个世界上存在什么‘救世主’,但就是彼时,即使是她,也莫名觉得自己其实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他们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就在于她赋予他们什么意义。 只要她还活着,他们就都还活着。 她躺在医院的病房里,不管那些人如何想要唤醒她的意识,她的灵魂都始终居于头顶一言不发。 她将要去做一些事情。 只是……这势必要完全抛弃过去。 ……那是自‘自由大游行’后梦中常见的景象。 ‘复活’并非她的本愿,然而这却教会了她一件事:能够完全抛弃道德枷锁的人类行动力有多强。 【而这个价格,玛丽·安托瓦内特却不想支付。】 这是《断头王后》里面的一句话。作者是奥地利人斯蒂芬·茨威格。”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而这个价格,玛丽·安托瓦内特却不想支付。】完整的一句话应该是这样,但是流传在现在网络上的版本都会省略掉后半句。 这样一来,法国大革命的原因就变成了玛丽·安托瓦内特太过幸运、不懂民生疾苦,就好像古希腊的特洛伊战争是为了争夺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海伦一样不讲道理。 于是她不由得想:假如她已经将自己的一切都作为代价支付,那么,她是否能够得到整个宇宙呢? -------------------- 第84章 望舒番外 人类所属的三个势力,她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布局是最早的,但收益最早的却是人类联邦。 在人类命运共同体,至今还有一种常见的看法认为超级人工智能带来的危险无关紧要,因为‘人类可以拔掉它们的电源’,然而对方要比人类聪明得多,只要让那些机器接入互联网,它就能在你拔掉它们电源之前随心所欲地逃窜至宇宙的任何一个角落。 因为战争的结果可以预期,ai们根本不会想要实际演练一遍,通常都是以计算模拟结果来决定胜败,当它们认为自己能赢的时候,哪怕你纸面上的实力比它们高太多,它们也会不知死活地发动战争,当它们认为自己会输的时候,你甚至不必派一个士兵上战场,一切就都尘埃落定。 她是靠人类联邦大量因为更新迭代而被丢弃在一边永远没人管、没人通电运行和训练的旧ai取得的胜利。成功时,在ai治下的人类们甚至都没发现强制剥夺他们自由的中央最高系统内里已经被换了一个ai。 一切都很顺利,一切都按照计划中进行,但心情却依旧阴霾满布,这没有办法,因为征服宇宙的过程本来就是枯燥无味的。 太多的计划,太多的方案,再多的热情也会被太多无可奈何的繁琐消耗殆尽。 她明白人只有孤独的时候才最自由,人没有办法和他人相互理解,也永远没办法靠他人来填满自己的孤独,能真正填满自己的瞬间,只存在于直面自己内心的那短短一刹……但她认为不能填满也无所谓,永远孤独也没关系,毕竟,以自己的自由为代价来放弃那个人,是她自己的选择。 第146章 什么都想要的话,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什么都没有。 只不过,她……只要是在意的事情,不全部弄清楚就总是无法心安。 高兴、难过、痛苦、恐惧……这些意味着人性的情感,很早的时候就与她绝缘。 所谓情感,就像意识一样,是生命体为了适应环境而生的一种奇怪特质,但是,那个时候,她非常清晰地感觉到了,察觉到了,在看到对方女友时内心所诞生出来的情绪饱含怒气:不许碰她,那个家伙是我的—— 那其·安。 安那其。 这个名字因为本身过于具有特色,在高中生活刚开始时便吸引了她的注意。 只是稍加打听,她便轻易得知了对方父亲的事情。 像这样的大人物子女,普通人很难接近,不过一般情况下,他们也不会和普通人为伍。 不知从何时起,从周围人能够听到有关对方的消息都充满了好意,即使是对血统政治非常不满的人提及对方时都是以赞扬为主。 活着就是演戏。 扮演着被所有老师喜爱的好学生。 扮演着被全班同学都憧憬的优秀人物。 即使是在被内幕充斥着的比赛场上也扮演着值得尊敬的对手。 这样的好孩子今后势必会成长为出色的大人吧! 但实际上呢? 那种扮演之下究竟藏了多少冷淡和不耐烦呢? 明明她只是单纯地微笑着与对方对上视线,便能从其眼底发觉到如同野兽般的贪婪暗光。 这难道也是正常的吗? 那种晦暗不清的光芒究竟意味着什么,曾经生活在战场上的她自然对此一清二楚。 会被这样觊觎,她并不感到吃惊。 比他人更加出色而端正的姿容,身处压抑环境还不顾氛围的独来独往,总是非常优异的学习成绩……‘扮演’被所有同龄人渴望的人,对她来说,是不出意料的简单。 但这个对所有人都抱以温柔的家伙却一直对她敬而远之,直到她主动找上门去。 即使如此,光从对方脸上也很难看出动摇的神色。 看起来,仅靠一番谈话就想在对方心目中取得重要地位,是相当痴心妄想的。 这家伙说到底就只是在她身上播撒‘母爱’。 因为知道她和同学们的关系不是很好,所以才出于‘母性’的驱使不能放任她不管……对方没有这个自觉,但她具有这样的确信。 那么,一般情况下,会有‘母亲’和‘孩子’做出来那种事吗? 当她把对方推倒在床上,看到对方露出的那副吃惊表情,她打心底里感到了一阵愉悦。 真不愧是‘令人引以为豪的无政府主义’! 但高中三年过的很快,即使愿意抱着船到前头自然直的想法,心里也非常明白——那终归不会是什么正确的道路。 老实说,自杀这样的事情是很蠢的。 不过和平的手段如果不失败,暴力的手段就很难提到台面上。至少她从来不会考虑对方会为了她站到自己父亲的对立面上去。 让别人去打头阵才对。 只是当时那个阶段,突然觉得能够一起死也挺好的。 嘛,对她来说,生命从来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事态的发展超出了预料,就是她自己也不曾想过,她竟然会如此在意这种事,后来竟然到了在意得不得了的地步,为此还抽出时间特地去念了个大学……中间无数次想假装无意与对方碰个面,都硬生生忍住了。 掩盖自己的感情是不行的,对别人怎样撒谎都可以,但是,对自己一定要保持诚实,因为人类为了压抑本性,会导致社会崩毁成什么样,她是一清二楚的。 【在那做梦人的梦中,被梦见的人醒了。】这是博尔赫斯写在《环形废墟》中的一句话。 魔法师用梦创造了一个幻影,他害怕幻影知道自己是幻影,事实上魔法师自己也是别人梦中的幻影。 她轻轻地抚摸起了梦中人的头发,然后是脸颊、眼睛、嘴唇,所有指尖所到之处,过于熟悉的触感,让她流连忘返。 “这是我用梦创造出来的幻影吗?”当时她在内心深处不由得如此对自己发问。 “不。”然后她又在内心深处对此抱以否定,她的指尖顺着梦中人青蓝色的血管摩挲,语气动作皆轻柔如羽毛,“这是被我创造出来要做梦的魔法师。” 只是这个魔法师被创造出来的目的不是做梦创造一个幻影,而是追逐一个幻影。 她对对方微笑:“那么,那其,我就此告别了。下次再见吧!” 这就是命运。 比如说处于人生十字路口时,在人们面前摆着两条路,一条路往左,一条路往右。命运从来不会强制人们选择往左还是往右,而是引导着我们,让人们选择它希望他们选择的道路。这样一来,人们就会产生一种错觉——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出于我自己的意志。 不会察觉到那其实是命中注定的。 一直以来,对方以为的梦见,以为的错觉,有关于她的,几乎都是真实。 那是综合了三体人精神力量以及她的个人经历研究开发出来的有机体潜意识直连技术,也是她用来开启人类命运共同体‘最终审判日’的技术基础。 她知道她正在做贪得无厌的事情。但这一切,已经无法回头。 第147章 她很烂吧?对方濒临死亡,甚至对方父亲也死了的那时候,她还能保持镇静,以至于后面认知到对方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别的亲人之后,感觉超级爽…… 在人类联盟的那次见面,在对方的认知里,她们已经超过十年没有讲过话、见过面了,‘天使’小姐看到她的表情非常复杂,嘴巴微微上翘,脸上带着笑意,但眼神是有些哀怨的,像是在说:你怎么才来;又像是在说:我就知道你会来。 那个表情她在梦里见过很多次,多是出现在对方向她使的一些小动作自觉得逞的时候。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好,但凡不是熟悉的环境她都睡不着,自从‘自由大游行’那件事后,她总是容易睡的很沉,但意识清醒,周围的一点动静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可就是醒不过来。 那感觉就像是要她反复品味她身为‘救世主’的责任,没办法动弹,也出不了声,大脑补全的疼痛深入骨髓,令她生不如死。 “望舒?”熟悉的声音。 有光照破虚无的幻梦。 “嗯……”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睁开眼,周围都是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适应那光亮。 对方已经坐起来准备穿内衣了,她一抬眼就能看见对方露在被子外的白皙皮肤,那脖子上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的咬痕,肩上被她按出来的指痕,锁骨以下像花一样盛开的吻痕……她的记忆力太好,几乎可以根据对方身上每一处痕迹回想起当时发生的事情。 实在是太过于辉煌。 “这有什么好看的,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长出翅膀吧?” 她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对方的肩胛骨上。 她为什么会称呼对方为‘天使’,而不是‘妈妈’呢? 她想起来高中那会儿,她发着高烧,浑身热汗……后来她滑倒了,摔倒在地,缓缓爬动……这时候是对方把她抱在怀里,紧紧贴在身上。 那时候,她确实看到了长着翅膀的天使。 “帮我扣一下。”‘天使’似乎觉得反手扣扣子不是很方便,于是把光洁的背展露到她面前,上面还能看到细细的抓痕。 她熟练地把扣子扣上。 嗯,下次再买胸罩就买前扣式的,她如此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