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凤楼顿了一顿!继续读道:“姑念彼能自知罪大,率兵逃遁,使魏逆兵权尽失,全党被缚,不无一线可取,朕才本仁慈之心,赦汝一死,勒令尔削发出家,永不在人前出现,旨到之时,即须凛遵,钦此。”
侯国英听罢,知道自己这一生是完了,既不能对爱侣江剑臣再曲尽妻子之责,也不能对爱子江枫去作慈母的抚爱。要不是怕江剑臣再受牵连,她真会立即赶回石城岛,率五万部下反抗朝廷。悲怒至极,使她一下子昏厥了过去……
待到她悠悠醒转之后,才发现自己已被人扶起,正依石而坐。武凤楼和李鸣二人肃立在面前,不过神情都有些凄然。
女魔王侯国英稳定了一下情绪,刚想开口说话,武凤楼却抢先说道:“楼儿奉旨而来,今日既是钦差之身,只得恳请婶娘原谅孩儿不能屈膝行礼,也请婶娘体谅孩儿用尽了所有心机,只是事关重大,确实无力回天,只求婶娘保重自己,然后再作徐图,贾叔父和老驸马千岁会相机去求皇上赦免的。”
侯国英凄然长叹!说:“能获皇上赦免死罪,已赖大家鼎力,焉敢再有奢望。只是我挂念你三叔父的安危,实难释怀,只要你能把你三师叔的情况告诉我,我就心满意足了。”说罢眼睛一闭,眼角中又滚出了两串泪珠。
武凤楼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缺德十八手李鸣机智胆大,他毫不思索地对侯国英说道:“禀师娘,孩儿不敢欺骗尊长,我师父已遭软禁,如其不然,他焉能不来找你。”
女魔王侯国英是何等人物,况她久居高位,后练官场,判断事情,了如指掌。虽然李鸣只是说江剑臣身受软禁,但她料想事情绝不会这么轻松。
沉思片刻,她脑海中忽萌发了一个主意,却假意说道:“剑臣只是身受软禁,我也就放心了。圣旨难违,我决心落发就是。”说到这里,用手指着东边的白衣大士庵,又道:“就在那座庙堂之中。请贾学士、老驸马千岁及萧、白两位师哥放心,国英待罪之身,为了剑臣和枫儿,绝不敢再作蠢动,你们回去吧!”
武凤楼和李鸣毫无办法可想,知道不管用什么言语,也不能安慰侯国英了,只好告辞,双双赶回京城。
走在半路,武凤楼突然向李鸣问道:“鸣弟,你认为三婶娘所说的话,是真话么?”
缺德十八手李鸣脱口答道:“不会是真话。”
武凤楼又问道:“依你之见,她能干出什么事来?这可是上干天条的大罪呀!真得想出办法阻止才是。”
李鸣说:“古人云,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你可立即进宫见皇上交旨,借故逗留,宿在宫中,暗中查探青城派的动静,只要青城派不再追迫师娘,谅师娘最多只能暗暗进城,去同师父一见。我可在暗中帮助,让二位老人家见上一面,这样好先稳住师娘,不致马上出大的变故,慢慢再另打主意。”
武凤楼点头同意。二人返城后,李鸣先回老驸马府,武凤楼就直接到了文渊阁去找编修学士贾佛西。见面后,武凤楼把刚才的详情诉说了一遍,也说出了李鸣的想法。贾学士一手扶案,一手轻揉太阳穴,沉思了起来……
良久之后,才忽然站起说:“我这就随你去见皇上,跟我来。”
武凤楼和崇祯既勤于政事,又喜攻研史书,故十分赏识贾佛西的博学多才,经常要贾佛西为他讲解六经古黄要籍,曾特为此降旨,准许贾佛西自由出入宫门。
圣眷优隆,不同别臣。所以后来李闯王攻进北京,崇祯吊死煤山后,贾佛西忍辱偷生,不效愚忠殉节,却一条渔鼓、两块木板,南七北六十三省到处卖唱,决心联络明朝志干反抗满清,企图恢复大明天下,可惜明朝大势已去,终未成事,只是他所演唱的鼓词,却广为流传在民间,这便是以前的手抄本《贾佛西鼓词》,此是后话。
书接上文,武凤楼一听贾学士肯领自己进宫,不由心中一喜,当下就随在贾佛西身后,向宫内走去。
因有贾佛西在前,各处门禁通行无阻,比老驸马冉兴还要顺利地来到了乾清宫外。
秉笔太监王承恩迎出了乾清宫,大声传皇上口谕,宣二人进宫。
贾佛西在前,武凤楼在后,俯首进入宫内。二人伏地同声叩首:“恭请圣安。”
崇祯帝一笑而起,离开宝座,亲手扶起了二人说:“你二位皆我昔日故交,没有你们,朕焉有今日!今后不必拘礼。”
贾佛西和武凤楼心中都十分感动。
武凤楼刚想奏明侯国英之事,太监曹化淳突然进殿跪在帝前,悄声奏道:“已故进士及弟、司马文龙之妻杨碧云已奉旨来到。”
武凤楼心头一震,不知崇祯帝为何竟宣老夫人入宫。他瞟了贾佛西一眼,见贾佛西脸色平静,毫无惊奇之色,知道他必深知详情,但不好马上询问。
这时,一个宫女在前,引着老夫人杨碧云进了正大光明殿,款步走到了皇帝面前,杨碧云跪了下去。
崇祯帝欠身移步,亲手将她扶起,吩咐近旁落座。
杨氏夫人谢恩坐下,开口奏道:“臣妾家门不幸,逆子江剑臣竟和钦犯侯国英暗结连理,臣妾难逃管教不严之责,现已把逆子带来见驾,望我皇治以应得之罪。”说罢又跪在地上。
崇祯面容一肃。吓得贾佛西、武凤楼二人急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垂手而立。
稍顷崇祯的脸色才渐趋平静,但仍以严厉的语气说道:“侯逆虽系女流,但生性毒辣,残忍无比,女魔王三字,足可为证。如今虽已末路穷途,但本性未必能改。江剑臣有大功于朕,今后依赖之处尚多,焉能容他和逆女成婚。过去之事。朕可以不究,但日后必须一刀两断。好在江剑臣为人聪明,奉母至孝,想不会再自误误人,快快召来见我。”
武凤楼听皇上言词虽重,但尚无恶意,心头略安。刚想替三师叔开脱几句,忽见秉笔太监王承恩已领着江剑臣进入了乾清宫内。
这时的江剑臣,已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只见面色苍白,两眼深陷,其悲愤之情和无可奈何之状,使武凤楼为之暗暗心酸,他真怕三师叔讲出令皇上不快的话来。
江剑臣平静地跪在崇祯帝面前,似毫无开口求赦之意。
崇祯帝虽年未满二十,但性刚自负,常以中兴之主自居。特别在废除了奸阉魏忠贤,又拘捕了其所有余党之后,正处在踌躇满志、天威大振之际,哪容得江剑臣这等不敬之态。但他还是不火不躁地问道:
“江剑臣,朕先命你去杀侯国英,带罪立功,你却辜负朕意,不光不杀,反而多方维护。朕念你立有大功,破例赦免。不料如今你和侯逆仍藕断丝连,岂不负朕更多?据东方侍卫禀报,侯逆野心不死,竟敢夜入宫内,分明再图不轨。杀之本不足惜!但朕听从了皇姑丈和贾学士的奏请,只勒令她削发为尼,永遁空门,饶了她一条性命。朕要问你,为此宽赦,尚能令你满意么?”
崇祯帝这番话出口,可吓坏了贾佛西、武凤楼二人,杨氏夫人更是猛然一惊,三个人都怕江剑臣心中不愤,错说了话,倘惹龙颜一怒,祸不堪想。惶然之下,都一齐把目光投向了跪在地上的江剑臣。
不料,匍伏在地的江剑臣,一动未动,仍是一声不响地跪着,好像根本没有听见皇上的问话。
在旁的三个人吓得面如土色,再把眼光投向了崇祯皇帝,预料他必会大发龙威,说不定会把江剑臣立投天牢。
哪知崇祯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更加和缓了面色,就连声音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再次问江剑臣道:“你不说话,可能是不敢说,朕赦你无罪,即使你乱说朕也不怪,这总可以了吧!”说完还笑了一笑。
武凤楼等三人如释重负,猜想这一次江剑臣总该说话了。
可是跪在地上的江剑臣,仍然一动不动,还是没有回话的意思。
吓得杨氏夫人双膝跪倒,一来替儿子求饶,二来想喝令江剑臣立即回奏。
这时,崇祯帝先示意贾佛西,让他扶起了杨氏夫人,自己却缓步走到江剑臣的跪处,一弯腰,竟然亲手把江剑臣扶了起来。崇祯端详了江剑臣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朕今信矣!你不改初衷,朕不强逼,不过朕登基周年大典已将临近,除魏阉一党,就在目前。为保朕的安全,我要你和凤楼二人时刻不离朕侧,大典过后,朕将重赏!叫王公公安排你们个住处吧。”
情势这一转变,不光出老夫人和武凤楼二人的意料,就连江剑臣自己也觉得太突然。只有文渊阁编修学士贾佛西暗暗点头,佩服年轻皇帝的天性英纵,睿智大度。
局面出现了如此的转机,所有在场的人都不想再作停留,首先贾佛西和杨氏夫人一齐跪倒叩头,辞了圣驾,先行出宫。秉笔太监王承恩把武凤楼、江剑臣叔侄二人带到崇祯曾作为书房的偏殿,安排二人住下。王承恩走后,武凤楼悄悄地贴近到江剑臣身旁,低声道:“三叔,皇上此举,究系何意?”
江剑臣眉头一皱,沉思有顷,才低声答道:“这可能是怀柔手段,也可能是为了隔绝我和你三婶娘的来往。”说到这里,他眉头已打成了结子,接着叹了一口气又说:“不知你三婶娘已成了什么样子,我害苦她了!”说完,凄然地闭上了眼睛。
白天江剑臣值日,夜晚武凤楼值夜。奇怪的是,青城派的金、银、铁“三豹”和玉面无盐东方碧莲,一个也不在驾前。